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珍
像往常一樣,午餐后收拾完廚房,瑪吉熬起甜茶,上好的斯里蘭卡紅茶在鍋中與牦牛奶翻滾在一起,整個廚房彌漫著淡淡的茶香……拉薩夏日午后的艷陽很容易讓人慵懶,此時來一杯甜茶是不錯的選擇。
滴鈴鈴……一陣鈴聲響起,瑪吉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電話里傳出一個花季少女的聲音,是她遠在英國留學的女兒吾瑪。
“阿媽啦,您在干嗎?”吾瑪邊收拾東西邊問道。瑪吉說:“在做甜茶。”吾瑪說:“我剛起床準備去上課。”
這時剛睡完午覺的拉姆掀開白底藍紋的門簾踏了進來,瑪吉趕緊湊近拉姆,給她看手機視頻,電話那頭的吾瑪在喊:“嬤啦嬤啦!”拉姆雙眼笑得瞇成一條細縫,這時吾瑪說:“哦,再不走我要遲到了,嬤啦拜拜。”拉姆正準備說點什么,視頻已經掛斷了。
“這孩子,我還沒說一句就掛斷了。”
瑪吉放下電話,款款地拿出兩個精致的瓷杯,一邊斟著甜茶一邊說:“她那邊著急上課呢!晚上我再給她撥過去,您再跟她聊,現在很方便的。”
“現在的科技真是太厲害了,隔著千山萬水卻可以隨時相見。”
“是啊,智能時代的科技把人類的好多幻想都變成了現實。”瑪吉說。
點著頭,拉姆伸出那雙微微發顫寫滿歲月滄桑的手,小心地從餐桌上端起斟滿甜茶的青花瓷杯,意味深長地說:“是啊,就像這杯甜茶!”拉姆不由得感慨起來……
“拉姆,還不快點跟上!”管家吼道。“隆司。”拉姆弓著腰吐了一下舌頭說道。天蒙蒙亮就出發了,這會兒已經走了八個多小時,穿著那雙露了腳趾頭的松巴靴,小拉姆走在彎彎曲曲的野石榴叢的小道,望著眼前即將要翻越的這座山脊,小拉姆已經有些體力不支腿腳發軟。
仰頭望著騎馬的兩位領主開始爬坡了,小拉姆更慌張了,正午火辣的陽光,令她暈眩,上氣不接下氣,看著領主夫婦伴著鈴鐺聲,騎在馬背上穿行于蜿蜒的山坡上,小拉姆羨慕地看著領主的背影,幻想著自己是領主的孩子那該多好,她就可以騎馬去拉薩,而不是白天黑夜地跟在領主的馬后步行翻山越嶺,累到嘴里有血腥味。突然一聲:“快抓著我的馬尾巴!”女領主有力的聲音把拉姆一下子從恍惚中拉了回來,她立馬抓住女領主的馬尾巴,眼前這座海拔5100米的俗坡達拉是從山南老家到拉薩翻越的埡口中海拔最高的一座,小小瘦弱的拉姆虛脫地基本上是被馬拽上去的。
“那么小從山南老家徒步到拉薩,真是佩服您的毅力!”瑪吉說。
“毅力是磨礪出來的。”
拉姆呡了一口甜茶繼續說道:“1955年夏季,那年我10歲,谿卡領主前往拉薩烏拉差役,沿途需要隨身傭人,就把我帶上了。我們在路上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女領主對我不錯,在翻越比較陡的山坡時會讓我抓著她的馬尾巴。”
“馬不會踢您嗎?”瑪吉面露擔憂地問道。
“不會,那匹馬很溫和。”
主仆一行四人起早貪黑地走,風餐露宿。管家選好有水源的地方露宿,小拉姆就會從附近搬來石頭壘起三石灶,用撿來的干樹枝點上火,之后她就雙膝跪地鼓起腮幫吹個不停,生怕點不著火被管家怒罵一頓,劈里啪啦間干柴被點著后竄起火苗時小拉姆才會松口氣,然后她就架鍋熬茶。領主夫婦在管家的服侍下跳下馬,盤腿坐在管家鋪好的羊毛卡墊上,接過管家遞過來的裝好糌粑的木碗抓起糌粑吃,在噗噗的聲音中吹過漂浮在上面的酥油喝起來。等領主吃飽喝足后,鍋中剩下的茶渣里再放水熬煮,就是仆人喝的茶。
“那茶淡的呀!聽母親說起過,茶能解乏提神,很適合遠足徒步時喝,我就在河邊洗鍋時撈起鍋里的茶渣嚼起來,那味道澀澀的。”
看到母親陷入苦澀回憶的情緒,瑪吉趕緊起身給拉姆斟上熱騰騰的甜茶,有意識地話題一轉:“那次是您第一次來拉薩吧?當時很開心吧?”
