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惠林
(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40)
“一帶一路”是中國當代文化政策發展史上最重大的文化政策創新,開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政策發展的新時代。2021年11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第三次“一帶一路”建設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總體上看,和平與發展的時代主題沒有改變,經濟全球化大方向沒有變,國際格局發展戰略態勢對我有利,共建“一帶一路”仍面臨重要機遇。同時,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正加速演變,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帶來的激烈競爭前所未有,氣候變化、疫情防控等全球性問題對人類社會帶來的影響前所未有,共建“一帶一路”國際環境日趨復雜。我們要保持戰略定力,抓住戰略機遇,統籌發展和安全、統籌國內和國際、統籌合作和斗爭、統籌存量和增量、統籌整體和重點,積極應對挑戰,趨利避害,奮勇前進。[1]習近平總書記的論述深刻揭示和闡述了“一帶一路”倡議對于全球化以及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中國發展新戰略格局深度調整的重要價值和意義,為在新時代認識“一帶一路”倡議提供了新的價值尺度。
全球化和全球化進程是當今世界一切政策制定與出臺最大的時代背景。中國是全球化進程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世界金融危機的爆發在極大地改變全球化進程與格局、造成全球經濟文化發展與安全危機的同時,也給中國的全球投資貿易環境帶來了極大的不確定性,造成了產業鏈、供應鏈和價值鏈之間的系統性阻隔與紊亂。化解世界金融危機給我國發展帶來的嚴重的國家經濟安全風險,重建我國的經濟秩序,優化改革開放結構,構成了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最大的戰略發展與安全需求。“一帶一路”倡議將構筑新一輪對外開放的“一體兩翼”,在提升向東開放水平的同時加快向西開放步伐,助推內陸沿邊地區由對外開放的邊緣邁向聯通世界的前沿,統籌發展和安全、統籌國內和國際、統籌存量和增量、統籌整體和重點,構建了一個謀劃新發展格局的宏偉藍圖。
人類社會進入到工業文明時代之后,經濟政策一直是人類社會用來解決一切經濟問題的手段與杠桿。雖然人們也認識到文化,尤其是作為觀念形態的精神文化在社會進步與發展中的巨大推動作用,但是鮮有用文化的共同經驗來建構經濟政策,重塑經濟發展格局,開辟經濟新發展道路。“一帶一路”倡議是以文化點化經濟,以文明燭照政治,是當代中國最為宏大和最富想象力的文化政策規劃與構想。它是在全球化進程遭遇重大挫折、中國經濟文化發展面臨一系列重大挑戰的背景下提出來的。用“一帶一路”建設克服與擺脫這兩個方面危機,統籌發展與安全、統籌國內和國際,以東方智慧破解全球化危機戰略困局。
“一帶一路”倡議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基于應對后金融危機背景下,為探求世界經濟增長新動力、實現普惠平衡發展、彌合貧富差距鴻溝而提出的。[2]人們普遍認為,2008年爆發的全球金融危機,是全球化進程的一個轉折點。它不僅是一個全球經濟發展的轉折點,也是全球文化發展的一個轉折點。由此而造成的地區熱點問題此起彼伏,恐怖主義蔓延肆虐,和平赤字、發展赤字、治理赤字、文明赤字,成為擺在全人類面前的嚴峻挑戰。世界經濟增長需要新動力,發展需要更加普惠平衡,貧富差距鴻溝有待彌合,構成了全球治理危機的顯著特征和危機克服的迫切要求。[3]過去的全球化強調人員流動、資源配置、利益分享,而新全球化更加關注道義公正、機制建立以及代表權、話語權的擴大。新舊兩種全球化機制造成了新舊兩種全球化利益和價值觀再分配的矛盾與沖突,催生和釀成了全球性的“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思潮和運動,給全球化進程造成嚴峻困難和挑戰,全球經濟因此遭到重大打擊,全球化進程遭遇前所未有的重挫。無論是“反全球化”還是“逆全球化”,都涉及人類社會公平正義。