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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反家庭暴力”話語實踐變遷及其邏輯

2022-02-09 08:14:56趙樹坤胡艾雄
求是學刊 2022年6期

趙樹坤,胡艾雄

引言

有研究表明,在1990 年以前的中國,發生于家庭內部具有暴力特征的行為被概括性地描述為家庭生活中的“矛盾”“糾紛”①參見卜衛、張祺:《消除家庭暴力與媒介倡導:研究、見證與實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第159頁。,法律中也缺乏關于“家庭暴力”的明確定義。直至1995年在北京召開的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提出了“婦女與暴力”議題,以“家庭暴力”為主題的討論使此概念得到廣泛關注。會后制定并發布的《北京行動綱領》,第一次明確將家庭暴力定性為侵犯人權的行為,并通過其傳播逐漸滲入人們的日常認知。在此過程中,“家庭暴力”的概念常與女性遭受暴力緊密聯系在一起,同時,婦女組織的行動對于建構這種聯系也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反家庭暴力”立法初始過程中,女性視角和倡導占據主導。然而,隨著制度化進程的推進,女性視角卻逐漸被隱去了。“家庭暴力”被解釋為對更廣泛受暴主體的侵害,反家暴應當從人權理念和社會性別視角出發,是對所有受害者都應予以解決的問題,以此才能建立平等的新型家庭關系。②參見《〈家庭暴力防治法〉專家建議稿及說明》第一條、第二條、第十條,http://iolaw.cssn.cn/flfg_99/mjjyg/201007/t20100709_4607132.shtml。時至今日,《反家庭暴力法》實施近七年來,女性無疑依然是家庭暴力最突出的受害群體。反思“反家庭暴力”制度進程中的女性視角和話語的隱退,作為探尋女性免于家庭暴力困境的另一種思路也許是有價值的。

福柯對“話語”的描述與闡釋提供了一種獨特的分析視角:“話語”蘊含的不僅是文本中對概念的描述,更可呈現為詞語自身的內容、與詞語相關聯的其他主題甚至是主體對詞語的“反饋”——運用詞語進行的敘述。他認為“話語是一種變換主題的概念游戲”①米歇爾·福柯:《知識考古學》,謝強、馬月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第21頁。。在《知識考古學》中,概念、陳述、范疇及其相互作用與變換確定了“話語”的范圍及其對人運作模式,因此分析話語可以成為認識并嘗試重塑主體的一種可能途徑。“陳述”②福柯通過將陳述與命題、句子與語言行為的方式進行比較確定陳述“更纖小、更不具規定性、結構更不嚴謹”。命題、句子和語言行為受語言形式法則限制,對陳述的研究則要擺脫這種被形式法則定義的模式。陳述是使各種符號存在的功能,這些符號既可以是語言符號,也可以是非語言符號。作為話語的原子,其內容將為作為整體的話語劃定范圍。“反家庭暴力”立法中的“陳述”,除法律條文外,亦有專家學者對詞語概念范圍的闡釋與探討,并延伸至法律頒布后適用過程中的判定、取舍。立法“陳述”依據一定規則③福柯認為“陳述”的規則包含:對象、陳述方式、概念和主題四個方面。關于“陳述方式”,羅清在其論文中詳細分析并闡釋了《反家庭暴力法》誕生過程中民間組織、婦聯和國家三類主體形成的不同立法敘事及立法過程和文本的互動,三個主體的敘事交匯、綰合體現一種符合社會需求的“復合性”話語結構,因而本文在此問題上不再贅述。參見羅清:《中國〈反家庭暴力法〉誕生中的三重敘事》,《法制與社會發展》2020年第1期,第205頁。被組織為整體意義上的“反家庭暴力”制度話語。本文擬以“反家庭暴力”制度話語實踐為主要分析對象,考察制度“陳述”中體現的表達“對象”之間產生的中斷及其發生的轉換;透過追問對象中斷及其轉換背后的邏輯,揭示“反家庭暴力”話語實踐變換所體現的性別文化與無意識權力結構。

