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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犯不予引渡”規(guī)則與孫中山倫敦蒙難事件的第三種解釋*

2022-02-03 16:55:25侯中軍
廣東社會科學 2022年3期

侯中軍

為什么要探究孫中山進入使館的方式,已有的研究已經(jīng)點出了問題的本質(zhì):“不是為了判斷使館這樣做是否合法,而是為了對孫中山的人格有一個更好的了解,同時對他的假裝的才能也有一個正確的評價”,事情很顯然,“不管孫中山怎樣進入使館,都是使館館員們的過錯”。(1)[美]史扶鄰著:《孫中山與中國革命的起源》,丘權(quán)政、符致興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第92頁。論證孫中山進入使館的方式,固然可以了解孫中山的人格,但對后來研究者而言,更為重要的目的是探究這個孫中山反清革命經(jīng)歷中的重要節(jié)點,即孫中山是如何通過倫敦蒙難事件一舉改變了處于沉寂狀態(tài)中的革命輿論,贏得國際社會同情的?這是一次偶然成功的革命宣傳,還是刻意營造的革命輿論?將孫中山領(lǐng)導革命的目的和動機納入研究倫敦蒙難事件的學術(shù)視野之內(nèi),將會有不同的解釋。

先行研究存在本身的短板和缺憾,尤其是無法合理解釋正反兩方的材料,此種短板很難在固有思路下實現(xiàn)突破。本文不再糾纏于孫是被綁架還是自投的細節(jié)性論爭,而是從動機出發(fā),從結(jié)果出發(fā),從論證邏輯出發(fā),結(jié)合學界已經(jīng)確認的各項事實,圍繞目前存在的爭議展開論述,嘗試提出孫中山倫敦蒙難事件的第三種解釋。對于新思路存在的種種薄弱點或者說不足之處,并非是筆者沒有意識到,而是本著歷史學求真的精神,希望將倫敦蒙難事件的研究重新提出討論,所做推論可能在某些細節(jié)上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敬祈學界同好指正。

一、究竟是被綁架還是自投?100多年以來的爭論

經(jīng)過前輩學人持久努力,孫中山倫敦蒙難事件的相關(guān)史料已經(jīng)有了非常充分的發(fā)掘,而在史料極為豐富的情形下,對于倫敦蒙難事件中孫中山進入清使館的方式卻存有兩種相反的觀點:一是被綁架進入使館;二是自投進入使館。

孫中山本人最初提出自己進入使館的方式是被綁架。在《倫敦蒙難記》內(nèi),孫中山對于進入使館的方式有詳細的描述:1896年10月11日,在清使館外,孫中山遇到一華人與之交談,一會又來一人,“是二人者,堅請予過其所居”,“予婉卻之,遂相與佇立于道旁階砌”。相持不下之際,又有一人出來,最先遇到的華人離去,“于是與予相共之二人,或推予,或挽予,必欲屈予過從”,快到門口時,大門忽然打開,“予左右二人挾予而入”。(2)《倫敦蒙難記》,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山大學歷史系孫中山研究室合編(下略):《孫中山全集》第一卷,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56頁。根據(jù)描述,此種進入使館的方式是先是誘拐,然后脅迫進入。雖然孫中山在《倫敦蒙難記》中稱自己是被誘拐脅迫進入使館的,但在其存留的當時證據(jù)上則是直接稱為“被綁架”。在1896年10月17日向康德黎的求救卡片上,孫中山寫道:“我在星期天被綁架到中國公使館,將要從英國偷偷運回中國處死。祈盡快營救我”。(3)To Dr James Cantlie, FO17/1718,London:The National Archives,p.30;《致康德黎簡》(1896 年10 月17 日),《孫中山全集》第一卷,第29—30頁在10月19日的求救卡片上,孫中山進一步闡釋了被綁架的細節(jié):“我在離中國使館不遠的街上,被兩個中國人拉入使館”。“還沒有進去之前,他們各在左右挾住我的一只手,竭力慫恿我入內(nèi)和他們談談”。“當我進入后,他們把正門鎖上,并強迫我上樓,推進一個房間,從那天起便將我關(guān)鎖起來”。(4)《致康德黎簡》(1896年10月19日),《孫中山全集》第一卷,第30頁這些留傳下來的“證據(jù)”具有雙重的屬性,一方面可以幫助孫中山自我記憶倫敦蒙難的經(jīng)過,但另一方面也束縛了其對于蒙難真相的客觀陳述。客觀而言,上述這些回憶文字因其有紙面證據(jù)的存在及第三方的存管,孫中山在后來的回憶及敘述中,皆須與此類證據(jù)相對應。時間、地點、目的、如何進入使館,所有需要的要素,這兩張卡片上全有了。這些文字對于細節(jié)的表述,給人的印象更像是要給法庭提供所有定案的證據(jù),而非一味急切的求救。

自進使館說的首次提出者是清政府駐英使館。駐英使館隨員吳宗濂在其《龔星使計擒孫文致總署總辦公函》中將孫中山進入清使館的方式表述如下:“詎意該犯于九月初四日改名陳載之,來至使署詢有無粵人”,“次日復自來使署探問中國情形”,“彼既肆無忌憚,不能不暫行扣留”。(5)吳宗濂:《隨軺筆記》,長沙:岳麓書社,2016年,第215頁。在吳宗濂函件所描述的情形下,孫中山是自己走進去的,而且是走進去兩次,使館繼而將其扣押。吳宗濂的表述與清使館參贊馬格里(Halliday Macartney)的相關(guān)證詞大體相同。

馬格里第一次接受英國外交部咨詢時曾表示,孫中山曾在10月9日進入過使館,10月10日進使館是第二次進入。現(xiàn)有的材料證明,馬格里兩次提供的時間不一致,一說是1896年的10月9日,這也是馬格里第一次向外交部證實時所說;另一說是1896 年10 月10 日,即后來馬格里向《泰晤士報》去信中的說法。財政部律師卡菲(H.Cuffe)認為,馬格里前后敘述的不一致,說明他只是轉(zhuǎn)述別人向他匯報的情形,而非其親身經(jīng)歷。孫中山的自我陳述是:“星期六,即10日,我到過攝政公園、動物園和植物園。我去那里時是上午十一二點鐘,一直逗留到下午3點鐘”。司賴特偵探社(Slate’s Detective Association)的報告是:“星期六這天,我們還在葛蘭旅店街八號偵察此人,我們跟他出來,到國會兩院。在那地方,他停留了兩個鐘頭以上。出來的時候,他步行到斯屈郎,看看店鋪的窗子,回到葛蘭旅店街八號,以后就不見了”。(6)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南京:京華印書館,1935年10月重印版,第39頁。這兩份報告都無法證明孫中山進入過使館,也沒辦法證明孫中山?jīng)]有進入過使館。從時間線上而言,10月9日孫中山曾進過使館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也就是說孫中山10月9日存在進入使館的時間,證詞來自康德黎:“孫中山每天都來看我,時不時告訴我他如何打發(fā)時間”;“大概連續(xù)3天或4天,他從早上10點至晚上6點都在我家中”;“我確認他10月5日周二(按:原文如此,實應為周一)來過我家,但不能確認10月9日(周五)是否來過”,“如果周五來過的話,也僅僅停留了幾分鐘的時間”;“我確認他10月10日(周六)來過我家,停留了2、3個小時的時間,但我當時外出,沒有見到他”。(7)Statement of Dr.James Cantlie,November 4,1896,FO17/1718,p.121