“反全球化”包含著社會底層對貧富不均擴大的抗議,而“逆全球化”則包含著既得利益集團對全球自由貿易秩序的背離,以貿易保護主義的政策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這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反全球化”思潮,具有深刻而復雜的文化意識形態性。在包含著深刻的歷史片面性的同時,也包含著全球化進程深刻反思的矛盾性。這種深刻的矛盾性是全球化周期的反映,是重塑全球化價值觀的反映。逆全球化是全球化演化的一種必然機制,只有打破或破除已有的全球化演進機制,才可能為全球化轉型與扭轉全球治理赤字提供新需求、新動力、新治理模式創造條件,因而是一種全球性價值再分配的需求。逆全球化的出現和“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正是這樣兩種不同性質的價值再分配的轉換機制,在某種程度上正是全球化演化進程中一種合規律性表現。
為應對全球化危機,世界各國,尤其是大國和大國集團紛紛制定和出臺危機管理政策,意圖克服和擺脫因此而造成的經濟衰退,拯救本國經濟在全球化中的既得利益和主導地位。2009年11月14日,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宣布美國將參與由智利、新西蘭、新加坡、文萊四國發起的“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定”(TPP)談判,強調這將促進美國的就業和經濟繁榮,為設定21 世紀貿易協定標準作出重要貢獻。這是意圖把中國排除在外,建立一個與世界貿易組織規則不一樣的、按照美國的意識形態塑造的國際經貿體系。2011年11月,奧巴馬在夏威夷主辦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峰會上提出“轉向亞洲”戰略。2012年6月3日,時任美國國防部長帕內塔在該年度香格里拉對話會的閉幕會上,提出了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美國這一戰略的提出,率先從地緣政治出發提出了對全球化進程遇阻后重組全球經濟秩序的美國應對之策,把對中國經濟空間的擠壓作為重組全球經濟秩序的政策與戰略杠桿,挑起了兩種不同社會制度條件下經貿體制的博弈。2014年11月,新任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正式公布了總額達3150 億歐元的歐洲投資計劃,也稱作“容克計劃”,旨在通過促進基礎設施、新能源、信息技術等領域的投資,克服世界金融危機給歐洲經濟造成的巨大發展危機。所有這些危機拯救戰略與計劃都具有一個顯著的特征:都是從本國和本地區的利益考量出發。或者說,是為了維護資本主義經濟體系在全球化中一己之私利。如何既能在克服危機中充分體現本國的合理的發展利益訴求和安全關切,又能兼顧到有利于克服與化解全球經濟危機,確保全球化進程的可持續發展,同時推進全球治理改革,這就需要一種統籌兼顧本國利益和全球利益的大戰略思維與新全球治理價值觀。
面對世界金融危機給我國國民經濟發展和安全造成的巨大沖擊,中國政府及時出臺了十項經濟振興規劃。這些振興規劃雖然有效地緩解了世界金融危機給中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造成的巨大沖擊與經濟安全困境,但是由于國際投資和貿易環境的改變導致產能過剩,從而使得中國同時面臨國際國內兩方面的發展與安全危機。安全危機的疊加風險造成了中國發展的極大困難。這是全球化危機給中國帶來和造成的安全危機效應。如何克服國際國內兩個安全危機,這一重大課題擺在了中國決策者的面前。中國政府提出的共同建設“一帶一路”倡議,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具有同時克服國際國內發展與安全兩個方面危機的重大政策與戰略特質。
