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飛
(西北政法大學 刑事法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2)
兒童是社會發展進步的決定性力量,保障兒童身心健康發展是國家的根本大計。在中央政策層面,2021年3月,國家“十四五”規劃綱要發布,對于未成年人基本權益保障工作作出重要部署,明確要求提升未成年人關愛服務水平,并對女童、殘疾兒童、留守兒童等特殊兒童群體的保護工作提出專門要求,體現出兒童權益保護工作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中的關鍵性地位。在立法層面,新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為兒童健康成長提供了全面系統的保障。兩部未成年人專門立法的適時修訂,嚴密了兒童權益保護網,形成“一體兩翼”的兒童受保護權立法保障新格局。其中,《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以下簡稱《未成年人保護法》)全面圍繞“兒童利益最大化”基本原則進行制度設計,在原有保護體系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了政府保護、網絡保護等制度規范。《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以下簡稱《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則通過對兒童問題行為進行分級干預和矯治,達到培育良好品行,預防違法犯罪的目的。《國務院未成年人保護工作領導小組關于加強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意見》《關于加強新時代未成年人審判工作的意見》等規范性文件進一步推進有關政策制度落實落地。雖有關規范和制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兒童權益保護工作面臨的現實困境但因城鄉發展不平衡等因素帶來的兒童權益保護還存在薄弱環節,兒童權益保護工作任重道遠。
受保護權,是《未成年人保護法》所明確規定的兒童所享有的基本權利之一,與兒童生存權、發展權以及參與權相并列,在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以下簡稱《公約》)中,規定了各締約國于立法、行政、社會和教育措施方面的保障義務,體現了兒童最大利益的基本原則。明確受保護權的內涵特點及其體系定位,是構建合理有效的規范制度體系的根本前提。
早在1959年聯合國通過的《兒童權利宣言》中就明確了兒童應受到特別保護的基本權利。而被稱為兒童權利保護的“國際大憲章”——1989年通過的《公約》中進一步豐富了兒童受保護權的權利內容。兒童受保護權的內容較為寬泛,包括平等保護、優先保護、全面保護以及困境兒童的特殊保護。
1.平等保護。平等保護有正反兩個面向,從正向角度而言,包括地位平等以及資源配置平等。地位平等強調兒童的自主性角色地位,兒童應當被當作權利主體而非對象。《公約》特別強調對兒童權利主體地位的尊重,共有十個條文涉及了該內容,含括了身份地位、家庭關系、人格尊嚴、言論自由、宗教信仰、文化生活與藝術活動參與等各個方面,并將尊重兒童意見作為四大基本原則之一。資源配置平等以教育資源配置為首要,“十四五”規劃將“推進基本公共教育均等化”作為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的核心任務,而義務教育階段的資源均衡配置更是實現社會公平的基石。當前,我國義務教育還存在著較為明顯的城鄉差異、地區差異以及校際差異,如何切實保障每個兒童平等受教育權,成為未來一段時間內需要重點解決的問題。從反向角度而言,平等保護權意味著反對歧視。《兒童權利宣言》將反對差別對待或歧視作為宣言的第一原則,《公約》則進一步明確了禁止一切形式的歧視和差別對待,同時規定了締約國在反兒童歧視方面的相應義務。我國于1991年加入了《公約》,并將《公約》基本原則和要求轉化為國內法予以貫徹落實。在反歧視方面,我國1991年頒布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強調對于女性未成年人、殘疾未成年人、成績不良者、工讀學校未成年人、罪錯未成年人等特殊(困境)未成年人的歧視禁止;2006年《未成年人保護法》修訂,新增了未成年人平等權的內容。為解決未成年人保護工作出現的新問題,2020年《未成年人保護法》再次進行全面修訂,進一步細化了反兒童歧視的有關條文,特別是針對罪錯未成年人,明確要求“在升學、就業等方面不得歧視”。