一、以女性視角為起始的“反家庭暴力”話語實踐

1995 年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將家庭暴力作為重點議題進行討論,在此基礎上發表了《北京宣言》和《北京行動綱領》,認為私生活領域的家庭暴力屬于性別暴力,并第一次非常明確地將家庭暴力定性為侵犯人權的行為,呼吁各國積極履行制止家庭暴力的國際法責任。在這一背景下,中國第一家專門從事婦女法律援助、進行反家庭暴力研究與倡導的公益性機構——北京大學法學院婦女法律研究與服務中心在北京成立。“2000 年6 月,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陳明俠研究員等人的推動下,一個名為《反對針對婦女的家庭暴力對策研究與干預》的課題項目開始運行。該課題運行三年后,課題組正式被擴展為中國法學會反對家庭暴力網絡(以下簡稱“反家暴網絡”),反家暴網絡成了一個有全國影響力的公益機構。這個機構整整運行了十年,最終成為中國反家庭暴力非政府組織的民間代表。”④羅清:《中國〈反家庭暴力法〉誕生中的三重敘事》,《法制與社會發展》2020年第1期,第189—190頁。十年間,中國法學會反家暴網絡于2003 年和2009 年分別向“兩會”提交了制定《家庭暴力防治法》的專家建議稿。在建議稿的說明中強調“從人權理念和社會性別視角出發”⑤《關于〈家庭暴力防治法〉專家建議稿的說明》,中國法學網,http://iolaw.cssn.cn/flfg_99/mjjyg/201007/t20100709_4607147.shtml。以確定立法原則。可見,“家庭暴力”首先是作為針對女性的暴力問題進入公眾視野的;在民間代表的推動下,原來被界定為私生活領域的家庭暴力,其本質逐漸被確立為基于性別的系統性暴力。以性別視角解讀“反家庭暴力”概念開始進入公共決策和立法實踐。

而政府層面的家庭暴力治理,其核心意向同樣是伴隨著女性議題而被表達出來的。2002 年5 月,國務院發布實施《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01—2010 年)》,首次提出“預防和制止針對婦女的家庭暴力”;2011年7月,國務院發布實施《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11—2020年)》,提出“推動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立法進程”①《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11—2020年)》中具體表述為:預防和制止針對婦女的家庭暴力。推動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立法進程。加強宣傳教育,增強全社會自覺抵制家庭暴力的意識和能力,提高受家庭暴力侵害婦女的自我保護能力。完善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多部門合作機制,以及預防、制止、救助一體化工作機制。。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1995—2005 年:中國性別平等與婦女發展報告》,其中的統計數據也顯示:“在中國2.7 億個家庭里,約30%存在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實施暴力者有九成是男人。”②于東輝:《〈家庭暴力防治法〉立法建構的思考》,《法學雜志》2007年第4期,第57頁。顯然,女性是“反家庭暴力”話語實踐中的核心主體。

二、“反家庭暴力”制度化進程中的話語變遷

(一)受暴主體陳述上:“女性”的核心地位被“家庭成員”所替代

早在2001 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中,便將家庭暴力界定為“發生在家庭成員之間的,引起一定傷害后果的暴力行為”,但對于家庭成員的范圍、構成,并未進行詳細的界定。2009 年專家建議稿關注到了以保護女性為起始的“反家暴”行動,將未婚同居者、戀愛者或曾有配偶關系者納入法律保護范圍。該專家建議稿的說明中亦強調家庭暴力中的受暴者多為男性以外的群體,并用婦女權利的各類宣言及行動綱領佐證立法的必要性。專家建議稿中受暴主體范圍的擴大,目的正如反家暴網絡的推動者陳明俠教授所說:“在討論家庭暴力概念的時候,應將‘家庭’的概念擴大一些,考慮到‘差異’和‘多元化’的社會現實,才能認識到在一切形式的家庭中防止對婦女的暴力和對婦女剝削的必要性。”③陳明俠、夏吟蘭、李明舜等:《家庭暴力防治法基礎性建構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第26頁。同時,該專家建議稿說明中的解釋也值得注意:“因為這些人之間都有難以割舍的感情,愛恨情仇相互糾葛,其間所發生之暴力問題極為類似,需要相同或類似之保護與防治措施。”④《關于〈家庭暴力防治法〉專家建議稿的說明》,中國法學網,http://iolaw.cssn.cn/flfg_99/mjjyg/201007/t20100709_4607147.shtml。一方面,專家建議稿擴大了傳統家庭成員的范圍;另一方面,其將暴力發生的場域建立在“難以割舍的情感”基礎上。由此可見,起草者對“家庭”的廣泛定義是“為了保護遭受各種形式的暴力的女性”⑤羅清:《中國〈反家庭暴力法〉誕生中的三重敘事》,《法制與社會發展》2020年第1期,第191頁。;而將“情感”作為家庭維系的主要紐帶,這種認知無疑符合人們對女性注重情感的傳統印象,但將“情感”作為對受暴女性投入更多關注的證明,這將強化女性因情感而對家庭有更強依附性的判斷。有關女性的這種“判斷”或“描述”,后文將進一步討論。

2014年的征求意見稿將家庭暴力的發生范圍重新限制于家庭成員之間,并對家庭成員作了狹義解釋,“包括配偶、父母、子女以及其他共同生活的近親屬”。當然,在征求意見稿的討論過程中,的確有專家學者仍建議擴大受害者群體范圍,例如“對于戀愛同居關系、前配偶等發生的暴力參照家庭成員之間的暴力的規定;對于養父和養女之間的性暴力、家政服務關系中的暴力,以及女婿對岳父母、兒媳對公婆的暴力,準予參照家庭成員的暴力執行”或“對比《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建議對家庭成員的保護延伸到家政工、同性家庭的成員和室友”⑥王靈:《〈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征求意見稿)〉座談會會議綜述》,《山東女子學院學報》2015 年第2 期,第62頁。。在征求意見稿的座談會上,部分學者的意見體現了對多元社會關系的回應,對受暴主體認知上的更新。但在征求意見稿的正式文本中,起草者最終克制地對“家庭成員”進行了明確列舉。與此前專家建議稿中以“情感”為標準類比家庭的做法不同,征求意見稿中的“家庭”盡量保持了與此前立法表述⑦當時適用的《民法通則》及其解釋有關“近親屬”的一般規定,包括“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的一致,從其列舉的范圍看,界定受暴主體時女性不再是被投注更多關注的對象。

