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秩序：元宇宙準入的價值選擇與身份認證的元規則*

李慧敏

2021 年是元宇宙元年，相關元宇宙的建設拉開序幕。2021 年3 月，元宇宙第一股羅布樂思（Roblox）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正式上市。2021 年10 月，Facebook 更名為“Meta”。2021 年12 月，網易云音樂登陸港交所時，創始人丁磊“分身”三人完成“元宇宙”的上市敲鑼儀式。①三個“丁磊”，一個是在線下儀式敲鑼的丁磊本人，還有兩個是AI 虛擬人“丁磊”，他們分別被刻畫成了2000 年29 歲的丁磊和2021 年50 歲的丁磊。參見區塊鏈資訊：《網易要推動元宇宙全鏈路探索》，載巴比特網，https://www.8btc.com/article/6722836，2022 年1 月17 日訪問。2021 年9 月至12 月期間，“阿里元宇宙”“淘寶元宇宙”“網易元宇宙”“雷火元宇宙”“伏羲元宇宙”等1.2 萬個“元宇宙”相關商標在中國境內申請注冊。②參見區塊鏈資訊：《阿里面向AR、VR、元宇宙方向成立實驗室》，載巴比特網，https://www.8btc.com/article/6722836，2022 年1 月17 日訪問。

元宇宙是新紀元的大航海時代，擁抱是唯一選擇。元宇宙的虛實融合和去中心化的運行方式將深刻改變現有企業組織、社會組織及其個人的存在方式，也會帶來交往、交易方式的重大變化，也帶來了相關法律問題，如數字資產確權問題、數字版權保護問題、金融詐騙和洗錢問題、虛擬財產盜竊問題、非法標價問題、違禁品交易問題、個人信息保護問題等，有學者還總結了元宇宙當下的“七宗罪”③許鑫、易雅琪、汪曉蕓：《元宇宙當下的“七宗罪”：從產業風險放大器到信息管理新圖景》，圖書館論壇網絡首發論文，2022年第1 期。。與網絡存在的“暗網”一樣，也存在著“明宇宙”與“暗宇宙”之分。④參見區塊鏈資訊：《加密朋克2.0 的“暗宇宙”》，載巴比特網，https://www.8btc.com/article/6716380，2022 年1 月19 日。這些法律問題的解決，都依賴于元宇宙上虛擬數字人法律資格問題的解決，如何建立元宇宙相關法律主體資格的元規則，更好促進元宇宙的健康發展，是當前首先要加以回應和研討的重要問題。

一、元宇宙的概念與特征

概念是反映事物本質屬性的基本工具，也是認識相關事物的起點。⑤參見李炳安：《法的認識維度——兼與徐愛國教授、錢繼磊教授商榷》，載《法治研究》2020 第1 期。現在所討論的元宇宙,起源于1992 年的科幻小說《雪崩》（Snow Crash）中所描寫的虛擬世界（Metaverse），是一個“科幻”概念。而現在所稱的元宇宙，是與現實世界相對應和融合的，基于數字技術構建的數字社會，是新一代的數字網絡，是數字文明的高階形態。元宇宙具有如下屬性和特征：

一是元宇宙是新一代的互聯網。元宇宙本質屬性仍然是網絡屬性，各元宇宙之間通過建立互認互信的網絡標準和協議來進行鏈接。元宇宙開啟了高速率、低延時和大容量的互聯網新時代，是繼PC 互聯網、移動互聯網之后的第三代互聯網，具有獨特的技術屬性、空間屬性。從技術層面來看，元宇宙是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5G、感知技術、區塊鏈、虛擬引擎、加密算法、數字孿生等多方面數字技術總和的集大成應用，是大量分散的單點數字技術連點成線再聚合到面的一系列技術的集合，通過圍繞“人”“物”“場”三個基本要素三維建模、高真實渲染、自然的人機交互、大場景地圖與定位。這些數字技術正以新理念、新業態、新模式全面融入人類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各領域和全過程，正在給人類生產生活帶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從空間屬性來看，元宇宙是立體的“數字空間”，是現實物理世界的人、物、地點的3D 復制品，現實世界的“克隆”，是真實世界的數字化。既與PC 互聯網通過“搜索引擎+點擊超級鏈接”瀏覽網頁不同，也與移動互聯網通過移動搜索和智能推薦機制在不同APP 間切換不一樣，元宇宙則是通過“數字蟲洞”⑥蟲洞，也稱“時空洞”，是指宇宙中連結兩個遙遠時空星球的多維空間隧道。元宇宙的“蟲洞”，是指現實人在不同的元宇宙通過不確定的流動場所實現元宇宙之間跳轉和跨越的全鏈路鏈接的現象。進入其他元宇宙的。在元宇宙社會里，通過算法激活虛擬世界中人、物、場之間的互動關系，實現要素間的連接、虛實間的連接和時空間的連接，虛擬化身在不同的子宇宙間自由穿梭和使用，可以開展多種多樣的社會活動和經濟活動，可以在“虛擬數字商店”里購買數字商品，或者購買與現實商品相對應的商品，人的需求會在物理時空和虛擬時空交錯中變得日益豐富多彩。

