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概況

賈穎妮

2020年的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穩(wěn)步推進，在學術史研究、文學傳播研究和作家作品研究等方面皆有進展。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研究者的跨域流動推動了大陸與東南亞的互動交流，促進了研究生態(tài)的良性發(fā)展。本文將從四個方面總結(jié)該年度研究成果：學術史、文學史研究；文學社群、文學現(xiàn)象研究；文學生產(chǎn)與文學傳播研究；作家作品研究。

一、學術史、文學史研究

大陸學界的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已有40年歷史，對已有研究的總結(jié)和反思進入學者的視野。本年度有3篇論文涉及這一議題。

朱文斌、岳寒飛的論文《中國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四十年》①總結(jié)了大陸學界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和經(jīng)驗得失：起步階段 （1979—1989），東南沿海的高校和科研機構率先開展研究，《四海》 《臺港文學選刊》 《華文文學》是這一時期主要的期刊平臺，研究資料獲取困難，主要倚賴人際交往，評論難免多溢美之詞，且以個案分析為主，整體性研究和區(qū)域性研究較單薄；拓展階段（1990—1999），研究對象不斷擴展，研究方法豐富多樣，拓寬了研究維度，開始著手編撰文學大系、文學選集、文學辭典以及文學史；繁盛階段（2000年至今），作家作品研究更加深入，文學史著作和研究性論著大量涌現(xiàn)，研究方法與研究范式多元化，出現(xiàn)百家爭鳴的態(tài)勢，高水平雜志上經(jīng)常刊發(fā)相關研究文章，形成了老中青三代學者齊聚一堂的盛況。論文勾勒了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分析了不同研究階段的特點，探討了新的學術生長點，對學界同仁的后續(xù)研究頗有助益。

于悅的論文《新世紀東南亞華文作家作品研究述評》總結(jié)了新世紀大陸學界東南亞華文作家作品研究的概況與得失：研究主題不斷深入，除了聚焦“本土性”與“中國性”的研究，開始關注本土生活、原鄉(xiāng)書寫、愛情婚姻等主題；研究方法逐漸多樣化，以作品細讀為主，同時引入文化研究、女性主義、比較研究等方法；不足之處在于研究主題趨同，缺乏對具有自身特色的研究方法的探索，多從中國內(nèi)地的視角去探討，主觀色彩過濃。②

邱菽園是近代著名的南洋華僑，積極參與新加坡的政治運動、文化事業(yè)和文學創(chuàng)作，頗受海內(nèi)外學者關注。廖欣欣的《著名南洋華僑邱菽園研究綜述》搜集整理近代以來國內(nèi)外關于邱菽園的研究成果，認為已有成果主要從生平研究、事跡研究、文學研究三方面展開；新加坡學界因在地優(yōu)勢，掌握的文獻資料豐富，對邱菽園的研究具有持續(xù)性；但邱菽園的生平史料仍有待開掘，詩歌研究有待豐富。論文在總結(jié)研究現(xiàn)狀的同時，試圖展望邱菽園研究的未來走向，為后續(xù)研究提供借鑒。

1990年代以來，重寫文學史成為馬華文壇熱議的話題。龍揚志的論文《正名：文學史書寫與馬華文學身份重建》探討重寫文學史與馬華文學“正名”的復雜糾葛。論文提出，從“正名”入手重寫文學史，其初衷與旨歸并非單純滿足文學的“內(nèi)部需要”，而是與華族落地生根的意識聯(lián)系，是為了在馬來西亞國家結(jié)構中建構一種“識別與被識別”的文化身份；這一現(xiàn)象說明，“正名”是作為少數(shù)族群的華族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結(jié)構中表達自身政治、文化權益的一種訴求，國家族群政策影響少數(shù)族群的文學美學面貌。③論文對馬華文學史書寫背后的政治權益與族群關系問題有深入思考。