羅家倫在研究整理倫敦蒙難事件的材料時提出,孫中山進入使館方式可能是自投。1930年7月20日,羅家倫與胡漢民討論倫敦蒙難事件時,胡漢民告訴羅“當時總理是自己進使館去的,或是被挾進去的,還是問題,因為總理有一次向我們說起,他說‘是我自己走進去的’”。同年9月2日,戴季陶也告訴羅家倫同樣的說法。羅家倫推理:“我以為從中山先生勇勵無前的性情來推論,或者他當時是自動的進使館去宣傳主張,集合同志,窺探虛實,也未可知”。作出推論的基礎是“這些(指自動進使館)在一個革命領(lǐng)袖的生命過程中,是意中的事,也是一件很可以表示中山先生大無畏精神的事”。(8)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42頁。

史扶鄰(Harold Z.Schiffrin)在羅家倫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了孫中山是“自進”使館。史扶鄰認為孫中山有自己進入使館的意圖,而孫本人在自己的描述中“略去了”,“孫中山是當時是有這個打算的”,即打算走進使館。史扶鄰推論孫中山“認為他已經(jīng)擺脫對他的跟蹤了”,而且認為“中國政府不敢在英國的土地上加害他”,“除了想混進使館,同那里能碰到的任何一個廣東同鄉(xiāng)高談闊論一番外,他可能只不過是感到寂寞,想要同中國人交交朋友而已”。(9)[美]史扶鄰著:《孫中山與中國革命的起源》,丘權(quán)政、符致興譯,第93頁。

史扶鄰認為,使館傭人柯爾的證詞已經(jīng)表明,“使館已預知孫中山的訪問,或已預謀一個不尋常的事件;否則,在那個星期日上午,在孫中山離開寓所之前,馬格里是不會被召來的”。“預期孫的到來這一點是明顯的。如果預期他的到來是這樣有把握,那么很可能就是事先已經(jīng)約定好了”。史扶鄰引用財政部大律師卡菲的判斷:“對孫中山的有計劃的扣留,與孫中山否認他先前曾有過一次訪問并不前后矛盾”。(10)[美]史扶鄰著:《孫中山與中國革命的起源》,丘權(quán)政、符致興譯,第96頁。

吳相湘在《孫逸仙先生傳》內(nèi)則一改羅家倫、史扶鄰的推定,認為孫中山進入使館系被“綁架”,回到了《倫敦蒙難記》的記載。吳將孫中山進入使館的章節(jié)標題寫為“清吏計誘誤入虎口”,所寫細節(jié)描寫事實上也是間接引自《倫敦蒙難記》。(11)吳相湘編撰:《孫逸仙先生傳》,臺北:遠東圖書公司,1982年,第154—155頁。

黃宇和對孫中山倫敦蒙難事件的分析是迄今為止最新的論述,自其專著《孫逸仙倫敦蒙難真相》出版后,學界關(guān)于倫敦蒙難事件的學術(shù)探究事實上已處于一種沉寂的狀態(tài),罕見新的論著出現(xiàn)。《孫逸仙倫敦蒙難真相》一書在羅家倫、史扶鄰等論證的基礎上,通過更為細致精密的分析,認為孫中山進入英國使館屬于被綁架。正因為黃宇和揭去了康、孫二人在《倫敦蒙難記》對事實真相的蒙蔽,使得學界對康孫在倫敦蒙難事件中的表現(xiàn)和言辭不得不再行深入審視。這些真相的揭露,對于哪種說法更為有利?或者說使得哪種說法更為符合邏輯和常理?這是目前學界需要進一步去討論的議題。該書指出,如果陳少白是《神戶紀事報》的筆者,并參與了與謝纘泰的筆戰(zhàn),“他或許就會不惜編造孫逸仙勇闖華盛頓和倫敦兩清使館的故事,來為孫逸仙塑造英雄的形象”。“與此同時,孫逸仙也正忙著說服英國人他是被綁架的”。“如果孫逸仙在倫敦確系被綁架,后來1897年在日本的時候,他顯然沒有必要對陳少白講假話,恐怕是陳少白事后建議他將被綁改為自進使署的”。并在此推論的基礎上,進一步確認“不管事實如何,孫逸仙后來終于決定把自己的歷險,說成是闖使署、揚革命的勇敢行為”。(12)黃宇和:《孫逸仙倫敦蒙難真相》,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07頁。

筆者以為,孫中山告訴陳少白他是自進使署,但事實上他只講了一半,卻隱瞞了另一半。這隱瞞了的另一半是什么?是否就是像馬格里所宣講的那樣?其實未必盡然。“我們必須記住,第一個說孫逸仙不是被綁架的人,不是孫逸仙自己,而是1896年投書給《神戶紀事報》的那個人”。(13)黃宇和:《孫逸仙倫敦蒙難真相》,第108頁。黃宇和依據(jù)各種證詞之間的不能互相印證之處,逐步推導出了自己的看法:孫中山是被綁架入館,為了提升自己的英雄形象,而經(jīng)陳少白等人宣傳,又改口表示是自己主動進入使館的。對后來的研究者而言,需要清楚的是,自進使署的說法一直是清使館所堅持的觀點,不論是馬格里、還是吳宗濓,都在說明這一點。