全球化是人類文明史上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集體行為”。自有文明史以來,人類社會還從未有過如此集體性地參與全球性的經濟文化行為。全球化又是一個全球各種矛盾沖突不斷積聚演化的文化文明過程,當這種矛盾積聚到一個臨界點時,全球危機便發生了。世界金融危機的爆發是全球化的一個結果,全球化也必然同時要為此付出代價,進而通過“再全球化”而使全球化獲得新生,繼續推動人類社會的發展。這是全球化運動的一個規律。這個規律是由全球化本身具有的文明性決定的。無論是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略,還是歐盟的“容克計劃”,抑或后來許多國家和國家集團紛紛提出來的各種戰略構想,其目的都是想通過尋求新的全球性解決方案,走出世界金融危機造成的全球化危機,贏得具有比較優勢的戰略地位。“一帶一路”倡議,正是這樣一個尋求世界“再全球化”而具有全球性和全球價值的戰略構想。“一帶一路”為全球化擺脫和走出發展危機提供了一種東方思路和中國方案。如果說以此為標志的此前的全球化或可稱之為“全球化1.0”的話,那么“一帶一路”的提出則開啟了“全球化2.0”時代。“全球化1.0”是西方資本主義主導的,那么在“全球化2.0”時代,東方的社會主義將共同參與塑造這一人類文明的新進程。
任何一個國家,在其快速發展積累了巨大財富的同時,也一定積累了很多矛盾和問題需要化解。這些矛盾與問題,在財富快速積累的過程中,人們是沒有時間稍稍停下腳步來予以整理和解決的。機遇稍縱即逝,戰略瞬間不容人們有喘息的機會。但是,財富增長與矛盾和問題增長的時間和速度是同步的,如果不能主動地按照事物發展的規律,掌握和控制財富增長的節奏,任由矛盾增長與財富積累同飛,一旦矛盾的增長與積累超出了財富增長所能化解的程度,那么矛盾就會在人們不注意的時候和地方突然爆發,并釀成悲劇性事件,即所謂的“黑天鵝”和“灰犀牛”事件。歷史上那些曾經稱霸世界的國家瞬間坍塌蓋出于此。因此,能否及時地發現矛盾和問題,調整發展戰略與財富積累和增長方式,化解矛盾,也就自然地成為一種重要的政策重建選擇。
“一帶一路”倡議對接了歐洲整體及各國發展規劃,包括歐盟的“容克計劃”、德國的工業4.0、英格蘭北部經濟中心、波蘭“琥珀之路”等。正如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博鰲亞洲論壇2015年年會主旨演講中所指出的,“一帶一路”建設不是要替代現有地區合作機制和倡議,而是要在已有的基礎上,推動沿線國家實現發展戰略相互對接、優勢互補。中國原駐法大使吳建民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和“容克計劃”這兩個倡議的提出都是從當前歐洲的形勢、亞洲的形勢、全球的形勢出發的,是針對目前需求不足的狀況提出的。歐洲一些發展中國家,長期以來基礎設施建設欠賬比較多,需要發展。非洲的基礎設施嚴重滯后,需求更大。從中國來講,正處于工業化的中期。經過多年的發展,我國基礎設施建設培養了一支非常有經驗的隊伍,能夠制造成套的設備,有很好的技術,性價比也很好,這是中國能做的事情。從發達國家來講,他們處于后工業化時期,有技術方面的優勢。“一帶一路”和“容克計劃”,是把這三方面的優勢結合起來,其結果是發展中國家的基礎設施改善,需求上升,原來潛在的需求變成現實的需求,從而促進經濟增長、創造就業機會、改善民生。同樣的道理,中國和發達國家也把閑置的潛能和優勢發揮出來,這就形成了一種三贏的局面。[4]
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為國際社會應對氣候危機等全球性挑戰提供了新的機遇。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并在推動倡議落實方面取得積極進展,在團結國際社會共同解決全球性問題方面“發揮著核心作用”。要將這一倡議很好地納入各國發展規劃或發展戰略中去,使之得到有效落實。這一倡議展示了遠見卓識,它不僅使國家之間實現聯通,而且使各國人民之間民心相通。[5]這一概括與表述,揭示了一切物質層面上的東西只有上升到精神層面上的時候,才具有普遍的價值。而所有經濟上的成就最終必然同時會轉化為文化上的成果。法國前總理、國際馬可波羅協會主席多米尼克·德維爾潘認為,國際合作是改善未來世界的關鍵。通過一個綜合的合作計劃來培育穩定、繁榮而又相互關聯的多極世界將至關重要。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正在給我們提供實現這一共同愿景的機會。這一充滿潛力的倡議不僅支持亞歐非三大洲的基礎設施建設,而且致力于打造多邊伙伴關系,使之作為重要的公共產品服務于文化交流與地區穩定。[6]“一帶一路”超越于一切文明之上,又把自己置于人類一切文明發展之中,以全人類共同的發展與安全利益追求,塑造人類命運共同體。
