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馬克思二律背反視野下的996工作制

郭夢思，潘金剛

（安徽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合肥 230601）

二律背反的希臘文是ANTINOMI，意指規律中存在著矛盾。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一書中提出四組二律背反，二律背反學說一經康德提出，就受到各理論學家和自然科學家的青睞。馬克思受康德的影響，在辯證唯物主義基礎上提出了勞動的二律背反，他認為“資本家要堅持他作為買者的權利，他盡量延長工作日，如果可能，就把一個工作日變成兩個工作日。另一方面，這個已經賣出的商品的獨特性質給它的買者規定了一個消費的界限，并且工人也要堅持他作為賣者的權利，他要求把工作日限制在一定的正常量內。于是這里出現了二律背反，權利同權利相對抗，而這兩種權利都同樣是商品交換規律所承認的”［1］。馬克思認為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和工人都想維護各自的權利，二者之間存在矛盾，于是出現了勞動的二律背反。

當前，我國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仍存在著買賣關系，而勞動力作為一種特殊的商品也就有買者和賣者。996工作制是勞動力的購買者所推崇的工作制度，其隨社會的發展應運而生并呈現出二律背反的特征，對其成因、表征進行探微，并在其基礎上有針對性地提出996工作制二律背反問題的消解路徑，對構建社會主義和諧勞動關系尤為重要。

一、996工作制中的二律背反現象

996工作制是互聯網行業加班的代名詞，指早上9點上班，到晚上9點下班，每個星期工作6天的工作制度，與傳統的朝九晚五、雙休的工作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勞動者利益和企業的利益一致時，勞動者為實現自身的利益會自愿接受996工作制；當二者利益沖突時，996工作制就體現出企業發展與勞動者個人發展之間的矛盾，呈現出二律背反的現象。996工作制中二律背反的現象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一）社會發展的必然過程與不利于勞動者個人全面發展的二律背反

1.996工作制在我國社會發展進程中應運而生。首先，我國正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仍是發展中國家，仍需要拼搏、需要奮斗。在初級階段，我國非公有制經濟不斷壯大，這對增加我國經濟收入具有重要作用。我國經濟進入新常態后，經濟發展從以量為中心向以質為中心轉變，對經濟發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在實際經濟社會發展中，高強度加班漸漸演變成了996工作制度。

其次，在新的時代條件下，我國的經濟發展與互聯網技術愈發緊密融合，日漸增長的消費需求也催生了996工作制。消費作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之一，對經濟增長具有不可或缺的貢獻。隨著互聯網和電子商務迅速發展，網絡銷售數量不斷增長，同時消費者對商品的質量和服務要求不斷提高，996工作制是應對人們對消費的高要求而出現的。因此，996工作制是我國社會發展進程中的必然過程。

2.996工作制延長了勞動者的剩余勞動時間，不利于個人的全面發展。剩余勞動時間是指勞動者的勞動時間用來維持自身和家庭成員所必需的生活資料以外的部分。工作日是必要勞動時間和剩余勞動時間的總和，指工人每天從事工業生產所耗費的時間和勞動量［2］。996工作制的實行除了占用勞動者的正常工作時間外還占用了勞動者的私人休息時間，使得勞動者的剩余勞動時間被占有了。這必然會壓縮勞動者自由活動的時間，使他們除了工作時間和滿足自己身體基本需要的時間，幾乎沒有任何能自由支配的時間，亦即沒有時間“滿足精神需要和社會需要”［3］。由于剩余勞動時間的延長，致使勞動者沒有充足時間去學習充實自己、提升個人技能，從而提高為企業服務的能力，這反而不利于企業的長期發展。另外，勞動者空閑時間的縮短也使他們的消費能力有所下降，從而抑制了消費經濟。

馬克思把人的發展歷史分為人的依賴關系、物的依賴關系和人的全面發展三個階段，我們的目的是要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4］。在共產主義社會人的發展是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每個人都是自由自覺的發展，人們進行工作是出于興趣而不是被迫，并且身體和精神，體力、審美能力等都得到充分發展。人類社會的發展應把握好社會發展和個人發展之間的關系，保持社會與個人均衡發展，不應為了社會的發展而犧牲個人的發展需要，一切社會發展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人的發展，應始終堅持以人為本。新時代的勞動者更注重在工作中自我實現的過程，注重物質和精神兩個方面，996工作制截然與馬克思主義的勞動觀相違背，阻礙了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二）提升企業競爭力與違背公平正義原則的二律背反