二、孫中山進入使館的邏輯及重要證詞

廣州起義失敗后,孫中山、陳少白、鄭士良等避難香港。在香港期間,康德黎(James Cantlie)指點孫中山去咨詢律師達尼斯(Dennis)如何擺脫清政府的追捕。康德黎希望孫中山向律師問明“政治犯能否居留此地”。達尼斯的意見是“此事在香港是初見,政府能否客留,未有一定,視港督之意如何辦理”,建議“先行離開,免致被其驅(qū)逐”。鑒于是否適用政治犯不予引渡條款,需要香港政府討論后決定,(14)桑兵主編:《孫中山史事編年》第1卷,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111頁。康德黎在最初指引孫中山避難香港的首要思路是如何利用政治犯不予引渡的條款,孫中山本人對此也深為信服,秉此思路躲避清政府的追捕。

孫中山離開香港第二日,清政府便向香港殖民政府提出了引渡孫中山的問題。香港時任總督羅便臣(William Robinson)拒絕了清政府的要求,其理由是英國不同意引渡政治犯,“孫文如來港,必驅(qū)逐出境,不準逗留”,“不言拿送”。(15)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2頁。此時港英殖民政府所堅持的政治犯不引渡原則為清政府所知悉,清政府對此只有默認。政治犯不引渡原則是此時國際關(guān)系的一項通例。法國大革命后,通過西歐一些國家的國內(nèi)法和各國間的引渡條約的規(guī)定而形成的原則。“1833年比利時制定出來第一個明文規(guī)定禁止引渡外國政治犯的國內(nèi)法,而這一原則依1834年比法間訂立的引渡條約第一次付諸實施;其影響及于歐洲其它國家”。“從此政治犯不引渡的原則就一直依資本主義國家間的條約和各國的國內(nèi)法確定下來,而成為資產(chǎn)階級國際法的理論和實踐上公認的原則”。(16)周鯁生:《國際法》,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年,第310—311頁“從1867年以后,幾乎所有它所訂立的引渡條約都有這個原則。由于英國、瑞士、比利時、法國和美國的堅決態(tài)度,這個原則遂征服了全世界”。(17)[英]勞特派特修訂:《奧本海國際法》上卷第二分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年,第186頁。

清政府亦希望突破“政治犯不予引渡”的所謂慣例。為了試探緝拿孫中山的可行性,兩廣總督譚鐘麟曾請求總理衙門向英國駐華使館詢問華人犯法后入香港澳門問題,“華人犯法者多逃入香港澳門,華官不敢入租界內(nèi)拿人,致案懸莫結(jié)”,希望“準華官知照洋巡捕,會同查拿”。(18)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2頁。英國領(lǐng)事在收到清政府照會后,故意推諉,“謂外國例若系斬決之罪則不準交出,請將擬定罪名見示”,引渡交涉事實上無法進行。(19)《兩廣總督譚鐘麟為孫中山已去長崎事奏片》(光緒二十一年十二月初八日),方裕謙:《清政府鎮(zhèn)壓孫中山革命活動史料選》,《歷史檔案》1985年第1期,第35頁。由于到日本后有引渡革命黨的謠傳,孫中山又未能開展相應的革命活動,“乃與陳少白斷發(fā)改裝,決意遠游美洲”。(20)桑兵主編:《孫中山史事編年》第1卷,第116 頁,此時孫中山?jīng)Q意離日赴美,固然有發(fā)展革命力量不力的因素,但其最為緊迫的原因當在于“引渡”的謠傳。

1896年1月,孫中山到了夏威夷。(21)關(guān)于孫中山游歷的過程,請見[美]史扶鄰《孫中山與中國革命的起源》,第80—88頁。在夏威夷,康德黎再次與孫中山發(fā)生了交集,這次交集具有極為重大的意義,以往的研究以為此次交集純屬“偶然”,忽略了其在倫敦蒙難事件中所扮演的關(guān)鍵角色作用。到達夏威夷后,“孫中山遍游周圍各島,宣傳革命,募集軍費,諸同志皆無以應之”。孫中山亦自認為“予到檀島后,復集合同志以推廣興中會。然已有舊同志以失敗而灰心者,亦有新聞道而赴義者,惟卒以風氣未開,進行遲滯”。(22)桑兵主編:《孫中山史事編年》第1卷,第117頁。孫與康德黎在香港分手,夏威夷“偶遇”及倫敦相聚,并非偶然,如果仔細尋找,會發(fā)現(xiàn)其內(nèi)在的邏輯關(guān)聯(lián)。現(xiàn)有研究已經(jīng)指出其中隱藏的線索:“當康德黎博士于是年(1896年)2月7日離香港前二日,一友人特來告知孫現(xiàn)在檀島,函約晤聚”,但孫中山并不知道康德黎到達檀香山的準確日期,所以才有了《倫敦蒙難記》中的偶遇情節(jié)。(23)吳相湘:《孫逸仙先生傳》,第148頁。

康德黎記載此次在檀香山與孫中山的相遇是“余以三月歸國,途徑曠那兒陸,偶遇逸仙”。見面后他勸告孫中山“宜即乘此好機會往英京專精醫(yī)術(shù)”,“各醫(yī)學校以十月間為開學之期,故來英京須在十月之前”。孫中山對相遇情節(jié)的記載是:“一日散步市外,忽遇有馳車迎面而來者,乃吾師康德黎與其夫人也。吾遂一躍登車,彼夫婦不勝詫異,幾疑為暴客,蓋吾已改裝易服,彼不認識也”。在分手時,孫中山告以將做環(huán)球游行,“不日將由此赴美,隨將到英,相見不遠也”。(24)桑兵主編:《孫中山史事編年》第1卷,第123頁。在檀香山能與康德黎見面,事實上是孫中山此前已有邀約,只是未定日期。兩人在檀香山相聚后具體談了什么,只能根據(jù)孫中山后來的記憶推測一二。肯定的是康德黎相約孫中山來英是一個基本事實,但來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則無論是康德黎還是孫中山都未完全坦露在后來的回憶文字中。如果說此時已經(jīng)策劃了計投使館的各種細節(jié),可能為時過早,但宣傳革命的計劃應該已經(jīng)種下。