中國國家發展改革委、外交部、商務部聯合發布的《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指出:共建“一帶一路”順應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文化多樣化、社會信息化的潮流,秉持開放的區域合作精神,致力于維護全球自由貿易體系和開放型世界經濟。共建“一帶一路”符合國際社會的根本利益,彰顯人類社會共同理想和美好追求,是國際合作以及全球治理新模式的積極探索,將為世界和平發展增添新的正能量。[7]中國改革開放事業在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時,迫切需要加強各方面改革開放措施的系統集成。以開放促改革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基本經驗,其成功秘訣在于通過主動融入世界市場為公司治理、政府治理引入外部監督從而提高治理效率。但是,40多年來無論是宏觀、中觀還是微觀層面改革創造的外部監督都有待提高實效,監督主體一定程度上只是治理者的化身,不是來自治理體系外部的主體,效率低下問題仍待根本解決,亟待全面深化改革。毫無疑問,“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包含了中國對自身發展與安全經驗的深刻總結及其對全球化改革與治理的深刻反思。“一帶一路”既是今后中國對外開放的總綱領,也理應成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鑰匙。通過融入國際治理和開展國企的跨國產權合作,“一帶一路”的實施在有效避免“西方經驗”局限、防止治理本身被“短視”市場消解和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同時,將為中國經濟治理、國家治理、社會治理、文化治理進一步引入來自治理體系之外的監督主體,創造強有力、更有效的外部監督,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統籌發展與安全,從根本上解決治理效率問題。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全局,迫切需要加強以“一帶一路”為引領構建開放型經濟發展新格局,全面統籌發展與安全,促進國內各領域改革發展。這既是經濟發展政策與戰略問題,也是文化發展政策與戰略問題。
2013年9月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哈薩克斯坦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發表演講時表示,“為了使各國經濟聯系更加緊密、相互合作更加深入、發展空間更加廣闊,我們可以用創新的合作模式,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以點帶面,從線到片,逐步形成區域大合作”[8]289,共同攜手克服全球經濟危機帶來的發展與安全困境,首次提出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的倡議;2013年10月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印尼國會發表演講時表示,中國愿同東盟國家加強海上合作,使用好中國政府設立的中國—東盟海上合作基金,發展好海洋合作伙伴關系,共同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經濟帶”。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習近平總書記在訪問中亞和南亞國家時提出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在這兩次演講中,習近平總書記都是從兩國兩千多年來文化和文明交往出發,回憶和述說中國和中亞、中國和東南亞人民在文化交往中建立和開展起來的經濟交往,并且在這個基礎上提出了共同建設“一帶一路”倡議,塑造和奠定了“一帶一路”倡議的文化文明基礎和文化政策屬性。這是一個從歷史文化和文明交往出發提出來的統籌發展與安全的21世紀的綜合性新發展政策,具有鮮明和顯著的文明和文化特性。
“絲綢之路”是一條連接亞歐大陸的商貿文明之路。在公元前140年張騫開通西域這一標志性的文明史節點之前,被后來稱之為“絲綢之路”上的歐亞文明交匯已然存在,而且這種不同種族、民族和地域之間的文明對話,似乎是一條永恒的時光之河,歷經數千年延續至今而奔流不息。瑞典考古學家斯文·赫定認為,“從文化-歷史的觀點看,這是連接地球上存在過的各民族和各大陸的最重要的紐帶。”[9]然而,這一紐帶因近代以來的戰亂而被中斷了。1877年,德國人費爾南多·馮·李希霍芬出版的《中國》第一卷中首次把兩千多年前這一條橫貫歐亞大陸、聯系不同文明的地帶,以中國的絲綢為主要大宗商品為交易對象的商貿之路命名為“絲綢之路”。這是對早期人類文明行為的概括和提煉,是對“絲綢”這一中華文明載體的禮贊與肯定。此后,這一概念不脛而走,成為被普遍接受的人類對自身行為的美的概括與表達。
