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冰鋒 歐陽峻豪
(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重慶 401120)
夫妻債務問題,因其認定的復雜性及所涉范圍的廣泛性,一直是我國法學理論界與實務界中的頑瘴痼疾。特別是近幾年來,有關夫妻債務的實體法規范不斷進行修改,隨之產生的就是以夫妻債務的實體性質與認定為導火索,滲透到審判階段與執行階段的一系列尚未解決的問題。自《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夫妻債務糾紛案件適用法律有關問題的解釋》(法釋[2018]2號)(以下簡稱《夫妻債務解釋》)頒布后,針對該新規雖然已經產出數量眾多且品質優良的學術成果,但規范本身供給的不足,導致作為實體基礎的夫妻債務類型、定性、清償方式等研究實際仍處于理論探索階段。①實體法學界以冉克平教授、朱虎教授、汪洋教授等為代表的學者致力于對新規則下夫妻債務的類型劃分、責任承擔以及清償方式等方面進行研究,但尚未未形成通說,見參考文獻[3-4,7]。訴訟法領域對于夫妻債務的研究重心則偏向于訴訟證明以及執行處理。②訴訟法領域以任重教授、張海燕教授為代表,著重研究夫妻債務或夫妻共同財產的執行處理,見參考文獻[9-10,16];就訴訟證明及司法認定而言,也有肖暉教授、劉文勇博士、訾培玉博士等學者在此領域耕耘,見參考文獻[14,17]。其中,對夫妻債務或夫妻共同財產的執行問題,由于關乎債權人權利的兌現以及對夫妻共同財產的處分,無論是在理論探討還是在實務操作中,均產生了較大爭議。具言之,在日常生活中,債權人往往基于債務外在表征的影響僅起訴作為相對方的舉債方當事人并獲得僅針對舉債方的執行名義,導致在審判階段未對涉案債務性質進行判斷。在此前提之下,如果在執行程序中出現舉債方難以清償債務或是將財產轉移至配偶名下以逃避債務的情況,此時債權人能否申請執行機關認定該債務為夫妻債務進而追加舉債方配偶作為被執行人或是直接執行夫妻共同財產?③夫妻債務案件的“執行難”,還表現在執行夫妻個人債務時,如果舉債方的個人財產無法清償所有債務,在執行程序中能否直接對夫妻共有財產進行分割析產。主流觀點認為只能依照執行形式化原則對舉債方名下的財產予以執行。限于篇幅,此問題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之內。學界對此問題的解決方案各持己見,但往往都將視野限定在執行程序與執行理論的框架當中,事實上,基于夫妻債務規范的特點,執行中的問題完全可以被追溯到審判階段。
夫妻債務案件的“執行難”,本質在于債權人沒能取得對于舉債方配偶的執行名義,反映到審判程序中,實則是未能解決訴訟系屬之后的被告適格問題。當事人適格,系指對于作為訴訟標的之特定權利或法律關系,可以作為當事人來實施訴訟、要求本案判決的資格。確保案件當事人適格,不僅能夠從利于審判的角度使糾紛獲得必要、有效且妥當的解決,從權利保障的視角來看還能夠使得利害關系人被充分賦予參與程序的機會。[1]反映在共同訴訟的邏輯框架當中,不同的訴訟形態對當事人適格的判斷標準也不盡相同,如果法院在訴訟系屬之后發現被告不符合本案適格當事人的形式,理論上就需要依據共同訴訟所對應的訴訟形態采取相應的程序處理方式。因此,針對共同訴訟案件中所產生的被告適格問題,選擇適當的共同訴訟形態予以適配正是關鍵所在。夫妻債務案件亦同,只有確定夫妻債務案件的共同訴訟形態,才能夠針對舉債方配偶的訴訟地位采取正確的程序處理方式。實踐中正是由于對夫妻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缺乏統一認識,導致在權利確認階段所遺留下來的當事人適格問題在作為權利實現階段的執行程序中產生了蝴蝶效應,從而引發了夫妻債務案件的“執行難”。
遺憾的是,我國學界目前涉及這一思路的研究較少。④有關夫妻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在中國知網上以“夫妻債務”及“訴訟形態”或“訴訟類型”為關鍵詞進行檢索,專門論述該問題的只有一篇文章,也有部分學者將其作為其分論點予以論述。除此之外,尚未檢索到與本文思路類似的相關文獻。夫妻債務在程序實現的過程中橫跨審判與執行兩個階段,且體現出明顯的順序性,因此只有在理順審判程序之后才能有針對性地檢討夫妻債務案件在執行中所產生問題。基于上述問題,本文以夫妻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為切入點,以民事訴訟法教義學的視角探尋夫妻債務案件在訴訟中的應然形態,進而輻射到執行階段的問題解決當中,以期構建自審判到執行的一整套邏輯連貫的程序框架。