2.優先保護。《公約》所規定的兒童最大利益原則,體現了對兒童的優先保護。作為《公約》的一項基本原則,兒童最大利益原則要求在關于兒童的一切行動中,均應以兒童的最大利益為首要考慮,這就從基本原則的層面,給予了兒童權益保護在一切事務上的優先地位,“兒童有權享受特別照料和協助”更是被寫入了序言之中。《民法典》充分體現了兒童最大利益以及優先保護的基本理念,在諸多制度中都充分考慮到了兒童的優先保護問題,如法典中規定的監護制度中最有利于被監護人、婚姻家庭制度中最有利于未成年子女、收養制度中最有利于被收養人等原則。可以說,“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貫穿《民法典》始終”[1]。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更是在多個領域體現了對未成年人的優先保護理念,特別是在基本原則部分,明確納入了最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原則,將處理涉未成年人事項過程中“給予未成年人特殊、優先保護”作為第一要求,并從程序上增設了未成年人的公益訴訟制度。最高檢有關負責人對此強調,在未成年人公益訴訟案件的辦理上,檢察機關應當充分體現未成年人的特殊保護、優先保護政策。[2]這體現出了在司法實踐工作中,也需要積極貫徹兒童權益優先的基本理念。2021年6月,國務院未成年人保護工作領導小組印發了《國務院未成年人保護工作領導小組關于加強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意見》,將“最有利于未成年人”作為基本原則,明確要求“在處理未成年人事務中始終把未成年人權益和全面健康成長放在首位,確保未成年人依法得到特殊、優先保護。”
3.全面保護。此次《民法典》的制定,進一步織密了未成年人保護網。在保護起點上,將“人”受保護的時間前移至胎兒時期。同時強化對未成年人的司法保護,涉及未成年人的監護、代理、撫養、收養、繼承、教育等方方面面,以全面保障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而《未成年人保護法》的修訂,在未成年人權益保護范圍上進行了大幅度擴張,建構了家庭保護、學校保護、社會保護、網絡保護、政府保護以及司法保護等“六大保護”為一體的全面的未成年人保護系統。在此基礎上,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關于加強新時代未成年人審判工作的意見》,確立了司法審判方面,對未成年人權益要堅持全面保護的基本原則,既要加強對未成年人的刑事保護,又要加強對未成年人的民事、行政權益的保護,努力實現全方位對未成年人權益的保護,同時還要求人民法院在審理涉未成年人的案件時,要做好相關的延伸工作。《國務院未成年人保護工作領導小組關于加強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意見》則進一步加強落實了《未成年人保護法》的“六大保護”有關條款,致力于推進上下銜接貫通、部門協調聯動的未成年人保護工作體制機制以及健全的未成年人保護工作體系的形成。
4.困境兒童特殊保護。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加強了對困境兒童的關愛幫扶工作力度,表現為在學校保護部分,于第29條新增了學校對于家庭困難學生提供關愛,以及在留守未成年學生、困境未成年學生的關愛幫扶方面應當履行的職責。于政府保護部分,新增政府部門采取措施保障留守未成年人、困境未成年人、殘疾未成年人接受義務教育的職責任務,以及對困境未成年人實施分類保障,采取措施滿足其各方面基本需要的職責要求。目前,對于困境兒童的特殊保護的頂層設計仍顯不足,有關工作還需要進一步加強,并作為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主要抓手。有論者進一步提出了未成年人立法應當側重于困境兒童保護的觀點,并提出“將《未成年人保護法》的立法重心定位為主要保護‘困境兒童’和未成年人的‘受保護權’,既與該法的名稱相符,也與我國目前未成年人保護領域的問題導向相符”。[3]