“從小聽老人講,拉薩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是人間香巴拉,當時我的小腦袋里對拉薩充滿了各種想象……”
瑪吉微微點了一下頭說:“是啊,拉薩作為藏傳佛教圣地,如同穆斯林信眾心中的麥加,是藏傳佛教眾生最向往的地方。”
當時從老家出發時,小拉姆是滿載著興奮和好奇出發的。從山南老家出發翻越了五座海拔四千多米的埡口,那雙本來就露腳指頭的松巴靴在小拉姆超負荷的步行中已經是破爛不堪。經過桑耶渡口,領主擔心遇到強盜,就命令管家卸下馬的鈴鐺,選擇夜間悄悄出發。桑耶渡口附近有一大段沙丘路段,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只有輕微的沙沙聲,一腳踩下去,塌陷在沙丘里,用力抽出來,鞋子里進滿了沙子,小拉姆干脆就赤腳前行,她不敢掉隊,因為聽說這段經常有強盜出沒。
“我的心怦怦地跳起來,恐懼包裹著我,腦海里想起小時候聽過的鬼故事,仿佛沙丘底下有一雙魔爪,踩下去,就會被他掐住……那一夜走得好漫長!”
歷經一路的艱難險阻,小拉姆出發時的興奮漸漸被途中的勞累和恐懼取代。但,她牢牢記住臨行前母親囑咐的話,做事要有始有終,要有給石頭磨出窟窿的毅力。因此,不管多累,她都咬牙堅持著。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接近拉薩大橋時,走在最前面的管家興奮地喊道:“布達拉宮!布達拉宮!”小拉姆隔著拉薩河望過去,看到遠處,布達拉宮金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那一刻他們都歡呼雀躍,每個人雙手合十面向布達拉宮磕了三個頭。
過橋時,騎在馬上的谿卡夫人笑嘻嘻地說:“看,還沒到拉薩城里呢,拉薩河大橋就那么熱鬧。”
“我看著大橋兩邊擺滿的攤位,各種商品,有吃的、穿的、用的,五顏六色看得我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長途的疲勞瞬間被興奮蒸發了。”
看到母親在說這段經歷時,笑嘻嘻神采飛揚的樣子還真有點返老還童的狀態,瑪吉的腦海里也不由自主地勾勒出1955年拉薩大橋的古樸與熱鬧,還有橋上面那個穿著破爛松巴靴興奮不已的山南小女孩。
“咯咯咯咯”的笑聲中拉姆前仰后翻著身子,繼續說道:“你知道嗎?當時過了拉薩大橋有歌聲傳來,感覺是天上飛來的,我好奇地往聲音方向尋找聲音的出處,原來是一臺支在樹上的喇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喇叭,覺得好神奇。”
“哈哈。”瑪吉也笑出了聲,往下問道:“那年您在拉薩待了多久?”