二是元宇宙的基本主體是“數字人”。元宇宙的基本主體由數字人構成，是現實世界的人的數字版本。元宇宙上的數字人除了沒有真實的碳基或硅基身體的“AI 數字人”即人工數智體以外，還包括以人為模板，以人的意識為主體的“意識上傳的真人”。⑦參見鏈頭條：《數字人進化：AI 數字人將成為大多數》，載巴比特網，https://www.8btc.com/article/6716380，2022 年1 月19 日訪問。AI 數字人以數字為邊界，受數字規律的規制，而不是以物理為邊界。“意識上傳的真人”是通過感知技術把現實世界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等感知同步上傳給元宇宙上的數字人，即將現實世界的“自然人”的意思表達同步上傳給元宇宙數字世界的“比特人”。也就是說，現實世界的人可以通過“可穿戴傳感系統”“頭像個性化引擎”等技術建立和現實世界及人的連接，讓人的感知觸覺在兩個世界間無礙穿梭，而且，“數字孿生”（Digital Twins）技術可以讓元宇宙上“意識上傳的真人”擁有其生物特征數據，逼真的數字形象。“Meta 的目標是能夠模擬你的每一個毛孔，每一縷頭發，每一個微動作。”⑧華爾街見聞：《將沉浸式世界變成“現實”》，載巴比特網，https://www.8btc.com/article/6723254，2022 年1 月19 日訪問。“意識上傳的真人”可以扮演多重角色和多重身份，可以是專家學者，也可以是社區的領導者。既可以在“舊經濟” 中工作，也可以在 “新經濟” 中勞動；每個人都有一份現實的工作和一份虛擬工作。數字替身有很多服裝可供選擇，服裝和工作頭像根據角色不同來選擇。從時間維度來看，現實世界上的人利用元宇宙上的數字身份和多重人格，可以在同一時間作出不同的行為，實現“非線性敘事”⑨鏈頭條：《元宇宙是非線性時空》，載巴比特網，https://www.8btc.com/article/6716380，2022 年1 月19 日訪問。，也可以實現“互操作”（interoperability），即元宇宙上的虛擬數字人可以反向發出指令現實世界的人作出相應的行為，實現用戶在現實空間和虛擬空間之間的相互復制。

三是元宇宙具有虛實二相性。元宇宙不是虛幻的“虛擬世界”或“比特世界”，不是虛幻的“數字烏托邦”，而是現實的“數字新大陸”，即不只具有“虛相”，還具有現實世界緊密結合的、虛實共生的“實相”。虛幻的虛擬世界，大凡都是想象的，甚至空想的，與現實世界是獨立的、分離的，沒有現實世界的延伸、映射、復刻與耦合，有些切合實相的想象也只是以現實為原型的一種構想或折射，“第一人稱”難以直接獲得真實的感知感受。同時，元宇宙也不同于物理世界、物理空間單純的“實相”，是虛擬的“數字人”以數字身份參與的虛實融合的“虛擬世界”。“元宇宙是利用科技手段進行鏈接與創造的，與現實世界映射與交互的虛擬世界，具備新型社會體系的數字生活空間。”⑩丁建英：《元宇宙：或重新定義人類文明4.0》，載證券日報網，http://www.zqrb.cn/jrjg/hlwjr/2022-01-16/A1642339118451.html。在具有虛實二相性的元宇宙社會里，線上與線下相互依存，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高度耦合，就猶如一個硬幣的兩面，共同構成了元宇宙不可或缺的內容。

四是元宇宙社區具有高度自治性。在元宇宙里，跨鏈、分布式的區塊鏈技術和開源代碼為建構元宇宙的去中心化治理方式提供了技術條件。元宇宙是一個分布式的開源世界，代碼的開源能讓所有參與者自主創造，通過“共算方式”共同創建元宇宙。在一個“DAO”（島）（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的社區建構中，資產自由流動、成員自由貢獻、社區投票表決，系統中的各路徑和節點既能并發地完成信息處理，又能并行地求解問題，即在沒有集中控制或第三方干預的情況下自主運行，代碼即法律，由代碼構成的智能代碼合約形成了“自規則”，實現社區自由自治。