兒童群體正處于身心從不成熟走向成熟的發展過渡階段,辨認能力和控制能力較差,自護能力和自護意識不足,權利極易受到侵害,因此需要立法對該群體予以特殊保護、優先保護以及全面保護。
1.身心發展特點決定了兒童需要特殊保護。相對于成年人而言,兒童心智發展不成熟,易受到不良價值觀和行為習慣的影響。研究表明,誘發青少年違法犯罪行為的因素方面中,朋輩群體的不良影響成為關鍵因素之一。如針對青少年吸毒者的一項調查結果顯示,“在青少年吸毒群體中,有朋友曾吸過毒者占比達到了86.8%。有69.1%青少年吸毒群體結合自身的經歷進一步表示,不結交有吸毒行為的朋友是預防青少年吸毒的有效措施”。[4]未成年人的心理及行為模式易受外部影響,但其自身也存在著較強的可塑性,這就決定了對這部分群體需要特殊保護,在凈化未成年人成長的外部環境的同時,對觸法未成年人也要采用區別于成年人的辦案模式。
2.權利易受侵害性特點決定了兒童需要優先保護。未成年人體能智能發展不完全,其合法權益尤其是人身安全極易受到外界侵害。根據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的一項調查數據顯示,未成年人受侵害案件有三成發生在寒暑假,在受侵害的類型上,以盜竊和搶劫等財產侵害為主,同時還包括人身傷害、性侵害等類型。據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2020)》的統計結果,在2020年檢察機關批準逮捕的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性侵害問題突出,“檢察機關起訴強奸未成年人犯罪15365人、猥褻兒童犯罪5880人、強制猥褻、侮辱未成年人犯罪1461人,同比分別上升19%、14.75%和12.21%”。[5]除此之外,未成年人遭受交通肇事侵害比例顯著上升,未成年人的出行安全成為人身權利保護的新問題。未成年人受侵害的地點主要集中在城鄉結合部和城中村的出租房、群租房等場所,其占比達到了82%。[6]除遭受犯罪侵害之外,寒暑假期間也成為未成年人意外傷害的高發期,這與寒暑假期間未成年人的監管薄弱,以及未成年人危險防范意識不強有直接關系。未成年人權利的易受侵害性,決定了立法予以優先保護的必要性。對此,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在第4條新增了“給予未成年人特殊、優先保護”這一原則,并置于首位,實現了與《兒童權利公約》第3條所規定的對于兒童的一切行動須以兒童的最大利益為首要原則之間的有序銜接。
3.自護能力局限性特點決定了兒童需要全面保護。兒童的自護意識和自護能力不足,導致其各方面的權益都面臨著一定程度的威脅。對兒童的不法侵害類型多元,以性侵害為主,兼含括了人身傷害以及財產侵害,這就意味著對兒童的權益需予以全面保護。對此,《民法典》以及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從家庭監護、學校、社會、政府保護等多方面織密兒童保護網絡,同時明確了部門責任范圍以及追責方式,推進職責落實落地。《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則通過對不良行為、嚴重不良行為類型的進一步豐富完善,對干預矯治措施進行科學分級設置,以及時糾正未成年人越軌行為,保護其身心健康發展。
兒童受保護權是《公約》以及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所明確的兒童四大基本權利之一,并在兒童權利體系中處于引領地位,有論者進一步指出,未成年人受保護權應當作為《未成年人保護法》的“重心定位”[3]。受保護權強調的更多是國家責任問題,這也是《未成年人保護法》的核心要義。《未成年人保護法》的內容圍繞著國家、社會等方面在未成年保護工作中要圍繞盡到什么義務、承擔什么責任的問題而展開,至于罪錯未成年人如何追責,則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的討論范疇。此外,兒童的受保護權與其他三項權利之間還存在一定的緊張關系。以引起熱議的“南京虐童案”為例,被虐兒童施某某的養父母有良好的經濟條件,受過高等文化教育,能夠提供給被害人良好的生活學習條件,案發以前一向對被害人很好,與被害人之間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而其生父母則是安徽農村的貧困家庭,難以承擔起照顧施某某的責任。案發后,施某某被送回生父母身邊,三人暫住學校附近的出租房里,施某某也多次向媒體表示希望回到養父母身邊。而法院最終認定養母構成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并將施某某安置給了生父母。該案體現出特定情形下兒童受保護權與發展權之間的緊張關系,人民法院將兒童受保護權置于優先地位,是符合未成年人立法宗旨的。