1.996工作制有利于提升企業競爭力，增加企業效益。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時代，市場經濟日益發展與完善，市場要求不斷提高，人們對商品和服務需求朝著更高的方面發展，這也使企業面臨更大的挑戰。在新經濟新業態下，市場中同行業競爭十分激烈，因此企業必須加快提升核心競爭力才能在市場中占據有利地位。在新的階段，企業要有新方向、新目標、新發展。在市場愈發完善的背景下，為了能在市場中占據優勢，各企業不得不通過實行996工作制來增加工作時間，利用時間優勢提升競爭力、加快創新，進而爭取能夠在該行業內分到更多的“羹”。

2.996工作制違背了平等公正原則，造成勞動的異化。“平等”“公正”是全社會共同追求的價值目標，而996工作制無疑違背了公平正義原則。一些管理者給勞動者灌輸“年輕就要拼搏、要努力奮斗”的理念，認為主動要求加班、無償加班最為值得提倡，并形成了加班文化。因此，加班成了常態，不加班成了非常態。并且，“被迫自愿”加班的背后是勞動者付出大量時間而只得到了微薄的報酬甚至沒有報酬，他們的付出與所得并非成正比，這不僅侵犯了勞動者的報酬權和休息休假權，還會導致富者愈富，貧者愈貧，擴大貧富差距。

馬克思用異化勞動來概括在私有制條件下工人與他的勞動產品以及勞動本身之間的關系。異化勞動不僅會出現在資本主義，同樣這種現象也會出現在社會主義，996工作制所帶來的就是一種異化勞動，它也是我國經濟發展到特定階段的結果。勞動本是自由自覺的，但996工作制下的勞動反而成了一種強迫性的。管理者持續向勞動者灌輸“加班就是努力工作、不加班就是懶惰”的觀念，強制灌輸加班文化，使勞動者迫于壓力去加班，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這顯然違背了平等公正原則。管理者延長勞動者的剩余勞動時間，把加班時間的長短作為考察勞動者的手段，這種一刀切的方法雖簡便但并不有效，使他們的勞動不是自由自覺的勞動，反而成為一種異化的勞動。

（三）提高勞動者收入水平與損害勞動者身心健康的二律背反

1.996工作制能夠增加勞動者收入，提高勞動者消費水平。一方面，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物價、房價持續上升，增加了勞動者的經濟壓力。在一些企業實行996工作制并沒有受到勞動者的強烈抵制，因為勞動者同時也是消費者，996工作制能夠滿足勞動者對高收入的期望，有利于勞動者緩解房貸、車貸等壓力，提高生活水平。有些企業雖然讓勞動者加班，但會以高額的工資作為回報，這也是996工作制既得到謾罵又讓人追逐的原因。

另一方面，我國經濟進入新常態，增長速度放緩，新發展理念的提出促使國內各企業轉型升級，對勞動力的總需求減少，造成勞動力市場供求失衡。勞動力作為一種特殊的商品，當供給大于需求時，勞動者選擇工作的機會變少，勞動者處于弱勢地位，因而勞動者在失業的壓力下只能接受996工作制。

2.996工作制損害了勞動者的身心健康。996工作制提高了勞動者的工資水平，但這并不能掩蓋它對勞動者的身體和心理造成傷害的事實。在身體上，勞動時間的延長使勞動者長期經歷熬夜、作息不規律，會引發各類疾病甚至威脅勞動者的生命安全。在心理方面，長時間加班會使勞動者消極對待工作，給勞動者帶來焦慮，工作和家庭的雙重壓迫也會增加勞動者的心理壓力，使勞動者處于崩潰的邊緣。只用金錢來衡量勞動者的個人能力是不夠的，其應當是智力、體力、審美能力等多方面的體現。

“資本是根本不關心工人的健康和壽命的，除非社會迫使它去關心。”管理者以“奮斗”之名來綁架勞動者，他們只關心利潤和企業效益，而不注重勞動者的個人健康，從而使勞動者的身體、精神只能畸形發展，這既不利于企業的長期可持續發展，也不利于勞動者個人的全面發展。

