桃花院落（組詩）

鄧朝暉

白露這天

無白露也無白霜

欒花飄得越來越像細雨

這個季節雨少陽光也稀薄

風也吹得沒有脾氣

父親一去已是三年

此時不知到了何處

陽間有魚有水

猶如夜里有束渺茫的光

我們都若無其事地活著

猶如桃花吹來

果子簌簌而下

活著與死去的人們一一安好

互致幸福

萬物皆有罪

我只保留美的那一部分

貓咪伏在白石上

長裙善舞

瓷杯空無

我一家一家地走過

午后的店鋪

橋邊水母綻放

三角梅不如海邊

只有獨立的幾朵

青桃遲暮，皂莢驚心

小小書生拱手吟唱牡丹亭

午后的騾馬巷形同一片廢墟

孔雀仙子飛回了南方

大門緊鎖

塵埃落定

樹下的老者

宛如我死去的父親

記得贊美黃昏

一天中的高光時刻

樓房如輝煌的寺院

每一個修行的窗口都閃著

鱗片的光芒

記得贊美夜晚

昨夜又談起了父親

越來越柔軟的母親坐在我身旁

風從青蘆葦叢中刮過

蘆葦的鋒刃刮過我

記得贊美湖水

在夜里，它是無邊無際的

我們說過的話

近的，遠的……

都被它一一吞沒

節日前的落日像未成熟的楊梅果

砸得滿地都是

白色的汁液流出來

像一個傷心之人嘔出的血

我無意悲哀那些

空闊的悲哀

我只關心從樹上落下來

還沒有毀掉的果子

像極了曠日持久

仍不肯撤退的愛情

因為它們的小

我把所有細小而受到傷害的果子

都喚做寶貝

黃昏時起風了

涼意裹身

寺院開始關門

小販縮起脖子

收起香燭與蓮花

香客們四散開來

走向今晚的宿地

河床走向大海

山巒歸入白塔

沒有什么能夠隱藏

也沒有什么可以說出

眾生閉上了嘴

沉入洶涌的夜里

藍草，小暑前后可采摘

葉可染色

根為板藍

果為藍實

皆為中藥

我偏愛藍印花布

不知染料是從草中提取

且根能制成預防感冒的沖劑

那些橢圓形葉片

或泛光澤，或有密密麻麻的蟲眼

在山野、路旁、荒蕪的園子里

它們長得再葳蕤

也逃脫不了被忽略的命

就如那些舊時光里走出來的女孩兒

任有再婉轉的心思

也經不住風吹

就如我此刻寫下的這些

寫出的

和留白的

都堪比塵土

或比塵土還要細軟和深藏

當她說起冷寨河的時候

我的眼前出現一個苗寨

山寒，水冷

寨子清瘦

如這些年經過的一簇簇

白色的花

青梅和青杏宛若一對雙生子

青桃尚小

趕不上飛逝的我們

我們走著走著就老了

喜歡在月光下散步

喝溫潤的茶

想象這些玲瓏的葉芽

出自哪座青山哪條

謙遜的河水

沒有一個夜晚可以留下

那些蕩漾的液體

安撫過多少嗔癡的心

房子空了

走廊空了

桂花沒開，也不必開了

錯誤已找不到痕跡

就當沒有錯過

來年春天的玉蘭不知會為誰妖嬈

十年一閃而過

那些腳步、燈光、下雪的中年

窗外月升日落

晚霞碰到了敏感的花

那些樓梯間的哭泣

猝不及防的死

沒有結局的重逢……

流水來來去去

每一個來過的人都沒有腳印

就當從未來過

從未覺察到自己深藍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