二、元宇宙準入規則的價值選擇

每一項法律制度的背后都隱含著立法者對該項制度的價值判斷及立法態度。元宇宙準入制度的價值取向是考察元宇宙建設的規制方式、規制程度和規制范圍的出發點。一項制度的價值取向往往是多重的，需要因時因地對各種價值進行比較和選擇。對元宇宙建設的價值和目的而言，主要體現為自由價值與秩序價值的選擇，追求價值的側重點是自由還是秩序，直接關系到元宇宙的制度設計，關系到是放任還是規制的立法取向。

元宇宙建設的自由價值取向路徑強調，自由是主體擁有按照自己意志自由從事社會經濟活動的權利，是元宇宙發展的內生品質，在解放和發展生產力、資源的優化配置乃至社會經濟發展上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自由是元宇宙經濟建設和社會建設強身健體的“真元之氣”，對入駐元宇宙實現準入身份認證，是一種不當的行政干預和限制，這會抑制元宇宙主體的活力，干預理性人的自主選擇。但無論是在元宇宙社會還是現實社會，極少有絕對的自由，即使最基本的自由，也可能因公共秩序和公益利益而受到限制。?［加］約翰·漢弗萊:《國際人權法》,世界知識出版社1992 年版，第13 頁。即使是經濟自由，也不是絕對的、不受任何限制的，它只具有工具性作用，從來都不是最終目的，只是為其他自由的獲得提供物質基礎。“只是有用，而且是因為其它事物而有用。”?［英］羅素：《西方哲學史:上卷》，商務印書館1963 年版，第7 頁。自由不是也不可能是放任的、無政府狀態的自由，元宇宙的自由價值，也只有在一定的秩序下才能實現，政府適時適度的干預可以促進元宇宙上的社會和經濟發展。

無論是現實世界還是元宇宙世界，“秩序”都是人類社會存在的基本方式。秩序意味著社會關系的穩定性、行為的規范性、未來的可預測性。法律具有在特定時空內呈現的穩定狀態和整體性特征，是防范無序、制止脫序、補救失序的基本手段。根據熵增減原理,只有通過外力的干預，建立相應法律和執行機構，采取更多“熵減”行動，才能實現有序。?參見郝雅立：《網絡輿論系統熵增與輿情引導機制的優化》，載《天津商業大學學報》2021 年第4 期。國家作為一種提供安全、秩序和公正的具有規模效益的制度安排，是保護自由和個人權利的最有效的工具。元宇宙是開放平臺，虛擬的陌生人環境，社會秩序價值應成為所追求的重要價值。只有建立身份準入認證制度，才能保障元宇宙社會里的各類主體與真實世界主體相對應，才能建立相互信任的制度機制，促進元宇宙的健康發展。

當前，元宇宙最強的價值在于“自由性”，但最大的問題在于“無序性”。軟件代碼能促進信任，也能摧毀信任。?參見唐文新：《一種基于云端信任的惡意代碼防御機制研究》，中南大學2012 年碩士論文，第5 頁。元宇宙是以算法為中心的智能社會，智能科技所催生的“數字人泛在”對元宇宙秩序造成嚴重沖擊和挑戰。一是雙重身份甚至多重身份會帶來識別混亂。在元宇宙社會里，“虛擬數字人”是人的基本存在，并可以在不同的元宇宙間自由穿梭和使用。虛擬數字人的現實感本來就缺乏，如果身份多重，角色多樣，身份、年齡、種族、性別和體貌等都難以識別，這會給元宇宙社會的交往和交易帶來嚴重的不信任感。二是虛擬的多重身份會給相關數字資產的權屬確定帶來混亂。元宇宙的數字身份不僅僅是一個頭像，而是一個影響后期從事社會經濟行為的數字ID，承載著數字世界的社交關系和數字資產。在元宇宙社會里，虛擬商品（NFTs）庫存將和實物資產一樣重要，電子錢包（加密貨幣）和銀行賬戶一樣重要。這些數字資產權屬的確定，依賴于相關法律主體的確定性和恒定性，為數字資產的歸屬和流轉提供前提和基礎。三是元宇宙的“去中心化”的特質，導致多層鏈接的“暗宇宙”比現在“暗網”難以發現，要打擊利用元宇宙平臺賭博、非法集資、詐騙、傳銷、洗錢等違法犯罪活動，確定真實的行為主體是前提。

