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國祥
(山東工商學院管理學院,山東煙臺 264005)
現代企業的經營活動呈現基于供應鏈的跨組織整合特點,供應商、客戶等供應鏈合作伙伴的共同參與是提升新產品開發成功率的重要前置因素。供應鏈合作創新有利于減少研發成本和風險、激發供應鏈企業的共同創造力,提升新產品開發績效[1]。
創新充滿著不確定性和模糊性,企業很難未雨綢繆、充分準備地展開計劃和實施行動。在快速多變的商業環境下,創新項目決策和付諸行動的時間差愈來愈短,常常要“走一步、看一步”,依賴于相機而動的組織即興。在此背景下,“即興”的管理方式開始更多地被企業采用,以彌補計劃管理的不足。即興行為在時間壓力、資源有限、高不確定性的技術創新環境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2]。
現有即興研究沿著個人、團隊和組織3 個層次展開,跨組織層次的即興研究鮮有文獻涉及。在供應鏈合作創新中,即興可以跨越單個組織,表現為供應鏈成員間的協同即興,即跨組織即興。跨組織即興表現為供應鏈合作伙伴對即興源企業行為的即時呼應,體現了供應鏈成員在沒有充分計劃前提下的快速聯合行動能力。即興對創新績效的作用機制尚不明晰,它可能提升創新績效,同時也可能產生額外的創新成本[3]。從跨組織層次對即興展開研究,可以為即興和創新績效之間的關系機制提供新的解釋視角。
在供應鏈合作創新中,成員企業在時間壓力下,通過跨組織即興的方式去處理突發性、非預期性的重大問題,彼此之間要能夠協調一致地改變原定業務流程或者開發方案,并重新設計,跨組織即興改變了供應鏈成員間已有的合作穩定狀態,成員需要重新學習,去調整、適應跨組織即興,并為之重新整合資源。所以在供應鏈合作創新中,跨組織即興不可避免地會受到供應鏈網絡內部認知交互、行為協同機制以及網絡成員權力地位的影響。
網絡慣例和網絡權力是網絡治理的兩種手段,此二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相互補充和代替。網絡慣例是一種維持合作網絡存在的內在力量和運作機制,對規范成員合作行為進而影響創新績效起到重要作用[4]。網絡慣例是相關成員在合作中逐漸形成、共同認定且相對穩定的組織間聯合行動方式,反映了不同網絡成員間認知與行為的默契程度[5]。網絡權力理論認為網絡當中成員權力是非對稱的,網絡節點和合作伙伴的行為機制受其權力的影響[6],權力較大的企業可以更好地協調組織間關系,有利于網絡聯合計劃的形成和作用發揮。
本研究基于“網絡—行為—績效”的邏輯主線,從供應鏈網絡慣例和網絡權力的視角探索跨組織即興的發生機制以及它們對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為企業在動態環境下提升跨組織即興能力,改進供應鏈合作創新績效提供理論指導和實踐建議。
孫永磊等[7]認為網絡慣例是成員在合作過程中形成的相對穩定的行為模式以及合作規范共識。從形式上看,慣例是一種集體共識或潛在規范;從執行上看,慣例體現為遵循集體共識及潛在規范下的即興表現[8]。
網絡慣例可以使合作企業交易過程穩定化、提高合作效率[9],降低合作過程中的協調成本、為組織資源共享提供便利,從而有利于提高組織合作績效[10]。但慣例對創新的影響也可能是雙向的,它既可以成為探索性、適應性的來源,也可以成為利用性、惰性和無意識性的來源[11]。周飛等[12]發現網絡慣例的行為默契維度對突破性創新有顯著正向影響,而規范接受維度對突破性創新無顯著影響。宋晶等[13]通過實證研究發現規范接受程度與合作創新績效正相關,行為默契程度則與合作創新績效呈現倒“U”型關系。王金鳳等[14]考察發現行為默契正向影響雙元創新,而規范共識對雙元創新呈倒“U”型影響。
網絡規范為供應鏈成員提供了合作創新的信任基礎和行為指南,有利于成員企業更好地開展知識共享,處理合作過程中的沖突,但規范約束程度過高會使得合作創新陷入路徑依賴,對與慣例不符的開發流程、創意來源產生排斥,從而降低合作創新的成效。此時,成員之間的行為默契就至為重要,它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網絡規范的僵化,為合作創新和網絡規范之間的摩擦提供“潤滑劑”。因此,提出如下假設:
H1a:供應鏈成員行為默契對合作創新績效存在正向影響
H1b:供應鏈成員規范共識對合作創新績效存在倒“U”型影響。