二、文學社群、文學現(xiàn)象研究

天狼星詩社在馬華文壇影響深遠。金進分析了詩社的誕生背景、詩社成員和創(chuàng)作主題，認為天狼星詩社的創(chuàng)作以現(xiàn)代主義技法表現(xiàn)文化鄉(xiāng)愁，以及對傳承中華文化的渴望和失根的隱憂，其中蘊含著對于生命本真及終極歸宿的渴求，即哲性鄉(xiāng)愁，具體表現(xiàn)為濃烈的愛國情緒和中華文化情結(jié)以及大量運用中國文學資源。天狼星詩社在馬華文學中占據(jù)非常重要的地位，其創(chuàng)作心態(tài)和精神追求保存了那個特定時代馬華知識分子的精神圖譜。④

晚清文人在海外的舊體詩創(chuàng)作近年來引發(fā)學界關注。陳嬋娟等的論文《會賢社文章創(chuàng)作的類別》通過搜集新馬的華文報紙資料，探討晚清駐新加坡領事左秉隆創(chuàng)辦的會賢社對馬華舊文學的推動作用，尤其是從八股文、論、策三種文體入手，探討會賢社的文章創(chuàng)作的特點和成就，有一定的史料價值。⑤陳慶妃以《過番歌》和邱菽園的古典漢詩作為百年福建華僑華人文學開篇的兩個重要文本，分析閩籍南來文人對南洋華人文學的開創(chuàng)之功，認為他們的文學書寫見證了東南亞各國民族獨立、福建人從華僑到華人身份轉(zhuǎn)換的歷史過程，盡管1990年代以后，新馬地區(qū)出現(xiàn)“斷奶”論，但華人作家依然以文學書寫保留著文化尋根的生命意識，并在中國文化的全球新境遇中建立新的協(xié)商互動機制。⑥

文化認同、東南亞華文文學的中國性與本土性是學界關注的重要文學現(xiàn)象。本年度有多篇論文就此展開探討。古大勇撰文分析了東南亞華文文學中“中國元素”的六個方面：華夏歷史名人的致敬、中華時令習俗的牽念、故鄉(xiāng)風物器具的眷注、山川江河的深情呼喚、神話傳說的南洋移植、武俠文化的古典招魂。他認為，“中國元素”實質(zhì)上是“文化中國”的書寫，展現(xiàn)了東南亞華人對中國文化的認同和繼承。⑦潘頌漢的論文《留臺馬華作家寫作語言的嬗變》從留臺馬華作家寫作語言的嬗變探討他們的身份轉(zhuǎn)換過程，分析了王潤華、李永平為代表的“前行代”作家字雕句鏤的語言淬煉特征，以及以張貴興為代表的“中生代”作家由簡單平實向繁復華麗遞嬗的語言鍛造特征，與語言實踐相伴隨的是這些作家在臺灣身份轉(zhuǎn)換期間的文化焦慮感，前者彰顯的是向中華文化“遙奉正溯”的決心，后者彰顯的是理性審視母語文化情結(jié)的心態(tài)，并意識到唯有將大馬經(jīng)驗與臺灣經(jīng)驗糅匯交織，方可言說身世和定位身份。⑧

王曉峰分析了馬華文學的“根”主題，認為馬華文學具有離散文學的特點，尋根意識強烈，它書寫了不同代際華人的生活遭遇與身份意識：老一代華族心系中國，有“落葉歸根”的故土情懷；新生代華人以出生地為故鄉(xiāng)，有“落地生根”的在地意識；華人被排斥的境遇造成第三代、第四代華人選擇再移民，其身份與文化從單一變?yōu)槎嘣黾恿松矸菡J同的困惑。⑨曾小月、唐園的論文《潮汕美食與泰華潮人散文鄉(xiāng)愁書寫》認為泰華潮人作家書寫潮汕美食，除了從食與情、美食記憶與現(xiàn)實矛盾等方面表達思鄉(xiāng)之情，更深層次的目的是通過食物維持、彰顯華人身份。⑩