2015 年《反家庭暴力法》正式通過,家庭暴力的主體范圍被確定為“家庭成員”,但并未做列舉。同時,在附則中規定“家庭成員以外共同生活的人之間實施的暴力行為,參照本法規定執行”。相較此前以某種標準來對“家庭成員”進行擴大解釋,正式出臺的法律規范則更為審慎、克制。這樣界定的理由是考慮到家庭暴力的受暴主體應從中國國情、民族傳統影響下的社會普遍認知出發,例如夏吟蘭教授認為,“考慮到中國的國情、與現行法律的銜接以及公眾的接受程度,直接將前配偶以及具有或曾經具有戀愛關系、伴侶關系、同居關系者均納入家庭成員的范圍,既不符合法律概念的抽象概括原則,不符合中國的法律體系邏輯,也難以被公眾所理解與接受。可以考慮將他們之間發生的暴力行為視為家庭暴力”①夏吟蘭:《家庭暴力概念中的主體范圍分析》,《婦女研究論叢》2014年第5期,第51頁。。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也在其對《反家庭暴力法(草案)》的修改意見中回應了部分代表擴大家庭成員范圍的提議:“家庭關系具有特殊性、復雜性,制定本法要把握好公權力介入家庭關系的尺度,要考慮當前社會的普遍認知和接受程度。”②2015 年12 月27 日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八次會議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法律委員會作了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草案二次審議稿)》修改意見的報告。如此,受傳統文化影響的社會整體對“家庭”的認知基本貫穿了法律體系中對“家庭成員”的界定,始終是基于法律確認的血緣或婚姻關系來確定成員間的關系。而立法進程中所關注到的多元化社會關系,仍然被認定為屬于一般社會成員之間的關系,不納入家事法領域進行調整。

《反家庭暴力法》最終文本對受暴者主體范圍的界定,明顯將性別因素隱去,而采用了傳統的家庭視角。可以說,該法采取了性別中立的框架,對應著在制定法律的過程中運用了去性別化的話語,它強調男性和女性一樣都會遭受家庭暴力,旨在突破“家庭暴力即針對女性暴力”印象的局限性。當然,有人可以辯稱,女性可作為“家庭成員”而得到“保護”。但立法中的性別中立框架會掩蓋女性作為家庭暴力主要受害者的社會現實,從而可能影響國家對家庭暴力行為的干涉效果。“反家庭暴力”受暴主體的陳述,經歷了從女性、家庭中的女性到家庭成員的變遷,這既可解釋為對家庭暴力現象認識逐漸全面的過程,也是立法進程中女性視角逐漸隱退的過程,“家庭”成為法律規范“陳述”的主要對象。

(二)“家庭暴力行為”陳述:由多樣到被窄化

2001年4月《婚姻法》修訂,首次將“家庭暴力”作為離婚的考量條件。最高人民法院在同年12月出臺的《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一)》)中將家庭暴力解釋為:“行為人以毆打、捆綁、殘害、強行限制人身自由或者其他手段,給其家庭成員的身體、精神等方面造成一定傷害后果的行為。”其后的《婦女權益保障法》《未成年人保護法》《殘疾人保障法》《老年人權益保障法》都有關于“家庭暴力”的規定,但僅作為概念出現在法律條文中。例如,《婦女權益保障法》僅規定“禁止對婦女實施家庭暴力”,雖然該表述明確指向保護對象是“婦女”,但這是該法律以婦女為保護對象的邏輯結果,無法推導出“家庭暴力”定義上的女性視角。同時,這一規定僅在于宣示,缺乏對行為的具體界定與解釋,給出的可分析信息太少。在《未成年人保護法》《殘疾人保障法》《老年人權益保障法》中,“家庭暴力”同樣僅作為禁止性規定所列舉的行為出現,缺乏對其的具體解釋。