總理衙門對于孫中山離開檀香山赴舊金山的行程是掌握的。總理衙門與駐美公使楊儒、駐英公使龔照瑗之間保持著聯(lián)絡,就如何跟蹤孫中山以及如何拿獲孫中山頗費苦心。楊儒此時已經(jīng)對于如何通過條約引渡孫中山進行過分析,認為根據(jù)中英《天津條約》第二十一款(具體內(nèi)容為:“中國民人因犯法逃在香港或潛往英國船中者,中國官照會英國官,訪查嚴拿,查明實系罪犯交出。”(25)王鐵崖編:《中外舊約章匯編》第一冊,上海:上海財經(jīng)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90頁。)和中英滇緬界約第十五條(具體內(nèi)容為:“英國之民有犯罪逃至中國地界者,或中國之民有犯罪逃至英國地界者,一經(jīng)行文請交逃犯,兩國即應設法搜拿,查有可信其為罪犯之據(jù),交與索犯之官。”(26)王鐵崖編:《中外舊約章匯編》第一冊,第540頁。)的規(guī)定,中國可以要求英國政府引渡孫中山。龔照瑗認為楊儒所援引的約文與歐洲各國現(xiàn)行通例不符,“迨逃至他國,他國即視為公犯,向無交出之例”。(27)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13頁。孫中山登船離開紐約后,楊儒致電清政府駐英使館,稱孫中山已經(jīng)登船前往英國。

即使是被困于使館之后,孫中山在回憶最為擔心的事情時,仍是擔心英國政府違反“政治犯不予引渡”的通例。孫中山表示“生命事小,政見事大”,“萬一被遞解至中國,彼政府必宣示通國,謂予之被逮回華,實由英政府正式移交,自后中國之國事犯決無在英國存身之地”,最終結(jié)果恐導致“吾華革命主義,永無告成之望矣”。(28)《倫敦被難記》(1897年初),《孫中山全集》第一卷,第64頁。孫中山在被囚后亦以此規(guī)則警示清使館人員:“此為英國,非中國,公等將何以處吾?按諸國際交犯之例,公等必先將予被逮事聞于英政府,予意英政府未必肯遽從所請也。”使館人員則對以“蓋此間即中國,凡使館中所為之事,無論誰何決不能干涉也”。(29)《倫敦被難記》(1897年初),《孫中山全集》第一卷,第60頁。行文之間,仍將該規(guī)則予以重點強調(diào)。縱然后來學界已經(jīng)證明《倫敦被難記》系孫中山、康德黎合作的結(jié)果,但此等論述的脈絡仍然可見孫中山當時的思慮重點所在。在規(guī)勸使館仆役柯爾(George Cole)代為傳遞信息時,其向柯爾所傳遞的信念仍是英國政府必將幫助其解困,當柯爾詢問“不識英政府亦肯相助否”時,孫中山表示“唯唯,英政府之樂于相助,又寧待言。否則中國使館只須明告英政府,請其捕予而交與中國可矣,又何必幽禁予于斯,恐外人之或聞耶?”待柯爾帶回康德黎的紙條后,其內(nèi)容是“勉之,毋喪氣!政府方為君盡力,不日即見釋矣”。康德黎所傳遞的信息是“政府”為營救孫中山在盡力,強調(diào)了英國政府而不是康德黎本人在盡力。此紙條背后的真正深意在于:事情正在向此前兩人預設的軌道發(fā)展。孫中山對此紙條的形容是“大喜逾望”。(30)《孫中山全集》第一卷,第64頁。

“政治犯不予引渡”規(guī)則成為孫中山設計走進倫敦清使館事件的核心線索,這一線索的得出,不僅可以從孫中山的自述脈絡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而且可以從清使館方面的有關(guān)記載得到驗證。清使館在孫中山到英之前已經(jīng)探詢過英國外交部,可否援引“香港及緬甸交犯約”,“請為代拿”,得到的回答是:“二約只能行于香港及緬甸,而不能施之他處,設竟代拿,必為刑司駁詰”。此次試探,英國政府雖未明確提出政治犯不予引渡規(guī)則,但已明確告知清使館不可以在英國代為緝拿孫中山。出乎清使館意料的是,孫中山竟然來館試探。同樣是基于國際法,清使館認為使館即“中國之地”,而孫又“肆無忌憚”,“勢不能不暫行扣留”。待使館扣押孫中山后,英國外交部告訴馬格里“中英交犯約,經(jīng)曾前大臣議而未成,刻下既無約可援,如解犯潛過友邦之地,殊與公例未符”。(31)吳宗濂:《隨軺筆記》,長沙:岳麓書社,2016年,第215頁。羅家倫通過分析總理衙門檔案指出,“英人不能代拿一層是馬格里和英外部非正式商量以后的話”,點明了雙方非正式協(xié)商的結(jié)果。(32)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21頁。清使館及總理衙門所思考的關(guān)鍵之點也是政治犯可否引渡這一環(huán)節(jié)。為了規(guī)避政治犯不予引渡以及中英間既有條約的限制,總理衙門建議駐英公使館“具文外部宜商律師”。駐英清使館律師建議“以匪人多藉香港為謀亂之地,請外部飭香港地方官概加嚴察,而不專指孫文,非特無礙香港交犯約,且可補該約未備之辭”。面對清政府的要求,英國外交部亦指出“英不能準匪人藉其屬地謀亂友邦”。(33)吳宗濂:《隨軺筆記》,第215頁。

據(jù)吳宗濂所記,孫中山被關(guān)押后的第二日告訴鄧廷鏗“我昨夜三思,此地乃系英國,欽差在此斷難致我之罪,否則我亦不自來署”,并進而明確“雖可扣留,實不濟事”,因“欽差在英無辦犯之權(quán),中國與英國之無交犯之約”,最為關(guān)鍵的在于接下來的這句“我早查明,然后敢來”。(34)吳宗濂:《隨軺筆記》,第218—219頁。

現(xiàn)有留存下來的關(guān)鍵證據(jù)是孫中山發(fā)出求救信息的第二張卡片。10月19日,康德黎收到孫中山的求救信息——“10月11日,在中國公使館門外大街上,我被兩個中國人拽進大使館內(nèi)”。“他們每人從一旁抓住我的一只胳膊,以進行談話為由,迫使我走進使館內(nèi)。一進使館,他們就鎖上了前門,逼迫我上樓,然后把我鎖到一個房間內(nèi)一直到現(xiàn)在”。“我出生在香港,4、5歲時曾回到中國,因此法律上我是個英國人,您能把我從此間救出去嗎?”(35)Message Pencilled on Card Bearing the name Dr.Y.S.Sun,October19,1896,FO17/1718.p.23。向自己的老師求救,還需要自報家門和履歷嗎?需要陳述如此詳細的進入使館的細節(jié)嗎?仔細考量,不難看出,這張卡片雖然名義上寫給的是康德黎,但其真正寫給的讀者事實上是英國政府。(36)根據(jù)英國外交部檔案記錄,1937年卡片原件應英國外交大臣之命被從檔案中取走。