對于每一類案件選取不同的訴訟形態予以適配一直是民事訴訟程序運行中的重要部分,對于夫妻債務問題的解決而言,訴訟形態的問題同樣無法忽視。作為實體法與程序法共同作用的場域,夫妻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探究首先要從夫妻債務本身的實體法定性著手,進而在審判程序中擇定其訴訟形態。
《民法典》第1064條雖統一使用了“夫妻共同債務”這一表述,但對“夫妻共同債務”這一概念究竟如何進行界定語焉不詳。最高人民法院對這一概念的解釋也相當曖昧,認為夫妻共同債務應當被定義為“連帶債務”,但其性質與清償方式可以進一步探索區分。[2]實體法學界對于夫妻債務的性質主要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應該將夫妻債務歸入作為多數人之債的連帶債務之中,強調夫妻雙方共同對債務承擔連帶責任;[3]第二種觀點則認為對于夫妻債務的理解不能夠簡單地通過一種債務性質就予以界定,而是應該在類型化的基礎上,探討夫妻債務所應有的性質。[4]總結學界觀點,筆者認為,雖然《民法典》第1064條的規范表述中統一使用了“夫妻共同債務”的術語,但實際上該條的“夫妻共同債務”無論是從債務的產生還是清償方式來講,都不能一概而論,應當從解釋論角度將其廣義理解為上位的“夫妻債務”,且可以依據具體條款分解為下位的“夫妻連帶債務”以及狹義的“夫妻共同債務”。
首先,《民法典》第1064條第1款前半段“共同意思表示型”的夫妻債務應當定位于夫妻連帶債務。如果配偶雙方都做出意思表示,根據一般的債法規則,此種情況下債務人雙方雖為配偶,但在與債權人的合同關系中并無特殊之處,應當作為共同債務人進而承擔連帶責任。而第1款后半段“家庭日常生活需要型”的夫妻債務,主要是源于“日常家事代理權”理論?!叭粘<沂麓頇唷笔侵阜蚱抟环皆谌粘<沂禄顒拥膶ν饨灰字谢榇砣耍谌粘<沂路秶鷥瓤梢宰约旱拿x實施代理的權限。[5]為了維護婚姻家庭生活的穩定,夫妻一方在日常家庭生活范圍內以個人名義作出的民事法律行為,所產生的法律效果也應當及于夫妻雙方,其本質為基于交易性質和數額對非負債方意思表示的合理推定。[6]與此同時,由于此種債務具有用于日常家庭生活的債務外觀,債權人基于夫妻雙方的婚姻關系,可以合理期待夫妻雙方對該債務共同承擔全部的責任,故“家庭日常生活需要型”的夫妻債務被定性為夫妻連帶債務具有正當性。
其次,從《民法典》第1064條第2款中的規定來看,舉債方以個人名義舉債且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但實際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共同生產經營類型的夫妻債務,其性質較前款夫妻連帶債務具有明顯的區別,可被定義為狹義的“夫妻共同債務”。從夫妻雙方的視角來看,夫妻共同債務在婚姻法領域是由夫妻法定共同財產制而決定的一種債務形式。夫妻基于對法定財產制的選擇,進而享受相應的財產利益,同時也需要承擔由此帶來的風險。這包括夫妻一方對外以個人名義舉債時,如果該債務實際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共同生產經營,則舉債方配偶也應當承擔一定的責任。從債權人的角度來看,由于債務外觀超出日常家庭生活需要,作出意思表示的合同相對方也僅有夫妻一方,此時債權人對于責任財產的預期自然不應當及于舉債方配偶的個人財產,否則將對債權人過于優待。因此,在夫妻共同債務之中,為了平衡債權人利益與舉債方配偶利益,責任財產除了負債方的全部財產外,舉債方配偶僅以夫妻共同財產中的潛在份額為限承擔相應的責任,而強制執行時要獲得針對夫妻雙方獲得執行名義。[7]
就夫妻債務的清償規則而言,對于夫妻連帶債務自然應當遵守連帶債務的清償規則,以夫妻雙方各自擁有的個人財產以及夫妻共同財產作為責任財產予以清償。而對于夫妻共同債務的清償順序,學界以沒有清償順序為通說,但亦有學者認為首先應當以夫妻共同財產予以清償再考慮夫妻個人財產。[3](P78)筆者認為,夫妻共同債務的結構組成中,最主要的還是作為合同相對方的舉債方所承擔的意定之債。從外部責任來看,債權人在與舉債方進行交易時,由于舉債方僅以個人名義行為且債務外觀明顯超出家庭日常生活范圍,債權人對于債權的期待往往只限于一般債權,其合理信賴的責任財產也僅為舉債方的個人財產;而從內部關系來看,基于風險控制能力的強弱、獲益的高低,由舉債方承擔更重的責任實際上是更為合理的。①舉債方可能會在債務關系中獲得大量隱形利益,如舉債方因經營而產生的未來個人發展前景、能力的增長等等。因此就清償順序而言,應當由舉債方個人財產予以清償后,不足部分再由夫妻共同財產予以清償,非舉債方配偶所承擔的責任類似于僅以夫妻共同財產為限的補充責任。