“絲綢之路”被稱之為“整個世界的神經中樞系統”。“在現代到來之前,世界最高級別的知識中心,如‘牛津’和‘劍橋’、‘哈佛’和‘耶魯’,并非在歐洲和西方,而是在巴格達、巴爾克、布哈拉、撒馬爾罕。”絲綢之路上,“人們在從事貿易溝通、思想溝通,在互相學習、互相借鑒;在哲學、科學、語言、宗教等方面,人們從交流中得到啟發,得到拓展。歷史因他們而得到了解釋”[10]4-6。絲綢之路因歐洲的崛起而中斷了,絲綢之路也因此喪失了對世界文明發展與安全的解釋權。文明沒有忘記絲綢之路,絲綢之路也沒有消失在地平線和沙漠之下。英國劍橋大學彼得·弗蘭科潘的著作《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為世人重新打開了絲綢之路。“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為人類文明提供了一個再次共同創造歷史解釋權的機會與空間。它使得被“文明沖突”攪得支離破碎的文明世界,重新又尋找到了再現昔日輝煌的可能。這就是沿線國家和人民歡迎和對接“一帶一路”的文化和文明密碼。雖然他們之間依然存在著因隔閡而造成的矛盾與沖突,但是對于共同的歷史記憶和共同擁有過的曾經的輝煌的向往,成為他們之間可以合作的共同的精神財富,分享彼此的文明果實。
“絲綢之路”是先由大陸文明,再由海洋文明建立起來的人類文明體系。“絲綢之路”是對這一文明體系最簡約、精準、美麗的概括與表達,充滿著人類文明的哲理與美學智慧。這一概念甫一提出,便得到了廣泛的認可,被寫進了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教科書,用以記載人類文明曾經互通有無的輝煌歷史。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哈薩克斯坦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的演講,正是從人類文明史上這一偉大的創舉切入,以人類文明史上共同的輝煌記憶,重新喚起人們再續輝煌的共同向往而提出“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的。習近平在演講中引用哈薩克斯坦諺語述說“一片土地的歷史,就是在她之上的人民的歷史”,在揭示這一段卓越的歷史對于今天人類社會進步偉大意義的同時,指出在“20多年來,隨著中國同歐亞國家關系快速發展,古老的絲綢之路日益煥發出新的生機活力,以新的形式把中國同歐亞國家的互利合作不斷推向新的歷史高度”的基礎上,向歐亞各國、向這片土地上的人民發出了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的倡議:“為了使我們歐亞各國經濟聯系更加緊密、相互合作更加深入、發展空間更加廣闊,我們可以用創新的合作模式,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人類文明發展正在陷入2008年以來的世界經濟危機之中,中國國家主席把這一概念用來提出中國關于走出全球化危機的一項新的建設構想,把昨天人類文明共同創造的歷史轉換成今天重建全球化的新政策構想與戰略性倡議,把人類文明昨天的成果轉化為今天克服全球化危機的政策方案,以喚醒人類文明共同記憶的方式,給世界打開了一條走出全球經濟危機的嶄新思路,提出了開啟中國和世界關系發展的新政策、新方案,自然引起和獲得了全球性的強烈反響。一項重大的走出全球化危機的政策創新和創舉由此誕生。
“一帶一路”倡議一經提出,立即引發了全世界的關注,牽動了世界政策格局的變動,聯合國把這一新政策概念寫入了聯合國若干個決議之中,成為用以治理全球發展與安全困境、走出全球經濟危機的政策杠桿。“一帶一路”就此從中國走向世界,成為進入21世紀后全球最具有影響力的公共產品。文化政策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和構成內容之一,因而“一帶一路”也是當代中國文化政策發展史上最重要和最有影響力的文化政策。它改變了中國當代文化政策建構視角與塑造基點,開創了中國當代文化政策新價值取向。一切經貿交往都是文化的,都是文化交往。“一帶一路”不僅是經貿的,更重要的是文化的。經濟發展的邊界任何時候都是文化自信的結果。一個在文化上自我封閉的國家和民族是沒有其發展與安全的邊界的。物質產品的背后承載和表現的是一種生活方式,而生活方式恰恰是文化得以建構的根本依據和表達方式。