“那一年我服侍領主在拉薩待了一個多月。”
“拉薩老城區里的甜茶館是不是很熱鬧?”瑪吉饒有興致地問道。
“那一個月里管家和我服侍著谿卡老爺和谿卡太太朝拜了拉薩的各大寺院。當管家和老爺去噶廈政府辦差事時,我就服侍谿卡太太探親訪友。那時我背著谿卡太太帶給親戚的氆氌,跟在谿卡太太后頭穿梭在拉薩八廓街的扎廊里時,看見過甜茶館,但從來沒有進去過,都是門口匆匆一瞥。”
“聽爸啦講過,他小時候在拉薩娘惹夏私塾上課時,經常溜出來去甜茶館,當時拉薩最出名的甜茶館據說是繞色甜茶館,因為在繞色甜茶館能欣賞到拉薩民間的音樂演奏,甚至朗瑪、堆諧歌舞表演。”
“是啊,你去世的爸啦酷愛民間音樂。就是他告訴我,40年代拉薩朗瑪吉度最出名的歌女都來過繞色茶館表演,像‘波若連巴’‘西米連巴’等。”
“40年代的拉薩甜茶館真是別有洞天。80年代,拉薩甜茶館里時不時有流浪藝人的身影,但那時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茶客都是男性,如果有女性踏入甜茶館那可是要被男茶客起哄的。”瑪吉回憶說。
拉薩喝甜茶的習俗由來已久,至少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據說最初是受最早到西藏的外國人喝下午茶習慣的影響,漸漸在西藏貴族、富商們家中興起,后來逐步在民間流行,隨后拉薩古城扎廊里陸續出現了甜茶館。隨時代變遷,拉薩的甜茶館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魅力,依舊吸引著茶客們。
2000年,瑪吉在美國鹽湖城攻讀碩士,寒假她專門飛到尼泊爾探望闊別已久的奶奶。當年奶奶離開拉薩時瑪吉才10歲,奶奶是在爺爺病故后,去尼泊爾服侍在解放前就移居尼泊爾的雙親,之后就常住在尼泊爾。
加德滿都的冬季猶如溫暖和煦的春季,奶奶住在一棟二層帶院子的花園房,院子里零星開著一些鮮花,瑪吉進來時,奶奶緩慢地在院子里踱步,左手撥動念珠,口誦經文,瑪吉三步并兩步奔向奶奶輕輕喚了一聲“嬤啦”,奶奶敞開懷抱,把她擁入懷中,奶奶看著瑪吉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像,真像你病故的爸啦。”
雖然客居異鄉,但奶奶一直保持著小時候的飲食習慣,午后的甜茶是不能少的。當她看到80多歲的奶奶,一身考究的藏裝,稀疏的銀發用一枚小巧別致的咖色發卡盤著,淡淡的口紅,用幾種她喜歡的紅茶品牌一起搭配著熬制甜茶,在午后一邊看著報紙一邊悠然地喝一杯甜茶,品一小塊餅干,再好喝,也不會超過三小杯。如此不愿將就的講究和自律,令瑪吉對自己的這位出生于拉薩貴族家庭的奶奶印象深刻。
下午下班回到家,晚上7點,此時英國的格林威治時間是正午11點。瑪吉摁下了微信視頻,把手機遞給了正在收看《新聞聯播》的母親,吾瑪又出現了。拉姆接過手機,吾瑪看到高興的嬤啦把小眼睛又瞇成了一條細縫,打趣地說:“嬤啦您看得見我嗎?”
“看得見,看得見。”還沒等拉姆接著說,吾瑪說:“聽到這個播音腔,我就能猜出來,您又在看《新聞聯播》吧!”
“不看新聞怎么行?”拉姆說。
站在旁邊的瑪吉,趕緊湊近母親,對視頻里的女兒說:“當下疫情的發展,還有前不久的‘弗洛伊德’事件,嬤啦都一直關注呢!”