在對夫妻債務的實體性質進行基本檢視之后,可以兩種不同的責任定性以及債務清償方式為據,分別探討其訴訟形態。訴訟形態是指糾紛解決過程中的一種審判樣式,當事人、訴訟請求的單復數是判定訴訟形態的基本標準。[1](P518)我國立法上用以識別當事人復數的訴訟形態是否為必要共同訴訟的標準乃是依據實體法,即以訴訟標的是否共同為標準。但也有學者主張我國僅以“訴訟標的同一”為標準區分普通共同訴訟和必要共同訴訟過于極端,忽略了作為中間訴訟形態的類似必要共同訴訟——雖然有將判決合一確定的必要,但無共同訴訟必要的。因此,應當將識別必要共同訴訟的標準由實體法視角的“訴訟標的是否同一”轉變為訴訟法視角的“是否具有判決合一確定的必要性”。[7]因此,探討夫妻債務案件的共同訴訟形態可以從上述兩個標準出發。②識別必要共同訴訟的兩大標準理論上一般為擇一關系而非并列關系,為了避免偏離本文的主要論題,以下回避對兩大標準如何進行取舍的問題而以雙重標準的視角出發予以論述,以求對夫妻債務訴訟形態擇定的充分論證。
對于連帶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我國一般將其作為必要共同訴訟處理。但從連帶責任的實體法性質出發,無論是從“訴訟標的同一”的角度還是從“判決合一確定”的角度來看,連帶債務案件都不符合必要共同訴訟的基本邏輯。首先,“合一確定”的概念肇端于德日大陸法系民事訴訟理論,可以細分為“訴訟資料收集行為的合一確定與處分行為的合一確定”,其功能旨在避免矛盾判決。[8]基于此概念的抽象性,法官對于某一案件是否具有“判決合一確定的必要性”,很難在實際案件中依據客觀要件予以識別,只能立足于實體規范對具體類型的案件進行主觀價值判斷。具體到連帶債務案件中,連帶債務的基本特征為任何一個連帶債務人都有義務向債權人履行全部義務,且經債務人中一人作出全部履行后,債即消滅。連帶債務的本質在于使得連帶債務人之間互為擔保,旨在便于債權實現,非為行使權利設置障礙。在連帶債務案件中,債權人針對不同債務人即使獲得勝敗不同或者相互矛盾的判決,依舊可以通過針對某一債務人的勝訴判決作為執行名義進而獲得全部給付以實現權利。因此,連帶債務案件實際上并不具有判決合一確定的必要性,債權人針對不同債務人完全可以分別實施處分行為,法官也可以分別收集訴訟資料。其次,從實體法視角的“訴訟標的同一”標準來看,連帶債務案件中債權人針對不同的債務人實際上享有不同的請求權。[9]依照作為我國通說的訴訟標的舊說,債權人針對不同的債務人提起的訴訟實際上具有同種類但并不同一的訴訟標的,進而構成不同的訴。因此,連帶債務案件無法滿足構成必要共同訴訟的條件進而只能成立普通共同訴訟。夫妻連帶債務亦同,在普通共同訴訟的框架內,如果債權人想要執行夫妻共同財產,只能分別起訴夫妻雙方獲得執行名義,但在訴訟策略上可以請求法院合并審理。
有關夫妻共同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學界占據主流觀點的應該是將其作為普通共同訴訟予以處理,可以說支持在執行中債權人應當另行起訴獲得對舉債方配偶的執行名義的學者幾乎都持該種觀點。[10]因為從反面來講,如果前訴屬于必要共同訴訟,那么一旦當事人不適格則不能夠通過另行起訴去彌補其判決瑕疵,而只能啟動再審糾錯。持此觀點的大多學者認為,債權人針對舉債方的給付請求權與針對非舉債方配偶的給付請求權并不相同,故債權人起訴作為合同相對方的舉債方與起訴舉債方配偶實則針對不同的訴訟標的進而構成不同的訴,不滿足必要共同訴訟“訴訟標的同一”的標準。[11]除此之外,也有少數觀點基于夫妻雙方對于其共同財產的所有形式為共同共有,認為當外部債務指向該共同財產時,夫妻雙方具有共同的權利義務關系,因此在訴訟中具有將判決合一確定的必要性進而構成必要共同訴訟。[12]
從“判決合一確定”的標準來看,上文中少數觀點的理由難言妥當,因為理論上基于共同財產而產生的非處分性的外部之債一般為連帶之債,債權人可以選擇單個或者所有共有人承擔責任,沒有判決合一確定的必要性,只能構成普通共同訴訟。[8](P159)但基于前述對夫妻共同債務性質的理解,夫妻共同債務并非完全依靠夫妻共同財產來完成清償。依前所述,夫妻共同債務的構成中,最主要的是基于交易而產生的合同之債,而舉債方配偶所承擔的責任類似但又不完全等同于以夫妻共同財產為限的補充責任,從邏輯上來講有順序。①與典型的補充責任如一般保證責任不同的是,舉債方配偶以夫妻共同財產為限而非實體法上的責任限額為限承擔責任,因此完全以補充責任的視角來看夫妻共同債務案是不妥當的。因此,如果將夫妻共同債務案件作為普通共同訴訟來處理,債權人可以選擇分別或是一同起訴夫妻雙方,當出現矛盾判決特別是債權人起訴舉債方敗訴,而在另案中判決債權人對舉債方配偶的給付請求權成立就明顯不合理。這是因為,此種情況與連帶債務不同,連帶債務中即使出現矛盾判決,債權人仍可憑借任一勝訴判決申請強制執行。而夫妻共同債務中,由于債權人對直接責任人的請求權與其對補充責任人的請求權存在實體上的緊密牽連關系,進而具有通過判決進行合一確定的必要性,需要做到法官對訴訟資料收集的統一以及當事人處分行為的統一。