2009 年的專家建議稿參照婦女權利國際公約與宣言,采用概括與列舉相結合的原則,將家庭暴力行為確定為:“損害身體、精神、性或財產的行為”③《關于〈家庭暴力防治法〉專家建議稿的說明》,中國法學網,http://iolaw.cssn.cn/flfg_99/mjjyg/201007/t20100709_4607147.shtml。,并對行為類型、方式進行了詳盡列舉,目的在于盡可能廣泛地保護遭受各種形式暴力的女性。但2014 年的征求意見稿又沿用了《婚姻法解釋(一)》中對“家庭暴力”的表述,將范圍限制為身體暴力、精神暴力。在征求意見稿說明中,將家庭暴力行為解釋為“家庭成員之間發生的身體傷害、精神傷害或者身體、精神雙重傷害”①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征求意見稿)》的說明,國務院法制辦公室。。相較于專家建議稿,征求意見稿僅保留了身體暴力與精神暴力兩種行為類型,將精神暴力納入家庭暴力范圍是其亮點所在,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傳統觀念的認識。而關于“性暴力”與“損害財產”的行為,立法機關認為與我國國情尚存在差距,對此兩種類型作為家庭暴力社會整體上尚未形成普遍共識。這一立場最終延續到反家庭暴力法最終文本,僅將家庭暴力行為界定為身體暴力與精神暴力。但相較于征求意見稿,反家庭暴力法終稿在“身體、精神”后添加了“等”字,為法律適用預留了裁量空間。同時,對具體行為方式進行列舉后的“等”字,亦為其他的暴力形式提供了司法上確認的可能,例如,反家暴領域中已出現具備多種暴力特征的“脅迫控制”(coercive control)模式。②脅迫控制是一種長期的、有計劃性的動態行為模式,是伴侶中的一方通過多種方式建立起對另一方系統性支配的行為策略。控制者所使用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辱罵、恐嚇、孤立、身體/性暴力、威脅、懲罰、微觀管理、跟蹤和經濟控制。參見吳小沔:《關注親密伴侶間的權力:脅迫控制研究述評》,《婦女研究論叢》2020年第6期,第45頁。

關于“家庭暴力行為”的陳述與前述確定“受暴主體”的邏輯近似。《反家庭暴力法》對家庭暴力行為范圍的劃定更多基于我國現實國情的考量,以及克制的立法態度。盡管專家建議稿從性別視角出發,在描述“家庭暴力行為”時堅持了性別上權力與控制的特征,但這一特征在后續的立法過程中被消解。盡管性別平等與女性權益保護也許是國家立法機關立法時考慮的因素之一,但從全局把握“家庭暴力”的根本,考慮家庭暴力行為對社會和諧穩定產生的影響,始終是立法者最看重的。如果擴大“暴力行為”的范圍,有可能破壞“家庭”內的固有規范,進而影響社會原有秩序。這種擔心或憂慮進一步反映在法律實施層面。即使法律條文為司法機關補充家庭暴力行為的話語敘事預留了空間,但大多數司法機關在處理家庭暴力問題時,仍將社會和諧穩定的判斷置于女性視角的保護價值之前,法院很少在判決中認定家庭暴力行為,致使受害者利益未能得到充分的保護。③賀欣:《司法為何淡化家庭暴力》,《中國法律評論》2019年第4期,第7頁。

(三)“請求-回應”模式主導的“家庭暴力處置措施”陳述

2001年《婚姻法》修訂,在離婚相應條款中對“家庭暴力”救助與責任承擔進行了明確表述,④參見《婚姻法》第四十三條:實施家庭暴力或虐待家庭成員,受害人有權提出請求,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以及所在單位應當予以勸阻、調解。對正在實施的家庭暴力,受害人有權提出請求,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應當予以勸阻;公安機關應當予以制止。實施家庭暴力或虐待家庭成員,受害人提出請求的,公安機關應當依照治安管理處罰的法律規定予以行政處罰。其中關于“家庭暴力處置”,形成了包括居委會、村委會及當事人所在單位的多種處置主體、“受害人請求-相關部門回應”的處置模式。

2009年的專家建議稿基于社會性別理念將立法重點放置于對家庭暴力的預防上,形成預防與早期干預相結合的機制。處置主體以政府為主導,并對國家機關、社會團體、企業事業單位和其他社會組織的責任作出了明確規定,并規定設置反家庭暴力委員會作為協調機構。這一構想堅持不僅要通過宣傳和倡導來營造對家庭暴力采取“零容忍”的社會氛圍,采取綜合措施改變傳統文化和社會性別刻板印象,還要有專門機構進行統籌協調。專家建議稿中關于證據規則體系的規定,引入“受虐婦女綜合征理論(battered women syndrome)”⑤該理論由雷諾爾·沃柯(Lenore Walker)于1979 年提出,以對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女性表現的特殊心理和行為模式的分析來解釋其自愿處于一段暴力關系并對施暴者產生依賴現象的原因。但該理論存在對女性固有受害者形象的描繪,即一種感性、柔弱的刻板女性形象,若司法實踐中出現強勢或理性的受暴女性,就可能無法得到應有的重視與幫助。同樣基于女性視角,一方面明確了“受虐婦女綜合征”的認定標準,另一方面認定其可作為“減輕受害人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的事實情節和證據”⑥《家庭暴力防治法(專家建議稿)》第八十七、八十八條。。

