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淳
(南京大學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信托概念為英國信托法中最基本的概念,它也是英國信托法理論中最基本的概念。
信托定義即關于信托概念的研究一直以來在英國信托法理論中都是作為一個單獨的研究領域存在。目前存在于由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撰寫的信托法論著中的信托定義真可謂林林總總,但這些信托定義無一例外均屬于具有學理性質的信托定義。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對信托定義的研究,主要涉及到對由自己提出的信托定義的內容進行構思、對由本國學者提供的信托定義進行評析、對如何定義信托進行思考以及對信托定義的替代方案進行思考等方面。信托概念作為英國信托法中的為數眾多概念中的一個,而針對其定義進行的研究已經成為關于該法理論中的一個研究領域的法律概念。英國信托法屬于部門法,相應的英國信托法理論屬于部門法理論;而像針對信托定義這樣一個部門法概念的定義進行研究,在英國各部門法理論中屬絕無僅有!
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是指對信托定義時通過對信托法的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進行揭示來構思其內容,并將此點作為信托定義內容設計導向的思維模式。這種思維模式的功能,在于能夠引導秉持它的有關學者將其所屬國家或者地區的信托法對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作為其核心內容或者基本內容列入由其提出的信托定義中。這里的所謂信托重要事項是指存在于信托事項即與信托有關的事項中的那些能夠對信托的設立、運作與存廢產生重大影響的事項。由存在于一部信托法中相應的制度與規則分別記載的其對這些事項的態度,即為這部信托法對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
根據筆者對有關資料的總結,基本可以說,由英國法學界為數眾多的學者在長達四個世紀的時間跨度內對信托定義的研究,所秉持的都是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需要說明地是,至今尚未發現有英國學者提到“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并指出這種思維模式為本國法學界有關學者所秉持。盡管如此,筆者卻發現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在前述時間跨度內進行的關于信托定義研究過程中,基本上都是將英國信托法中有關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作為依據或者論據使用(此點可以由本文第二目與第四目的內容加以佐證——筆者注)。特別是,筆者在寫作本文的過程中查閱過的由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在前述時間跨度內提供的為數眾多的信托定義,基本上都是以英國信托法對某一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或者對某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為其核心內容或者基本內容。由以上所述出發顯然可以推論:這些學者在進行前述研究的過程中對這種思維模式的秉持,是本著一種思維上的慣性使然。可以斷言,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在對信托定義進行研究的過程中將英國信托法對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作為依據或者論據使用,純然系由其自覺地、有意識地為之。由此點出發來看,說明這些學者在進行前述研究的過程中對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的秉持,也純然系由其自覺地、有意識地為之,這肯定是可以的。
需要預先交代的是,被記載于本文第二目中的分別由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提供的六項信托定義和有關學者對這些信托定義評析的核心內容(基本內容)以及相應的觀念,被記載于第三目中的由該國法學界有關學者提供的三項信托定義設計方案和按照其中兩項方案構思出來的兩項信托定義的核心內容,以及被記載于第四目中的由有關學者提供的關于對信托概念的描述和關于對信托的設立與運作的舉例說明所揭示的,無一例外都是英國信托法對信托事項的態度。并且完全可以說,由每一位作者本人提供的那一項信托定義或者對該項信托定義的評析,或者關于對信托概念的描述,或關于對信托的設立與運作的舉例說明的有關內容和相應觀念所揭示的英國信托法對有關的信托事項的態度,都是這部信托法對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關于后面一點,在本文相應部分中不再作專門的提示。
在本目中記載的是在四個世紀的時間跨度內英國信托法理論中的、由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提供的六項信托定義,以及由該國法學界有關學者對它們的評析。
在19世紀以前被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提出并記載于由這些學者撰寫的關于英國信托法的論著中的信托定義“數量極大”。Hart在其撰寫并發表于1899年的一篇論文中提到了此點,即18世紀中提出的一項信托定義與19世紀中提出的九項信托定義稱為當時“最重要的十項信托定義”。在這篇論文中,該學者列舉了這十項信托定義及其發表時間,并對它們作了逐一評析(1)See Walter.G.Hart, What is a Trust? The Law Quarterly Review, Volume 15(1899),pp.294-302.。現將這十項信托定義中內容迥異的兩項以及Hart的相關評析引用如下:
1.Hardwicke的信托定義(1734年)。“信托是指并不是存在于依據法律應當立案的訴訟的當事人之間,而是存在于一個適合于由衡平法院來考慮如何處理案件的當事人之間的那種信任關系。”Hart的評析:“此項定義在被發表的當時突出地強調了信托的最顯著的特征之一。盡管其被后來的作者頻繁地引用,但目前衡平法院與普通法院并存的局面在英國已經被終止存在,故它已經顯得并不恰當。它僅僅是揭示了信托的兩個獨特的面貌,但這兩者中沒有一個能夠反映出信托的當代本質。它沒有提到信托與財產有關這一事實,沒有提到關于對該項財產的受益所有權與法律所有權的分割,也沒有提到由信托所導致產生的義務。它實際上僅僅引起人們對信托的一個要素給予注意”。
2.Story的信托定義(1835年)。“信托,作為在英國法系司法管轄區域內使用的術語,在被最大限度地擴展的觀念中,可以被定義為是指存在于不動產或者動產上的一項為衡平法承認并因此而區別于法律所有權的權利、所有權或者利益。”Hart的評析是“此項定義被大法官Brett在Wilson v. Lord Bury一案(5 Q.B.D.530)中采用。但此項定義與其說是一項關于信托本身的定義,還不如說是一項關于一個能夠從一項已經設立的信托中獲得利益的人的權益的定義;并且它遺漏了對那些特殊的信托及其目的,與其說是履行一些特殊的義務,還不如說是將受益所有權授予除法律所有人外的一些人信托的關注”。
3.Watson的信托定義(1873年)。“信托一般說來可以被描述為一項被賦予一個或者一個以上的人(受托人)的能夠在法律上對財產發生影響的義務,這一義務將致使他或者他們在為被授予了衡平法權益的另一個人或者另一些人(受益人)的利益完全地或者部分地受到約束。”Hart的評析是“相對于以前的教科書作者的嘗試而言,Watson先生的這一定義已經有了顯著的進步。但根據它提到的那一項義務受托人并不必然是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人,例如,他可以作為一個純粹的衡平法上的受托人存在,并享有一項衡平法上的執行權或者享有一項根據另一個信托取得的一項衡平法權益。除此之外,它也對明示信托與默示信托或者推定信托之間的差異保持沉默”。