如果說從“是否具有判決合一確定的必要性”標準來看還可以證成夫妻共同債務的必要共同訴訟形態,那么從《民事訴訟法》第55條出發識別夫妻共同債務案件的訴訟標的則可能會遭受理論詰難。因為從前述的補充責任性質出發,夫妻共同債務實際上存在兩種不同性質的請求權,依照訴訟標的舊說的識別標準屬于不同的訴訟標的。對此,有兩種解釋方式。第一種是仍以請求權作為識別標準,但將此類案件債權人所依據的請求權擴張解釋為基于夫妻共同債務而向夫妻雙方同時主張的給付請求權,只是責任財產的范圍以及清償順序上有所要求。此種做法的依據在于,舉債方配偶所承擔的補充責任中,也具有舉債方的潛在份額,因此以一體化視角將夫妻債務承擔視為同一請求權也是合理的。第二種解釋方式則是以訴訟標的相對化的角度來進行思考,在此類案件中對訴訟標的進行擴張解釋,將兩種請求權整合在“案件事實”層面來實現訴訟標的的統一。②訴訟標的相對化,是指將訴訟標的的使用方法及其在具體程序場景中的含義進行整理與辨析,并圍繞相關民訴法規范條文展開解釋論作業,針對不同案件構建不同的識別標準。實質上,在確定具體案件的訴訟形態時,根據案件變化和具體情況來作微觀的靈活應對,盡量擴大訴訟制度的紛爭解決功能,這才是共同訴訟的實際面目,像這樣靈活理解共同訴訟體系也是本來應有的姿態。[13]
在得出夫妻共同債務案件應當適用必要共同訴訟的結論之后,在理論探討層面自然繞不開固有必要共同訴訟與類似必要共同訴訟的區分,兩者之間區別在于,當事人是否具有共同參與訴訟的必要。夫妻共同債務案件,實際上具有共同參與訴訟的必要,這是出于發現案件事實真相而決定的。在債務性質屬于夫妻共同債務的情況下,雖由債權人承擔該筆債務實際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共同經營的證明責任,但由于夫妻生活或經營狀況的私密性,要求債權人證明該筆債務實際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共同經營過于困難。學界在探討此類夫妻共同債務的訴訟認定之時,往往也強調加強法院的職權調查來還原案件真相。[14]因此,在此類案件中將夫妻雙方作為共同被告,要求其共同參與訴訟是具有必要性的,法院可以加強對夫妻雙方的職權調查以查清案涉夫妻共同債務是否成立。綜上,理論上將夫妻共同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定位于固有必要共同訴訟是最為妥帖的選擇,可以直接適配我國現有民事訴訟體系中必要共同訴訟的相關規則。
基于前述對夫妻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選擇,法院和當事人在不同訴訟形態框架內應當采取不同的行為模式。
具體而言,對于夫妻連帶債務案件,債權人如果僅起訴舉債方,則不存在被告不適格的問題。法院應當保障債權人的處分權,不能依職權強制追加舉債方配偶為共同被告,但可以在訴訟中釋明債權人可以變更訴訟請求同時起訴舉債方配偶,經債權人同意可將兩訴予以合并審理以達到一次性糾紛解決的目的;如果債權人堅持不予追加,應當尊重其程序選擇。而對于夫妻共同債務而言,如果債權人僅起訴舉債方,法院應當通過當事人變更程序彌補當事人不適格的程序瑕疵,按照民事訴訟法及司法解釋的相關規定依職權追加舉債方配偶為共同被告或是由債權人申請追加,并書面通知舉債方配偶參加訴訟;如果舉債方配偶不愿參加訴訟的,可以進行缺席審理。
上述處理方式可能涉及的問題在于,如果債權人僅起訴舉債方而不主張夫妻債務,法院對夫妻連帶債務或是夫妻共同債務的事實主張從何得知?對于夫妻連帶債務而言,尚可通過合同中舉債方配偶的簽名、事后追認的相關憑證或是債務外觀予以判斷進而向當事人釋明,此種情況屬于法院與當事人間法律觀點的不同而并不違反辯論主義。但對于夫妻共同債務而言,在舉債方以個人名義舉債且明顯超出日常家庭生活范圍時,債權人如果僅起訴舉債方,基于夫妻共同生活或是共同經營的私密性,僅從當事人提供的事證資料中,法官一般難以辨認該債務的性質是否有屬于夫妻共同債務的可能性。此處只能對法院的處理方式進行理想化的討論,如果法院在債權人或舉債方所提供的事證資料中發現債務性質可能屬于夫妻共同債務,可以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法釋[2019]19號)(以下簡稱《證據規定》)第53條的相關規定,將債務性質作為焦點問題進行審理,經過當事人充分辯論予以認定后采取進一步的程序處理。