進入“十四五”新發展階段,兒童受保護權的立法保障取得顯著進步一體化立法保護新格局逐步形成。以發現報告制度的為核心的兒童權益保護網絡日漸嚴密,強化了兒童保護的社會共同體責任。校園欺凌防控制度納入立法,新設政府保護與網絡保護,促進未成年人保護體系更加完善。
《民法典》這部被稱為“公民生活的百科全書式法典”的出臺,為兒童受保護權提供了全方位的立法保障。法典將兒童最大利益原則以及兒童自主權原則作為兒童保護的基本原則,在監護制度、離婚制度、收養制度等方面,加強對兒童的保護力度,強化對兒童意愿的尊重。《未成年人保護法》與《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圍繞著“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立法目的,適時修訂完善,建構起了“家庭監護-委托照護-臨時監護-長期監護”四位一體、層次鮮明的兒童監護制度。充分回應民眾關切,著力解決現實存在的熱點問題,對實踐中引起廣泛關注的校園欺凌、網絡沉迷、工讀教育等問題作出系統的規定。深入落實全國教育大會精神,及時修訂《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完善原有關于教育指導思想、地位、方針以及內容的規定,尤其是對實踐中屢次發生的冒名頂替入學問題予以回應,克服了原第77條在招錄學生工作中徇私舞弊行為處理上的疲軟態勢,對處理措施在原有的“退還所收費用”“對直接責任人予以處分”“對犯罪人員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基礎上,增加了“責令退回招收的不符合入學條件的人員”新措施,新增“盜用、冒用他人身份,頂替他人取得的入學資格”“與他人串通,允許他人冒用本人身份,頂替本人取得的入學資格”“組織、指使盜用或者冒用他人身份,頂替他人取得的入學資格”幾種追責情形,并針對受害人新設了“請求恢復其入學資格”的權利救濟路徑。順應涉未成年人犯罪發展新趨勢,《刑法》下調中刑事責任年齡至12周歲,填補14歲以下未成年人嚴重暴力行為刑法規制的力度不足。以“專門矯治教育”取代“政府收容教養”,實現未成年專門立法與《刑法》的外部協調。新設“冒名頂替罪”,強化青少年受教育權保障。
此次未成年“兩法”修訂的最大亮點之一在于強制報告制度的確立,該制度致力于動員全社會力量,形成一體化的未成年人社會保護系統。此前的2020年5月,最高檢等九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的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意見》),首次確立了國家機關、各類行使公權力的國家公職人員,以及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各類從業人員的發現報告義務,要求其在工作中發現未成年人遭受、疑似遭受不法侵害的危險之情狀下應當履行的強制報告義務,公安機關須在受案或立案后三日內反饋案件進展。同時,設置了嚴格的追責條款,包括行政問責、行政處分、刑事追責等內容。為確保強制報告制度落實落地,最高檢隨后陸續發布數起關于強制報告義務履行方面的典型案例,嚴肅處理了瞞報行為,對有關責任人予以刑事、行政追責。《意見》設置的強制報告制度為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所確認,并在《意見》所規定的強制報告責任主體之外,《未成年人保護法》于第11條第1款設定了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發現未成年人權益受侵害情形下的制止和監督權利,以形成全社會維護未成年人權益的良好氛圍并于第117條進一步規定了追責條款。2021年3月,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張軍在作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時特別提到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納入《未成年人保護法》的重要意義,他強調孩子就是未來,司法保護要持續做得更實。