二、996工作制中二律背反現象的成因

（一）宏觀方面

1.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是996工作制呈現二律背反的重要原因。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5］。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呈現出多層次、多樣化的特點，不僅對物質文化生活的要求更高，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的要求也日益增長。

一方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勞動者不僅僅只滿足于實現就業，更是需要一個舒適、相對公平的工作環境。這就要求企業在雇傭勞動者時要尊重勞動者的個人合理訴求，而996工作制在某種程度上忽視了勞動者的感受，也就導致勞動者對該工作制的抵抗。另一方面，隨著我國經濟不斷發展，人們的生活水平逐漸提升，對美好生活的需求也日益提高。在西方經濟學中，勞動力供給曲線是向后彎曲的，即當勞動者的工資達到一定水平后，他們所愿意提供的勞動時間會減少，對于加班會有所抗拒，因為人們更愿意增加閑暇時間，重視精神方面的享受。

2.社會環境的影響。環境因素也是其成因之一，這里主要是受社會文化環境的影響，使得996工作制既得到推崇又遭受質疑。一方面，在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吃苦耐勞、努力奮斗被視為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得到人們稱頌贊揚。于是，最初勞動者潛移默化地接受著管理者所灌輸的“奮斗精神”，形成了“加班文化”。另一方面，996工作制體現出某些外部性，其所帶來的社會問題也層出不窮。

可見，長期加班只是披上了“奮斗”這個光鮮亮麗的外衣，事實上不僅會給勞動者造成心理傷害，還極有可能會帶來生命危險，導致勞動者過勞死亡。這也給管理者所推崇的996工作制一記響亮的耳光，使勞動者對996工作制敬而遠之、望而卻步，為了自身的身體和心理健康對其進行抵制。

（二）微觀方面

1.矛盾具有普遍性，制度本身存在著矛盾。996工作制在制定時存在著矛盾，996工作制的制定是以實現企業的利益最大化為目的，并沒有站在勞動者的立場上，沒有實現企業利益和勞動者利益的統一。并且，在實施過程中加劇了管理者與勞動者之間在利益上的沖突，這使得996工作制呈現出二律背反的現象。

近年來非公有制經濟發展迅速，而作為企業的管理者，其管理企業的最終目的就是實現利潤最大化。因此為了能獲取更多的利潤，管理者們鼓勵勞動者加班，通過增加勞動者工作時長來降低用工成本，進而提高企業收益，他們看到的是短期的、企業的利益。勞動者作為企業所雇傭的對象，其付出并不總是與收入成正比，因為在管理者與勞動者之間的關系中二者并非平等，管理者總是力圖以最小成本獲取最大收益，對勞動者進行壓榨，往往忽視了勞動者的利益。從長期的、勞動者的利益來看，996工作制損害了勞動者的身心健康、不利于勞動者個人的全面發展。

由此來看，996工作制本身并不合理，造成了管理者和勞動者之間的矛盾，進而成為勞動者無形的枷鎖。

2.價值判斷與選擇的主體差異性。由于管理者和勞動者在立場、觀點等方面存在不同，因此對996工作制的判斷具有主體差異性。996工作制所帶來的影響既有積極的也有消極的，而管理者和勞動者由于所處的立場不同，看待996工作制的視角不同，因此對待996工作制的態度各異。大多管理者都鼓勵實行996工作制，他們積極地看待996工作制，認為其不僅能激發勞動者工作的積極性、是勞動者努力拼搏的體現，而且為勞動者提供更多的晉升機會、有助于塑造良好的企業文化。

與此相反，勞動者從自身的視角出發，更多的是抵制996工作制。勞動者看待996工作制，更關注其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他們認為996工作制占用了他們的私人時間，雖提高了他們的收入，但企業所得的利潤更多，而且是以犧牲他們的身體健康、閑暇時間、合法權益等為代價，因此必須反對。

三、996工作制中二律背反現象的消解路徑

（一）弘揚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平等觀，形成群眾廣泛認同是基礎

首先要弘揚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平等觀。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社會意識是對社會存在的反映。社會勞動關系隨著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而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在新的時代條件下，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諧勞動關系意義重大。習近平指出：“構建和諧勞動關系，是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重要基礎，是增強黨的執政基礎、鞏固黨的執政地位的必然要求，是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貫徹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6］要弘揚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平等觀，不斷提高勞動者的平等意識和權利意識，實現勞動關系主體之間的平衡，讓勞動者實現體面勞動，促進勞動者的全面發展。