在元宇宙準入的身份認證制度方面，應該建立以秩序價值為主導，兼顧自由價值的價值選擇，對自由和秩序應是同等的追求。“由于保護公共秩序和第三方權利的需要，法律一直在試圖建立對這種自由限制的規范，必要的控制和自由之間的某種平衡應該被遵守。”?Katerina Ronovska,Legal Framework for External Supervision of NGOs in Current Czech Law,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Not-for-Profit Law,vol.12(1),2009:76.對入駐元宇宙的準入身份認證制度的建立，如果只選擇自由的價值建設路徑，拒絕準入身份認證，會增加元宇宙中社會關系建立的不信任感，導致元宇宙社會的無序。

以秩序價值為主導，兼顧自由價值的價值選擇路徑具有如下功能：

一是具有識別功能。在元宇宙社會里，個體的識別能力、預防能力、控制能力都嚴重不足，如何搜尋到真實的主體信息，識別真偽，增加信任，是每一個體在元宇宙社會生存的基礎。“虛擬數字人”的有效、真實識別是建立各種社會關系的前提，每一個體在元宇宙只有建立明確的、唯一的數字ID，才能帶來元宇宙社會和經濟的有序運行。

二是提供公信力證明。元宇宙準入身份認證是權威部門對元宇宙相關主體基本信息加以比對和驗證，提供證明的過程。在現實物理世界，用戶獲得的商品服務以及市場環境的信息是通過直接感受或他人轉述得到的，但在元宇宙世界里，信息并不對稱，數字頭像和形象具有可變性，不能通過數字人的有形外觀予以判斷其誠信品質、經營范圍和能力，且元宇宙社會是陌生人社會，基于熟人社會中的道德秩序、法律秩序所賦予的確定性大大減少。所以，在元宇宙社會里，人與人之間是陌生的、缺乏信任的、相互防范的，交往謹慎，交易信心不足。問題的有效解決要依靠公權力，由政府背書，建立元宇宙準入的身份認證制度，對入駐元宇宙的各類主體加以甄別，保障各個主體基本信息的真實性、權威性，展示相關主體所具有的品行、能力、經營范圍等，這會大大降低元宇宙社會里識別相關主體的真偽成本，增加交易信心。

三是為政府執法和監管提供基礎。主體資格認證是政府對相關主體入駐元宇宙的“入口”，可以實現事前預警、事中控制、事后溯源的目標，可以滿足政府部門掌握總體狀況，為執法和監管提供支持，確保國家對元宇宙發展的控制權和管理權。?參見夏同飛等：《可信身份認證云服務在泛在電力物聯網中的研究與應用》，載《電力信息與通信技術》2019 年第7 期。以跨國稅收為例，在元宇宙的虛擬空間，跨度大，如果不設立主體資格認證，境內與境外的數字人的國別難以區分，將會導致跨國所得的稅收管轄權難以行使。再以元宇宙上的數字資產為例，只有建立了主體資格認證制度，才能防范擅自發行數字貨幣，有效規范元宇宙的“質押挖礦”和“節點商”“吃錢”的問題。?錢包商ImToken 的Cosmos 質押流程為，下載ImToken 錢包并創建一個新的COSMOS 地址，轉入ATOM 從交易所提幣，打進錢包地址。在錢包內進入質押操作，進入錢包自帶的質押挖礦功能。然后，選擇你想要委托的節點商，委托挖礦，輸入你要委托的數量即可將幣打進智能合約，開始挖礦坐等收益。通過政府的權威性認證既可以減少“信息壁壘”，提高市場交易速度，也可以對可能產生的欺詐行為予以事前甄別和控制。

三、元宇宙準入的身份認證的元規則

元宇宙中的元規則是現實規則在元宇宙中的反映，即使是元宇宙中的特殊規則，也是現實世界的人制定，而不是單純由元宇宙中的數據人來自由制定的。2016 年，DAO 攻擊事件則反映出純粹算法自由的治理局限性。?參見朱雪陽：《The DAO 事件的形式化分析》，載《信息技術與網絡安全》2021 年第5 期。把元宇宙中的規則制定者僅僅歸為元宇宙的個體、科技巨頭等，忽視了元宇宙是現實世界“孿生反映”的事實。盡管有些特殊場景需要形成個體的共識，但也要遵循現實社會的公序良俗原則。那種基于元宇宙是去中心化的分布式數字世界，就主張元宇宙的元規則的形成主要依靠群體的自由共識或群體自由共識就是元規則是站不住腳的。?參見劉立杰、梁禹霖、錢浩、張偉：《“元宇宙”面臨的七大法律問題》，載知乎網，http://zhuanlan.zhihu.com/p/436020974，2021年11 月16 日訪問。元宇宙的規則仍然是現實世界人的規則，是規范人的規則，分布式數字世界只是技術層面，不能割斷元宇宙社會與現實世界的內在關聯。