只要聯系英國信托法中的有關制度與規則來加以審視便可以發現:Hardwicke的信托定義中并作為其核心內容的“信托是有關當事人之間的一種信任關系”這一項內容,和實際上存在于Hart對此項信托定義評析中的關于在該定義中應當包含有“關于信托財產的受益所有權即衡平所有權與法律所有權的分割”這一項內容,分別揭示的是英國信托法對信托關系性質的態度和對所有權在信托財產上存在狀況的態度:這部信托法中的被信任者規則將信托關系定性為一種信任關系(2)See Graham Moffat, Trusts Law,5th e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2009,pp.879.。該法中的所有權二元結構規則確認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和衡平所有權分別由受托人和受益人享有(3)See John Duddington,Essentials of Equity and Trusts La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London,2006,p.63.。存在于Story的信托定義中并作為其核心內容的“信托可以被定義為存在于不動產或者動產上的一項為衡平法承認并因此而區別與法律所有權的權利、所有權或者利益(指衡平權利、衡平所有權或者衡平法利益——筆者注)”這一項內容,和實際上存在于Hart對此項信托定義的評析中并作為其核心內容的“一項已經設立的信托能夠致使一個人享有從該項信托中獲得利益的權益”這一項內容,實際上分別揭示地是英國信托法對所有權在信托財產上的存在狀況的態度和信托對其受益人的法律效果的態度:存在于這部信托法中的所有權二元結構規則確認在信托財產上存在法律所有權和衡平所有權(4)See John Duddington,Essentials of Equity and Trusts La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London,2006,p.63.,而依據這一規則的精神衡平所有權為一種在性質上區別于法律所有權的所有權;存在于該法中信托的法律效果規則確認依法成立的信托將致使其受益人享有衡平法權益即受益權(5)See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p.15.。存在于Watson的信托定義中并作為其核心內容的“信托可以被描述為一項被賦予受托人的,并能夠致使該人受到在關于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行事方面的約束的義務”這一項內容,和作為存在于Hart對此項信托定義的評析中的“根據此項定義提到的那一項義務受托人并不必然是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人”這一項內容的出發點的,并且還是為Hart持有的“受托人依法必然是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人”這一項觀念,分別揭示地是英國信托法對受托人與受益人在利益關系方面的態度和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歸屬的態度:這部信托法中的受托人忠誠義務制度要求受托人在信托運作過程中必須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行事,而絕不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6)See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pp.67-69.;該法中的所有權二元結構規則確認關于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由受托人享有(7)See John Duddington,Essentials of Equity and Trusts La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London,2006,p.63.。
以上所述表明:第一,就上述三項信托定義而言,為分別提出其中相應的某一項信托定義的Hardwicke、Story和Watson在構思該項信托定義的內容時所秉持的,都是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第二,Hart對上述三項信托定義的評析也是關于其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所揭示的導向思維模式。具體來說:這三項評析與上述三項信托定義在基本思路上趨于一致,這意味著Hart對前述三位學者秉持的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來構思上述三項信托定義的內容持贊成態度,并且在此前提下,按照這種思維模式的要求來構思這三項定義的批評意見。
20世紀以來同樣有“數量極大”的信托定義被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提出。盡管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有學者從這些信托定義中挑選出十項并將它們稱為在這一期間(或者在20世紀中)產生的“最重要的十項信托定義”,但可以斷言,只要遵循Hart的標準,肯定能夠挑選出來。有關情況表明:下述三項信托定義中,Lewin的信托定義和Underhill的信托定義在英國法學界最具學術影響力(可以推定這兩項信托定義的發表時間都是在20世紀中并且還是在該世紀的中后期以前(8)關于這一推定的著眼點在于在本目第一分目中提到的由Hart撰寫并發表于1899年的那篇論文中并沒有提到這兩項信托定義(注:在被該學者列舉于該論文中的“最重要的十項信托定義”中包含有由同名學者在1873年和1888年分別提供的兩項信托定義,但它們在內容上與被引用于本分目中的這兩項信托定義可以說大相徑庭,即相對于它們而言這兩項信托定義屬于在內容上全新的信托定義),但被記載于本分目第二段與第三段中的相關注釋中的有關信息表明這兩項信托定義在英國法學界的影響畢竟是產生于20世紀中后期——筆者注。——筆者注),Hayton的信托定義在該國法學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關注(此項信托定義的發表時間為2001年(9)See Patrick Parkinson,Reconceptualising The Express Trust, The Cambridge Law Journal, Volume 61,Number 3(2002),pp.657-683.——筆者注)。現將這三項信托定義以及有關學者的相關評析引用如下:
1.Lewin的信托定義。“‘信托’一詞指由受托人所負擔的職責累積而成的全部義務,這種責任關乎在其名下或在其控制范圍內的財產。法院根據其衡平法管轄權可以強制要求受托人按照信托文件中的合法規定來處理該項財產,如果在書面上或口頭上均無特別規定,或雖有規定但該規定是無效或不充分的,則法院會強制要求受托人按照衡平法的原則去處理該項財產;這樣的管理方式將致使與該項財產有關的利益并非由受托人占有,而是由受益人享用(如果該人存在),或(如果沒有受益人)按照為法律所認可并且是可以通過強制執行以實現的一些目的來運用;如果受托人同時也是受益人,則他可以受益人的身份得到應得之利益。”此項信托定義具有顯著的學術影響,如我國香港地區有關學者不僅采用了它,而且還在其中提到了英國學者Parker教授和Mellows教授的評析:這兩位學者在由他們所著的《現代信托法》(The Modern Law of Trusts)一書中,稱此項定義為“關于‘信托’一詞的最佳定義”(10)港人協會編.香港法律18講[M]. 香港:商務印書館香港分館,1987.85-86.。甚至此項信托定義被英國學者Moffa在2009年出版的信托法著作所采用(11)See Graham Moffat, Trusts Law,5th e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2009,p.3.。該學者的評析:“此項信托定義大概是一項在運用標準的法律術語來組成其內容方面顯得最為全面的信托定義。……關于存在于Lewin 的此項定義中的‘為法律所認可并且是可以通過強制執行以實現的一些目的’主要是為了說明慈善信托而安排。”(12)Graham Moffat, Trusts Law,5th e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2009,pp.3-4.