康德黎同日將孫中山一案寫成一份簡要文字,向最高法院申請保護孫中山。申請保護令的內(nèi)容共分4段,大致如下:第一段簡說案情,“被中國使館強行扣押的人叫孫逸仙,除非立即采取措施,否則它將被押送出英國,最終被送回中國”。第二段,康德黎簡述了與孫中山在香港認識、孫中山在中國發(fā)動起義并被迫逃亡的經(jīng)過。稱他“最后一次與孫逸仙見面是10月10日上周六。10月15日見到房主波蘭德小姐時據(jù)稱已經(jīng)4天未見到孫逸仙了,不知道孫去了哪里。本周六10月17日晚,即昨天晚上,我在我的信箱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封匿名求救信,稱我的一個中國朋友被中國駐英使館扣押,將被送往中國絞死,希望我立刻營救孫”。第三段講述了柯爾10月18日親自來遞送孫中山信息一事。柯爾自稱他受雇于中國公使館,孫中山被囚禁于公使館后樓的第四層,由一到兩名中國人和他共同監(jiān)管。柯爾遞給康德黎兩張卡片,上面有孫中山手寫的求救信息(卡片副本附在函后)。第四段確認以上所述為實,要求法院立即給孫中山發(fā)出保護令,否則孫將被送回中國。柯爾所傳兩張卡片抬頭都是“致康德黎博士”,一張寫明請保護傳遞信息之人,不要讓他因為傳信而失去工作,背面是“我周日被綁架至中國使館,將被偷運出英國,到中國處死,請馬上營救我”;另一張寫明“為了把我運回中國,使館已經(jīng)雇好了船只,我將一路被鎖住不能與任何人交談”。(37)In the Matter of an Application for a Writ of Habeas Corpus,October19,1896,FO17/1718,pp.27?29.

1896年11月12日,財政部大律師卡菲應內(nèi)政部所請,調(diào)查孫中山倫敦使館被扣押事件。卡菲審理所有材料后表示,“很顯然,橫亙在徹底調(diào)查清楚該事件面前的主要困難是無法徹底調(diào)查清使館,無法傳訊或約談居住在使館內(nèi)的成員”,“我或許可以從清使館的英國工作人員處獲得信息,但要進行此類問話不可能避開中國公使的耳目,而這將導致被詢問人一旦有所聲明就將被被開除的命運”。鑒于上述原因,卡菲表示,他并未向使館人員進行詢問,而且亦認為,對于調(diào)查事件真相而言,使館人員的聲明并非不可或缺。雖然如此,卡菲仍自信地認為,雖然所有證據(jù)均來自一方,雖然雙方陳述的觀點互相沖突,但足以說明孫中山清使館被扣押事件的真相。(38)Mr.Cuffe to Home Office,November 12,1896,FO17/1718,p.113.卡菲認為“經(jīng)過仔細思考和比對每一個人的證詞,我認為孫中山所敘述的他于10月11日上午被挾入清使館的方式,無疑是正確的”。孫中山第二份求救卡片的證詞極大地影響到了卡菲的判斷,因為這段證詞的寫作堪稱完美,具備了為如何進入使館定性的一切細節(jié)要素。

馬格里與公使館主持人龔照瑗之間在羈押孫中山一事上存在矛盾,黃宇和曾指出:“原先馬格里是使館中惟一反對公使計劃的人,但后來卻淪為這一陰謀的主要辯護士,雖然他內(nèi)心并不情愿”。反對不成后的做法就是“退一步為自己和家庭留后路”,“千方百計保守秘密,溫言勸說家人去蘇格蘭過冬,以防萬一,避入火車站樓上之米特蘭大旅館,以便必要時可以在最短時間內(nèi)離開倫敦等等”。黃宇和反對將馬格里視為綁架孫中山的主謀及策劃者。(39)黃宇和:《孫逸仙倫敦蒙難真相》,第82頁。現(xiàn)有的研究及分析都不足以將馬格里視為綁架孫的主犯,但問題在于:如果孫中山是自己走進使館的,在龔照瑗勸說馬格里羈押風險極小的情形下,馬格里在其中的作用就值得再考慮。

孫中山被釋放的當天,清政府駐英公使館有一封致總理衙門的密電,據(jù)查其內(nèi)容與使館的原稿存在較大差異:

總理衙門收到的電文:“九月十八日收出使龔大臣電,稱:察知孫文在英有黨羽,扣留第三日即來館旁,日夜伺察,員弁出外,亦必尾追。置箱柜中,亦難送出,船購定退去,久轉(zhuǎn)恐生枝節(jié)。現(xiàn)與外部商允,如孫回香港,必由港督嚴察,并請瑗具文,以憑照辦。惟有釋放,仍派人密跟”。(40)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62頁。

清使館原稿電文:“孫犯已在館扣留十三日,有犯黨在館旁(巡)邏,館中人出入,亦必尾隨,日夜無間,竟無法送出。外間亦有風聲,船行亦不敢送,只得將購定之船退去。與外部商允,如孫回香港,必由港督嚴察,并請具文,以憑飭港督照辦等語。因?qū)O犯釋放,仍派人密跟”。(41)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63頁。

羅家倫即指出,這兩份電文的出入太大,判斷“若是密電的誤譯,也決無此事”,因為其他的電報,除偶爾有電碼錯誤外,“絕少不同之處”。羅家倫判斷,總理衙門所收電文認為孫中山被羈押的第三日即有黨羽來使館旁日夜伺察是不對的,因為孫中山是在“被捕后的第七日方才有人得知,第一個知道的人就是康德黎”。羅家倫的解釋是,這是“前清公文的訣竅”,龔照瑗故意含混電文,將孫中山黨羽在外巡邏的日期提前,以便“托故卸責”,而且絲毫不提英國政府干預,也是擔心總理衙門指責其外交失敗。(42)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64—65頁。

對于兩份電文所存的巨大差別,除羅家倫的解釋之外,還必須注意到黃宇和的解釋。黃宇和對于此兩份釋放孫中山電文的解釋繼承了羅家倫的觀點。黃宇和認為,“這篇電文可以稱得上是清朝官場欺瞞上司的杰作”,“開頭假稱拘禁孫中山的第三天起,孫之匪黨便在使館外日夜巡邏”,并認為龔照瑗“將六名英國探員誣為匪黨”,結(jié)論是“龔照瑗在這里說了連篇謊話”。(43)黃宇和:《孫逸仙倫敦蒙難真相》,第67頁。