討論夫妻債務案件訴訟形態,意在理順審判階段的當事人適格問題并配合法官釋明權的行使,使得債權人盡量能夠在審判階段獲得對于舉債方配偶的執行名義。
然而如前所述,債權人如果不主張債務性質屬于夫妻債務且僅起訴舉債方當事人,法官對于該債務性質特別是夫妻共同債務的情況實則難以辨認。因此就結果而言,夫妻債務案件執行難的問題,往往是在債務性質未定的情況下,債權人僅獲得針對舉債方的執行名義并申請強制執行,進而在執行程序中,如果舉債方個人財產無法對該債務進行清償或是惡意向其配偶轉讓財產以逃避執行,債權人能否在執行中申請認定該債務屬于夫妻債務,申請追加舉債方配偶作為被執行人或是直接執行夫妻共同財產。因此在明晰了訴訟形態之后,夫妻債務案件在執行階段的處理方式也需要進行撥亂反正。
對于上述問題,實踐中主要存在著三種做法:一是要求債權人另行起訴獲得對舉債方配偶的執行名義;二是先追加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繼而執行夫妻共同財產;三是不追加債務人配偶為被執行人,直接執行夫妻共同財產。因此,以下分別探析三種傳統路徑對于夫妻債務案件執行問題解決的適配性。
1.另行起訴
如果僅從堅持民事訴訟基本理論的角度出發,另行起訴確認對于舉債方配偶的請求權無疑是最優做法,也是實務中執行法院最為普遍的處理方式。①參見河南省開封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豫02執復137號執行裁定書、山東省棗莊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魯04執復120號執行裁定書、云南省昭通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云06執復34號執行裁定書等。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表明了相似的態度。2016年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執行中變更、追加當事人若干問題的規定》(法釋[2016]21號)(以下簡稱《變更、追加當事人規定》)第1條就強調,執行當事人的變更追加必須要具有法律依據,堅持執行法定原則,而縱觀整個規定卻未對追加被執行人配偶有所著墨;2017年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妥善審理涉及夫妻債務案件有關問題的通知》第2條也明確指出,未經審判程序,不得要求未舉債的夫妻一方承擔責任。此外,最高人民檢察院也通過指導案例表明了相似的態度。②最高人民檢察院第28批指導性案例中,黑龍江何某申請執行監督案(檢例第110號)明確指出“如嚴格按照《民法典》第1064條的規定認定是否屬于夫妻共同債務,同時要嚴守法定程序,保障當事人訴訟權利。如有證據證明可能存在夫妻雙方惡意串通損害債權人利益的,應經由審判程序認定夫妻共同債務,而非在執行程序中直接追加夫妻另一方為被執行人。”
另行起訴的方式確實能夠做到全面合乎理論的要求,特別是對于執行法定原則和審執分離原則的堅守,體現了法院對于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的堅持。但該方法可能存在兩個缺陷。首先是此種解決方式效率較為低下,而民事執行以效益作為最高價值。在民事執行過程中,民事執行主體的需要首先是以最小的執行成本實現最大的執行收益,即耗費最少的時間、人力、物力和財力,取得最好的執行結果。[15]因此,在某些情況下如果強行要求債權人另行起訴獲得執行名義往往會造成程序空轉,提高了債權人實現權利的成本,與一次性糾紛解決的價值相悖。其次,另行起訴無法與不同性質的夫妻債務及其訴訟形態進行程序上的充分銜接。在以普通共同訴訟為訴訟形態的夫妻連帶債務案件中,通過另行起訴的方式確認對于舉債方配偶的請求權確實合乎程序規范。但在以固有必要共同訴訟為訴訟形態的夫妻共同債務案件中,本應作為共同被告參加訴訟的舉債方配偶未能作為前訴當事人參加訴訟,導致前訴判決因為當事人不適格而存在嚴重的程序瑕疵,且該瑕疵無法通過另行起訴的方式予以補正。
2.追加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
《變更、追加當事人規定》頒布前,實務中通過追加舉債方配偶作為被執行人進而執行夫妻共同財產是多數法院的主流做法。[16]該規定頒布后,亦有法院堅持認為執行階段可以追加配偶為被執行人。③參見江西省武寧縣人民法院(2017)贛0423執異8號民事判決書?,F今理論界對此種方式持肯定態度的學者也不在少數,且大部分都以執行力主觀范圍擴張理論為據。執行力主觀范圍擴張理論以執行債權實現的迅速、經濟為價值追求,強調在某些情況下突破判決效力的相對化原則而擴張至第三人,但同時需要具有相應的依據以滿足其實體正當性與程序正當性而非無限制擴張。就實體性依據而言,大致可以總結為具有實體權利義務關系的依存性、實體利益歸屬的一致性以及權利人對特定債務人享有權利的高度蓋然性;就程序性依據而言,需要滿足對第三人的程序保障。[17]因此,能否以執行力主觀范圍擴張作為理論支撐,進而采取追加舉債方配偶的執行方式,可以從上述擴張依據出發加以分析。
