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時，我和世界在一起

文 馮錫梅

回憶女兒的幼兒園時光，經常會想起這樣一個場景：有一天放學我帶她回家，一到小區樓下,就看見滿地躺著被截斷的樹枝和踩壞的樹葉，原來是園林工人修剪過樹木了。她吃驚地看著，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句話：“大自然又沒有天花板。”我很吃驚，我能夠觸摸到她內心的傷感。那一年，她上中班。

之后，這句話被我寫成了一首詩：

大自然又沒有天花板/所有的樹木都可以自由生長/它們的樹枝就像翅膀/一直飛到遙遠的天上。

地球上一切渺小的人類/都把心里的天空關上/還不如一只小小螞蟻/努力爬/就能到達想去的地方。

這是我和她第一次共同創作，它使我感受到一個孩子的成長，讓我看到孩子的世界充滿靈性和多彩。

雖然如此，我并沒有刻意繼續要求她創作，因為在我心里，詩歌和孩子一樣都有自由生長的權利，刻意了，就會失去生命力。

我們一如既往地玩耍、聊天、讀書、畫畫，就這樣過完了幼兒園的時光。上小學前的那個暑假，立秋那天風特別大，我騎車帶她在路上，見到風吹落了梧桐樹葉，在我和她的一問一答中，另一首詩來了：

風兒一聲令下/樹葉們就開始賽跑/有的向前翻滾/有的連蹦帶跳/還有的快活得快要飛了起來/它們才不管誰勝誰負/它們只想/飛快地跑進秋天里。

當我把這首詩整理出來讀給她聽的時候，她的臉上流露出驚訝與快樂的神情，也許這個時候她開始真正感受到詩的魅力了。

之后，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帶她寫詩。詩就像是散落在生活小徑上的花朵，它們一直都在那里，有心留意了，就能擷取到一兩朵。

詩就是生活的小小縮影，比如她一直需要修剪的劉海兒、下雨天躲在雨披里的感覺、散步路上看到的火燒云和彎月亮、秋天撿到的落葉、晚餐時吃到的美味蛋炒飯……這些都能寫成詩，而一旦寫成了，就會發現，原來平凡生活中充滿了詩意。詩歌是一雙有魔法的手，把這些瞬間變得閃閃發亮。

詩歌是表達情感的信箋，她寫過好多關于我的詩。有一句我很喜歡：“因為我有一個樹洞媽媽，我可以把所有的秘密都倒給她。”世界上有很多種媽媽，也有很多種媽媽和孩子相處的方式，但是因為詩歌，這樣的方式變得浪漫許多。

當她漸漸長大，向周圍的探索和感知會逐漸變成向內的自我探尋，從詩歌的創作上也能發現這一點。她寫過《閑》《發呆世界冠軍》《給我的信》《做自己》等等，在這些詩里面可以看到一個孩子內心的成長，以及對自我的各種探究。

對孩子而言，詩歌還可以表達自己與外在世界的連接，他們正是借由這種連接而不斷完善、表達自己。新冠肺炎疫情來襲的第一個冬天，她寫了一首《數字》來表達自己內心的無奈和傷感。還有一首《當我散步的時候》也令我記憶猶新，詩歌的最后一句是：“當我散步的時候，我和整個世界在一起。”

這一句令我特別有感觸。如果一個孩子感覺到“和整個世界在一起”，那意味著他不僅在探尋，也對整個世界抱有極大的熱情與渴望，甚至能讓人觸摸到他們熱血跳動的靈魂，是那樣地渴望生活。是的，如果能讀懂一個孩子的詩，那也意味著你讀懂了他們的內心。

在她寫詩的幾年里，我熱衷于帶她走出去，旅行、看世界，和她一起讀書，在不能外出的時候，讓心靈代替雙腳出發；我熱衷于和她分享我喜歡的事物，路邊的小草、特別美的樹葉、一朵可愛的云、藍得像洗過的天空；我也讀她讀的書，和她交流感想；我會和她聊詩，我寫完詩喜滋滋地給她看，她寫好的詩我幫她整理，做成好看的圖片，每年為她打印一本詩集。

現在已經上初中的她，很少寫詩了。但我相信，詩歌帶給她的敏銳、熱忱與哲思，會讓她的生活充滿詩意，永葆鮮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