其次在勞動關系領域要堅持新發展理念。構建社會主義和諧勞動關系要遵循新發展理念，尤其要堅持創新和共享的理念。在勞動關系中要實現理論、制度、科技、文化創新，全面貫徹共享的發展理念，實現全民、全面、漸進、共建共享。在勞動關系中要正確處理勞動者管理者之間的關系，二者要消除障礙，相互合作，最終實現健康勞動與經濟發展的共贏。

（二）推進法律法規建設，提供良好工作氛圍是保障

首先要不斷完善現有法律法規，并依據現實需要制定新的法律法規。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反作用于物質，要堅持和運用物質與意識的關系原理分析和解決問題。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堅持實事求是，就要深入實際了解事物的本來面貌。”［7］我國現有的勞動法律法規還存在許多不足，要從我國國情出發，進一步完善勞動法、社會保險法、勞動合同法等相關法律法規，健全勞動關系協調機制；要根據現實需要，從實際出發制定新的政策法規。

其次要加快完善市場經濟體制，為勞動者就業創造良好的市場環境。市場經濟具有自發性、盲目性和滯后性，企業作為市場主體之一，不可避免地會侵犯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因此要加強“看得見的手”和“看不見的手”之間的協調合作。一些行業工作時間過長，給勞動者的身體和心理造成一定的影響，并出現“資強勞弱”的現象。政府應始終堅持以人為本，把人民群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尊重、關心勞動者，規范企業用工制度。幸福是奮斗出來的，也要讓勞動者在奮斗的過程中體驗幸福感和滿足感，讓勞動者在自由、公正、安全的條件下進行奮斗，使勞動者實現體面勞動。

（三）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加強意識形態灌輸是根本

一方面，要加強對勞動者的意識形態灌輸。列寧在《怎么辦》中指出：“只有扎實的科學知識，才能發展出現代的社會意識，社會意識不是從無產階級的斗爭中產生出來的，而是由外到內深入到無產階級的頭腦中的。”［8］勞動者作為弱勢的一方，容易被996工作制的表象所迷惑，誤認為996工作制是拼搏奮斗的表現，因此要加強勞動者的思想建設。首先，要宣傳馬克思的異化勞動思想及異化勞動在當今社會的具體表現，讓勞動者認識到異化勞動不利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勞動者和管理者應當處于平等的地位。其次，要廣泛宣傳勞動法、合同法等相關法律常識，鼓勵勞動者在就業過程中面對不公正時通過媒體曝光、勞動仲裁、勞動訴訟等多種渠道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敢于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最后，鼓勵勞動者要不斷增強自身各方面的能力，從而使自己在工作中的競爭力進一步提升。

另一方面，要加強對管理者的意識形態灌輸。隨著非公有制經濟不斷發展，我國的勞動關系在某些范圍內被進一步激化。管理者以獲取利潤為最終目的，996工作制的實行能夠給企業帶來短期效益，但是從長期來看，并不利于企業的可持續發展。首先，應讓管理者認識到996工作制并不是企業獲取利潤的唯一勞動方式，應找到一種既適合企業長期發展又以勞動者為中心的合理勞動方式，實現勞動主體與管理者主體的共同發展。其次，在經濟發展新常態下，企業在發展過程中應堅持新發展理念、創新發展模式、優化發展結構，方能適應新的發展環境。最后，要對管理者進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向管理者灌輸承擔社會責任的思想觀念。管理者要明白996工作制給勞動者和社會帶來的消極影響，企業作為社會成員應擔起社會責任、規范用工制度，不能以犧牲勞動者利益為代價來換取利潤。

四、結語

996工作制中體現出的二律背反現象值得我們注意，996工作制雖對企業的發展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卻加劇了對勞動者的剝削，并不是一種理想的工作制度。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企業應隨著時代的發展探索制定出更加理性、與時俱進的用工制度，協調好管理者與勞動者之間的勞動關系。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和諧勞動關系既是解決996工作制中二律背反問題的出發點，同時也是落腳點。我們應該關懷勞動者，不斷協調勞動者和企業、個人和集體之間的關系，讓勞動者在奮斗的過程中獲得更強的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