2.Underhill的信托定義。“信托是一項衡平法上的義務,用以約束一個人(稱為受托人)為了其他人(稱為受益人)的利益來處理處于他控制下的財產(稱為信托財產)。他自己也可以是受益人中的一人,而受益人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強制他履行其義務。”此項信托定義也具有較大的學術影響,比如20世紀后期甚至在21世紀初期才出版的英國信托法著作以及英國涉及信托法的其他相關法律著作都還在采用它(13)例如在由英國學者撰寫的下述四部著作中所采用的便是此項信托定義:P.S.James,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Law,12th ed, London:Butterworths, 1989, p.498; Andrew Iwobi, Essential Trusts, 3rd ed, Cavendish Publishing Limited,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年影印版,p.1;John Duddington,Essentials of Equity and Trusts La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London,2006,p63; Mohamed Ramjohn, Text, Cases and Materials on Equity and Trusts,4th ed, 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8,p.5.。也就是說,此項信托定義在若干年以來已成為英國法學界普遍接受信托定義(14)何寶玉.英國信托法原則與判例[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19.;又如,該信托定義是英國法學界經常使用的兩項信托定義之一(15)See P.G.D.Kiers, The Concept of Trusts,Intertax, Volume 5,Issue:3,1977,pp.87-93.。除此之外,此項信托定義也被我國內地與我國香港地區學者所援用。(16)港人協會編.香港法律18講[M]. 香港:商務印書館香港分館,1987.85.英國學者Duddington的評析是“此項定義既不能夠將由總檢察長或者慈善委員會強制執行的慈善信托包含于其中,也不能夠將那些其有效性已經得到法律承認的出于非慈善目的設立的信托包含于其中,盡管這些信托并不存在關于能夠將其強制執行的受益人”(17)John Duddington,Essentials of Equity and Trusts La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London,2006,p.63.。英國學者Ramjohn的評析:“盡管Underhill的定義可以算得上是一項內容全面的信托定義,但由總檢察長或者慈善委員會強制執行的慈善信托和并非由受益人強制執行的那些有效的私人目的信托卻被排除在它的適用范圍之外。可見此項定義僅僅是強調了為信托所固有且與信托法有關的一部分特征。”(18)Mohamed Ramjohn, Text, Cases and Materials on Equity and Trusts,4th ed, 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8,p.5.
3.Hayton的信托定義。“信托是一項衡平法上的義務,用以約束一個人(受托人),其目的是為了其他人(受益人)的利益來處理處于他控制下的、與他的固有財產相分離的信托基金,他自己可以是這些人中的一人,而受益人中的任何人都可以要求強制執行該項義務;或者為了促成一個可以由信托條款規定的執行人要求強制執行的目的實現,或者在慈善信托情形下為了促成一個可以由法律規定的執行人要求強制執行的慈善目的實現來處理信托基金。”提出此項信托定義的Hayton是英國法學界公認的英國信托法理論權威,他在提出此項信托定義時的身份是英國信托法委員會副主席。此項信托定義被提出后不久便得到了Parkinson的關注并成為其評析對象。該學者的評析道,此項信托定義將“衡平法義務”和“強制執行”這兩個術語包含于其中,從而為理解關于信托概念的不能夠被縮減的核心內容或曰精髓提供了一種方法。但此項信托定義中的信托基金必須與受托人的固有財產相分離這一內容卻顯得并不恰當,并且其中的關于一個人享有法律上的執行權這一內容顯得不夠充分(19)See Patrick Parkinson, Reconceptualising The Express Trust, The Cambridge Law Journal, Volume 61,Number 3(2002),pp.657-683.。
只要是在細讀的基礎上聯系英國信托法中的有關制度與規則加以審視便可以發現:存在于Lewin的信托定義中并作為其基本內容之一的“法院可以強制要求受托人按照信托文件的合法規定來處理信托財產”的這一項內容,以及Moffat對此項信托定義的評析中的“此項定義中的‘為法律所認可并且是可以通過強制執行以實現一些目的’主要是為了說明慈善信托而安排”這一項內容的邏輯前提的,并且為其持有的“慈善信托為一種在法律上能夠成立的不存在受益人的信托”這一項觀念,分別揭示了英國信托法對信托文件效力的態度和對慈善信托及其強制執行的態度:這部信托法中的遵從信托條款義務規則要求受托人在信托運作過程中按照信托文件中的信托條款的要求行事(20)See Lord Hailsham of St,Halsbury’s Laws of England,Volume 48:Trusts,4th ed,Butterworths,London,1984,p.818.;該法中的慈善信托制度在允許設立慈善信托的同時并不要求這種信托必須存在受益人,并且該制度還確認對慈善信托可以由總檢察長或者慈善委員會強制執行(21)See J.E.Penner, Law of Trusts,8th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Oxford,2012,p.460.。Underhill的信托定義并作為其核心內容的“受托人負有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處理信托財產的義務”和“受益人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強制受托人履行由其負有的義務”這兩項內容,以及Duddington對此項信托定義的評析和Ramjohn對此項信托定義的評析“分別揭示了英國信托法對受托人與受益人在利益關系方面的態度,對受益人在信托執行方面的能動作用的態度和對慈善信托的強制執行權主體的態度,即這部信托法中的受托人忠誠義務制度要求受托人在信托運作過程中必須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行事而決不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22)See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pp.67-69.;該法中的受益人權利規則確認受益人享有請求法院信托強制執行信托的權利(23)See David.Hayton,The Law of Trust,4th ed,Sweet & Maxwell Ltd,London,2003,pp.165.,該法中的慈善信托制度確認總檢察長或者慈善委員會享有強制執行慈善信托的權力(24)See J.E.Penner, Law of Trusts,8th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Oxford,2012,p.460.。Hayton的信托定義中并作為其核心內容的“信托是一項由受托人負有的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處理信托基金的義務”“處于受托人控制下的信托基金與他的固有財產相分離”和“受益人可以要求強制執行受托人的義務”這三項內容,以及Parkinson對此項信托定義的評析中分別揭示了英國信托法對關于受托人與受益人在利益關系方面的態度和對受益人在信托執行方面的能動作用的態度,即受托人忠誠義務制度要求受托人在信托運作過程中必須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行事而決不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25)See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pp.67-69.;受益人權利規則確認受益人享有請求法院信托強制執行信托的權利(26)See David.Hayton,The Law of Trust,4th ed,Sweet & Maxwell Ltd,London,2003,pp.165.,以及信托財產分別管理規則要求受托人將信托財產與其固有財產分別管理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27)See David.Hayton,The Law of Trusts,4th ed,Sweet & Maxwell Ltd,London,2003,p.141.。