從實體性依據的角度來看,可以根據夫妻債務的不同性質進行類型化探討。對于“共同意思表示型”的夫妻連帶債務,可以根據舉債方配偶對債務知情、主動還款等行為,認定夫妻達成共同舉債的意思表示;而對于“日常家庭生活需要型”的夫妻連帶債務,則可以根據債務發生的外觀,結合當地的一般生活經驗作出合理認定。[14](P79-80)因此,在夫妻連帶債務的情況下,執行機關完全可以依據形式化的標準對夫妻連帶債務作出判斷,無需進行更深入的審查就可以確認夫妻之間對于該筆債務確實具有實體權利義務關系的依存性、實體利益歸屬的一致性,且債權人對舉債方配偶所享有的權利也具有高度蓋然性。①事實上在審判階段,法院對于夫妻連帶債務的認定也普遍趨于形式化,參見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2021)京0108民初20240號民事判決書、廣東省陽江市江城區人民法院(2021)粵1702民初9022號民事判決書、遼寧省普蘭店市人民法院(2021)遼0214民初4568號民事判決書等。但對于夫妻共同債務而言,無論是通過債權人在執行過程中提出事證加以證明,還是法院依職權進行調查舉債方是否將該筆款項實際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共同經營,都太過困難。故此種情況下在執行階段想要確認舉債方及其配偶具有實體權利義務關系的依存性、實體利益歸屬的一致性,或是債權人對舉債方配偶所享有的權利具有高度蓋然性,是難以實現的。
從程序性依據的角度來看,如果要追加舉債方配偶作為被執行人,那么就應當賦予舉債方配偶以充分的程序保障使其能夠充分行使辯論權,否則追加便不具有正當性。對被追加配偶的程序保障設計,如果僅強調事后的救濟,可能會造成舉債方配偶的財產無法追回或是債權人與舉債方惡意串通損害舉債方配偶的情況,因此關鍵點在于能否在事前給予被追加的舉債方配偶充分的程序保障。基于前文所述夫妻連帶債務認定的形式化,法院如果能夠在執行過程中通過構建略式權益判定程序對夫妻連帶債務予以判斷,并且充分保障被追加配偶行使其辯論權,那么在此基礎之上對債務是否屬于夫妻連帶債務予以認定并對舉債方配偶進行追加就具有正當性。但在債務性質為夫妻共同債務的情況之下,由于債權人的實體證明難度過大,執行法官也難以依職權予以調查,僅憑借執行階段的略式權益判定程序不僅難以查清案涉債務的性質,也會使得被追加配偶所享有的程序保障“打折”,強行對債務性質作出判斷可能會使得舉債方配偶的實體權利遭受侵害??偨Y而言,如果案涉債務屬于夫妻連帶債務,則執行機關可以在給予被追加配偶充分程序保障的情況下對其進行認定,進而在判斷具有實體性依據的基礎上對舉債方配偶予以追加;如果案涉債務屬于夫妻共同債務,則因為無法滿足執行力主觀范圍擴張的實體性依據與程序性依據而不能追加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
然而,上述認為夫妻連帶債務可以追加舉債方配偶的觀點具有無法回避的缺陷,那就是對執行法定原則以及審執分離原則的僭越。實際上,就審執分離原則而言,雖然是執行理論的應然要求,但在我國現有實證法語境之下,執行機關對實質問題予以審查的情況也可以找到相應的規范注腳。②如《變更、追加當事人規定》第32條中所明確的被追加人可以提起執行異議之訴的6種情形均涉及執行機關對實體問題的判斷和認定。就執行法定原則而言,最高人民法院雖然通過司法解釋對各法院提出了不予追加被執行人配偶的要求,從形式上結束了實踐中各法院的差異性做法,但即便如此,實踐中依舊存在追加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的做法,法規范不予追加的科學性遭到了法實踐的挑戰。[16](P39)事實上,該方案雖未被《變更、追加當事人規定》采納,但并不意味著其必然不具正當性,至少對于夫妻連帶債務而言,追加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確實滿足執行力主觀范圍擴張的實體性和程序性要求而具有正當性。
3.直接執行夫妻共同財產