路雅雯分析了菲律賓華人的移民原因和生存狀態(tài)，在此基礎上探討菲律賓華裔文學作品中第一代華人和第二代華人的不同情感：父輩華人希望子女的職業(yè)收入豐厚體面，華人子女更在意個人的發(fā)展興趣；父輩華人視當?shù)厝藶樗撸A人子女對當?shù)厝擞兄降葘Υ那楦袃A向。這一現(xiàn)象反應不同的成長環(huán)境對菲律賓華裔的情感認同和身份歸屬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越南學者阮氏維東介紹了越戰(zhàn)時期越南作家與越南華僑作家的漢文詩歌創(chuàng)作的代表作品、書寫主題、藝術風格，比較了兩類作家詩作里的異同點——在主題方面都表現(xiàn)了戰(zhàn)爭的慘烈和殘酷，但越南作家的詩作充滿樂觀精神，而越南華僑作家的詩作充斥著死亡的陰影，對未來深感迷茫，這與華僑作家的處境更為艱難有關。?

大陸的越南華文文學研究較為薄弱，涂文暉是難得的持續(xù)關注此領域的學者。她以南越華文短篇小說的婚戀書寫為窗口，透視南越華人的精神世界。研究指出，南越華文婚戀小說的常見情節(jié)模式是青年男女的愛情至上觀念與傳統(tǒng)倫理道德發(fā)生沖突，絕大多數(shù)主人公選擇分手以傳承孝道。這種情節(jié)模式顯現(xiàn)了南越華人知識分子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捍衛(wèi)，具有反抗美國強勢文化的歷史價值，但失之于過分守成。?胡銀鋒以《越南華文文學》季刊為例，總結(jié)了2008—2020年越南華文散文創(chuàng)作概況及成就：題材廣泛，類型多樣；語言個性化，古典與質(zhì)樸并存；主題豐富且深刻。認為越華散文書寫的深層動機是華人的身份追尋與文化歸屬感的需求。?

難得的是，有學者從域外書寫的豐富性反思現(xiàn)有研究的削足適履，頗具啟發(fā)性。陳桃霞關注到中國作家的南洋書寫，認為南洋書寫呈現(xiàn)出明顯的感性、閑適風格，明顯不同于東洋書寫和西洋書寫的現(xiàn)代性、理性特點，這一突出特征顯示了中國人睜眼看世界的另一種文化心態(tài)，拓展了中國文學域外書寫的版圖。?文章指出，海外研究者往往將南洋書寫置于東南亞華文文學框架內(nèi)加以闡釋，對中國文學、文化與社會語境有一定程度的“盲視”；大陸學術界則將這些文本視為一般的異域文學，側(cè)重于對南來者的外部研究，而忽視了其中的豐富性和復雜性，這是一個有待開掘的研究課題。

鄒元江總結(jié)了百年馬來西亞華文話劇在劇團、劇目、劇場、劇運和劇評等方面的概貌與成就，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該研究提出，馬來西亞華文話劇是與中國百年話劇同步發(fā)展的域外樣本，對豐富中國話劇研究的域外視野，對我們重新思考域外華人的生存方式與身份認同敞開了極為重要的學術空間。?這一論斷也為大陸馬華文學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議題。

宗教、教材、微型小說、自然書寫也有學者展開探討。青年學者馬峰以新加坡、馬來西亞與印尼女作家為例，分析各國宗教書寫的特征。新加坡女作家孫愛玲的創(chuàng)作主要展現(xiàn)了基督教的正面形象，充滿虔敬之心。印尼華文文學受制于當?shù)孛舾械淖诮剃P系，宗教書寫較少，袁霓能夠大膽書寫印尼華人民間信仰，表現(xiàn)出對宗教信仰的尊重與兼容態(tài)度以及對族群和睦的期待。馬來西來女作家溫玉華、晨硯、黎紫書創(chuàng)作了大量基督教題材小說，前兩者往往正向頌揚基督神性，后者通過批判式的人性解剖來叩問靈性，更具深度。?馬峰另在《印度尼西亞華文小說的柔性敘事》中指出，印尼政府封鎖華文的文化威權模式，使印華作家采用書寫愛情的柔性敘事，具體包括女性的溫情撫慰策略、男性的古典興寄策略、書寫中國的療愈策略、針砭現(xiàn)實的本土反思策略，這種柔性敘事成為華文作家的文化抵抗方式，具有療愈族群創(chuàng)傷與建構華族堡壘的文化訴求。?