以上所述表明:第一,Lewin、Underhill和Hayton在構思信托定義的內容時所秉持的,都是或者說主要是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第二,Moffat、Duddington、Ramjohn和Parkinson在各自評析時所秉持的也是該模式。此點來說,Moffat的評析與Lewin的信托定義在基本思路上趨于一致。Duddington和Ramjohn的評析都與Underhill的信托定義在基本思路上趨于一致,Parkinson的評析與Hayton的信托定義在基本思路上趨于一致。
應當如何定義信托?換句話說,對信托定義的內容應當如何設計?對于這一問題,可以說從對信托定義的研究進入英國信托法理論研究領域之時的漫長歲月中,一直都有學者在思考。
Hart的思考(19世紀)。“目前已經有了一個極大數量的關于對信托定義的努力被記載于我們的法律著作中,但這些信托定義中的任何一項都并不能夠被認為是完全令人滿意的。”(28)Walter.G.Hart, What is a Trust? The Law Quarterly Review, Volume 15(1899),pp.294-302.該學者所表達的觀點是:在19世紀末期已經出版英國信托法的著作中的堪稱數量極大的信托定義(包括在本論文中提到的“最重要的十項信托定義”在內)中的任何一項都存在缺陷。而對如何定義信托該學者在在1899年發表的論文指出:一項較為準確的信托定義應當將為信托所獨有的、可供辨識的、并且還是能夠與合同相區別的下述四項特征或曰四項基本要素包含于其中:(1)一項能夠被以明示方式或者被根據對法律的推定強加的義務;(2)在義務人管理財產期間關于對該項財產的處分存在著來自該項義務的約束;(3)財產管理與由這一管理所產生的全部利益的享受分離,并且進行這一管理的義務人系作為被授權的人之一存在;(4)被授予受益權的那些人中的任何人都有資格強制執行該項義務(29)See Walter.G.Hart, What is a Trust? The Law Quarterly Review, Volume 15(1899),pp.294-302.。而正是遵循此項信托定義設計方案,該作者給信托下的定義是:“信托是指被以明示方式或者根據法律的推定,而強加給義務人的一項關于能夠致使該人在管理財產期間,在他為了那些特定的人的利益處分該項財產方面受到約束的義務,該義務人可以成為這些特定的人中的一個人,并且這些人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強制執行該項義務。”(30)See Walter.G.Hart, What is a Trust? The Law Quarterly Review, Volume 15(1899),pp.294-302.
Kiers的思考(20世紀):該學者在由其撰寫并發表于1977年的一篇論文中指出:“沒有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原因在于信托概念是無邊無際的寬廣”(31)P.G.D.Kiers, The Concept of Trusts,Intertax, Volume 5,Issue:3(1977),pp.87-93.。
Kiers認為:那些堪稱數量極大的信托定義中的任何一項都存在著缺陷。值得注意的是:在這篇論文中該學者引用了被列舉于本文第二目第二分目中Underhill的信托定義,并指出此項信托定義屬于在英國法學界經常都在被使用兩項信托定義之一(32)See P.G.D.Kiers, The Concept of Trusts,Intertax, Volume 5,Issue:3,1977,pp.87-93.,但該學者并沒有對此項信托定義進行評析。換句話說,該學者既沒有對此項信托定義進行贊揚,也沒有對它進行批評。該學者關于“沒有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這一看法,針對的是20世紀70年代前英國信托法理論中那些信托定義,因此Underhill的信托定義也屬于不能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應當說該學者在這篇論文中發表的下述看法與關于應當如何定義信托聯系緊密:“信托的基本原理是:受托人根據信托條款(通常存在于信托契據中)并且還是在并非為了他們自己的用益的情形下持有信托財產;但受托人完全地享有關于作為信托標的物的財產的法律所有權,在同一個時間里受益人享有關于信托財產的受益所有權。在英國法律上該項受益所有權形態被通稱為衡平所有權。知曉信托中的關于受托人的法律所有權和關于受益人的衡平所有權這種所有權二元結構,是理解信托概念的鑰匙。”(33)P.G.D.Kiers, The Concept of Trusts,Intertax, Volume 5,Issue:3(1977),pp.87-93.鑒于信托定義畢竟是理解信托概念的著眼點,該學者的前述看法恰恰是針對信托定義而發表,并且這一看法又確定無疑地系以“知曉信托中的關于受托人的法律所有權和關于受益人的衡平所有權這種所有權二元結構,是理解信托概念的鑰匙”為其核心內容。由此可以推導出該學者觀點是,信托定義應當將“關于存在于信托財產上并且由受托人和受益人分別享有的法律所有權和衡平所有權這種二元結構所有權”包含于其中并以它作為其核心內容。
然而,Kiers在這篇論文中并沒有提出自己的信托定義。這意味著他放棄了一次在內容上具有新意的信托定義的嘗試,當然這里的所謂新意是相對于在當時信托定義而言。而導致放棄的原因則極有可能是,該學者對這樣一項信托定義是否能夠成為一項令人滿意的,在學術水平上超過Underhill關于信托的定義,并在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中得到普遍接受,并無把握。
Parkinson的思考(20世紀):該學者在2002年發表的一篇論文中指出:在英國,由于各種各樣的信托存在于非常多的不同的環境中,并且存在于不同環境中的這些信托也有著各自不同的特征。因此,從英國信托法理論的角度看,尋找到一項在內容上既顯得全面又能夠將為各種各樣的信托所分別具有的那些與眾不同的特征全部包含于其中且準確的信托定義的努力是沒有成功的希望的。由此可以看出,只有在尋找一項能夠留有信托概念的核心內容或曰精髓而不致使之發生縮減的信托定義方面所進行的努力,才具有極大的價值和重大的意義(34)See Patrick Parkinson,Reconceptualising The Express Trust, The Cambridge Law Journal, Volume 61,Number 3(2002),pp.657-683.。對于如何定義信托,該學者在這篇論文中發表的看法是:在尋找一項能夠留有信托概念的核心內容或曰精髓而不致使之發生縮減的信托定義方面所進行的努力,只須針對“明示信托”即可。因為明示信托為一種財產權利類型在英國法學界中已經達成共識。因為英國信托法的適用致使信托所具有的那些基本法律屬性,僅明示信托因這部信托法的適用才能夠全部具有(35)See Patrick Parkinson,Reconceptualising The Express Trust, The Cambridge Law Journal, Volume 61,Number 3(2002),pp.657-683.。從其相關論述中可以發現,該學者所謂因英國信托法的適用致使信托所具有的基本法律屬性,也就是他在這一看法中提到的信托概念的核心內容或曰精髓。前述看法表明該學者實際上是主張:既然尋找一項能夠適用于各種類型的信托的在內容上既顯得全面又顯得準確的信托定義的努力沒有成功的希望,那么不妨通過努力尋找到一項在內容上既顯得全面又顯得準確的明示信托定義,當然此項明示信托定義必須是一項能夠將信托概念的核心內容或曰精髓全部包含于其中的定義。像這樣一項明示信托定義,應當被置于英國信托法理論中,使之與這一理論中的各種各樣的信托定義并存,并因此而能夠像這些信托定義那樣發生作用。Parkinson關于信托概念的核心內容或曰精髓主要包括:(1)信托的義務屬性;(2)信托財產的可供辨認的屬性;(3)關于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與衡平所有權或曰衡平財產權利的分割;(4)作為信托中的基本義務的衡平法義務;(5)對信托義務的強制執行(36)See Patrick Parkinson,Reconceptualising The Express Trust, The Cambridge Law Journal, Volume 61,Number 3(2002),pp.657-683.。在此基礎上,他認為“明示信托是指一項衡平法義務,用以約束一個人(受托人)為了其他人的利益而處理由他或者她享有法律所有權的可供辨認的財產,并且他或者她在一些方面還負有責任;對于該項義務,既可以是為了那些享有衡平法財產權利的人的利益而履行并且他或者她可以是這些人中的一人,又可以是為了促成一項完全確定的、能夠被由根據信托條款或者法律的規定享有強制執行權的人要求強制執行的目的而履行。”(37)Patrick Parkinson,Reconceptualising The Express Trust, The Cambridge Law Journal, Volume 61,Number 3(2002),pp.657-683.
