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腫瘤后，我收獲了四門課

【美】克里斯托弗·伊斯格魯布

五年前，我做了核磁共振檢查（也就是MRI），結果沒什么大問題，但是MRI發現了一個不是那么嚴重的問題：我得了聽神經瘤（acoustic neuroma）。

這是一種很小的病變，有點像很多人皮膚上長的痣。然而，它長的地方卻非常要緊——位于耳朵內部深處的神經上。

醫生告訴我，這種腦腫瘤是良性的，不會發生癌變。但是，當聽神經瘤繼續生長，它有可能會導致聽力、平衡或控制面部肌肉的能力喪失。

我的確感受到聽力有些下降。我可能也失去了一點平衡，但我平時行動總是有點笨拙，所以不太確定是否受到了它的影響。例如，當我爬上通往講臺的陡峭狹窄樓梯時，我必須非常小心。

幸運的是，聽神經瘤通常生長非常緩慢，每年只增長幾毫米，有時它還會停止生長。如果只是小的聽神經瘤，我們可以先不去治療，看它是否會增長，當然也可以通過放射治療，或者通過手術將其摘除。

因此，在過去的五年里，我每年都會躺在核磁共振診斷儀里一兩次，聽著磁鐵在我周圍咔嗒作響，為我的大腦拍照。我很幸運，到目前為止，神經瘤沒有長大。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些？我從自己的經歷中汲取了四點教訓，這些教訓可能與你在普林斯頓大學接受到的教育有關。

第一課：

我們如何談論困難的事情

我將永遠感謝首先告訴我得了神經瘤的醫生。他說我需要回到醫院，因為他的同事們發現了“一種可能已經存在很長時間的良性腫瘤”。

他當然也可以同樣用科學的、準確的說法：我得了一個可能致命的腦瘤。我真高興他沒有那樣說。這個消息很難處理，即使是在更溫和的框架下。

你在普林斯頓接受的教育質量，將取決于你是否具有意愿和有能力參與到涉及敏感和困難想法的對話之中。或許你無需探討任何關涉患者生命的醫學診斷，但你肯定需要談論極其重要且感性的話題，例如種族、性別和正義。

我希望你們在課堂內外都能進行這些討論。在你們的討論過程中，我希望大家要牢記，重要的不僅是我們說什么，還有我們怎么說。

如果我們彼此坦誠、互相尊重和富有同情心地交流，即便在表達強烈反對或傳遞不受歡迎的想法時，我們也能做到最大程度地相互學習。當然，誰也不可能始終如一做到盡善盡美。我們也應該希望別人原諒我們所犯的錯誤，我們也要準備好原諒他們所犯的錯誤。

第二課：

關于科學、制度和客觀性的價值

為了應對聽神經瘤，我需要相信很多神奇的東西。

我需要相信，聲音嘈雜的磁鐵可以安全地拍下我大腦深處腫瘤增長情況的精確照片。我必須相信醫生們不經檢測就知道腫瘤是良性的，而不是惡性的，這樣我們就可以任由它留在那里。如果它開始生長，我需要相信我的醫生能用精確的放射治療來消滅它，同時又不會傷害到我。

當我躺在核磁共振診斷儀中，我想到我是多么幸運地生活在這樣一個科學奇跡的時代。我同時也想到，我是多么幸運地懂得一點科學，使我可以相信那些檢測設備和照顧我的醫院及醫生。

我希望你們在普林斯頓接受的教育將提高你們的科學素養，并能維持和改進我們公民組織體系。這些組織迫切需要我們的關注。

例如，科學給了我們安全、有效對抗新冠病毒的疫苗，但我們國家的人民卻仍在不必要地死亡，因為他們既不信任科學也不信任政府。受益于對科學的理解和參與公民組織的能力是一種禮物。我們應該精心呵護這種禮物并與他人分享。

第三課：

關于我們生活中隱藏的挑戰

在我寫這篇演講稿之前，我只告訴了十個人我得了聽神經瘤。我保守秘密是因為我擔心如果別人知道我得了腦瘤，他們會怎么想。也許你也有過類似的經歷，擔心如果別人發現了你的某些東西，他們會怎么想。

很少有人患聽神經瘤，但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隱瞞的弱點、痛苦和掙扎。無論一個人看上去多么令人印象深刻、權威或沉著，他們都是如此。

當你應對自己這些挑戰時——在這里你就會遇到這些挑戰——一定要記住：你并不孤單。這會很有幫助。校園里的其他人也有過類似的經歷，我們希望這會給你們支持。

反之，當你與周圍其他人互動時——不僅包括其他學生，還有教職員工，甚至是學校行政管理人員——我希望你記住，他們可能也面臨著你看不到，或尚未打算或無法分享的問題。這種狀況是我們人生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是我們需要善解人意地彼此相待的眾多原因之一。

第四課：關于謙遜

我清楚地意識到，無論我取得了多大成就，無論我多么努力，我都可能被一個我既看不見也控制不住的微小病變壓得喘不過氣來。它一旦悄悄地生長，就會讓我無法站在你面前，也無法在問候你們時微笑。

我希望我能告訴你的是，這些對我自身弱點的洞察，連同不幸中萬幸的庇佑以及經歷的醫療奇跡，都讓我能夠細細品味生活的每一刻，或者對我遇到的每個人都產生深切的同理心。

我沒那么好。我仍然會像其他人一樣，變得沮喪、惱怒、小氣和抑郁。

然而，每每在反思時刻，我的病情都會提醒我，我們在生活中所做的事情，包括我們能夠進入普林斯頓這所大學，不僅取決于天賦和努力，還取決于他人的關心和純粹的運氣。這種運氣如此脆弱，以至于差之毫厘，結果就可能謬以千里。

我也發現自己有了新的理由去欣賞人類的韌性和奮斗精神。我們都是脆弱的，有缺陷的，但我們可以觸及星空，成就大業。這種集軟弱和勇氣于一身的驚人的組合，也部分反映了人類的復雜境況。

而我們共享這一切！我們不分種族、國籍、宗教、性別或政治信仰地共同享有這一切！我們超越所有導致我們四分五裂的因素來一起擁有這一切！

同樣是脆弱與巨大抱負的結合，激發了這所大學的使命。普林斯頓大學是一個社區，是一所高等教育機構，在這里，有缺陷和有韌性的人相互支持，通過學習、成長，來應對我們的局限，并通過學術、服務和藝術追求卓越。

我們之所以聚在一起，就是為了通過共享、合作來實現我們的最高抱負。我們也將以此來應對以微米、毫米、里格（長度單位，1里格約等于4.8公里）或光年為單位的挑戰。

（本文選自普林斯頓大學校長克里斯托弗·伊斯格魯布在2021年開學典禮上的演講，有刪節）

（梁衍軍摘自2021年10月28日《看天下》，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