馬華學者許文榮的論文《百年補遺：教程設置架構下的馬華文學》實際是其編著《馬華文學十四講》的緒論。文章概述了大陸、臺灣、大馬、美國的馬華文學研究隊伍，介紹了《馬華文學十四講》的編排體例和風格，重點闡釋了編者研判的馬華文學在教學上最重要的14個課題，對想從事馬華文學教學與研究者頗具參考價值。?

微型小說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在東南亞興起的小說類型，中國學界也關注到這一現(xiàn)象。張建英、鄭秀玉的論文分析了越華微型小說中孝文化的具體體現(xiàn)、孝文化的藝術表現(xiàn)方式及意義。?陳瑤瓊關注到馬華新生代作家的自然書寫，認為新生代作家善于運用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技法展現(xiàn)熱帶雨林與橡膠林，與前輩作家熱衷書寫反殖民題材不同，新生代作家的自然書寫融匯了自己青少年時期在馬來西亞的生活經(jīng)歷，借此重構民族記憶。這些創(chuàng)作手法帶來書寫上的深邃迷離，與熱帶雨林和橡膠林的神秘迷幻相得益彰，提升了作品的整體美感與價值。?

三、文學生產(chǎn)與文學傳播研究

“魯迅在東南亞”一直受學界關注，本年度有3篇論文涉及這一議題。韓江華的論文《魯迅作品在泰國：傳播與影響》梳理了魯迅作品在泰國的傳播史以及魯迅作品在泰國的深遠影響。?馬峰的論文《“東南亞魯迅學”的本土建構》厘清了“東南亞魯迅學”的概念，介紹“東南亞魯迅學”的學術史，重點突出了以王潤華為代表的新馬學者的研究和創(chuàng)作成果，并以王潤華和潘國駒合編的《魯迅在東南亞》為中心，探討本土學者建構的東南亞魯迅學的特征。?李浴洋采訪王潤華教授的訪談文章《“五四”在東南亞》分析了“五四”在語言、教育的現(xiàn)代化、婦女解放等層面的影響，認為“五四”作為一種精神符號是與另一個精神符號“魯迅”聯(lián)系在一起的，“魯迅在東南亞”不僅是文學的象征，他的意義更多與現(xiàn)實政治有關，而且魯迅對東南亞的影響是覆蓋性的，沒有局限在華人世界，馬來人、印尼人、越南人也都受到魯迅思想的影響。?

張松建以余光中、鄭愁予、楊牧為中心，探討了1950年代以來臺灣現(xiàn)代詩對新加坡作家的影響。研究指出，臺灣現(xiàn)代詩通過報章雜志、書店、出版社、留學訪問等多種渠道進入新加坡文壇，在新的文化場域中被當?shù)卦娙私邮埽⒂纱送苿有录悠氯A文現(xiàn)代詩的發(fā)展壯大，這種跨國影響對重新思考現(xiàn)代主義的文化政治問題提供諸多闡釋空間。?