從英國信托法中有關制度或者規則加以審視便可以發現:Hart關于信托定義的核心內容“是一項被強加給受托人的、能夠對該人在管理財產,在為了享有受益權的人的利益處分信托財產方面起到約束作用,并可以由后者強制執行的義務”(此項內容系由該方案中的(1)(2)(4)項共同組成——筆者注)所有觀點揭示的是英國信托法對受托人與受益人在利益方面的關系的態度以及受益人在信托執行方面的能動作用的態度,即受托人忠誠義務制度要求受托人在信托運作過程中必須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行事而絕不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38)See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pp.67-69.;受益人權利規則確認受益人享有請求法院強制執行信托的權利(39)See David.Hayton,The Law of Trust,4th ed,Sweet & Maxwell Ltd,London,2003,p.165.,故在信托人拒不執行信托情形下受益人可以通過行使這一權利請求法院強制執行。而Kiers關于信托定義的核心內容是“一項信托定義應當將關于存在于信托財產上并且由受托人和受益人分別享有的法律所有權和衡平所有權這種二元結構所有權包含于其中”。該觀點揭示的是英國信托法對所有權在信托財產上的存在狀況與歸屬狀況的態度:信托法中的所有權二元結構規則確認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和衡平所有權分別由受托人和受益人享有(40)See John Duddington,Essentials of Equity and Trusts La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London,2006,p.63.。Parkinson信托定義的核心內容是“一項信托定義應當昭示關于法律所有權與衡平所有權這一關于對信托財產所有權的分割”這項內容。此內容表明了英國信托法對所有權在信托財產上的存在狀況的態度:所有權二元結構規則在信托財產上的所有權分割為法律所有權與衡平所有權(41)See John Duddington,Essentials of Equity and Trusts La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London,2006,p.63.。該學者的信托定義中“關于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和衡平所有權分別由受托人與其他人(指受益人,以下同——筆者注)享有”“受托人系為了其他人的利益或者為了實現信托條款或者法律規定的其他目的而履行信托財產的義務”和“受托人可以是其他人中的一人”這三項內容,分別揭示的是英國信托法對所有權在信托財產上的存在狀況與歸屬狀況的態度,對受托人與受益人在利益方面的關系的態度,對目的信托的受托人的信托運作所追求的目標的態度和關于受托人能否成為受益人之一的態度。也就是說,所有權二元結構規則確認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和衡平所有權分別由受托人和受益人享有(42)See John Duddington,Essentials of Equity and Trusts La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London,2006,p.63.;受托人忠誠義務制度要求受托人在信托運作過程中必須是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行事,而決不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43)See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pp.67-69.;目的信托制度允許設立若干種目的信托(44)SeeDavid.Hayton,The Law of Trusts,4th ed,Sweet & Maxwell Ltd,London,2003, pp.59-60.,依據該制度的精神受托人在目的信托運作過程中必須是為了實現其信托目的行事而決不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受益人的非受托人身份條件規則確認受托人可以成為共同受益人中的一人以及共同受托人中的一人可以成為受益人(45)See Richard Edwards & Nigel Stockwell,Trusts and Equity,5th ed,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London,2002,p.81.。
以上所述表明:Hart、Kiers、Parkinso三位學者在構思信托定義內容時所秉持的,都是或者說主要是關于該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需要說明的是,這三位學者分別提出的設計方案,以及由其中兩位學者分別構思兩項信托定義,在英國法學界并沒有產生很大學術影響和關注。
時至今日,英國法學界為數眾多的學者試圖構思出一項內容精準(不存在實質缺陷和技術缺陷)且能夠被英國各方都毫無保留或曰并無批評地予以接受的信托定義方面的努力,并沒有取得成功。具體表現在:第一,英國立法機關的態度。不管是1925年的《英國受托人法》,還是2000年的《英國受托人法》均未對信托概念進行定義。兩部英國信托制定法在性質上均屬于信托普通法,其中2000年《英國受托人法》是對1925年《英國受托人法》中的制度和規則進行增補的產物,盡管2000年的《英國受托人法》第68條的條文標題為“定義(definitions)”,在此條中包含了20個重要概念的定義的條款,但卻恰恰并不存在信托概念的定義。英國立法機關至今也未啟動修訂程序將信托定義的條款納入這兩部信托制定法中。可見,英國立法機關對在目前信托法理論中的林林總總的信托定義中的任何一項均不滿意,并認為這些五花八門的信托定義均存在缺陷。第二,英國司法界的態度。1974年英國法官Eveleigh在一個案例的評論中指出:“一項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被成功地提出來。”英國學者在21世紀初期出版的信托法著作中引用了這個觀點(46)See Andrew Iwobi, Essential Trusts, 3rd ed, Cavendish Publishing Limited,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年影印版,p.2.,形成了英國司法界的共識。第三,英國法學界的態度。2002年英國學者Edwards 和Stockwell指出:要對信托概念準確定義即便并非不可能也實屬非常困難,而已經存在的為數眾多的信托定義,均因存在缺陷而受到批評(47)See Richard Rdwards & Nigel Stockwell, Trusts and Equity, 5th ed, Pearson Education Limied, London, 2002, p.7.。這兩位學者的觀點,為英國法學界普遍認同。2012年英國學者Pettit指出:“此點已成共識:還沒有人成功地提出過一項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盡管把握關于信托的一般觀念并不困難。”(48)Philip H.Pettit, Equity and the Law of Trusts,8th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Oxford,2012,29.