實踐中還有部分法院以追求執行效率為根本目標,認為可以采取不追加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而直接在執行過程中推定債務性質為夫妻債務后直接執行夫妻共同財產。③參見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執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夫妻一方為債務人案件的相關法律問題解答》(2014)。如果說追加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的方式已屬于對現行法律規范的類推解釋,那么直接執行夫妻共同財產更是屬于對我國對和實證法基礎理論的背離。
首先,此種方式缺乏理論正當性。前述追加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的方式還可以通過執行力主觀范圍擴張理論加以論證,但“不予追加+直接執行”的方式在直接執行夫妻共同財產前沒有經過事前審查并賦予舉債方配偶充分的辯論權而僅僅強調給予舉債方配偶以事后救濟的機會,導致對舉債方配偶的程序保障嚴重不足。在執行法院已經對相關財產完成處分的情況下,舉債方配偶只能通過漫長的事后救濟程序去挽回其財產,而且可能還會促使債權人與舉債方之間惡意串通損害舉債方配偶的情況發生。因此,此種方式會造成對舉債方配偶實體權利和程序權利的雙重損害。
其次,此種方法缺乏規范依據。部分法院采取此種方式往往基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民事執行中查封、扣押、凍結財產的規定》(法釋[2004]15號)(以下簡稱《查封、扣押、凍結規定》)第14條對共有財產予以執行的規定。事實上,該條僅強調法院在執行過程當中可以對于共有財產進行查封、扣押、凍結的行為而非直接處分。在執行階段對夫妻共同財產實施控制性的執行措施尚且與執行理論相矛盾,而直接對夫妻共同財產進行變賣、拍賣等處分方式更是屬于對該條不適當的類推解釋。因此,僅僅通過解釋該條無法為直接執行夫妻共同財產提供足夠的規范支撐,而其他的規范依據更是無跡可尋。
在對實踐中的不同執行方式進行反思與剖析之后,可以發現,如果審判階段未能解決的當事人適格問題被遺留到執行階段,那么在債務性質未定的前提下,對夫妻債務案件在執行過程中的處理也同樣應當依照夫妻債務性質的不同予以類型化的區分并構建多樣化路徑。
1.夫妻連帶債務:追加配偶為被執行人
夫妻連帶債務案件在審判階段以普通共同訴訟為其訴訟形態,因此在僅起訴舉債方并獲得執行名義的情況下不存在當事人不適格的問題,執行名義本身不存在程序瑕疵。與此同時,基于夫妻連帶債務的認定相對形式化與類型化,執行法院可以根據共同意思表示或者債務外觀的相關事證,結合當地的一般生活經驗作出合理認定。因此,可以通過建立對舉債方配偶追加前的略式權益判定程序對夫妻連帶債務進行判斷,如果確能成立,則可以認為其具有執行力主觀范圍擴張的實體正當性,配合追加后的救濟程序以滿足對舉債方配偶的充分程序保障。此種做法完全可以在保護舉債方配偶權利的基礎之上提高執行效益,避免程序空轉。
關于略式權益判定程序的形式,可以參照我國《變更、追加當事人規定》第28條第2款的相關規定:“除事實清楚、權利義務關系明確、爭議不大的案件外,執行法院應當組成合議庭審查并公開聽證。經審查,理由成立的,裁定變更、追加;理由不成立的,裁定駁回?!痹趥鶛嗳松暾堊芳优渑紴楸粓绦腥说陌讣?,由于需要對夫妻債務的性質進行實體判斷,執行法院應當組成合議庭進行審查并公開聽證。在聽證程序當中,執行法院應當通知舉債方配偶參與聽證程序以保證其辯論權,在收集當事人所提供的事證資料并經過充分的調查與辯論之后,便可對夫妻債務的性質予以實體判斷并作出是否追加舉債方配偶的相關裁定。而就事后的救濟而言,由于《變更、追加當事人規定》沒有將此種情況作為被追加人直接提起執行異議之訴的依據,故舉債方配偶只能依照《民事訴訟法》第234條,以該債務不屬于夫妻連帶債務以及法院錯誤執行夫妻共同財產為由提出對執行標的的執行異議和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該種方式也得到了實踐中法院的認可。①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執行疑難問題的解答》(2014)第6條規定:“被追加為被執行人的配偶認為債務不屬于夫妻共同債務而提出執行異議的,應按照民訴法第227條進行審查,最終通過異議之訴解決債務性質問題。”執行異議之訴一般屬于以撤銷執行機關的執行行為為訴訟標的的形成之訴,但被追加的配偶可以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法釋[2015]5號)第312條第2款的規定同時提起確認債務性質的確認之訴,以訴的合并實現糾紛的一次性解決。
2.夫妻共同債務:申請再審