而征求意見稿則將反家庭暴力認定為“全社會的共同責任”,處置主體涵蓋國家社會中的各層級機構,即所有處置主體都應對受害人的投訴、求助進行及時處置、回應。與專家建議稿中處置主體的主動預防、提前介入的機制不同,這是對先前立法中“請求-回應”處置機制的復歸,其原因被明確解釋為:“畢竟發生在家庭成員之間,具有特殊性,需要明確公權力干預的邊界和方式。”①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征求意見稿)》的說明,國務院法制辦公室。換言之,征求意見稿中的“家庭”關系仍被認為是屬于私人關系,即便其有一定社會危害性,啟動對其處置的機制仍需以“個體請求公權力介入私域”為前提。

這一話語敘事邏輯在《反家庭暴力法》終稿中被更加直白地表述出來,其第1條規定:“為了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保護家庭成員的合法權益,維護平等、和睦、文明的家庭關系,促進家庭和諧、社會穩定,制定本法。”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處置措施最終守護的是作為整體的“家庭”。而關于處置主體的具體條文表述,雖然也包括了“國家、社會和每個家庭”,但前提卻很明確,要求“家庭成員之間應當互相幫助,互相關愛,和睦相處,履行家庭義務”。由此可見,家庭的穩定秩序在于其內部的自我協調,首要的處置責任并不在外部的引導、干預和建構。另外,相較專家建議稿,《反家庭暴力法》終稿具體條文中雖然規定了主要處置方與協助方,但并無統籌合作機構,這使得實踐中反家暴各機構間權責不明、流于形式的困境明顯。最后,《反家庭暴力法》終稿對家庭暴力行為者的責任認定上,只是對既有法律規范做了援引性規定,如強制報告、告誡令、臨時安置、人身安全保護令等制度規定,且都比較原則,將難題留給了實踐。

我國《反家庭暴力法》出臺的過程,女性視角逐漸被消解,而被取代為一種中立的性別立場;從以性別結構分析家庭暴力產生根源的倡導階段開場,卻以保護“家庭”作為私域的完整性與社會和諧穩定的敘述收場。法律最終預設的是平等的兩性權力結構,性別之別被《反家庭暴力法》共同表述為“家庭成員”。而“家庭”的主要角色依舊是女性的“庇護所”,相應的,國家機關、社會團體、企業事業單位和其他社會組織所建立起的不過是“保護女性”的外在機制,作為補充性的角色。同時,在立法文本中也很難看到“女性”或具有“主動性”的權利話語,可以說,制度話語內部的對象轉換整體上已經完成。

三、“反家庭暴力”話語實踐的對象轉換及效果

(一)從“女性”向“家庭”的轉換

“反家庭暴力”制度話語的主要轉換,即“家庭”替代“女性”,且這種轉換看似自然而然,是通過名為“感情”的紐帶來完成的。如前所述,專家建議稿的說明所呈現的,將“有難以割舍的感情,愛恨情仇相互糾葛”②《關于〈家庭暴力防治法〉專家建議稿的說明》,中國法學網,http://iolaw.cssn.cn/flfg_99/mjjyg/201007/t20100709_4607147.shtml。作為判斷“家庭”范圍的參照。雖然在后續的立法陳述中沒有再看到有關“感情”的表述,但“感情”作為話語中的重要概念仍發揮著它的作用——維護女性的“感情”需要,當然應該保護寄托著女性“感情”的家庭。安妮·K.梅勒(Anne K.Mellor)在《浪漫主義與性別》中將浪漫主義時期女性的日常生活經驗、珍惜家庭價值、情感價值作為崇高審美新維度,認為女性“自然”地看重“家庭”作為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紐帶,并將其稱為“家庭化的崇高”③Anne K.Mellor,Romanticism and Gender,New York:Routledge,1992,p.103.。“感情”之于女性類似于馬塞爾·莫斯(Marcel Mauss)的“集體期待”,這種期待成為人們熟悉的環境構造并一再被確認:男性擅長在公共場合運用理性與女性需要在家庭中滿足情感,理性與感情的標簽正是公共場合與家庭的對立,即男性公共空間與女性私人空間的對立。

在“感情”的問題上,“家庭”與“女性”同構,即“感情”之于“家庭”與“女性”皆不可或缺。自近代以來“家庭”便被視為貫通歷史的“自然之物”,特別是近代工業社會中,家庭被視為“沒有算計和功利、無私的共同體”①上野千鶴子:《父權制與資本主義》,鄒韻、薛梅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49頁。。在家庭這一共同體中,成員們同甘共苦,共通的“感情”使得家庭成為真正的、超越了個體單位的平等之地,擁有了外界不可介入的私密性與神圣性。我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將“感情”破裂作為婚姻關系解除的重要條件,判定“家庭”完整與否的標準,背后的支撐邏輯可以說是相通的。威廉·古德(William Goode)認為,“家庭以共同生活為基礎,由至少兩個不同性別的成年家庭成員組成,且他們之間存在著某種勞動分工,進行經濟交換與社會交換(即為對方辦事),共享物質活動與社會活動”②威廉·J.古德:《家庭》,魏章玲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6年,第13頁。。即不同性別在某種“特定領域”中形成的聯系及范圍便是“家庭”。維系不同性別組成的家庭,守護“愛的共同體”被默認為是社會期待“女性”之“感情”實現的場所,“肯定或否定的‘集體期待’通過它們規定的主觀期望,傾向于以永久配置的形式進入身體”③皮埃爾·布爾迪厄:《男性統治》,劉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78頁。。因此女性對“感情”的需要逐漸被轉化為對“家庭”的需要,守護“女性”向守護“家庭”的置換得以形成。