絲綢是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和中國文化最重要的表達形式和表達載體之一。絲綢以及關于“絲綢之路”和“一帶一路”,都不僅僅是一般意義上的做生意,而同時也是在做文化,是一種文化的交流、輸出與溝通。這種文化的交流、輸出與溝通,比起單純的“文化走出去”,就更具有國際通用性,是一種國際交往語言。基于對國際貿易交往的文化理解和文化認識,這就使得“一帶一路”經貿經略具有了文化經略的發展與安全意義。也許正是美國人基于自己的經驗看到了“一帶一路”背后所蘊含的深刻的文化意義,這才又使得他們不得不以同樣的戰略構圖來遏制中國的戰略倡議。TPP之所以把中國排除在外就是一種表現。這是又一種形式的“安全困境”的表現形式。為了應對一種新的安全力量的興起,必須建立起比自身更強大的安全力量,這就是“安全困境”。文化發展與安全正以經貿安全困境而深刻地表現出來。這就給中國的文化發展與安全提出了新的難題。如何在實現自己發展與安全戰略意圖的同時,又能夠與其他國家的發展與安全戰略相協調,是“一帶一路”議程中事關國家文化發展與安全的難題。
“一帶一路”倡議作為一項大文化政策,其最大的特點就是以人類文明史上偉大的溝通方式來消弭文明孤立發展帶來的安全局限性,共享人類文明成果。“一帶一路”是人類文明史上共同的文明記憶和文明創造。它是經濟的文化鏈接,是一種心理認知的鏈接,是一種精神與心靈的溝通與響應。民心相通是“一帶一路”建設的社會根基,而人文交流和民心相通密不可分,只有通過交流促進民心相通,才能為“一帶一路”建設夯實民意基礎、社會基礎。2016年4月29日,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一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特意強調了“民心相通”的重要性,指出要在沿線國家民眾中形成一個“相互欣賞、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人文格局”。同年12月5日,中共中央出臺《關于加強“一帶一路”軟力量建設的指導意見》,指出要為“一帶一路”建設提供有力理論支撐、輿論支持、文化條件。“一帶一路”的互聯互通不僅體現在通路、通氣、通水、通油,更體現在“通心”。2017年文化部出臺了《文化部“一帶一路”文化發展行動計劃(2016—2020年)》,提出了健全“一帶一路”文化交流合作機制、完善“一帶一路”文化交流合作平臺、打造“一帶一路”文化交流品牌、推動“一帶一路”文化產業繁榮發展、促進“一帶一路”文化貿易合作五大任務,以及12個專項計劃。
“一帶一路”是經濟的,它將在同一個經濟網絡內把全球大多數人口聯系起來,且不分種族、宗教、民族和國家意識形態,不論是處在怎樣的文化傳統和宗教信仰的沿線國家,當他們收獲看得見、摸得著的“一帶一路”成果的時候——最大的就是創造就業機會,他們同時還獲得的是另一種文化精神和文明形態對于豐富和提高自己物質生活水平的價值認知與肯定。而這恰恰是他們原有的文明體系和價值觀制度所沒能提供的。這對于消弭文明隔閡、文明認識誤區、文明知識盲點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中國用共建“一帶一路”的倡議和方式,把自己的經驗回饋給人類文明,讓整個人類文明世界也能夠分享中國改革開放在借鑒西方文明成果的歷史進程中取得的創造性經驗,這就是文明互鑒。“一帶一路”倡議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文明長袖,也是中國當代文化政策的一項重要政策科學成果,是對如何深化中國與世界文化哲學認識的集中提煉與表達,其本身創造性地建構了一個具有鮮明中國歷史文化內涵與個性的文化政策概念:“一帶一路”。這在中國文化政策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文明沖突與文明互鑒在當今世界同時并存。如何在“一帶一路”中實現從文明沖突走向文明互鑒,是一道全球化條件下國家文化發展與安全的難題。人類社會正在進入全球戰略時代,幾乎每個國家都在制定自己的安全戰略和其他各個方面的戰略,包括文化戰略。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文化安全定義,每個國家也都有自己關于國家文化安全的想象。依據本國和本地區的國家利益和共同利益制定國家與區域發展戰略,這是當今全球安全戰略競爭的一個顯著特點。“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不可避免地與各國各地區的國家戰略與區域戰略發生戰略關系。要么是對沖的,要么是互補的或相一致的。一致中也必然包含著主體性與主導性,事關國家主權和文明主權。這是造成文明沖突的重要來源之一。