吾瑪吐了一下舌頭,做了個鬼臉,嘟起嘴唇拉近屏幕,親了一下,說了聲“拜拜”下線了。
“現在的孩子,只要自己肯學,除了母語、國語,還可以學各種外國的語言,真是幸福啊!我們是信奉因果的,不能忘記今天的生活是怎么來的。”拉姆語重心長地說。
瑪吉感受到了母親那顆樸實、真摯的感恩之心。她點了點頭,起身給母親斟了一杯甜茶。
1960年西藏民主改革之后廢除了烏拉差役,拉姆以自由身從谿卡回到了家里。拉姆回家后的第一天上午,她起了個大早,可能是心情好吧,她感覺看什么都是那么美,遠處聳立的雄日神山在新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安寧、潔凈!頭頂飛過的幾只鳥雀的啾鳴,啁啾啁啾地仿佛在歌唱春天的到來,家門口地里的小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仿佛在沖著她微笑,拉姆呼吸著帶有泥土味道的清新空氣,開始在地里鋤草。按照西藏民間說法,鋤草是很苦的活,腰彎得像弓,腿立得像箭。拉姆雖然覺得腰彎久了會酸,但她不覺得苦,因為比起在谿卡當家奴時,這點體力活不算什么。
陷入回憶的拉姆說道:“就是在那天,在我鋤草間隙,忽然有人向我招手,是兩個男人,他們從遠處走到我跟前,其中一位年輕點的用藏語說:‘這位是區委書記,我是他的翻譯,今天我們是專門來通知你去西藏公學上學的。’我看了一下翻譯旁邊的書記,書記笑嘻嘻地說了些我當時聽不懂的漢話,翻譯馬山說,‘書記說你是農奴出生,應該去,機會難得。’聽到可以去讀書,我真的很開心,但表達了感謝之后,我說:‘要問一下母親。’”
父親在拉姆5歲時就去世了,雖然她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但拉姆覺得母親一個人把她們4個拉扯大特別辛苦。能上學當然令拉姆開心,但拉姆覺得離開家,母親又會少一個幫手。晚上,拉姆把最小的弟弟哄睡后,看著蒼老的母親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織著氆氌,她的內心非常糾結。母親看到咬著嘴唇一聲不吭站在一邊的拉姆,慈祥地說:“我都聽說了,你是不是還在猶豫去不去上學?去吧,你不是很羨慕來村里的有文化的工作人員嘛。”
“您上面不是有哥哥姐姐嘛?”瑪吉問道。
“我從小心思就重,你姥爺過早去世,為了生計,有時你姥姥不得不翻山去別的村支差,哥哥姐姐都睡著了,但你姥姥不回來,我就會擔心得睡不著。”
拉姆覺得生活像夢一樣,六年前離開家鄉第一次去拉薩還是作為家奴步行跟在領主的馬后。六年后,拉姆翻身做了自己的主人,騎在了馬上,脖子上戴著家人和村民們寄托著祝福吉祥的潔白哈達。那年拉姆16歲。臨行前母親眼里噙著淚仰頭望著騎在馬上即將出發的拉姆,哽咽地說:“我會為你祈禱的。”
瑪吉若有所思地說:“1960年您去內地學習時好像正好是內地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當時在學校吃得飽嗎?那幾年內地好多地方好像餓死了人!”
“是,那幾年天災人禍,自然災害加上前蘇聯逼債,我們國家的確很困難,我記得當時在西藏公學開大會時校長號召大家:‘女的支援男的,肚子小的支援肚子大的。勤儉節約,響應黨的號召,要克服自然災害帶來的困難。’我們女生確實用行動去響應這個號召,會把自己飯菜的一半兒撥給自己支援的那個男生。后來才知道,當時三年自然災害陜西也有餓死的人,但是我們在學校作為少數民族被照顧著,感受不到那么嚴重。”
瑪吉自作聰明地說:“您和父親就是在三年自然災害,女生支持男生的號召下好上的吧?”
拉姆搖了搖頭說:“和你爸啦認識是在1965年,我從西藏公學畢業后去西藏昌都左貢縣參加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簡稱三教。當時你爸啦以拉薩上層愛國人士貴族家庭的身份也來到了昌都左貢縣參加三教。”