因為沒有足夠權威的信托定義,自20世紀后期以來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設計出了下述三種信托定義的替代方案:
第一種替代方案是用對信托概念的描述來代替信托定義。這種方案為Hailsham所采用。該學者在1984年出版的著作中如是說:“‘信托’可以被描述為:在一個人持有財產或者擁有權利的情形下,他必須為了另外一個人或者其他一些人的利益、或者為了實現某一個特殊的目的或者某些特殊的目的而持有財產或者擁有權利,他被視為信托中的為了其他人的利益、或者為了實現特殊目的而持有財產或者行使權利的人,并且他被稱為受托人。信托是一項純粹的衡平法義務并且只能夠由法院依據衡平法強制執行,其中的受托人是以被信任者身份持有財產或者擁有權利并且是處于一種面對受益人的被信任者關系中。”(49)Lord Hailsham of St,Halsbury’s Laws of England,Volume 48:Trusts,4th ed,Butterworths,London,1984,p.272.在這本著作沒有提出準確定義,但相關描述揭示了英國信托法對受托人與受益人在利益方面的關系的態度,對目的信托的受托人對信托財產的持有所追求的目標的態度和對受托人在信托關系中的身份的態度:即受托人忠誠義務制度要求受托人在信托運作過程中必須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行事而決不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50)See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pp.67-69.;目的信托制度允許設立若干種目的信托(51)SeeDavid.Hayton,The Law of Trusts,4th ed,Sweet & Maxwell Ltd,London,2003, pp.59-60.,依據該制度的精神受托人在目的信托存續期間對于信托財產或者與信托財產有關的權利必須是為了實現其信托目的持有而決不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持有;信任者規則確認受托人在信托關系中具有被信任者身份(52)See Graham Moffat, Trusts Law,5th e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2009,p.879.。這些都表明:盡管此項描述并不是信托定義,但該學者在對它的內容進行構思時所秉持的,也是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
第二種替代方案是用信托的設立與運作的舉例說明來代替信托定義。這種方案為Edwards 和Stockwell所采用。這兩位學者在2002年出版的一部信托法著作中所作的舉例說明是:“Simon作為委托人將財產轉移給Tim與Tom這兩個受托人占有并以Ben為受益人設立了一項信托,該項財產的法律所有權由Tim與Tom享有,該項財產的衡平所有權由Ben享有,這一所有權分割是衡平法的創造與信托的基礎;Tim與Tom并不是為自己的利益,而是為Ben的利益占有該項財產,為其擁有的法律上所有權人身份僅僅給他們帶來了義務并使他們處于義務承擔者的地位,與此有關的義務由委托人與信托法賦予。Ben享有的是受益所有權,這一權利將導致他獲得與所有權有關的實在的利益,與信托財產有關的任何收入包括由該項財產派生的收益均歸屬于他。”(53)Richard Rdwards & Nigel Stockwell, Trusts and Equity, 5th ed, Pearson Education Limied, London, 2002, p.7.在該部著作中也不存在兩位學者提出或者由其他學者提出的信托定義。“關于信托財產的法律所有權由受托人享有關于該項財產的衡平所有權由受益人享有”“受托人為了受益人的利益占有信托財產并承擔由信托法賦予的義務”和“受益人享有受益權故由信托財產所生利益歸屬于該人”這三項內容為上述舉例說明的核心內容。這三項內容分別揭示英國信托法對所有權在信托財產上的存在狀況與歸屬狀況的態度,對受托人與受益人在利益方面的關系的態度和信托對其受益人的法律效果的態度;受托人忠誠義務制度要求受托人在信托運作過程中必須為了受益人的利益行事而決不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54)See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pp.67-69.;信托的法律效果規則確認依法成立的信托將致使其受益人享有衡平法權益即受益權(55)See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p.15.,故受益人可以通過行使這一權利取得由信托財產所生利益。這就表明:盡管此項舉例說明并不是信托定義,但這兩位學者在對它的內容進行構思時所秉持的,也是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
第三種替代方案是使用《海牙信托公約》中的信托定義(56)《海牙信托公約》的全稱是《關于信托的法律適用及其承認的公約》。這部國際公約于1984年10月19日在第十五次海牙國際私法會議上獲得通過,并于1992年1月1日生效。英國于1986年1月10日簽署這部國際公約,并于1989年11月17日批準該公約——筆者。。這種方案為Hayton采用。《海牙信托公約》第2條第1款就對信托進行了定義:此款規定:“本公約中的‘信托’,是指由一個人即委托人為了受益人的利益或者為了特定的目的,通過將財產置于受托人控制之下的方式設立,并在其生前或者死后發生效力的法律關系。”此款被引用于由Hayton于2003年出版的一部英國信托法著作中(57)SeeDavid.Hayton,The Law of Trusts,4th ed,Sweet & Maxwell Ltd,London,2003, p.5.。顯然,此項信托定義系以“信托系由委托人為了受益人的利益或者為了特定的目的并通過將財產置于受托人控制之下的方式設立”為其核心內容,盡管這一項內容所涉及到的信托事項確定無疑地屬于信托重要事項,但《海牙信托公約》對此項信托重要事項并沒有態度:即在具有國際私法規范性文件性質的這部國際公約中并沒有關于規范信托設立方式的實體法制度或者規則。
本文第三目的有關內容表明:Hart認為在19世紀末期的英國信托法理論中所有的信托定義,都屬于“不能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Kiers認為在20世紀70年代的英國信托法理論中所有的信托定義,都屬于“不能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Parkinson認為21世紀初期的有關情況表明關于尋找“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的努力已經沒有成功的希望。但這三位學者在進行相關思考時,并沒有對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以及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對它的秉持進行檢討。不僅如此,在本文第四目中提到,Eveleigh等五位學者和一位法官在進行相關的思考時,也沒有對信托定義思維模式以及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對它的秉持進行檢討。更為重要的是,至今并沒有發現有英國學者對此進行檢討,時至今日,亦是如此,這的確令人費解。筆者試圖對英國學者所秉持的信托定義思維模式進行檢討。