元宇宙準入的身份認證主要對身份信息收集、身份信息核對與確認、準入監管等方面進行規制，為元宇宙社會形成良好的秩序提供基礎。

（一）元宇宙中“人”的類別

元宇宙中的“人”是有類別的，目前主要由“民間人士”構成，將來具有官方背景的“數字監察官”也會入駐。基于數字性和智能性，有學者還把數字化、智能化社會里的所有主體無差別地統稱為“數智人”?齊延平：《數智化社會的法律調控》，載《中國法學》2022 年第1 期。，成為智能化社會的社會關系形成的基本主體。

1.元宇宙上的“平臺人”

正像現實物理上的宇宙由不同的星球構成一樣，虛擬世界的元宇宙是由“ 企業平臺”（APP）構成的。元宇宙中的具有特定功能的企業平臺是元宇宙的基礎性設施，是用戶進入元宇宙的門戶或入口，由現實世界的企業、個人等主體建造而成。一個企業平臺的基礎設施包括物理層、軟件層和應用層等層次。物理層是數據生產、數據存儲、數據分析和數據應用的載體，應用層是具體功能的數字化場景，是各類企業數字化運營的體現，也是各種數智人活動的場所。平臺企業是元宇宙“數字化生產”的建設者，要履行元宇宙數十億行代碼“組裝好”的義務（fits together）。21參見劉子涵：《元宇宙：人類數字化生存的高級形態》，載《新閱讀》2021 年第9 期。元宇宙中的各種功能、產品和服務的平臺組織尤其是中心組織是重要節點。作為節點的平臺組織通過建構多模態虛擬場景、多層次人機交互和多樣化的服務系統，為用戶提供選擇、切換、編輯和改造等多方面的服務。每個節點的行為全部可記錄、可追溯、可衡量，從而實現數字身份確認、財產確權、財產流轉和信用共享。從類別來看，元宇宙中不同的平臺組織具有不同的功能和目的，既有聚集性、互動性的社區平臺，也有教育和學習的教學平臺，如元宇宙圖書館，但更多的應是商務平臺，如產品展覽、貿易洽談等平臺。從運營模式來看，商務平臺又有租借模式和直接運營模式。租借模式是為租戶提供數字基礎設施，將建好的元宇宙數據空間及其數據設施出租，由租戶利用其數據場所來運營并通過后臺來管理，如中國的云樓會議就是這種模式。一些開源平臺甚至為不同需求的租戶提供了 “裝修”“改裝”的功能，即租戶可以根據自己經營的需要對自己所租用的數字空間進行編輯和美化等個性化建設。直接運營模式是平臺組織直接面對用戶，作為消費者的用戶經過注冊就可以進入平臺選購所需商品或服務。

2.元宇宙中的“用戶人”

如果說元宇宙的平臺組織是社區和“高樓”的話，那么，用戶就是入駐的“數字居民”。這里的“數字居民”是元宇宙數字世界的生存形態，是“宅經濟”的基本主體，與現實世界的居民是孿生的一對，是現實與虛擬的“兩棲物種”“融合物種”。用戶可以在多個虛擬空間擁有不同的數字身份，通過現實的真實身份和虛擬世界的數字身份的一致行動，在現實和虛擬空間之中，從事一系列的社會和經濟行為。現實世界的居民成為元宇宙的“數字居民”的通常路徑是“注冊入駐”，即通過注冊元宇宙的特定平臺組織并賦予特定的數字角色之后，才能成為“數據人”，才能與其他入駐用戶交互、交流。

從法律意義上來看，元宇宙中的“用戶”也即法律上的消費者，是現實世界的人借助技術手段在元宇宙中擁有的“數字虛擬存在”，對應的現實人可以根據自己的角色和喜好來選擇數據模型，包括數字服裝、數字頭發等，并以多種身份參與其中。通常情況下，現實人在元宇宙的虛擬存在與現實存在是統一的。“用戶的現實與數字虛擬身份將形成統一體，其行為與人格在現實與虛擬空間中保持一致，并在虛擬空間中得以進一步擴展和延伸。”22吳江、曹喆、陳佩、賀超城、柯丹：《元宇宙視域下的用戶信息行為:框架與展望》，載《信息資源管理學報》2021 年第12 期。