這種轉換也同樣反映在實踐效果上。根據全國婦聯的數據:在中國,每7.4秒就有一位女性遭受家暴,而女性平均被虐待35 次才會選擇報警。換言之,女性面對家暴與面對其他暴力時,行為選擇上很難同樣的堅決果斷,這里有太復雜的情感、親子等多重家庭因素需要考慮。根據一項針對2017—2020年千份涉及家暴離婚裁判文書的分析報告顯示,女性是家庭暴力的主要受暴主體(樣本中離婚訴訟的受暴女性原告占比94.8%),但能提供有效受暴證據的人少(占比29.8%),而法院將案件多定性為“因家庭瑣事發生矛盾”而非“受家庭暴力”(占比80%),最終,法院支持離婚的判決低(占比30%)。④北京市千千律師事務所研究團隊:《“看不見”、“聽不到”的家庭暴力——2017—2020年千份涉家庭暴力離婚判決書分析》,http://www.woman-legalaid.org.cn/news/1708.html,2021年11月25日。

(二)從“暴力”向“和諧”的轉換

“反家庭暴力”話語實踐中形成了對描述“暴力”行為向實現“和諧關系”的轉換。“家庭暴力”是家庭日常生活中的“異常現象”,它代表著兩性關系在家庭領域內一種極端對立與沖突的緊張狀態。即使“暴力”的形式與部分犯罪行為并無任何不同,但因其發生于“家庭”內部而被認定為私人的、個體間或性別的沖突。而個體的陳述作為私人表達或基于性別的客觀差異而無法進入公共話語中。

但是,“反家庭暴力”制度話語屬于個體對外公開的表達,是外界認識并介入關于性別陳述的法律依據,這使得有關“暴力”的敘述突破私密性從而成為具有公開性的表達。當急劇的性別“暴力”沖突呈現于公共領域時,其與立法隱去了性別視角、明確表達的重要價值——“和諧”發生著對峙。⑤《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第一條:“為了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保護家庭成員的合法權益,維護平等、和睦、文明的家庭關系,促進家庭和諧、社會穩定,制定本法。”而制度話語對“和諧”價值的強調顯然淡化了作為初始陳述對象的“暴力”。

由于“暴力”和“和諧”的陳述同時發生在“反家庭暴力”整體的話語對象內部,當性別問題、反家庭暴力理念的認識與陳述個體經歷的語言交織在一起時,作為話語對象的“暴力”與“和諧”之間的轉換產生了一定的相互支持與補充效果:一方面,關于這種行為及家庭內沖突狀態的描述破壞著性別主體間原有關于“家庭”形成的共識與傳統敘事中和睦友善的家庭秩序;另一方面,“和諧”作為制度話語中守護“家庭”的目標,在調和或消解著“暴力”本身的同時肯定著暴力的客觀存在。被置于制度話語中的“暴力”進一步突破著曾經對“私人領域”的限定,具有主體意識的公開表述加入有關暴力的敘述,企圖尋求話語新秩序的建立,影響著人們的觀念。同時,“和諧”作為事件發生的總體趨向及立法目的之所在,使得“暴力”終將完成在立法整體話語中話語對象的轉換,即從公開的場合逐漸回歸私域本身,以實現社會領域的穩定。