觀點一:信托定義揭示的導向思維模式并沒有價值。具體來說,由任何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法學界的學者在秉持這種思維模式時構思出的任何一項信托定義,只要在其中不存在刻意安排的其他內容,那么該項信托定義便是并且還只能夠是以法律態度揭示功能為其功能。而這里的所謂法律態度揭示功能意味著:就該項信托定義而言,充其量只是某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信托法對某一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或者對某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換句話說,該項信托定義所能夠告訴人們的,僅僅是“某一部信托法對有關的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是什么”。然而,就任何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法學界的學者在秉持這種思維模式時構思出的任何一項信托定義而言,該項信托定義所告訴人們的某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信托法對某一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或者對某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均系由存在于該國或者該地區的信托法中的以這一項信托重要事項或者這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為其適用對象制度或規則所記載。有鑒于此,人們要了解某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信托法對這一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或者對這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只要查閱該國或者該地區信托法中的以這一項信托重要事項,或者這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為其適用對象制度或規則即可達到目的,完全沒有必要求助于該國或者該地區的法學界有關學者構思出的任何一項信托定義。
觀點二:對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的秉持,絕不可能致使英國法學界的學者構思出“一項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從理性的角度看,英國法學界的學者在一個在長達四個世紀甚至更長的期間里“前赴后繼”地進行“一項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方面的努力,之所以至今還沒有取得成功,正是因為這些學者將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可以說,正是學者們對這種思維模式的秉持,導致他們無論如何“絞盡腦汁”,也決不可能構思出這樣堪稱“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具體說來:由于其功能使然,致使秉持它的英國法學界的學者會自覺地、有意識地按照它的要求將英國信托法對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作為其核心內容或者基本內容列入信托定義中。并且受限于這種思維模式,這些學者在對信托定義進行設計時,只會著眼于這部信托法對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而不會著眼于與信托有關的其他因素。這會導致以下困境,第一,到底英國信托法對各項信托事項的態度中有哪些屬于該法對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難以區分。英國信托法作為世界上最完備的一部信托法,該法中的制度與規則堪稱數以百計,可以說這部信托法幾乎對所有的信托事項均有其態度。然而,在這復雜的信托事項中究竟哪些事項屬于信托重要事項,這在英國法學界無法統一。第二,即便英國法學界一致確認英國信托法對若干項信托事項的態度屬于該法對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鑒于英國信托法理論中的信托定義需要由文字記載,并且從規范的角度看,記載信托定義的那一段文字在篇幅上還將受到相當的限制(從記載任何一項信托定義的文字均只能夠為一段文字,盡管這一段文字可以適當地長一點,但它在篇幅上卻顯然應當受到相當的限制——筆者注),故就一項信托定義而言,即便記載它的那一段文字在篇幅方面的容量在符合規范要求的前提下被放大到了最大限度,它也絕對不可能將這些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的每一項全部包含于其中,而只能夠將該法對其中某一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或者對其中某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包含于其中。然而,對于一項信托定義究竟應當將其中哪一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或者哪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包含于其中,這肯定是“見仁見智”,無法統一;第三,即便英國法學界一致確認一項信托定義只應當將英國信托法對某一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或者對某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包含于其中,并在這一方面也達成了一致意見,這僅僅意味著這些學者在對一項信托定義的核心內容或者基本內容方面達成了共識;然而,由于其在文字表述方面存在特殊性和規范要求,故一項信托定義通常還需要相應的輔助性內容存在于其中并與前述核心內容或者基本內容相搭配才能夠組成。而對于一項信托定義究竟應當將哪一項內容或者哪幾項內容作為相應的輔助性內容,這同樣無法統一。顯然,只要存在前述三項所謂見仁見智中的任何一項在秉持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的情形下,分別所為的對各項信托定義的內容安排,都只能夠是本著“各行其是”的態度進行(例如被記載于本文第二目和第三目中的那八項信托定義,均屬這種情形——筆者注);這便致使這些學者在秉持這種思維模式的情形下構思出的任何一項信托定義,都決不可能被視為“一項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得到英國法學界的普遍接受,更不用說被英國各方面的普遍接受。
觀點三,最為重要地是,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從邏輯學角度看實不宜成為定義信托的思維模式。眾所周知,抽象意義上的對概念定義的研究屬于邏輯學研究的范疇,如何定義信托,這顯然需要在邏輯學的理論的指導下進行。根據邏輯學的一般理論,給概念下定義體現著用簡潔的詞語對作為概念對象的事物的本質屬性或曰特有屬性進行揭示(58)鄂啟庭.形式邏輯[M].北京:警官教育出版社,1998.156;楊樹森:《普通邏輯學》[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1.44;諸葛殷同,張家龍,周云之,倪鼎夫,張尚水,劉培育.形式邏輯原理[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43;南開大學哲學系邏輯學教研室編著.邏輯學基礎教程[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8.35.。而關于概念的定義具有下述認識論價值:“它是人們認識作為概念的對象的事物及獲得新知識的起點。”(59)張起建.新編形式邏輯[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8.73.此項邏輯學一般理論顯然能夠適用于信托定義。而從該理論出發便可以確定:信托定義的功能,應當是通過對信托的本質屬性進行揭示,來告訴人們“信托是什么”,從而幫助人們在觀念上形成對信托的認識和把握。此即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功能。完全可以說,從邏輯學的角度看,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功能,無疑地也存在于英國信托法理論中的任何一項信托定義所一律具有的功能中。然而,就任何一項信托定義而言,只要其提供者在構思該項信托定義的內容時秉持的是關于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且在其中并不存在被刻意安排的其他內容的情形下,基于本目第三段中所述,該項信托定義便將因其只是以關于對某一部信托法對某一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或者對某幾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的表述為其核心內容,而并不是以信托的本質屬性的表述為其核心內容,從而其絕對只能夠是一項具備法律態度揭示功能的信托定義,而絕對不可能成為一項具備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功能的信托定義。