[7]強制報告制度納入立法后,有效緩解了侵害未成年人的違法犯罪行為“發現難”“發現晚”等問題,極大推動了侵害未成年人行為的追責力度,并取得明顯成效。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官方統計,2020年前9個月,全國檢察院系統通過強制報告制度予以立案起訴的案件近500件,在案件發現路徑上,如黑龍江虐童案等大量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系因醫療人員的及時報告得以發現。[8]
對花生種子進行剝殼處理的時候應該選擇晴天,剝殼之后將花生種子攤開晾曬2-3d,從而更好的減少種子攜帶病原菌的數量和可能性,保證種子的活力。進行剝殼和曬種之后,還需要對種子進行分級粒選,從中選擇1級和2級種子作為目標,保證其發芽率≥96%。在播種的過程中,應該優先選擇1級種子進行播種,如果是以播種機械進行播種,則應以2級種子為主,并篩選剔除過大的種子,使播種用的種子大小盡量均勻。
相較以往,此次《未成年人保護法》新增大量條款以完善監護制度,形成了以家庭監護為核心、委托照護、臨時監護、長期監護為補充的層層推進的未成年人監護制度體系,與《民法典》的監護內容有序銜接。加強父母等監護人的家庭監護責任,明文列舉監護職責范圍以及禁止實施的行為類型,凈化家庭成長環境,新設未成年人父母或其他監護人的發現報告義務,有效應對未成年人遭受侵害后不敢、不愿尋求幫助而致發現難問題,切實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和財產權益。同時,增設父母或其他監護人外出務工等情形下而致監護不能時的委托照護制度,并強化其在委托照護期間的監護責任,要求與未成年人、被委托人至少每周聯系和交流一次,并給予未成年人親情關愛,以免監護人消極不履行監護職責造成未成年人成長過程中的親情缺失。設立緊急狀態下的臨時監護制度,明確民政部門為臨時監護責任主體,相較于《民法典》第34條、第36條依有關個人、組織申請而啟動的臨時監護措施,《未成年人保護法》則規定,只要符合法定的七種情形之一,民政部門就應當自行啟動對未成年人的臨時監護,能夠有效避免有關單位、個人在職責履行上的相互推諉;第93條、第96條進一步確定了臨時監護的后續安置措施以及安置場所。作為一種緊急狀態下臨時性的安置措施,臨時監護僅僅是未成年人監護的過渡形態,當滿足監護人無法查找到、監護人死亡等情形之時,臨時監護則轉為長期監護,由民政部門進行收養評估后,轉交符合條件者收養。
同時,《未成年人保護法》通過多項制度完善,加強對未成年人真實意愿的充分吸收,凸顯了對未成年人主體地位的尊重。如家庭監護部分,從原“在作出與未成年人權益有關的決定時告知其本人,并聽取他們的意見”改為“在作出與未成年人權益有關的決定前,聽取未成年人的意見,充分考慮其真實意愿”,不僅將聽取未成年人意見的時點提前至“作出決定前”,同時要求對其真實意愿要予以“充分考慮”。該內容與《民法典》第35條有序銜接,后者要求在做出與未成年人利益相關的決定時,應當根據其年齡和智力狀況,尊重其真實意愿。又如在離婚事務處理方面,《未成年人保護法》要求父母離婚時應當聽取有表達意愿能力未成年人的意見的規定,與《民法典》第1084條對于離婚后子女撫養權分配的相關規定之間實現了體系協調。
此外,未成年人“兩法”專門設置校園欺凌防控條款,明確學校在校園欺凌防控制度建設、欺凌行為應急處遇方面的職責要求。擴充“嚴重不良行為”的類型,將“毆打、辱罵、恐嚇,或者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納入,并豐富了嚴重不良行為的矯治體系,為校園暴力行為納入嚴重不良行為矯治提供了新路徑。特別是以“專門教育”取代“工讀教育”,于法律層面明確“專門教育是國民教育體系的組成部分”這一性質定位,新設專門教育指導委員會,大力發展專門學校,明確決定送入、依申請送入專門學校的適用條件,實現不良少年的有效分流,維護良好的校園環境。新設政府保護專章,明確各級人民政府及政府有關部門在發展教育事業、促進教育公平、維護校園安全、加強校園周邊治理、完善衛生保健、困境未成年人保護等方面的具體職責。新設網絡保護專章,以未成年人網絡沉迷的預防為核心進行制度設計,從家庭、學校、社會、國家、提供產品和服務的商家等方面明確了各自的職責要求。