筆者認為,事實上,這兩封電文正好可以解釋孫中山聯(lián)合康德黎等預謀自投清使館,營造被羈押事實的假設。孫中山按預定計劃自進使館被羈押后,為了預防萬一,康德黎等自第三天起已經(jīng)派人公開盯梢清使館,之所以這里稱是公開盯梢,是因為康德黎等的目的在于警示清使館:扣押孫中山行為完全在孫中山同黨掌握之下,警告清使館不要鋌而走險,以防清使館用冒險的手段運走孫中山,或者直接殺害孫中山。兩份電文雖然在表述被盯梢的時間上有出入,但對于被盯梢的狀態(tài)表述是一致的。此時固然有英國探員,但清使館所雇傭的探員目的在于盯梢孫中山,而不是盯著自己使館的館員。此外,龔照瑗豈有不知道使館已經(jīng)雇傭了探員這一事實之理,如果仔細思考,可以認為從邏輯上不存在龔照瑗將使館所雇探員誤認為孫中山黨羽的可能性。龔照瑗對于孫中山登陸英國后的行蹤是了解的。孫中山到英國的第二天,龔照瑗就收到了司賴特偵探社的報告,稱孫“已于昨日中午12時在利物浦王子碼頭上岸”,輾轉(zhuǎn)到達旅館時已經(jīng)是深夜12點。(44)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18頁。得到孫中山的行蹤后,龔照瑗即致電總理衙門“粵犯孫文到英,英令無在本國交犯約,不能代拿。現(xiàn)派人密尾行蹤”。(45)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21頁。

孫中山經(jīng)過連續(xù)與康德黎等人籌劃后,在如何脫離、如何報警、如何聯(lián)絡新聞界等一連串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萬無一失之后,孫中山開始有目的的走進清使館,刻意引起他們的注意,以便他們拘留自己。第一次進去之后,清使館雖然知道是孫中山,但由于未得總理衙門的命令,未執(zhí)行拘留計劃。第二次時,孫中山在使館門前與鄧刻意談了幾句話,故意相信鄧的言語,讓鄧誤以為自己已經(jīng)入套,其實鄧哪里想到,他才是被下好了套,等著清使館的將是一盤大棋。

三、第三種推論:有預謀地自投使館

英國外交部及內(nèi)政部等關(guān)心的并非是孫中山進入使館的方式,不論是綁架還是自投,其關(guān)注點在于:孫中山事實上是被羈押在使館,而這違背了孫個人的意志。從國際法而言,這是違法行為。對于進入使館的方式,財政部律師卡菲的調(diào)查并未給出明確的判斷。英國政府的最終調(diào)查結(jié)論是:不能判斷是自投還是被綁架。

史扶鄰也早就強調(diào)“由于卡菲未能訊問使館的其他雇員,他的結(jié)論被公認是不明確的”,這里的“不明確”事實上指的是孫中山進入使館的方式。(46)[美]史扶鄰著:《孫中山與中國革命的起源》,丘權(quán)政、符致興譯,第97頁。在卡菲看來,對于孫中山進入使館的方式,馬格里和孫中山證詞之間的不同之處并不重要:一方面的原因是孫中山的陳述極其合情合理,盡管在被關(guān)押期間因睡眠不好而處于緊張焦慮狀態(tài);另一方面的原因在于,如果兩人的陳述的時間節(jié)點分毫不差才是令人驚奇的事情,在兩人陳述大致吻合的情形下,出現(xiàn)一些“不重要”的差異是正常的。(47)Mr.Cuffe to Home Office,November 12,1896,FO17/1718,p.115.

在調(diào)查結(jié)論內(nèi),卡菲亦注意到了柯爾證詞中的兩個特別之處。一是如何理解柯爾從公使館內(nèi)聽到的中國館員所說的話,“very Funny which way this man come Chinese Legation”,如果翻譯成對應的中文應該是:“這個人進入使館的方式真有趣”,或者如現(xiàn)有的翻譯“真有趣,這個人是從那條路進來的”(48)[美]史扶鄰著:《孫中山與中國革命的起源》,丘權(quán)政、符致興譯,第96頁。。二是,柯爾證實鄧廷鏗曾說過“I very clever.I knowledge.I getee inside”,現(xiàn)有翻譯是“我真了不起!我真有辦法!竟把他弄進來了!”(49)[美]史扶鄰著:《孫中山與中國革命的起源》,丘權(quán)政、符致興譯,第96頁。卡菲表示,他無法假裝成已經(jīng)完全準確地理解第一句話的意思:我只能理解成“他不是以通常訪客的方式進來的”。但是柯爾的第二處證詞給了他理解第一處證詞的思路,卡菲推論稱,如果柯爾所聽為實,則在被綁架或被誘拐進入使館兩種方式之間,后者的可能性更大。(50)Mr.Cuffe to Home Office,November 12,1896,FO17/1718,p115.

孫中山被釋放后,為了防止中國公使館再次在英國濫用外交權(quán)利,或者說防止中國使館再次羈押政治犯,英國外交部希望通過駐北京公使館向中國政府發(fā)出一份抗議照會。如何措詞此份抗議照會,外交部與駐北京公使竇納德(C.MacDonald)進行過商討。1896年12月,英國外交部起草了致竇納德的情況說明。在此份說明中,當提及孫中山進入使館的方式時,寫道:“孫中山是在何種情況下進入(訪問)中國使館,迄今仍存有爭議”。(51)From Foreign Office to Sir C.MacDonald(Draft),December 12,1896,F(xiàn)O17/1718,p.149.草稿內(nèi)仍然在最初的記載上用了“訪問”一詞。在向竇納德提供此份征求駐華使館意見的草稿時,外交部特意強調(diào)“請閣下表明是否認可照會中的措辭,如果不認可,請調(diào)整或修改閣下認為不合適之處”。(52)From Foreign Office to Sir C.MacDonald,December 1,1896,F(xiàn)O17/1718,pp.132?134.