我國在“家庭”治理實踐中,同樣存在著“暴力”與“和諧”的話語轉換。早在1994 年2 月,國務院發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執行〈提高婦女地位內羅畢前瞻性戰略〉國家報告》,在“消除對婦女的暴力”一章中承諾將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消除性別暴力,“家庭”是“經濟發展的社會細胞”和抵御“違法犯罪”的場所,同時也在該章節中出現了有關“和諧家庭”的表述。①報告原文為:“多年來我國在城鄉廣泛開展的五好家庭活動,它將法制、道德、學習科學技術、活躍文化生活、促進家庭經濟發展融為一體以優化家庭這一社會細胞,抵制各種違法犯罪。目前,全國評選五好家庭800多萬個;此外,各地區評選好母親、好丈夫,舉辦家庭文藝表演、家庭運動會等活動,這些促進了家庭的和睦。”到2021 年,我國《國家人權行動計劃(2021—2025年)》頒布,這是我國迄今頒布的第四個國際人權行動計劃。在其中的“預防和制止針對婦女的一切形式家庭暴力”的語段中,起始的表述是“倡導性別平等、責任共擔的新型家庭文化”,換言之,家庭建構是消除對婦女暴力的“前見”。這些實踐表明,一方面,家庭內對婦女的“暴力”因素無疑被政府關注到了;另一方面,家庭作為構成社會經濟發展基本單位,應當符合和諧友愛的傳統預設。畢竟,要“充分發揮婦女在家庭生活中的獨特作用,弘揚中華民族家庭美德、樹立良好家風,婦女成為幸福安康家庭的建設者、倡導者”②參見國務院《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年》中“發展領域、主要目標和策略措施:(六)婦女與家庭建設”,http://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1-09/27/content_5639412.htm,2021年9月8日。。可以說,制度話語對象的轉換仍在重現著社會生活中原有的邏輯,“私人領域無論何時都可以轉化成一個封閉專制的小王國。由于家庭的共同體神話的生命力過于頑強,被毆打至生命垂危的妻子即使求助,但當警察在了解施暴者是其丈夫時,他們也只是沉默而去。當遭受性暴力的孩子終于鼓起勇氣開口時,大人們不予理睬或只是稱孩子在撒謊而已”③上野千鶴子:《父權制與資本主義》,鄒韻、薛梅譯,第50頁。。相比要直面并斥責家庭暴力,人們似乎更希望保留家庭和諧美滿的神話。

四、“反家庭暴力”話語實踐變遷的邏輯

(一)“家庭”內的性別文化邏輯

家庭作為社會結構中的基礎單元,曾具有穩定的、單一形式和難以撼動的文化基礎。追溯至早期儒家性別文化制度,男性貴族通過對公共空間的壟斷將女性隔離于公共話語體系之外,并牢牢地限制在家庭之內,但她們仍可“以妻子或者母親的身份間接地參與公共事務”④付洪泉:《早期儒家文化的性別制度研究》,《求是學刊》2017年7月第4期,第22頁。。也就是說,傳統文化中女性跨越私人領域的界限、進入公共空間之前提便是家庭中“身份”的獲得。因此,無論是男性為中心的性別機制運行還是女性參與公共政治的需要,“家庭”不可或缺。

費孝通就認為:“婚姻的意義就在建立這社會結構中的基本三角。”⑤費孝通:《生育制度》,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年,第122頁。正是在傳統單一、穩定的家庭形式中,家庭里發生的事通過其自我維持的秩序機制,即婚姻家庭倫理便可解決。相應地,“家庭”作為封閉、穩定的單元,其內部長期以來的有效運轉致使“不干涉”或“干涉可能導致社會結構不穩定或秩序混亂的后果”成為主流觀念。“家庭”作為敘述主體,暴力在其內部機制運行的過程中被替換成如“矛盾”“沖突”等其他的表述,一方行為的后果在家庭內部的陳述中被替換為多方的責任,“暴力”發生的原因與本質在家庭作為主體話語的層面上被消解,自然地實現向“和諧”的轉換。

然而,當代社會家庭形式正在走向多元化,例如,某些國家通過同性婚姻法或伴侶法確定同性組成的家庭也是一種家庭形式,傳統對于兩性家庭結構的運行機制不再能夠完全適用。家庭成員的個人主義色彩日益濃厚,家庭作為整體的觀念受到挑戰,“家庭成員”很難完全被傳統的“家庭”整體話語概括和解釋,正如涂爾干所說:“家庭的運行取決于社會形態學:家庭共產主義的衰退,換來的是個人主義在家庭中的興盛。‘家庭成員的個性’越發從家庭整體中脫穎而出。”⑥弗朗索瓦·德·桑格利:《當代家庭社會學》,房萱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頁。盡管對家庭的認識、社會的發展都已經發生了某些變化,但關于家庭的認知所具有的深厚文化基礎卻非輕易就可撼動。性別研究揭露出“家庭”借助性別與年齡進行統治的事實,使得現代制度下最后僅有的一點“共同性”趨向瓦解。很多人抗拒自己被徹底還原成“支離破碎”的個體,作為“愛的共同體”的家庭與自然緊密聯系,仿佛處于其中就可以“不受現代生活異化和碎片化的影響”①芮塔·菲爾斯基:《現代性的性別》,陳琳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21頁。。當女權主義者觸及這一“神圣領域”,揭露“家庭是披著‘共同性’的外衣而實為壓迫和統治的場所時,許多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為自己曾經所深信不疑的神話幻滅而驚慌失措”②上野千鶴子:《父權制與資本主義》,鄒韻、薛梅譯,第49頁。。但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領域卻仍然是公共領域統治及其理論難以觸及或徹底改變的,制度話語對象中的“家庭”或類比家庭的親密關系仍保持著作為私人領域的完整性。“頂著個人隱私這一‘神圣’光環,家庭得以將公共性干涉與監督拒之門外。丈夫對妻子的暴力以及孩子的虐待,都是私人領域(privatization)確立的專有產物。”③Blumenfeld.E,Susan Mann, Hidden in Household: Women’s Domestic Labor under Capitalism,The Women’s Press,1980,p.293.只有暫時從“愛的共同體”中抽離出來,關注到“家庭”內部被還原為功利主義與經濟主義帶來的統治與經濟壓榨之現實,私人“神圣領域”中的暴力與壓迫才可能變得清晰可見。