網絡的運行并不是完全依靠網絡慣例、成員信任而自發運行的,成員間彼此的權力和地位也在其中起著重要的約束作用。網絡成員擁有的互補性資源是網絡成員相互合作和彼此依賴的基礎,而重要性異質資源構成了網絡權力的來源[15]。Ireland 等[16]認為網絡權力是通過對稀缺性資源的占有從而控制網絡其他成員行動決策的權力。供應鏈網絡權力較高的企業通常占有供應鏈的關鍵性知識資源,并憑此獲得其他網絡成員的主動合作,降低合作創新的交易成本。擁有較高網絡權力的企業,往往具備較好的關系整合能力,從而能夠與更多擁有優質互補資源的企業合作,更好地把握技術發展趨勢,縮短新產品開發時間,提升創新績效。企業可以通過網絡權力對網絡資源進行調配整合,促進創新績效提升[17]。作為擁有一定網絡權力的成熟企業,可以通過規范網絡行為、監督任務執行和完善獎懲機制,從而保障創新網絡氛圍良好,提升創新績效[18]。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H2:網絡權力對供應鏈合作創新績效存在正向影響。
即興作為一個隱喻概念,學者們從不同角度對它的內涵進行了闡釋。如Moorman 等[19]認為即興體現在新的創作與執行在時間上的集中程度;Vera等[20]認為即興是用新的方法管理未預料事件的自發性和創造性過程;Pavlou 等[21]認為即興能夠自發地重新配置現有資源來處理緊急的、不可預測的和創新的環境狀況。
即興的發生在組織中是情境依賴的,而慣例是構成組織情境的重要因素,慣例的存在為即興的發生提供了條件。供應鏈慣例是供應鏈成員默認遵守的隱性規則和工作流程,它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替代任務指令[22]。跨組織即興的發生是計劃之外的,網絡慣例的存在為跨組織即興的自動觸發提供了可能性。當發生突發狀況,在缺乏事前計劃情況下,供應鏈成員將自動搜尋解決類似問題的慣例,在此基礎上,針對具體問題添加新的解決方案,并重整供應鏈資源來完成相應任務。規范共識程度高能增加合作成員之間的信任度和關系的穩定性[23],使他們更好地溝通和交流,有利于提高即興的效率;行為默契程度高能夠增加合作伙伴對彼此行為的預見性[12],企業可以事先對合作伙伴的反應作出預判,有利于企業對即興方案的決斷;反之,如果無相應供應鏈網絡慣例可遵循,跨組織即興將面臨混亂的局面,即興過程的效率會降低,即興行為的風險性也將大為增加。
另一方面,供應鏈網絡慣例要求組織間行動具有秩序的穩定性和認知的一致性,約束組織的日常運作行為,因此慣例對跨組織即興有一定排斥性。規范共識框定了合作成員之間的認知和行為交互模式,合作時間越長,成員之間共同遵循的合作規范和標準流程也越多,企業對先前合作方式、合作創新經驗的依賴性也就越強,導致企業難以改變現有的合作穩定狀態,當面臨復雜多變的外部環境時,供應鏈成員行動的選擇范圍縮小,無法即時根據環境變化調整創新思路,跨組織即興發生的可能性也隨之降低。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H3a:供應鏈成員行動默契對跨組織即興存在正向影響
H3b:供應鏈成員規范共識對跨組織即興存在倒“U”型影響。
網絡權力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合作網絡的運作效率和產出,同時對合作伙伴的行為有預測和解釋作用[24]。跨組織即興是供應鏈成員在時間壓力和缺乏預定計劃之下,針對意料之外事件的協同應對機制,需要供應鏈成員之間的高度配合。在供應鏈中擁有較高權力的企業,可以讓合作伙伴更加主動地配合自己的即興行為,使得跨組織即興更容易發生;合作企業在網絡權力的影響下,更傾向于去調整業務流程、技術方案、市場策略以適應焦點企業的即興行為。吳松強等[25]發現,集群中企業的網絡權力和配套企業的合作行為正相關。Huo 等[26]發現供應鏈成員對擁有網絡權力的結點有高度認同感和依賴性,即使在不確定環境下也能夠基于信任產生主動性合作行為。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H4:網絡權力對跨組織即興產生正向影響。
組織即興和創新績效之間的關系得到了國內外較多學者的關注。即興可以加快新產品上市的速度,提高新產品開發的成功率[27]。組織即興可以實現從一般認知到卓越認知的狀態躍遷,對組織創新能力有積極影響[28]。即興對團隊績效的積極影響比團隊合作經驗更為顯著[29]。跨組織即興是供應鏈成員通過自發性的協同互動,創造性地解決產品和服務開發中的突發問題,相對于個體組織即興,它能更好地整合資源,克服即興資源不足的約束,提升合作創新績效。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H5:跨組織即興對供應鏈合作創新績效存在正向影響。