當竇納德向總理衙門照會抗議時,用了進入(Enter)一詞,而沒有使用訪問(Visit)。英國外交部的此番改動,顯然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1897年2月20日,駐華公使竇納德照會總理衙門,稱他從英國外交部收到了一份關(guān)于中國駐英公使館羈押孫中山的通告。通告簡要敘述了事情的概要:即在1895年廣東總督要求引渡孫中山,但香港總督拒絕了引渡的要求,理由是孫中山被控所犯的是政治罪,而依據(jù)英國的法律及實踐,政治犯不得引渡。孫中山離開了香港,為了防止他重回香港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香港總督針對孫頒布了驅(qū)逐令。孫離開香港后到了美國,然后又去了英國,他離開紐約的行程消息由中國駐美使館通知了中國駐英使館。需要注意的是竇納德在向總理衙門通報倫敦事件時,強調(diào)“盡管對于孫中山是在什么樣的情形下進入了中國駐英公使館,仍然存在不同的解釋,但毫無疑問的是10月11日孫中山已經(jīng)被羈押在公使館內(nèi)”。(53)Sir C.MacDonald to the Tsungli Yamen,February20,1897,FO17/1718,p.159.自進入公使館后,孫中山被嚴密關(guān)押起來,拘于公使館樓上的房間內(nèi),窗戶被封,房門被鎖,并有警衛(wèi)看守,采取一切措施阻止孫與他的朋友們進行聯(lián)系。他被關(guān)押的消息直到1個星期之后方被其朋友所知曉。外交大臣因此致函中國公使,指出公使館扣押孫中山是濫用外交特權(quán),要求立刻予以釋放。經(jīng)英方的交涉,孫中山在被關(guān)押12天后于10月23日被釋放。竇納德稱,他奉外交大臣之命代英國政府向中國政府提出正式交涉:旅英的中國人并不在中國公使的司法管控之下,公使館羈押任何人,即使是中國人,都是在濫用賦予外交代表的外交特權(quán)的行為。據(jù)英國所知,沒有任何一個歐洲國家會容忍此種行為。相信清政府會嚴格要求駐英公使此后將仔細避免再次發(fā)生此類行為。(54)Sir C.MacDonald to the Tsungli Yamen,February20,1897,FO17/1718,p.159.

1898年3月12日,殖民部大臣張伯倫(G.Chamberlain)致函香港總督,詢問孫中山驅(qū)逐令的實施時間及是否仍處于有效期,并要求提供一份1882年8號通令第3款的副本,因為該通令是做出驅(qū)逐令的理由和原因所在。(55)From G.Chamberlain to Hongkong,April 12,1898,FO17/1718,p.169.7月21日殖民部致函外交大臣索爾茲伯里侯爵(Lord Salisbury),稱已經(jīng)查明,1896年3月11日,香港殖民政府正式頒發(fā)針對孫中山的驅(qū)逐令,驅(qū)逐令有效期5年,自1896年頒發(fā)期起算,迄今為止并未針對該驅(qū)逐令發(fā)布任何修改命令。(56)From the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foreign Office to the Colony Office,July 21,1898,FO17/1718,p.171.

在倫敦蒙難記中,孫中山并未矢口否認不知道中國使館的位置,也并未否認沒有自投使館的想法,只是以較為模糊的手法一帶而過,并將中國使館將拘捕他的事實先行的告訴了可能的讀者。“康德黎君戲謂中國使館與伊家為鄰,盍過訪之,因相視而笑”,并以康德黎夫人的之口告誡孫中山“彼公使館中人睹子之面,行當出而相捕,械送回國耳”,再進而以孟生醫(yī)生之口強化了將被捕這一事實——“慎勿行近中國使館,至墮虎口”。(57)《倫敦蒙難記》,《孫中山全集》第一卷,第55頁。

如果從孫中山逃離香港時刻起,梳理其活動軌跡及其致力于宣傳革命的思想發(fā)展脈絡,“自投”之說仍有其合理之處。如果用“自投”說來解釋清政府駐英使館的文件及說辭,則與孫中山言辭中的矛盾之處就可迎刃而解。另一方面,如果綁架之說所有的推論皆為事實,則需要證實清使館這條線索上馬格里、吳宗濂等的事實表述為捏造,或者凡與孫中山、康德黎等人說辭不同的證據(jù)皆為捏造?這顯然是一個具有相當難度的任務,即使是傾盡各種細節(jié)的反復推敲,也只能是推論,或者說只是一種可能而已。

在“綁架說”和“自投說”兩種論點之外,筆者提出第三種解釋:孫中山進入使館是有預謀的自投,也可以理解成有預謀的主動“被綁架”。清政府駐英公使館的目的是抓住孫中山,將其引渡回國,以便消滅反清勢力及其余黨;孫中山的目的是擴大革命影響,引起西方各國輿論的同情,獲得更多支持革命的力量,將革命引向成功,推翻清政府的統(tǒng)治。基于此動機,進而分析清政府公使館及孫中山的行為將會有更為客觀的認識。

學界提出“孫逸仙在獲釋之時,未能做到抹黑清政府和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中國啟蒙先鋒的形象,可是某些英國報刊卻無心插柳般地在促成這樣的事了”,英國報紙在為孫中山樹立形象方面,扮演了一個遠遠高過他期望的角色,各報把他描繪成一個富有魅力、值得介紹的正人君子。(58)黃宇和:《孫逸仙倫敦蒙難真相》,第159頁。筆者以為,這可能并非是無心插柳,而是孫中山、康德黎刻意為之的結(jié)果。

既有研究在如何看待孫中山進入使館的方式時時,曾認為如果孫中山于1896年為了給清廷抹黑而把自投說成被綁架,那么,1897年孫中山為了提高自身在興中會的地位,同樣可以把被綁架說成自投。(59)見黃宇和:《孫中山倫敦被難研究述評》,孫中山研究學會編:《回顧與展望:國內(nèi)外孫中山研究述評》,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485頁。但不論是被綁架還是自投,正方兩方的言辭和行為需要符合一般邏輯和常規(guī),后來的研究需要隨著檔案史料的揭露和認識角度的變化,提出最為切合實際的分析。孫中山倫敦蒙難事件的基本線索是:孫中山在香港時已經(jīng)非常清楚,即使他在英國被清政府捕獲,也不可能被遣送回國。自日本到夏威夷后,孫的革命宣傳工作并不順利,與康德黎在夏威夷的再次相遇,使得他決定到英國宣傳革命,但此時如何宣傳尚無腹案。到英國后,經(jīng)過數(shù)日密議,決定自投使館,導演一部為報界所知曉的營救大戲。