作家之間的人際交往對文學傳播有重要作用。熊飛宇、林小米的論文《泰華作家夢莉與冰心的交往考記》介紹了泰華作家夢莉與冰心的幾次會面以及夢莉以此為題的散文創(chuàng)作，由此探討冰心與海外華文文學的關系，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李朝霞以丘逢甲為個案，探討人際交往與詩文酬唱的文學傳播作用。論文分析丘逢甲與邱菽園、林文慶等的交游如何帶動丘與南洋文化圈的互動，延續(xù)海外漢詩傳統(tǒng)。這其中，社會結(jié)構與文化資本成為重要的推動力量。新馬地區(qū)有一批如邱菽園、林文慶等的華僑，他們具有傳統(tǒng)“士大夫”的“入世”與言說機制，加之具有恒產(chǎn)實業(yè)，于是在南洋辦報結(jié)社，不斷擴大社會話語權，企圖通過“漢學復興”來找尋自己的漢文化之根。丘逢甲身上兼具“抗日為國”的國族形象以及延續(xù)斯文的傳統(tǒng)形象，正契合他們的需求，在他們的推動下，丘逢甲成為南洋社會關注的焦點。?

四、作家作品研究

本年度的作家作品研究成果最多。其中，馬華作家作品研究的成果占據(jù)較大比重，新加坡、越南、泰國、印尼等國的華文作家作品亦有所涉及。在馬華作家中，黃錦樹、黎紫書最為引人注目，本年度研究二者的論文各有6篇。此外，有些平時不大引人注目的作家也成為研究對象，如90后馬華作家曾湯尼、新加坡微型小說作家林錦等，反映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視野的不斷開拓。

黃錦樹是頗受大陸學界關注的馬華文學作家。康凌結(jié)合黃錦樹晚近的短篇小說，以“無國籍者的文學”解讀黃錦樹的馬共小說，并以此批評史書美的華語語系論述所提出的“在地化”，竟與大馬國家文學的種族壓迫構成共振。在此基礎上，論文以黃錦樹重寫魯迅、陳映真作品為起點，探討黃錦樹此類小說對魯迅、陳映真原作意義的解構，除了否思馬共提出的建國大業(yè)，更對革命自身的問題進行反思，直面革命內(nèi)部的暴力與創(chuàng)傷，在建國論述之外，建構“南方的左翼”的另類圖繪。?馬超群、蔣成浩以黃錦樹小說集《雨》 《死在南方》為例，探討馬華文學的本土歷史重構，認為黃錦樹小說試圖建構出馬來西亞華人歷史，以抵抗華人長期以來的失語狀態(tài)，但在這種歷史重構中又試圖解構馬來西亞華人念茲在茲的中國性，表現(xiàn)出某種偏見與遮蔽。?謝青秀采用文本細讀的方法，通過對黃錦樹小說《魚骸》中“龜”和“甲骨”意象的解讀，探討“中國性”在該小說中的呈現(xiàn)，提出“龜”與“歸”同音，是暗示主人公的中國屬性。?張衡抓住黃錦樹小說集《雨》中的“熱帶暴雨”意象，分析小說營造的南洋“熱帶迷宮”：“迷宮”中有童年時代在小鎮(zhèn)的生活體驗，也有馬華家族的種種軼事。研究指出，黃錦樹致力展現(xiàn)的是南洋熱帶暴雨的獨特意義以及馬華家族隱忍頑強的成長姿態(tài)，雖然作品中提到“神舟” （隱喻神州），但對神州的想象已讓位于對出生地的眷戀，由此可看出，大馬本土已是第三代華人最真切也最實際的歸返之地。?

黃錦樹集作家、評論家身份于一身，其批評與創(chuàng)作相互影響和滲透。王歆欣的論文《從批評到創(chuàng)作：黃錦樹的馬華文學試驗》分析了黃錦樹小說創(chuàng)作對文學批評的影響，以及文學創(chuàng)作中融合文學批評的技巧，認為這種文學試驗通過互文強化文學批評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對話，為馬華文學的書寫提供新思路新范式。?劉欣玥分析了黃錦樹小說新作《遲到的青年》中的時間寓言：一個在一切重要歷史節(jié)點中遲到的青年無法被任何大歷史秩序所接納因而無家可歸，青年此后成為“偷時間的人”，并以此來向殖民帝國復仇；然而青年只能空洞地流亡，未能獲得自身的主體性。這一時間寓言可視為大馬華人身份與命運的寓言。?