以《民法典》和未成年“兩法”為代表的兒童受保護權立法保護體系日益完善的同時,兒童受保護權的制約因素仍然存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兒童權益的完整性。如何削弱這些制約因素,成為新時期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重要課題。
法律家長主義(Legal Paternalism),強調政府在一定情況下可以出于維護公民利益之考量而限制其一定的自由或者自治,包括“軟家長主義”與“硬家長主義”兩個類型。[9]其中,軟家長主義提出,當公民自主選擇的內容有瑕疵之時,如受到威脅、重大誤解等情形下,此時個人的行為并非基于意思自由而實施,國家得以進行干預和制止。[10]該類型的家長主義強調尊重真實意愿,致力于促進自治。而硬家長主義則不考慮個人的意愿如何,“只要是為了保護行為人的利益免于損害,國家就應當對其行為加以干預”[10],這體現出一種控制思維。我國現有的涉未成年人受保護權的相關立法條文,或多或少內含著硬家長主義的色彩。
如前所述,尊重兒童主體地位是兒童平等保護的重要內容,這就要求保障兒童個性與自由充分和諧地發展。《兒童權利公約》特別強調兒童的主體性地位,并非父母的附屬品。尊重兒童意見是《公約》的基本原則之一,只有兒童最了解自身實際需求,他們應當被當作獨立擁有權利的個體。在《公約》規定的基礎上成立的聯合國兒童權利委員會,亦是反對兒童問題上的“家長作風”[11],強調“承認兒童向獨立成人的發展必須在整個童年時期得到尊重和促進”是《公約》的關鍵概念 (Convention’s key Concepts),[11]并將“必須以尊嚴和尊重對待兒童”視為兒童保護工作的首要原則,締約國須尊重、保護和促進兒童的各項權利。[12]我國未成年人立法中的法律家長主義價值取向,與兒童主體地位之間存在一定的緊張關系,制約了兒童的平等保護。《未成年人保護法》著重強調未成年人保護工作中的國家責任、政府責任、社會責任、學校責任以及家庭責任,并以國家、政府責任為核心。如第75條基于預防網絡沉迷考量,強制未成年人通過真實身份信息注冊及登錄網絡游戲,以及第76條進一步對網絡直播服務對象進行了限制性規定,明文禁止向未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提供網絡直播相關服務,有論者認為該“一刀切”式規定過于片面,“沒有考慮到兒童的個體差異和主觀能動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對未成年人權利主體地位的忽視。”[13]同時,我國《民法典》與未成年“兩法”中“聽取有表達意愿能力未成年人的意見”“尊重被監護人(子女)的真實意愿”的規定較為單薄,如“真實意愿”的范疇、聽取的標準、未成年人意見的吸收程度等方面,未有細致的規定,難以指導司法實踐,不利于兒童權利的全面保護。
當下我國城鄉發展存在差距,尤其表現在基本公共服務水平的不平衡,并以教育資源配置不平衡為首要體現。以2021年高考數據為例,2021年各省高考報名人數看,河南省達125萬人,山東省79.5萬人,廣東省78.3萬人。北京市、上海市則分別為4.9萬及7萬人。而就“雙一流”大學的名單分布來看,北京市“雙一流”大學有34所,上海市14所,廣東省5所,河南省和山東省分別僅為2所。高等教育資源配置的不均衡,省內高校對本區域考生的招生傾向性,導致學生升學機會的不平等。“十四五”新時期,推進基本公共教育均等化再次被提上議程,并作為一項重點任務。然而,討論的焦點著眼于義務教育階段,對于如何推進高等教育資源配置的合理化未有充分關注,如何在當前經濟環境背景下,實現“十四五”所提出的“保障兒童公平受教育權利”的任務目標,是目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除此之外,還有教育資源保障的問題。以新冠肺炎疫情為例,疫情的沖擊改變了學生傳統的上課方式,緊急狀態下全國各地普遍開展在線教育。但是,在線教學并未能考慮到眾多貧困地區學生的實際情況。根據2020年4月喬治城大學聯合鳳凰網等機構對1800名網課困難的中學生所進行的調查顯示,有15.79%的學生因無法跟其他同學一樣上網課而產生負面情緒,如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自卑、怕同學嘲笑,不想說話,甚至因此不想再上學。[14]據媒體報道,河南鄧州初三年級的14歲女孩李某敏因家中貧困,沒有錢買手機按時跟聽學校網課,造成內心極大壓力而致吞服大量母親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自殺。[15]除了李某敏,家住湖北荊門的初一年級女生寧某然因地處山區,每晚都要帶桌子和充電臺燈,爬到山頂找信號上網課。同時,還存在著家庭由于設備不足,導致子女無法按照學校安排開展在線學習的情況。[16]這些現象都提示有關部門在推動政策措施出臺時,應當兼考慮到兒童的普遍問題與困境兒童的特殊問題。疫情期間所反映出來的問題只是教育公平問題的一個縮影,如何促進教育的實質平等,做好特殊情況下的政策兜底保障,需要進一步討論。