關于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導向思維模式,是指在信托定義中通過對為信托所具有的本質屬性進行揭示來構思其內容,并將此點作為信托定義內容設計的導向的思維模式。這種思維模式的功能,在于能夠引導秉持它的有關學者,將關于對信托的本質屬性的表述,作為其核心內容列入由其提出的信托定義中,并由此致使該項信托定義具備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功能。而只要聯系本文前面的有關內容來加以審視,便可以確定這種思維模式從邏輯學角度看能夠成為信托定義思維模式。
可以肯定英國法學界的學者在尋找“一項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方面的努力在今后仍然將繼續進行下去。依筆者愚見,英國法學界有關學者在今后進行此項工作的過程中不妨考慮改弦更張:秉持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導向思維模式來構思信托定義,而需拋棄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完全可以說:第一,包括本文前面提到英國法學界學者中對于此點都心知肚明。即英國的信托是這樣一種以財產管理為其內容的安排或曰現象:一項財產由一個人控制,該項財產系由該人提供或者系由另一人提供,該人按照自己的意思(宣言信托)或者按照另一人的意思(合同信托和遺囑信托)或者按照法律的規定(歸復信托和推定信托)對該項財產進行管理或者處分,并將由此所取得的利益交付給其自己在關于提供財產的意思表示中指定的人,另一人在提供財產的意思表示中指定的人或者在法律中規定的人,或者運用于實現其自己或者另一人在提供財產時具有的其他目的。第二,關于信托的本質屬性在英國法學界已有定論。在Hailsham、Martin、Hudson和Iwobi分別撰寫的著作中均存在關于信托的性質的論述(60)See Lord Hailsham of St,Halsbury’s Laws of England,Volume 48:Trusts,4th ed,Butterworths,London,1984,p.501,本部分標題為“信托的性質和信托關系(Nature of trust and trust relationship)”; Jill E.Martin,Modern Equity,17th ed,Sweet & Maxwell Ltd,London,2005,Chapter 3 Part 1(pp.47-73),本章標題為“信托的性質和分類(Nature and classification of trust)”; Alastair Hudson,Understanding Equity & Trusts,3th ed,Routledge·Cavendish,London,2007, Chapter 2(pp.13-24), 本章標題為“信托的性質(The nature of the trust)”; Andred Iwobi, Essential Trusts,3th ed,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年影印版,Chapter 3(pp.1-10),本章標題為“信托的一般性質(The generral nature of the trust)”。,盡管這些論述在圍繞著主題來進行方面大都顯得不夠規范,但著眼于它們的核心內容還是可以發現這些學者對信托的性質的認識在基本點上趨于一致:信托的基本性質是財產占有和管理與財產利益享受分離,即占有和管理財產的人并不享受這一管理所生利益,而享受這一利益的人卻并不占有和管理財產。這些學者對信托的本質屬性的揭示在英國法學界并無爭議。而前文提到的信托為一種特定的安排或者現象便可以確定:這些學者對信托本質屬性的揭示確定無疑地具有正確性。以上所述表明:將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導向思維模式作為在定義信托時所秉持的思維模式,從英國信托法理論角度看已經具備了條件。應當看到,在本文第二目和第三目中提到的那些英國學者中,已經有人意識到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導向思維模式在關于催生“一項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方面的價值。這具體說來是:在本文第三目中介紹的Hart的信托定義設計方案的內容表明:Hart已經意識到除了應當秉持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外,還應當秉持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導向思維模式。此點可由下述佐證:在這一目中的分析中,提到了此項信托定義設計方案中的,由其中的(1)(2)(4)項共同組成,并指出了英國信托法對某兩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還特別指出了該項核心內容表明該學者在構思該方案的內容時所秉持的是(主要是)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但稍加審視便可以發現,在此項信托定義設計方案中還存在著另一項同樣可以被稱為“核心內容”的內容,該項內容即為此項信托定義設計方案中的(3)項即“財產管理與對由這一管理所產生的全部利益的享受分離,并且進行這一管理的義務人系作為被授權的人之一存在”這一項內容。顯然,該項內容所揭示的正是信托的本質屬性,故可以確定該學者在構思該方案的內容時,所秉持的還包括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導向思維模式。而本文第二目第二分目中的Lewin的信托定義,則純然是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和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導向思維模式所共同秉持而構思而成。此點可由下述佐證:在這一分目中的分析中,提到了此項信托定義中的一項基本內容,并指出了英國信托法對某一項信托重要事項的態度,還特別指出了該項基本內容表明該學者在構思此項信托定義的內容時所秉持的是(主要是)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但稍加審視便可以發現在此項信托定義中還存在著另一項基本內容,該項基本內容是:“像信托這樣的管理方式將致使與信托財產有關的利益并非由受托人占有,而是由受益人享用(如果該人存在),或(如果沒有受益人)按照為法律所認可并且是可以通過強制執行以實現的一些目的來運用”。顯然,這揭示的正是信托的本質屬性,表明該學者在構思該項信托定義的內容時所秉持的也包括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導向思維模式。此項信托定義在英國法學界深得好評,是因為其內容系由提供它的學者通過對前述兩種信托定義思維模式的共同秉持所構思而成。以上所述體現著已經在英國法學界有學者關于對信托定義的研究中出現。只要這些學者中在今后的研究過程中,對信托定義的法律態度揭示導向思維模式棄之不用,而改為信托定義的信托本質屬性揭示導向思維模式,那么改變該學者提出的此項信托定義,只要其內容在核心內容與輔助性內容的搭配方面以及法律術語表述安排方面恰當,便極有可能成為“一項完全令人滿意的信托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