黎紫書是馬華文壇頗受關注的女作家。王德威的評論《盲女古銀霞的奇遇》介紹黎紫書小說新作《流俗地》的“流俗與不俗”：黎紫書將錫都比作流俗之地，記錄此地小人物的浮世百態(tài)；就在古銀霞為未來做出重要抉擇時，馬來西亞經(jīng)歷建國后的首次政黨輪替，流俗之地終于有了不俗的時刻。王德威認為《流俗地》與黎紫書以往作品的不同之處在于，新作在銘刻族群/個人創(chuàng)傷之余愿意想象救贖的可能，下筆變?nèi)岷停惨虼伺c張貴興的出奇制勝和黃錦樹的“怨毒著書”有所區(qū)隔，黎紫書試圖探觸悲憫的可能。?張嘉茵的論文抓住“禁錮”與“出走”這兩個空間維度，分析黎紫書小說的欲望書寫：在封閉的空間中探討欲望與家庭倫理的關系，在廣闊的空間中書寫欲望與國族記憶的關系，體現(xiàn)了黎紫書創(chuàng)作從“小我”到“大我”的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陳祖君、蔣成浩認為黎紫書往往從“域內(nèi)人”的視角通過在地經(jīng)驗書寫日常生活的眾生哀樂，善于營造空間意象，將人物置放于現(xiàn)實與想象的空間之中書寫人物焦慮、敏感、孤獨的狀態(tài)，從瑣屑的生活描寫中映照出“大”的歷史，體現(xiàn)了作家“于細微處見歷史” 的歷史書寫策略。?龍森祥的論文分析了黎紫書小說中的典型女性形象，探討黎紫書小說對女性意識的構建與發(fā)展。?

侯玉婷的碩士學位論文從華文教學的角度論述黎紫書作品的價值和意義，認為黎紫書的作品書寫了馬來西亞華人的歷史、展現(xiàn)了中國風情與馬來西亞特色，適合應用于華文教學。?翟慎菂的碩士學位論文采用文本細讀的方法，對黎紫書長篇小說《告別的年代》展開整體性研究，從主題思想、人物形象、特殊意象等方面探討小說的敘事特色，并由此思考小說在馬華文學史上的意義。?

鐘怡雯的論文《跨越國境：文學史版圖上的杜運燮和吳進》以知人論世的方法分析了九葉詩派詩人杜運燮（吳進）的“雙重故鄉(xiāng)/國籍身份”與文學創(chuàng)作和家國情感之間的復雜關聯(lián)。吳進出生于馬來西亞，多次重返中國，又曾在新加坡任教，他對馬來西亞的情感和了解，遠比南來作家深厚。因此，他在1947—1950年寫下的散文集《熱帶風光》是雙重視野下的較成熟的地志書寫，展現(xiàn)了1940—1950年代那一輩華人的家國經(jīng)驗，以及他們對馬來西亞和中國同時具有的公民情感和原生情感。文學史上的杜運燮（吳進），顯示雙重文學身份的可能，是跨國文學史最好的個案，有助于讓我們思索跨越國境的馬華旅臺文學。?

胡星燦將游以飄詩集《流線》置于馬華文學的抒情傳統(tǒng)中加以評析，認為其前期詩作具有明顯的抒情色彩，恢復了天狼星詩社所推廣的抒情傳統(tǒng)；其成熟期的詩歌借意象展開“抽象的抒情”，革新了馬華文學的抒情傳統(tǒng)；其近期詩歌消解了明確的抒情，但仍重視深層的抒情精神，超越了馬華文學的抒情傳統(tǒng)。?

甘馨裕認為姚紫早期小說《咖啡的誘惑》中呈現(xiàn)出情感上的二元化和搖擺性特征：既厭惡新加坡社會污濁黑暗的一面，又贊美都市之外的純真美好；既反復確認中國身份，又因不了解中國的境況而產(chǎn)生致美幻想。姚紫在本土與母國文化認同之間的徘徊，展現(xiàn)了馬華文壇從書寫母國翻版文學轉(zhuǎn)向追求獨立的馬華文學這一過程中的迷茫。?