中國不贊成文明沖突,主張文明互鑒。這是習近平總書記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發表演講時的突出主題,也是中國在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的同時,向世界表明和闡釋的中國的立場、態度和文明觀。因此,無論是在與俄羅斯的戰略對接中還是與東盟的戰略對接中,中國都表明“互利共贏”的理念,從而在這個基礎上逐步從“亞洲命運共同體”的提出,到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這是對“一帶一路”構想具體內容的生動展開,使“一帶一路”的發展與安全利益無論是經貿的還是文化的,都應當是人類共享的。
近代以來,西方文明對東方文明曾經是那么傲慢。雖然早在13世紀《馬可·波羅游記》在歐洲的出版震動了西方,但是傲慢與偏見始終蒙蔽著歐洲文明的雙眼,使得中國人創造的東方文明始終如沙漠遺珠。毫無疑問,李希霍芬“絲綢之路”這一概念的提出,以及這一概念在后來的西方文獻中不斷地得到對東方和中國文明表述的美學使用,標志著西方文明對東方文明的一次重要的文明發現和禮贊。1967年,日本學者三杉隆敏出版了《探索海上絲綢之路》一書,又提出了“海上絲綢之路”的概念。此后,作為世界文明史的關鍵詞,“絲綢之路”成為人類社會重建世界認知體系的關鍵概念。在一個多世紀的時間長河中,中國人還在一直使用“張騫出使西域”和“鄭和下西洋”來描述這陸海兩條“絲綢之路”。雖然“絲綢之路”早已進入我們的歷史敘述范圍,但是始終沒有站在一個人類文明發展史的高度和全球化的視野來賦予“絲綢之路”的中國定義和中國闡釋。由于互聯互通是“絲綢之路”最為簡潔明了的價值認知構成,從而使得東方文明和西方文明之間在互利互贏的共同價值觀基礎上,超越了文化、文明和價值觀的時空局限走到了一起。文明的互通性構成了“絲綢之路”原初的全球化形態,也使得“絲綢之路”具有了初始的全球化性質。雖然“絲綢之路”的具體形態現代化了,但是互聯互通、互通有無、互利共贏的“絲綢之路”價值本性沒有變。因此,當以工業文明為基礎的全球化遭遇到所謂“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危機的時候,從人類歷史的傳統文明中汲取智慧,重建“絲綢之路”,重建全球化,在締造和建構新全球化的進程中,繼續實現人類文明的共贏發展,也就自然地成為人類文明社會的普遍需求。“一帶一路”倡議在一個人類文明轉型和全球化轉型的文明交匯的關鍵時刻提出,實際上是一個“絲綢之路”母國對西方文明禮贊的現代應答。它既基于歷史又高于歷史。李希霍芬的“絲綢之路”,是對歷史的一個發現和描述,而“一帶一路”的提出則是一個站在歷史的高點之處,著眼于人類文明共同福祉的新文明觀的主動建構,它用以回答和解決的是當今人類社會面臨的共同的發展與安全的挑戰。這是一個基于歷史又高于歷史的偉大構想和戰略倡議。正因為如此,這一倡議在全世界范圍內經由了從疑慮、不解、爭論到響應的過程。這是一個文明的再認識過程,這一過程在全球性的政策供給歷史中是非常罕見的。
瑞士洛桑國際管理發展學院教授讓-皮埃爾·萊曼在論及“一帶一路”倡議對于歐亞大陸國家發展的價值和意義時指出:從歷史上看,古絲綢之路促進了沿線國家之間的商品貿易活動,帶動了宗教、藝術與科技等方面先進知識的傳播,實現了歐亞不同文明間的相互融合與彼此豐富。倘若歐亞大陸各國家之間能夠加強交流與融合,那么無論是市場還是文化,整個歐亞大陸都將受益無窮。而“一帶一路”倡議恰好提供了這樣一個嶄新的機會,在基礎設施、物流、金融、旅游、數字貿易、藝術、建筑等多領域催生新市場、帶來新商機,帶動經濟增長、增進企業家精神。“一帶一路”倡議不僅有關經濟和貿易,有望創造出歐亞市場,而且涉及文明與文化,極具潛力創造出一個歐亞的文化、科技與思想社區。[11]因而這是一項創造性的全球政策構想,其價值和意義遠遠超越了單純的經濟范疇,盡管經濟發展在其中占據著戰略性核心位置。