根據2020年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發布的《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展報告(2019~2020)》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青少年抑郁檢出率為24.6%,其中重度抑郁檢出率為7.4%……隨著年級增長,抑郁檢出率呈現上升趨勢,小學階段抑郁檢出率為一成左右,其中重度抑郁檢出率約為1.9%-3.3%;初中階段抑郁檢出率約為三成,重度抑郁檢出率為7.6%-8.6%;高中階段抑郁檢出率接近四成,其中重度抑郁檢出率為10.9%-12.5%。”[17]
在傳統教育評價方式的引導以及激烈的教育競爭下,越來越多的兒童家長以及學校將成績提升視為唯一教育培養目標,逼迫子女參加各種各樣的輔導班,卻嚴重忽視了兒童成長過程中面臨的心理情感需求、身體健康等問題,“雞娃”家長們自身也深陷教育資源投入的“黑洞”。根據全國兒童青少年近視情況調查結果顯示,未成年人近視情況不容樂觀。2018年全國青少年兒童近視率達到了53.6%,2019年也超過半數比例。另據教育部抽樣調查結果顯示,2020年上半年中小學生的近視率增加了11.7%,其中小學生的近視率增加了15.2%。[18]據中國教育在線發布的《2018年基礎教育發展報告》的調查數據顯示,大約有52%的家長認為孩子負擔過重,但為了升學只能堅持,只有14%的家長支持減負。可見,在現實背景下,如何有效保障未成年人的休息權,維護兒童健康成長,需要認真思考。
進入“十四五”新發展階段,《民法典》的出臺以及未成年“兩法”的全面修訂,極大推動了兒童保護工作發展進步,為凈化未成年人成長環境、預防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提供了系統全面的立法保障。而針對于兒童受保護權相關的制約因素,需調整工作思維,確立“兒童自主地位保障為核心,法律家長主義為補充”的工作理念,加強困境兒童的資源保障、緊急狀態下的受教育權保障以及心理幫扶,促進家長對減負工作予以充分的理解和支持,積極探索兒童教育的創新路徑和教育評價的科學方式,全面保障兒童健康成長。
《兒童權利公約》以尊重和維護兒童主體地位為重點,規定了締約各國在兒童個性發展、兒童獨立生活能力培養等方面的義務。其中,特別要求締約各國要對兒童的意見根據其年齡及心智發展狀況,予以適當的對待。未成年“兩法”在修訂過程中,順應《公約》的上述理念要求,《未成年人保護法》新增“聽取未成年人的意見”作為未成年人保護基本原則,《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則針對未成年人的不良行為,新設了分級預防的處遇原則,以及分設了“干預”和“矯治”兩種處遇方式,特別是對于不良行為的處遇方式從“預防”改為“干預”,蘊含著對兒童行為自我修復的能動性的肯定,學校僅加以必要的引導和最低限度的干預。近年來,兒童的主體地位越來越受到各方面的重視,尤其是在《未成年人保護法》修訂過程中,充分征集和采納了未成年人意見,初次審議后,修訂草案網上公開征求意見一個月內,共有19028名未成年人提出了22629條意見,并通過基層立法聯系點直接聽取華東政法大學附中學生對未成年人保護法二次審議稿的意見,并在之后的修改中予以充分吸收。[19]可見,對兒童主體地位的尊重正逐漸引起立法部門的關注,只是有待邁開步伐,實現同《公約》的實質對接。而在未來的兒童保護實踐工作中,應當更新保護理念。在涉未成年人事務的處理上,確立“兒童自主地位保障為核心,法律家長主義為補充”的工作理念,充分培養兒童可在社會上獨立生活的能力,提升兒童的自我保護的意識、能力和水平,推進兒童意思自治。對兒童的意見按照其年齡和成熟程度給以充分考慮,從控制思維為核心的硬家長主義轉向尊重思維為核心的軟家長主義,當且僅當兒童因強制、虛假信息、興奮或沖動等因素而做出了對自身不利的決定時,才啟動限制和干預。