康德黎一家在孫中山突然失蹤后的平靜是在靜待事情的發(fā)展,等待孫中山遞出求救信,如果沒有遞出來,就采用備用方案,用預先留下的求救名片報警并同時通知報界。在策劃過程中,康德黎與清使館管家豪威夫人(Mrs.Howe)已經(jīng)計劃了全局。10月17日晚的匿名小紙條的內(nèi)容也是已經(jīng)寫就的。作為合理推測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孫中山如何做到在事先預留的名片與清使館所用名片一致,而不至于讓人起疑?這個關(guān)鍵就在于豪威夫人。在司賴特偵探社所記錄的孫中山行程中,有進入文具店的記錄。10月2日星期五上午11點30分走出“葛蘭旅店街八號”,步行到“牛津街”,“看看商店的玻璃窗子,于是走進霍爾龐119號(文具店)”。(60)羅家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第23頁。鑒于使館管家豪威夫人與康德黎的關(guān)系,孫中山不難事前知曉清使館所使用的文具類型。經(jīng)過豪威夫人的勸說,仆役柯爾最終采取了行動。這里的計劃事實上相當周全。唯一的一種危險就是,清使館鋌而走險,直接在使館內(nèi)殺害孫中山。之所以預留名片,其預防的最糟糕的情況是:使館內(nèi)線完全失去作用,無法引起警局注意,只有親自導演,以便作為呈堂證供。英國報界如此深入密集的報道,可謂對于宣傳孫中山及倡導的革命非常成功。英國報界何以對此事件如此敏感?吳宗濂曾總結(jié)認為,對于孫中山被扣押使館“業(yè)經(jīng)孫黨賄通日報并報知外部也”,這里的“賄通”一詞,對于推導康德黎與孫中山所設計的自入使館的全盤計劃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注解。(61)吳宗濂:《隨軺筆記》,第215頁。

清政府一直在密切關(guān)注孫中山的行蹤,此點為孫、康等知曉。清政府欲在公使館內(nèi)緝拿孫中山這一動機孫中山完全了解,在經(jīng)過一定的權(quán)衡后(雖然有英國保護,但風險仍然很大,可能被就地處死),孫決計拋卻個人安危,將計就計,進入公使館,造成被拘留的事實,引發(fā)輿論關(guān)注。在此邏輯之下,現(xiàn)有的材料可以說明學術(shù)界所存疑惑之處。

孫中山進入使館大門是真的自投,而被囚禁于使館三樓則是真的被綁架,如此正符合孫前后兩次的表態(tài),也是學界一直以來未能有明確結(jié)論的原因所在。從邏輯上而言,流亡到夏威夷的孫中山因未能集聚革命支持力量,頗感失望,他在尋找一切方式擴大革命影響,吸引人們對推翻清政府的支持。或經(jīng)與康德黎或與其他人相商,或其自己想到了自投清政府駐英使館,并將過程向報界公布,以便引起輿論的廣泛關(guān)注。康德黎因熟悉倫敦,一定在某個節(jié)點參與了這件事情。不論是孫還是康德黎,都清楚清政府無權(quán)處置人在英國的孫中山,除非被偷偷運回國內(nèi)。如果能防止被偷渡,孫的安全可保無虞。在香港時,港督已經(jīng)拒絕了清政府的引渡要求,對此,康德黎是清楚的。港督的拒絕,為實施自投公使館活動做了一個鋪墊:英國將基于國際法保護孫中山。自投公使館的目的在于引起輿論界的廣泛關(guān)注,從法制與道德的高度置清政府于不利地位:從法律上而言,清政府在倫敦緝拿政治犯,屬于違背公法;從道德上而言,清政府腐敗專制,壓制民主力量。

余 論

在各家學說都是推斷的情形下,何種最為合理,最能讓整件事情的不合邏輯之處最少,當為后來研究者所應努力的方向。對于事件雙方的各自辯詞,均需要置于平等的地位,不能因某一先驗的細節(jié)判斷而懷疑其整個辯論前提。最為合理的事實真相的解釋,不但可以滿足一方的行動邏輯,亦應可以印證另一方辯詞所陳述的客觀事實。如果馬格里所說是事實,孫中山是自投使館,則是否能夠圓滿解釋事件各方的言行?事實證明,如果從另一方的證詞出發(fā),對于一些疑難現(xiàn)象的解釋則更為清晰合理。

孫中山倫敦蒙難事件,從邏輯上而言,是孫與康德黎為擴大革命影響而主動策劃的一次被清政府公使館扣留事件。倫敦蒙難一事,無論是從動機和宣傳效果而言,均符合主動策劃的特點。在自投還是被綁架進入公使館這一具體細節(jié)上,之所以不能達成一致,就是因為任何一方結(jié)論目前仍屬推理性質(zhì)。如果跳出目前研究的格局,能從更高的層面來看待這件事情,可能會有不同的認識。孫中山主動走進清使館是真的,進去后被清使館扣留也是真的。孫進去后就希望被扣留,因為只有被扣留,一系列的預訂宣傳方案才能展開。而這所有設計的核心在于對于“政治犯不予引渡”原則的合理運用,不但可以規(guī)避可能的風險,而且可以極大損傷清政府的形象,提高國際輿論對中國革命者的同情。

孫中山將革命是否能夠成功的希望寄托于國際上已經(jīng)廣為通用的“政治犯不予引渡”規(guī)則,寄望于通過廣泛的海外宣傳和革命動員,掀起反清革命的高潮。廣州起義失敗后的海外流亡經(jīng)歷,進一步堅定了孫中山對于該條規(guī)則的信心。進入使館一舉改變革命聲勢處于低潮的境地,其最為核心的理念就在于對“政治犯不予引渡”規(guī)則的深入理解。自倫敦蒙難事件后,清政府對于政治犯不予引渡的規(guī)則一直無法突破,對于片面的治外法權(quán)亦感到諸多不便。1905年孫中山到日本后,楊樞表示“惟孫文系國事犯,不能公然照會日本外務省代為懲辦,不得已以私情往晤珍田諄,托密派巡捕,隨時蹤跡,窺其舉動”。除忌憚“政治犯不予引渡”規(guī)則,清政府駐日使館亦感嘆“無治外法權(quán),則事事都形棘手”。此時清政府駐日使館所能想到的應對之法,在于“設法諷日本政府,將孫文驅(qū)逐出境”(62)《楊樞報告孫中山在東京發(fā)表演說函》(光緒三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方裕謙:《清政府鎮(zhèn)壓孫中山革命活動史料選》,《歷史檔案》1985年第1期,第36頁。

筆者雖然從“政治犯不予引渡”這一關(guān)鍵線索出發(fā),推導了孫中山進入使館的動機及過程,并以此對正反兩方的材料提出了新的解釋,但出于學術(shù)的考慮,仍認為此種推論有些疑點需要進一步去澄清,冀望于學界繼續(xù)深挖史料。倫敦蒙難事件在中國革命歷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孫中山不論是“被綁架”還是“自投”,都一舉改變了革命輿論消沉的不利局面,對于該事件本原的研究有助于該問題的深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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