1965年夏季的一天晚上,西藏昌都左貢縣政府后面空曠的草壩上放映了電影《上甘嶺》,看完露天電影,拉姆和同寢室的姐妹拿著小板凳在回宿舍的路上,背后突然有人喊道:“拉姆啦!”拉姆打著電筒轉過身,迎頭而來的是丹增晉美,見到拉姆他笑嘻嘻地從衣兜里拿出一個用舊報紙包裹的東西交給了拉姆,然后說了聲:“慢慢來。”就走了。回到寢室,拉姆拆開報紙,里面裝了一個蜂花牌檀香皂,她拿起香皂聞了一聞,這時同寢室的姐妹們,都圍觀過來,沖她詭異地一笑,這時拉姆也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她滿面通紅,馬上用兩只手捂住臉。
“我們當時的三教工作,主要就是組織群眾學習毛主席語錄,群眾不懂漢文,主要推廣的是藏文版毛主席語錄。我們在西藏公學只是簡單學了藏文30字母而已,幾乎跟沒學藏文差不多,為了工作需要急需學習藏文。當時你的爸啦自己編了一套藏文教材,利用晚上休息時間給我們教藏文。”
1966年昌都大部分地區鬧旱災,左貢縣里莊稼都生蟲,沒有收成,農民拿圓根當糧食,災情嚴重。駐扎當地的三教工作人員騎馬挨家挨戶了解情況。在緩緩前行的山路上,丹增晉美騎的那匹馬突然仰頭咆哮,把他摔了下來,因為一只腳還在馬鐙里所以還被拖了一段。看到這個情景,拉姆第一時間跳下馬,追上丹增晉美的馬,一把抓住韁繩。這時其他幾個同事也趕過來扶起丹增晉美,大家圍著丹增晉美你一句他一句關心地問道:“傷到哪里了?”丹增晉美一邊拍著身上的灰塵,一邊說:“沒事沒事。”當他看到拉姆在一邊焦急地望著他,丹增晉美眼里冒著光微笑著說道:“只是腿部表皮擦傷而已。”看見丹增晉美笑了,拉姆也松了口氣笑了起來。
丹增晉美送給拉姆的那塊香皂,拉姆在昌都左貢縣三教期間一直不舍得用,放在枕邊,每晚睡前她都要聞一聞它的檀香味。一天,同寢室要好的一個姐妹對拉姆說:“我們可都是苦大仇深的農奴出身,你現在各方面表現都那么好,又是分團毛主席著作學習的積極分子,可不能跟丹增晉美啦好,他是拉薩貴族家庭出身,這樣會影響你的大好前途。”但拉姆覺得找對象最主要的是要看人品,兩情相悅是美好婚姻的感情基礎。
后來昌都三教結束,拉姆響應當時國家的號召,選擇去最艱苦的地方工作,丹增晉美沒有任何猶豫與拉姆一同去了那曲。
“真是充滿奉獻精神的一代。爸啦送您香皂,我覺得挺浪漫!關于甜茶的故事呢?”瑪吉壞壞一笑問道。
拉姆微笑著搖搖頭說:“我的甜茶故事里沒有你猜測的浪漫愛情故事,它很簡單,就是一杯甜茶,但對于我,那一杯甜茶非同尋常。”
1955年,10歲的小拉姆作為隨身傭人跟隨谿卡領主第一次來拉薩,她覺得拉薩好繁華,看什么都覺得很新鮮,但令她最難忘的是跟著領主夫婦參加的一次林卡。那次,在拉薩雄嘎林卡里,貴族老爺、夫人、少爺、小姐都是盛裝出席,渾身珠光寶氣。歡快的踢踏舞步,悠揚的青稞酒歌,此起彼伏,但小拉姆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站在女領主后頭,聽候使喚,不敢東張西望。作為受邀方的成員,領主夫婦跟前的矮桌上鑲有金銀的青稞酒木碗和白瓷茶碗邊上給小拉姆也擺上了一個倒滿了甜茶的小玻璃杯。小拉姆在那一次的林卡里喝上了人生的第一杯甜茶,吃到了一塊印度進口點心。
“啊默默,那一杯甜茶,太好喝了!聽說是印度煉乳熬制的。”
看到拉姆舔了舔嘴唇,瑪吉微微一笑說:“難怪要勾起那么多往事,一杯尋常的甜茶,在那之前,對您來講是遙不可及的。”
晚餐后收拾完廚房,天還亮著,瑪吉攙扶著拉姆走出大門去散步。看著步履蹣跚、滿頭銀發、布滿刀刻般皺紋的臉上露出安詳神態的母親,瑪吉的腦海中浮現起母親年輕時的模樣:一身藍色的確良衣褲,梳著兩個馬尾辮搭在胸前,挺胸抬頭,一張漂亮的鵝蛋臉精氣神十足。恍惚中,瑪吉看見了童年的自己,小手被母親溫暖地握著,一直在往前走,身后的路蜿蜒著伸向遠方。
晚上,瑪吉半躺在床上看著馬塞爾·普魯斯特的小說《追憶似水年華》,手機震動了一下,她起身從窗邊的書桌上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是她在外出差的先生發來的微信,說他明早9點的航班回拉薩,差不多中午到家。瑪吉用微信回了一句:“我在家里做好甜茶等你!”
臨睡前瑪吉習慣性地撩開窗簾仰頭一望,夜空中布滿了星星……
責任編輯: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