美國及歐洲的政策與戰略界從自己的歷史經驗出發,把“一帶一路”看作二戰后的東方“馬歇爾計劃”。這是存在于國際社會關于“一帶一路”倡議政策認知上的一個誤區。“一帶一路”不是“馬歇爾計劃”那樣的以地緣和全球政治為目的的單項援助。中國的創新點在于,中國不將自身利益的實現建立在損害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利益基礎上。“一帶一路”是以“發展”為導向的,而不是以“規則”為導向的。不是寫好規則讓別人去遵循,而是強調共商、共建、共享,每一個參與者都是平等的主體,這當中既不會產生霸權,也不需要政治依附。不是狹隘的冷戰背景下的地緣政治戰略,而是新全球化時代的共商、共贏政策。因此,“一帶一路”與“馬歇爾計劃”的文明出發點不一樣。“馬歇爾計劃”是美國制定好了之后,讓大家來接受。“一帶一路”之所以是“倡議”而不是“計劃”,也不是“規劃”,就在于它是開放的、包容的,通過大家的參與來共同制定規則,從而使得利益共享。改變國際規則的書寫方式,這是“一帶一路”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獲得世界積極響應最重要的文明原因。
共建“一帶一路”是用來解決經濟問題的,但是,用來解決全球化經濟危機的政策視角和政策方法卻是文化的。在習近平總書記每一次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內涵進行創新性闡釋和論說時,都把文化和文明列為最重要的內容和最重要的政策之一予以強調闡述。沒有文化的建設和作用,或者說沒有文化這一戰略支點和戰略杠桿,要想撬動歐亞大陸僵硬的戰略板塊,在地球的心臟地帶實現共同發展,在這個文明多樣性和沖突性的地帶追求共同安全,其難度是可想而知的。這就使得整個“一帶一路”倡議充滿了對發展經濟如何克服文化壁壘的文明精神,而具有文明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一帶一路”是一個以經濟建設為目標的文化政策和一個以文化文明建設為目標的經濟政策。二者互為表里、融為一體,是一項前所未有的具有鮮明文化政策特征的文化經濟政策和具有鮮明的經濟政策特征的文化發展與安全政策。“一帶一路”不是一項單純地消極地擺脫全球化危機的經濟政策,而是一項綜合的積極的在全球危局中開辟新路的戰略性文化發展與安全政策。它不但是利己的,而且是利他的,因而是一項共享共贏的發展與安全政策,具有公共產品和公共政策所需要的公共安全性質,超越了地緣政治、意識形態差異、民族和宗教差異。
第71屆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首次納入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經濟治理理念。時任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劉結一指出,這表明上述理念以及構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等理念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支持。第71屆聯大是在“聯合國系統在全球治理中的核心作用”議題下通過關于“聯合國與全球經濟治理”決議,要求“各方本著‘共商、共建、共享’原則改善全球經濟治理,加強聯合國作用”,同時重申“聯合國應本著合作共贏精神,繼續發揮核心作用,尋求應對全球性挑戰的共同之策,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12]當前,全球治理體制變革正處于歷史轉折點,國際力量對比發生深刻變化,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快速發展,國際影響力不斷增強。隨著全球性挑戰增多,加強全球治理已是大勢所趨。正是在這一全球治理需求的背景下,中國政府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和“共商、共建、共享”原則,適應和滿足了全球治理變革的需求,其獲得聯合國普遍響應也就在合理的邏輯之中了。文明互鑒就是文明共享,而文明沖突則不是共享。這是在文化發展與安全問題上新的集體安全觀:從人的安全走向和實現人類安全。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一種共同安全的實現。“一帶一路”+“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就是“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來的新人類文明安全觀,既源于歷史又超越歷史。“一帶一路”為世界發展和人類和平提供和打開了一個“窗口期”:一個新的文明可能的窗口期,使得人類可以通過這個新的窗口期眺望未來人類社會蔚藍色的文明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