曾湯尼出生于中國，留學于馬來西亞，之后成為馬華作家兼電影導演，他在2020年推出的長篇小說《南國以南》很快引起關注，本年度有2篇論文從語言的角度分析這部小說。劉天琦分析了該小說人物語言的特色，主人公使用重慶話、北京話還夾雜著英語，其他配角人物分別使用北京話、英語、馬來語、廣東話、閩南話、河南話、東北話等語言，這反映出馬來西亞的混雜性，也表現(xiàn)出作者有意將整個大中華地區(qū)融合在一個故事里的創(chuàng)新。?朱思萌則分析《南國以南》中方言詞匯的表意作用，如推動人物性格塑造，展現(xiàn)馬來西亞的風土人情等，認為方言的使用對馬華文學別具意義。?

本年度研究新加坡作家的論文有所增加，除了希尼爾、林寶音、孫愛玲等知名作家，林錦等此前較少受到關注的作家也進入中國學界視野。謝征達是新加坡的年輕學者，其論文《微型大義：論希尼爾微型小說中的新加坡華人歷史》從兩方面探討希尼爾微型小說的歷史書寫：一是從希尼爾的二戰(zhàn)主題小說中檢視其對歷史的批判性，不僅展現(xiàn)華人的創(chuàng)傷情緒，也訴說日本人自身的歷史缺陷；二是從“歷史反思”出發(fā)，批評日本和新加坡的年青一代對二戰(zhàn)歷史的無視。論文指出，希尼爾微型小說對二戰(zhàn)歷史提供了自己的詮解，以文字補足了歷史圖像的缺漏。?

林寶音是新加坡著名華裔女作家，擅長刻畫女性形象。謝青秀從自我與他者、男性與女性角度分析林寶音小說《戀愛截止日》中的女主角艾格尼絲的形象，認為艾格尼絲有一定的自我意識，但又屈從于社會男性意識，是新加坡尋找自我身份意識的女性縮影。?趙志剛的論文《林寶音小說〈跟錯誤之神回家〉中的“無名神像”與身份認同研究》以作品中的“無名神像”為敘事的重要契機，反思新加坡社會盛行的物質(zhì)主義和實用主義理念帶來的負面影響，批判新加坡父權制文化傳統(tǒng)對人性的壓抑；圍繞神像展開的“回家”主題，展現(xiàn)了新加坡華人在后殖民文化語境中對母國文化的守望和身份認同困境。?白軍芳、張麗娜剖析了新加坡作家孫愛玲的小說對《紅樓夢》的借鑒，認為這種借鑒具體表現(xiàn)在五個方面：小說氛圍的“脂粉”之香和閨閣風情；人物形象的“弱質(zhì)”之美；女性命運的悲劇性；主題的“世情”之美；柔弱中升華出的道德之美。由此可以洞悉《紅樓夢》的國際影響力，也可以探究新加坡華文文學的文化學生成意義。?林錦是新加坡微型小說的代表作家之一，大陸對其關注不多。楊眉的論文《淺析林錦微型小說中的悲劇意味》從生活的掙扎、知識的失落、品德的喪失以及情感的變異等四個方面，探討林錦小說的悲劇意味，為我們了解這位作家打開了一扇窗戶。?

張俊杰全面介紹了泰華作家楊玲創(chuàng)作的歷史背景、基本概貌、主要文體、思想及藝術特色，剖析其作品表現(xiàn)出的中華之心和對中華文化的認同，肯定楊玲作品兼容并包中泰兩國文化的優(yōu)勢，對傳播中華文化和促進中泰文化交融起著重要作用。?泰國華文作家曾心同時是中醫(yī)師，張建英、莊莉紅的論文《中醫(yī)文化浸濡下的曾心華文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分析曾心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中滲透的中醫(yī)文化氣息，認為具體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愛為文心，暗合中醫(yī)“醫(yī)乃仁術”的精神；向善揚善，傳達中醫(yī)“以善為美”的理念；順應自然，體現(xiàn)中醫(yī)“天人合一”的觀念；以外顯內(nèi)，呼應中醫(yī)“司外揣內(nèi)”的致知方法。中醫(yī)文化的浸染，使曾心的微型小說具有鮮明的個人色彩和獨特的藝術魅力。[51]