網絡慣例通過知識創造和知識共享機制對創新績效產生正向影響[30]。此外,網絡慣例以組織間學習為中介,對合作創新績效產生影響[31]。網絡權力大的企業具備挖掘和獲取知識資源的優勢,從而能夠縮短新產品和服務的開發時間,與動態變化的市場快速接軌[32]。即興是一種特殊類型的組織學習,具有試誤性、實時性、短期性、集體性的學習特征,并且它以不可預見的方式產生新的知識,這種知識具有隱性化知識的特征,可稱之為“即興化知識”[2]。因此,跨組織即興可視為供應鏈成員的組織間學習機制,并且通過合作成員的知識貢獻創造出為成員企業共享的默會知識,并對創新績效產生積極影響。因此,提出如下假設:
H6a:網絡慣例對供應鏈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以跨組織即興為中介。
H6b:網絡權力對供應鏈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以跨組織即興為中介。
綜上所述,本研究提出如圖1 所示理論模型。

圖1 理論模型
本研究采用問卷調查的方式收集數據。在問卷發放之前,邀請了3 位企業高管,此外還邀請了兩位從事該領域研究的同行專家,通過當面訪談和通信交流的方式,征詢他們對本研究問卷所設題項的理解程度,對題項內容和表達措辭進行了討論交流,在其意見基礎上對部分問卷題項進行了修改。在預調研階段,選取了30 家企業發放問卷,對問卷的信度和效度進行了驗證,確定了最終問卷。正式調研是通過筆者的社會關系發放問卷,調查對象主要分布于山東、浙江、北京、江蘇、廣東等地的企業。共計回收問卷314 份,篩除填寫不認真的問卷,最終整理獲得有效問卷260 份。樣本企業之中,從成立時間上看,15 年以上的占比最大,占28.5%;從企業規模上看,員工人數少于100 人的占比最大,占27.4%;從企業類型上看,民營企業占比最大,占42.8%。
本研究設計網絡慣例、網絡權力、跨組織即興和合作創新績效4 個變量并開展測度。為確保變量測度的效度和信度,盡量選用國內外相關研究已經使用過的比較成熟的量表,同時根據本研究的內容情境適當修訂測量量表。其中,網絡慣例參考孫永磊等[7]的研究成果,從行為默契和規范共識兩個維度進行測量,各4 個題項,共包含8 個題項;跨組織即興的測量參考Vera 等[20]對組織即興的研究,從自發性和創造性兩個維度,根據本研究內容適當改寫,通過7 個題項測量;網絡權力參考劉立等[33]的研究,利用兩個題項進行測量;合作創新績效度量參考李玲[34]開發的量表,通過4 個題項測量。各變量測量題項具體如表1 所示。此外,參考相關研究,選取企業成立年限、企業規模、企業類型作為控制變量。

表1 變量測量題項
本研究設計的問卷是在國內外成熟量表基礎上進行適當修改,這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問卷題項的合理性。通過SPSS 23.0 對數據進行信度和效度檢驗,各變量的 克朗巴哈系數(Cronbach'sɑ)和KMO 值均大于0.7,Bartlett 球形檢驗概率P 值小于0.01,因子載荷也均在0.5 以上,說明問卷具有較好的信效度。為了避免共同方法偏差,使用 Harman 單因子檢驗的方法進行驗證,統計檢驗顯示因子的最大方差貢獻率小于40%,因此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變量之間相關性、均值和標準差具體如表2 所示。

表2 變量相關性、均值和標準差
應用SPSS 23.0 軟件和多元回歸分析方法對以上提出的理論假設進行驗證,回歸分析數據結果如表3 所示。模型M1、M2 分別分析網絡慣例的行為默契和規范共識維度對跨組織即興的影響,M2 還加入了規范共識的平方項。從M1 結果看出,行為默契對跨組織即興有顯著正向影響(β=0.309,P<0.001),H3a 成立;從M2 結果看出,規范共識對跨組織即興有倒“U”型影響(β=-0.087,P<0.05),H3b成立。模型M3 和M7 分別檢驗了網絡權力對跨組織即興和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結果證實它們之間存在顯著正向關系(β分別為0.282 和0.194,P<0.001),H2和H4得證。模型M4 分析了3 個控制變量對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可以看出不存在顯著影響關系。