對執行力的主觀范圍進行適當的擴張在理論上可以證成,但是依舊要作出限制。基于夫妻共同債務認定的復雜性,在執行過程追加配偶為被執行人無疑缺乏正當性基礎,而直接將債務性質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進而直接執行夫妻共同財產更不適當,雖然能夠提高執行效率,對于解決“執行難”問題可能有幫助,但其代價是民事訴訟基礎理論框架的排異反應。[9](P149)只有另行通過審判程序對當事人的請求權重新予以確認,才是在執行中處理夫妻共同債務問題的應有邏輯。
如果債權人想要通過審判程序重新獲得對于舉債方配偶的執行名義,直接的方法可能是另行起訴確認其對于舉債方配偶的給付請求權進而申請強制執行。但是基于夫妻共同債務以固有必要共同訴訟為其訴訟形態,如果在審判階段沒有確認該債務屬于夫妻共同債務進而追加舉債方配偶為共同被告,則該判決存在當事人不適格的問題。此種瑕疵無法通過另行起訴來予以補正,債權人若想要獲得對于舉債方配偶的執行名義從而執行夫妻共同財產,只能以前訴判決確有錯誤為由申請再審,并在再審程序中重新追加舉債方配偶作為共同被告,以固有必要共同訴訟進行審理。①此種情況屬于《民事訴訟法》第207條第8項所規定的“應當參加訴訟的當事人,因不能歸責于本人或者其訴訟代理人的事由,未參加訴訟的?!比绻ㄔ航涍^審查認為確實屬于夫妻共同債務,則應當撤銷原判發回重審或是經過審理之后直接改判。
在理順夫妻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并就相關問題在執行中的處理方式進行反思與重構之后,可以看出夫妻債務案件的訴訟形態與執行處理具有邏輯上的連貫性。以當事人適格作為邏輯主線,可以串聯訴訟形態與執行處理構建一套橫跨雙階段的完整程序框架。
在“共同意思表示型”以及“日常家庭生活需要型”的夫妻連帶債務案件當中,其訴訟形態應為普通共同訴訟,債權人可以在起訴時選擇僅起訴舉債方或舉債方配偶,亦或是一并起訴債務人夫妻雙方以構成訴的合并。法院也可以釋明債權人變更訴訟請求,在經債權人同意之后合并審理兩訴并分別作出判決。如果債權人堅持不起訴舉債方配偶的,應當尊重當事人的程序選擇,以舉債方為被告作出判決。如果在審判階段債權人并未獲得針對舉債方配偶的執行名義,由于不存在當事人不適格的問題,在執行過程當中債權人可以申請追加該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執行法院可以基于執行力主觀范圍擴張理論,通過略式權益判定程序對該債務是否屬于夫妻連帶債務進行判斷,進而決定是否追加舉債方配偶為被執行人,并賦予被追加的舉債方配偶在事后通過“執行標的異議+執行異議之訴”的方式尋求救濟的權利。如果法院經過略式權益判定程序認為不予追加,債權人也可以另行起訴重新通過審判程序獲得對于舉債方配偶的執行名義進而申請強制執行。
在“實際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共同經營型”的夫妻共同債務案件當中,應當適用固有的必要共同訴訟作為訴訟形態。債權人在起訴時應當將舉債方配偶作為共同被告,以同時獲得對于夫妻雙方的執行名義。如果債權人主張該債務屬于夫妻共同債務但未同時起訴舉債方配偶,法院應當依職權追加該舉債方配偶作為共同被告,舉債方配偶不愿參加訴訟的,可以進行缺席審理。而在債權人未主張該債務屬于夫妻共同債務的情況下,法院如果在審判過程中認為該債務可能為夫妻共同債務,可以依照《證據規定》第53條將其作為爭點進行審理并由當事人進行辯論,進而確認是否為夫妻共同債務以及是否應當追加舉債方配偶為共同被告。如果在訴訟階段未能對夫妻共同債務予以認定,則進入到執行過程中時,債權人想要申請追加舉債方配偶并執行夫妻共同財產,基于當事人不適格所造成的程序瑕疵,只能以原生效法律判決錯誤為由申請再審以重新獲得針對夫妻雙方的執行名義。
基于夫妻債務所產生的程序問題看似復雜,實際上有著作為核心的邏輯主線予以串聯。只要能夠從實證法出發,把握住夫妻債務的不同性質,在理順訴訟階段的同時將相關理論輻射至執行階段,并著力將各個階段的程序細節予以完善,就能以多米諾骨牌的方式完成整個體系的撥亂反正,進而總結出針對夫妻債務案件從訴訟形態到執行實現的一套完整程序框架。當然,夫妻債務的問題所涉領域之廣,理論難度之大,遠非一篇文章所能概括。本文旨在拋磚引玉,將夫妻債務案件的程序構造大致加以串聯,而其中無論是每一階段的主線部分,如夫妻債務的實體性質、訴訟形態以及執行力主觀范圍的擴張,還是主線之外程序設計的分支部分,如夫妻債務的訴訟認定、證明責任問題都需要各領域學者進一步研究與完善使得對該問題的理解不斷升華,進而以聚沙成塔的方式完成體系化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