（二）當前元宇宙準入身份認證面臨的問題

在現實物理世界里，各類主體具有由公安部門、商務部門統一發放的居民身份證、護照、營業執照等證件證明，一人一證，權威性、獨立性、確定性強。這種證件的證明力、公信力是建立在政府的公信力基礎之上的，是基于國家管理而產生信賴基礎，可以說是直接與政府信用掛鉤的，公信力很強。在互聯網世界里，互聯網在線身份注冊認證，通常是由用戶主動輸入手機號碼、姓名（不一定是真名）來建立身份賬戶，驗證、認證即通過手機驗證碼的身份認證的方式來進行，真實身份證號碼、真實姓名甚至真實頭像等只有特定的系統才需要提供。這種驗證碼認證，其實質就是由自己來證明“我就是我”，難以保證身份的真實性，不能解決“線上身份對應線下真人”這一根本問題。

在元宇宙社會里，區塊鏈技術的去中心、不可篡改的技術屬性，使得身份認證具有了匿名性更強的特點。目前仍存在的問題有：

一是元宇宙上的區塊鏈技術僅用于完整性校驗，沒有真實性的比對。元宇宙內活動的主體是虛擬用戶，但每一個虛擬用戶都關聯著并受控于現實世界中的一個自然人或者法人，也即“真人”。元宇宙內虛擬用戶的行為，本質上都是現實世界里真人的行為。現實世界真人的倫理規范和法律體系，原則上都應該適用于元宇宙內的虛擬用戶，即適用于虛擬用戶背后的真人。但是，一個現實世界的真人在元宇宙中可以有多個化身，要實現每個化身與現實的真人唯一對應和匹配，防止真人不恰當使用化身身份，防止真人仿制他人的化身身份，如仿制鄧麗君等明星虛擬身份，以假亂真，就客觀需要一個中立性的權威機構來認證。

但是，目前元宇宙的認證使用的區塊鏈技術，仍然是“點對點”的，沒有中立的獨立機構的驗證，即由各類主體自己提交身份證明材料，經過系統驗證后分散存儲在用戶終端，而不是中心化的始端。雖然達到了個人信息保護的要求，但卻忽視了個體身份的真實性驗證。且當前的區塊鏈僅用于完整性校驗，只是對后期用戶進入起著驗證作用，沒有事前公認的、可信任的權威性的“真實性比對”，用戶提交的身份材料的真實性沒有得到權威性機構的證實，用戶完全擁有自己數據（包括虛假身份數據）的主動權，能“真正掌管自己”，自然也不存在中心化系統大量個人數據泄露的風險。這與當前的手機驗證碼驗證沒有質的區別，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二是多元身份混雜。區塊鏈的開源分散身份框架，為各類主體提供了可分散身份，用戶可以自由地創建多個元宇宙身份。現實人在同一元宇宙的虛擬社會里，可以男扮女裝、女扮男裝、童扮成裝多身份多角色的“數字人”出現，再者，現實人在不同的元宇宙里，可以建立不同的身份，這又涉及在跨平臺、跨服務提供商之間進行身份認證的問題。這就需要構建統一的元宇宙可信身份認證平臺，以滿足元宇宙平臺跨地域跨國界的身份認證需求。元宇宙身份認證證明，是各主體穿梭各元宇宙之間、橫跨物理空間和虛擬空間的通行證，是基于政府安全認證系統所確認的數字身份認證。僅靠私有鏈或聯盟鏈自發建立的認證體系依舊相當有限，往往僅局限于行業數據內，且數據認證格式和安全級別各不同，無法做到互認互通，也不可能獲得現實真人身份的“第一手資料”“原始資料”，靠他們來實現身份準入認證，其真實性難以得到保障，公信力不強。如何實現這種匿名憑證的“外顯匿名，內存真實”，揭開數字身份的“黑盒子”，促進交往和交易安全，確保用戶身份的真實性，做到虛擬身份和現實身份的一致性，建立可信身份認證制度必不可少。23參見宋憲榮、張猛：《網絡可信身份認證技術問題研究》，載《網絡空間安全》2018 年第3 期。

三是生物性特征難以真實呈現。在現實物理世界，真人通過物理提交政府簽發的身份證即可獲得現實驗證，體貌、性別等特征一目了然。與2D 互聯網身份不一樣，元宇宙的3D 身份具有生物特征、時間特征等特性的數字身份，是諸如性別、身高及未成年等生物特征的“數字證書”，因此，元宇宙的3D 身份驗證是立體性活體檢測，與2D 靜態檢測顯然不同，要求更高。這些僅靠當前的私有鏈和驗證碼技術是難以真實呈現和識別的，“豐巢刷臉取件事件”就是很好的例證。24參見高一驕：《AI+生物識別技術對可信身份認證的挑戰》，載《信息安全研究》2020 年第7 期。

