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稻詩篇（組詩）

張紹民

糧食緊張

自己吃飯都小心翼翼

鄰居家小孩突然出現

目光像釘子

看著一碗飯

嘴里流出饞

淚像水災

大聲喊餓

母親只好把自己孩子的一碗飯

勻一半給他

自家孩子用饑餓充饑

得到恩典的人，長大后形同陌路

甚至拳腳相向

但神記錄了半碗飯的善良

父母都去了田野干活兒

孩子留在家里吃飯、看家

吃著吃著

就睡著了

嘴里還包有一口飯

手里的勺子掉在地上

發出叮當的骨頭聲

狗一聲吠叫

把孩子喊醒

他還有很多家務活兒要干

曬谷、喂豬、準備辣椒茄子

做下一頓飯

父母給他緊了發條

要不停地像秒針一樣忙忙碌碌

大雨好像就要來臨

留在家里曬谷、做飯、喂豬的孩子

一個小小身體

七歲就要運送兩千斤稻谷

一簸箕一簸箕運送到屋子里

每一簸箕氣喘吁吁

每一簸箕沉甸甸的汗珠子都耗盡艱辛

但事有湊巧并沒有暴雨來訪

確定不會下雨

又要把屋子里的稻谷再折騰運出來曬

把沉重的陽光運到曬谷坪

一點菜就有死亡

塵世在菜譜里趕路

一點菜就有殺戮

塵世踩下飯碗的腳印

在菜譜里按旋律走

一點菜就有油水

鍋子海納百川

菜譜把死亡不斷更新

一點菜就有告別

菜譜是史記

也是人間的歌詞

菜譜變為處方

廚師變為醫生

仇恨雖然源遠流長

但愛總能一錘定音

群羊潔白，如同取出的一壇壇好酒

羊青澀如心，走在稻浪中香氣四溢

像準備出嫁，正要打扮

處女不能忘記自己的打扮如白云

新娘不能忘記自己潔白的美衣

就要成熟的稻浪作為嫁妝

羊綻開新鮮的梔子花

梔子花綻開潔白的羊

羊在綠色里面羞澀，在枝頭喝水

這樣的羊都有自己的根

羊的波濤沸騰積雪圣潔的香氣

白云棲息在樹上完全放松

春雨攜帶天上的贊美歌聲垂掛線條

大地空闊，種植糧食也要熱愛花朵

牧羊人養花如養羊，羊也很快樂

稻谷深處的米盛開梔子花之美

也發出羊唱新歌的聲音

自由創造美好的內心，米看到自己開花

梔子花打扮好了，隨時可以出嫁

農夫是一種莊稼

甚至是一種荊棘

水稻種植農夫

種植出汗水、淚水、血

水稻口渴就拿起農夫一飲而盡

喝起來痛快

農夫這樣的容器

很快又蓄滿了汗水

水稻聽見濤聲拍打農夫的岸

寂寞從瓶口與裂縫溢出

自由就像風一樣

每天奔跑，卻不累

可見它多么強壯

米在風里奔跑過

經歷過風雨

想活得更像一個人

只有在死后繼續活著

擁有永恒

才找到了人本質的意義

糧食踩出很深的石頭腳印

腳印凹下去作為舞臺

石臼，凝固的旋渦

屬于碗的資深版本

或者是碗的同義詞

用來舂米

把稻谷變為米

一粒稻谷就是一個錢袋子

從錢袋子里面取出一粒米的存款

在藝術館、博物館里遇到石臼

它已經無話可說

碾米機讓它沒有生出自己的小孩

已經不再需要它的后代

一粒稻谷還沒有出發

就壓力山大

要養活一群饑餓的飯碗、桌子、凳子、鍋子、

菜譜

還要養活一群雞、鴨、鵝、豬、狗、鳥

要活下去，就得先死，死里逃生，起死回生

一粒米被稻谷擠出來

穿行在城市風塵仆仆

風里過，雨里過

活成了一粒沙子

它渴，想成為一滴活水

一顆泉眼作大地的大衣多好

它想退回子宮

回到稻谷里成為一粒種子

一粒種子死了

就會生出無數的麥子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