向憶秋的論文探討印尼作家黃東平《僑歌》三部曲中的僑商代表李熙昌的文學形象，認為李熙昌具有商人務實逐利、精明算計的典型性格，也有作為僑領的大局意識和救國救民的責任擔當，還體現(xiàn)了閩南人的家族意識和“愛拼”“會贏”的精神氣質(zhì)。李熙昌這一具有多重身份和多面性格的形象，既集中書寫了殖民地時代華商在夾縫中求生存的群體特征，又展現(xiàn)了其作為閩南移民的獨特閩南文化印記，具有豐富的人文歷史內(nèi)涵。[52]

五、結(jié)語

總體而言，2020年度的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在學術史研究、文學傳播研究和作家作品研究等方面皆有進展。就成果分布而言，新加坡、馬來西亞的華文文學研究成果最為豐碩，越南、泰國、印尼華文文學研究穩(wěn)步推進。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研究者的跨域流動推動了大陸與東南亞的互動交流，促進了研究生態(tài)的良性發(fā)展。這種跨域流動既包括東南亞學生來華深造，如越南的阮氏維東和泰國的林小米來華攻讀學位，也包括中國學生留學東南亞，如劉天琦、朱思萌赴馬來西亞攻讀學位。正因為劉天琦、朱思萌與馬華作家曾湯尼都是在馬來西亞林國榮創(chuàng)意科技大學攻讀學位，所以后者的小說《南方以南》甫一面世，就有劉天琦、朱思萌撰文評價，形成互動。

注釋：

①朱文斌、岳寒飛：《中國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四十年》，《浙江社會科學》2020年第9期。

②于悅：《新世紀東南亞華文作家作品研究述評》，《名作欣賞》2020年第17期。

③龍揚志：《正名：文學史書寫與馬華文學身份重建》，《民族文學研究》2020年第1期。

④金進：《通往哲性鄉(xiāng)愁的途中——以馬華天狼星詩社的中華文化書寫為分析對象》，《漢語言文學研究》2020年第3期。

⑤陳嬋娟、龐世婷、張微：《會賢社文章創(chuàng)作的類別》，《開封文化藝術職業(yè)學院學報》2020年第4期。

⑥陳慶妃：《百年福建華僑華人文學發(fā)展概觀》，《福州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

⑦古大勇：《東南亞華文文學中“中國元素”的六種面相》，《淮北師范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

⑧潘頌漢：《留臺馬華作家寫作語言的嬗變》，《邊疆經(jīng)濟與文化》2020年第10期。

⑨王曉峰：《馬華文學的“根”主題與精神世界》，《重慶郵電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3期。

⑩曾小月、唐園：《潮汕美食與泰華潮人散文鄉(xiāng)愁書寫》，《大連大學學報》202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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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維東：《論越戰(zhàn)時期越南作家與越南華僑作家的漢文詩歌》，《中國現(xiàn)代文學論叢》2020年第15期。

?涂文暉：《倫理道德與文化堅守：南越華文短篇小說的婚戀書寫》，《華僑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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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元江：《論馬來西亞華文話劇對豐富中國話劇歷史和理論的獨特價值》，《上海戲劇學院學報》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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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俊杰：《淺探泰華作家楊玲的創(chuàng)作及其對中泰的影響》，《散文百家》2020年第6期。

[51]張建英、莊莉紅：《中醫(yī)文化浸濡下的曾心華文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宜春學院學報》2020年第7期。

[52]向憶秋：《黃東平〈僑歌〉三部曲中的閩南僑商形象》，《海南師范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