（三）元宇宙中“人”的準入認證的元規則

元宇宙的社會經濟活動是以“數字信任”為基礎和前提的。25參見宋憲榮、張猛：《網絡可信身份認證技術問題研究》，載《網絡空間安全》2018 年第3 期。擁有數字身份的數字人格，是元宇宙的“信用證”和“ 通行證”。在元宇宙的虛擬空間，以虛擬形象存在的“數字人”之間的社會經濟活動特別需要身份認同和信任感，特別需要建立信任的制度機制。可以說，在元宇宙社會里，保障相關主體身份數據的完整性和可信任性，形成與現實身份唯一映射的數字虛擬化身，達到“情感化”“真實化”，形成“信任性真實”26王雅文：《“智媒時代”新媒體如何實現“信任性真實”——基于行動者網絡理論》，載《西部廣播電視》2021 年第1 期。，是元宇宙社會經濟活動的基本保障。

一是建立官方統一注冊和特定標識的元規則，構建權威性的國家認證平臺。認證的本質是由權威性、獨立性的認證機構進行的真實性、符合性評定和公示性的證明行為，不是一個簡單的個人身份信息的存儲行為。元宇宙發展到一定時期，隨著元宇宙的社會經濟活動范圍擴大，客觀上也需要建立一個統一的官方主體資格認定系統和制度體系，將身份信息存儲于統一的政府部門的加密系統之中，提供與現實物理世界相符的個人身份數據、企業經營數據，可以有效解決大量虛假身份信息問題，以獲得社會的普遍信任。27參見阮晨欣：《法益衡量視角下互聯網可信身份認證的法律限度》，載《東方法學》2020 年第5 期。盡管分散的、以私人主體為主導的區塊鏈技術，也能夠提供不可篡改、公開透明的信任和共識機制，但是，不同私有主體建立的區塊鏈不僅技術參差不齊，而且認證標準不一，代碼輸出的結果也不可能完全相同。如果用戶采取假名來使用區塊鏈技術平臺，有效及時的追溯會存在困難，甚至無法溯源。同時，也阻礙了國家對各類數字產權的確權管理以及元宇宙社會經濟秩序的維護。國家建立統一的認定平臺和認定標準，能夠對各種身份數據和財產數據進行集中管理，形成去中心化但又防止了分散化的局面，實現技術與法律的同構。

入駐元宇宙的企業，無論是建造者還是租用者，都要在元宇宙中官方系統登記注冊，符合認證標準的，就可獲得相應的主體資格，并通過加密標記技術賦予唯一、獨特的“企業認證徽章”官方識別標志，以發揮聯結真實世界與虛擬世界的作用。對特殊的企業，如地圖編制企業，須要依法取得相應的測繪資質證書，并在資質等級許可的范圍內開展數字地圖編制工作，并創建特殊徽章，以顯著標志表明擁有者專用的限制區域和業務范圍。如果沒有獲得特定資質，在元宇宙中獲取、披露、使用相應數字地圖，就應被認定為違法。賦予數字平臺企業的資格，目的是為了維護交易安全、交易秩序，是為了更好地促進元宇宙社會經濟功能的發揮。現實用戶入駐元宇宙中特定功能的APP 時，也須要在官方注冊和認定系統中提供真實信息，實名注冊，與公安系統身份比對成功后，即可獲得準入資格，并通過數字加密技術機制賦予“個人數字徽章”，享有一個永久的、獨立的元宇宙ID。

在技術層面上，為了與法律同構，各個元宇宙應設置認證身份接口。接口層是提供基本操作接口，不僅為用戶、商家提供接口服務，也要為監管部門提供身份認證監管接口，使得接口層能夠提供基本身份認證服務，實現初始身份鑒別，使之提供全網統一的信任模型，支持多個身份提供商的共同接入、多種格式身份的安全認證，以及多種身份信息源認證的融合統一，并通過在區塊鏈嵌入預設好的認證規則，達到預定條件的自動完成。28參見董貴山等：《基于區塊鏈的身份管理認證研究》，載《計算機科學》2018 年第11 期。這樣，既能做到身份的真實性認定，方便查詢和比對，又能通過對私有節點的彈性控制和管理，對相關個人數據進行適當修正，克服區塊鏈技術的剛性弊端。但對原始的、相關市場主體資格的真實數據，需要通過建立更嚴格的標識和保護機制。當前，官方可以利用不可篡改、不可替代和獨一無二的加密標記技術(NFT)，應用于身份證明、記錄和原生數字資產確權等，這種獨特的、不可抹除的身份記錄、所有權記錄，能為數字資產和虛擬身份的安全提供保障。