模型M5、M6 分別分析行為默契和規范共識對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M6 包含了規范共識的平方項,從其結果可以看出,行為默契對合作創新績效有顯著正向影響(β=0.321,P<0.001),規范共識對合作創新績效有倒“U”型影響(β=-0.093,P<0.05),由此,H1a和H1b成立。模型M8 顯示了跨組織即興對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程度(β=0.445,P<0.001),H5成立。模型M9、M10 引入跨組織即興作為中介變量,分別檢驗網絡慣例和網絡權力對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在引入中介變量后發現行為默契和網絡權力變量對合作創新績效仍存在顯著正向影響,但較直接效應有所減弱(β分別為0.163 和0.113,P<0.001),同時規范共識仍存在倒“U”型影響(β=-0.082,P<0.01),說明跨組織即興在網絡慣例、網絡權力和合作創新績效的關系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假設H6a和H6b通過驗證。

表3 實證檢驗結果
本研究探討了網絡慣例以及網絡權力對跨組織即興的影響機制,并以跨組織即興為中介,研究了它們對供應鏈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1)跨組織即興對供應鏈合作創新績效具有顯著正向影響。這在部分程度上能夠解釋組織即興和創新績效之間的關系復雜性。合作創新是當前技術創新的主要方式,而以往組織即興只從企業層次上考慮即興的發生,但如果單個企業的即興不能得到合作伙伴的即時協同,即興的效用是打折扣的,甚至會增加額外的成本,不利于企業合作創新。跨組織即興體現了供應鏈成員即興行動的一致性,是單個企業即興所不能比擬的,因此能有效地促進合作創新。
(2)網絡慣例和網絡權力都對跨組織即興具有顯著影響。網絡慣例的行為默契維度顯著正向影響跨組織即興,跨組織即興是在無明確聯合行動計劃下應對環境變化的即時調整,需要供應鏈成員之間的默契配合;規范共識維度對跨組織即興有倒“U”型影響,適度的規范共識有利于密切成員聯系,加強成員合作,降低供應鏈成員參與即興行為的阻力,但如果規范共識約束程度過高,一旦即興行為改變了已有規范共識限定的框架,將極大地提高成員參與即興的心理風險,不利于跨組織即興的發生。網絡權力對跨組織即興有正向影響,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替代網絡慣例的作用,擁有網絡權力的企業可以更好地發起即興,并且獲得供應鏈合作伙伴的追隨。
(3)跨組織即興在網絡慣例和網絡權力對供應鏈合作創新的影響當中發揮中介作用。網絡慣例和網絡權力可以通過影響成員間的組織學習和知識互動對合作創新績效發揮作用,而跨組織即興的中介作用主要體現在它是一種特殊的組織間學習機制,它能促進供應鏈成員之間知識共享和知識創造。
以上研究結論為供應鏈合作創新實踐提供了一些啟示:(1)跨組織即興是供應鏈合作創新績效的重要推動因素,只有提升供應鏈成員的即興能力,供應鏈合作創新才能更好地適應動態環境并作出敏捷反應,從而提升供應鏈競爭力。(2)網絡慣例對供應鏈成員跨組織即興和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存在過猶不及的現象,供應鏈成員需要在合作過程中不斷更新網絡慣例,讓慣例與環境適配。(3)擁有網絡權力的企業可以更好地實施跨組織即興以提高合作創新績效。(4)網絡慣例對跨組織即興和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比網絡權力更明顯,因此網絡慣例應當成為供應鏈合作創新關注的重點。
本研究存在局限和未來研究方向主要在于:(1)跨組織即興構念的測量是在已有的即興研究測量量表基礎上,根據本研究主題改編而成,但跨組織即興可能具有一般意義的組織即興沒有的特殊屬性,后續需要通過更深入的研究,例如扎根分析,對跨組織即興的特征屬性進行探索;(2)對于供應鏈網絡慣例、網絡權力、跨組織即興和合作創新績效之間關系的調節效應沒有分析,后續可以引入相應的情境變量,對它們之間作用機制的權變效應進行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