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夯實了困境兒童保護的各方面責任,為困境兒童構筑關愛“防護墻”。其中,在學校保護方面,增加了學校對于留守未成年學生、困境未成年學生的關愛幫扶責任。在政府保護方面,明確要求要采取措施保障留守未成年人、困境未成年人的受教育權,同時,對困境未成年人實施分類保障制度,滿足兒童在生活、安全、教育等方面的基本需求。《未成年人保護法》的上述規定,也是對于近些年來國家就困境兒童幫扶工作的各項政策的總結升華。2016年,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強困境兒童保障工作的意見》,圍繞加強困境兒童保障工作,確保困境兒童生存、發展、安全權益得到有效保障的基本目標,從“加強困境兒童分類保障”“建立健全困境兒童保障工作體系”“加強工作保障”三個方面,通過十二項具體任務措施展開安排部署。特別是新增了對于服刑人員、強制隔離戒毒人員這些人身自由受限制人員的未成年子女的救助義務,彌補了這些特殊困境兒童監護方面的立法缺失,使得困境兒童保護范圍更為完整。2019年,民政部等10部門聯合下發《關于進一步健全農村留守兒童和困境兒童關愛服務體系的意見》,圍繞“提升未成年人救助保護機構和兒童福利機構服務能力”“加強基層兒童工作隊伍建設”“鼓勵和引導社會力量廣泛參與”“強化工作保障”幾個方面,分別設置了具體的任務措施,并且細化和明確了有關未成年人保護工作機構以及相關工作人員的職責范圍。同時,自2021年1月起,民政部門進一步將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納入財政保障范圍,費用發放標準參照孤兒標準。[20]未來在困境兒童權益保護實踐工作中,需要進一步加強對困境兒童的資源保障,特別是緊急狀態下困境兒童的受教育權保障問題。明確困境兒童救助工作程序,建立并強化困境兒童保護的聯動機制。同時,鑒于當前立法圍繞困境兒童物質幫扶規定的局限性,實踐中還應當加強對困境兒童的心理幫扶,針對以農村留守困境兒童群體為代表的困境兒童普遍存在的親情關懷缺失、心理疏導缺失的現狀,對其開展形式多樣的心理健康服務,使困境兒童保護工作內容更為全面。
《未成年人保護法》就兒童學習“減負”作出了努力,要求學校不得在法定節假日、寒暑假期間組織學生補課,幼兒園也不得提前開展小學階段的課程教育。通過上述立法完善,兒童休息權保障機制更為健全。順應立法新變化,2021年6月15日教育部召開會議,成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目的在于對校外培訓機構進行監管,以規制提前教學、超綱教學等校外補課亂象,從而有效維護家長和學生的合法權益。這是國家繼2015年下發《嚴禁中小學校和在職中小學教師有償補課的規定》,2018年發布《關于規范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以及《中小學生減負措施》后,為保障學生休息權以及深入落實《未成年人保護法》新規定而采取的最新措施。但是就實際情況而言,家長對校外培訓的需求仍然很大,很多家長對政府部門近年來推行的減負政策態度消極。可見,在現實背景下,還需要加強政策宣傳和引導,促進家長對減負工作予以充分的理解和支持,有效保障未成年人的休息權。同時,積極探索“雙減”政策背景下兒童教育的創新路徑,拓展形式多樣的體美勞教學活動,推進學生綜合素質測評,完善教育教學質量評價體系,提升素質考核在學生考試考核中的比重,加強校外培訓機構治理和規范化管理,維護兒童健康成長,保障兒童全面發展。
對兒童受保護權的全面保障是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重心,在兒童各項權利中處于首要地位。進入“十四五”發展新階段,我國圍繞兒童受保護權展開了系列立法完善工作,形成了一體化立法新格局,回應了實踐熱點需求,兒童權益保護內容日漸豐富。但是與此同時,兒童保護的法律家長主義理念與兒童主體地位之間存在一定的緊張關系,制約了兒童的自主發展。區域發展不平衡帶來的教育均等化障礙尚未得以有效解決,現代教育背景下兒童健康權的充分保障尚未引起足夠重視。在新時代背景下,如何密織兒童權利保護網,凈化兒童健康成長環境,還有待進一步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