二是建立區別對待的元規則。元宇宙是一個映射現實世界的在線數字虛擬世界，數字孿生技術為企業、用戶創造和現實本體相同的數字化身。根據“化身”與“真身”的關系，元宇宙中的企業、用戶的“數字人”又可分為“與真身結合的智能數字人”和“與真身分離的智能數字體人”。29參見宋春艷：《網絡倫理困境中的主體性重建》，載《云南社會科學》2017 年第3 期。

“與真身結合的智能數字人”也即“意識上傳的真人”或“ 孿生智能數字人”，是在時間與空間結合的場景下，現實主體通過“虛擬數字人”實現自己的在場甚至多場景的在場，現實世界的主體與元宇宙的虛擬主體相互融合一體，即現實世界中的“真身”與元宇宙中的“化身”合一，是一個虛實融合的主體。真身即現實的本我；化身是與本我真身相對應的虛擬數字人也即“虛擬原生”。真身與化身二者在身份上具備統一性，在認知、情感、交互體驗上具備一致性，實現了虛實互動和體驗的無縫切換，打破虛擬和現實的邊界。作為“ 數字化身”在虛擬空間的行為，本質上是人機交互，現實人的主觀意志通過代碼傳送，體現的是現實真身的意思表達及其行為，也即數字映射背后的物理現實中的人的意志，猶如木偶與木偶表演者之間的關系一樣，真身通過化身與他方交互獲得信息反饋，即通過現實場景的孿生映射，形成原生化場景。以這種“二合一”的“意識上傳”形式進入和參與元宇宙的社會經濟生活的，其法律主體地位遵循現實世界的主體地位規則。

“與真身分離的智能數字人”，是離開了實時真身的單純的數字化身，是人的音容笑貌及其行為的仿制數據智能形態，是一種“脫離人體獨自進行認知的延展認知技術”30延展認知技術分為兩類:一類是直接與人體相連接進行認知過程的延展認知技術，另一類為脫離人體獨自進行認知的延展認知技術。參見易顯飛、王廣贊：《論延展認知技術及其風險》，載《科學技術哲學研究》2020 年第1 期。。是在時間與空間分離的場景下，人們通過以數智化生存的“虛擬數字人”實現自己“不在場的在場”。這種數據形態可以通過算法驅動，來再現過往的行為或生成新的“行為”或“智力活動”，是“數字化身在脫離現實主體操作下的智能自主行為”31同前注。。“與真身分離的智能數字人”可以永久存在，能夠“舊相識”“重相逢”。32參見戴宇辰：《“舊相識”和“新重逢”:行動者網絡理論與媒介(化)研究的未來——一個理論史視角》，載《國際新聞界》2019 年第4 期。現在網絡流傳的元宇宙的人可以“活一萬年”，就是這種意義上的“人”。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與真身分離的智能數字人”不同于傳統靜態的音像制品，傳統音像制品沒有算法驅動，更不可能生存新的行為，屬于法律客體的范疇。元宇宙的“與真身分離的智能數字人”屬于元宇宙的“人工數智體”，應與“與真身結合的智能數字人”實現區別對待的原則，按照智能機器人的法律主體地位規則來規范。

三是建立主體識別機制的元規則。無論是“個人數字徽章”還是“企業認證徽章”，是入駐元宇宙從事社會經濟行為的資格。為了更好在虛擬世界識別相關主體，增加信任感，可建立“主體識別機制”。主體身份信息識別的多少和程度可由自己決定，或采取匿名化，或采取顯名化，遵循自由價值的取向，實現選擇性顯示的原則。顯名化的主體識別，可以建立“點亮”識別機制，即相關主體通過“點亮”即可顯示相對方的基本個人信息，如姓名、性別、誠信數據等，或企業經營信息，如經營范圍、誠信記錄等。但是，作為消費者的用戶，在元宇宙中的一個平臺只能同時享有一個對應的虛擬數字模型，如選擇了男性數據模型就不能再選擇女性數字模型，選擇了成年人的數字配件就不能選擇未成年的數字配件，即在同一時間，不能選擇多種數字人型，不然會導致識別的困難甚至混亂。元宇宙的數據人可以匿名化，但涉及實際權利義務關系時，就要以秩序價值為取向，通過一定的點亮規則予以顯名化，兼顧交易安全和個人數據保護價值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