(二)無意識性別權力結構邏輯

1.話語對象內部的無意識性別權力結構

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認為,男性統治的“再生產活動由三個主要機構即家庭、教會和學校完成,這三個機構在客觀上相互協調,共同作用于無意識的結構。再生產男性統治和男性觀念的角色無疑屬于家庭;對勞動的性別劃分和對這種劃分的合法表象的早期體驗是在家庭中被規定,這種劃分有權利保障并被納入語言之中”④皮埃爾·布爾迪厄:《男性統治》,劉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21頁。。如前所述,“反家庭暴力”制度話語起始于女性視角,“女性”作為主體在其后的陳述中被轉換為“家庭”,這種話語對象的轉換,背后的性別結構無意識支持同樣是鮮明的。

中國歷史文化傳統中“男女有別”與“生計”是家庭內部已然存在的性別關系。“男女有別”話語指向以性別為基礎的社會角色分工及等級制度,同時也暗含了包括“三從四德”在內的性別倫理。在人類歷史階段的初期,家庭關系和生產關系統一。家庭這一結構形式能夠實現勞動力的固定,家庭成員之間存在初級勞動分工,他們相互配合、彼此協作,共同維持生存所必需的物質基礎。至近現代社會,女性從屬于男性的“父權制”經濟基礎便是家庭內部的生產方式。家庭以性別和年齡組合而成,“父權制”決定了年長男性以外的家庭成員從事無償勞動的事實。這樣的機制使得女性在這樣的地位與勞動中被“異化”:“由于父權制是從其勞動的性別原理中取得利益的,所以已婚女性形成了共同利害關系特征、超越階級的‘女性階級’(women class)。這種階級的規定,使女性——家務勞動者有著從勞動中自我異化的物質基礎,無論是否存在異化感,異化的事實是存在的。”⑤參見Christine Delphy, Close to Home: A Materialist Analysis of Women’s Oppression,Th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84,chap.2。Delphy談到,社會學家認為已婚女性的分層由丈夫所屬的社會階層所決定,因為其對家庭抱有依賴性。然而,這種依賴性正說明,無論作為“個體”的女性從事何種工作,其“已婚”的屬性決定她們共同具有在父權制的家庭關系中處于不利地位的特征。在家庭內部被異化后的女性當遭受來自“一家之主”的暴力時,其感受到的并不一定是“暴力”,也難以意識到這是被法律禁止的行為,“她”往往將其視為普遍主義的,并且通過占統治地位的實踐活動再次肯定這種定義。“現代國家將男性中心觀念的所有基本原則都納入家庭權利,尤其是確定公民身份的規則中”⑥上野千鶴子:《父權制與資本主義》,鄒韻、薛梅譯,第124頁。。

而“生計”的表達則是在以經濟因素圈定家庭內部的范圍,并成為女性所受到壓迫的物質基礎。何殷震通過列舉分析我國古代婚姻制度得出“男女之關系,均有經濟之關系而生”①夏曉虹:《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金天翮、呂碧城、秋瑾、何震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99頁。的結論,即家庭中不掌握經濟或在經濟上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在婚姻中往往淪為男性的私有財產,而女性作為私有財產的歷史事實成為“財富不均衡積累的源泉,并直接導致社會不公的延續和再生”②Lydia H.Liu,Rebecca E.Kaxl and Dorothy Ko,The Birth of Chinese Feminism-Essential Texts in Transnational Theory,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3,p.22.。基于對女性無法平等參與社會生產活動原因的分析——社會經濟結構和發展的過程中延續并強化了婚姻家庭中的性別權力結構,“生計”話語是對這種結構產生根源的概括。家庭“這種正式的婚姻文件并非源自性道德的原因或者任何其他感官享樂的考慮。更正確地說,這是為了適應經濟方面的考慮”③安德烈·比爾基埃等:《家庭史:遙遠的世界、古老的世界(第一卷)》,袁樹仁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第100頁。。劉禾等學者在編譯何殷震的著述過程中這樣概括其提出的解決進路:“只有女性有能力將其勞動身體回歸基本人類勞動的時候,人類才能從被權力與財富工具化的境況中獲得自由。”④Lydia H.Liu,Rebecca E.Kaxl and Dorothy Ko,p.25.當規范化的家庭結構已被編織成型,物質與制度的現實,既塑造了女性與歷史、現實之間關系的主導觀念,也讓女性被這些觀念所塑造。因此,“生計”也歸化為“家庭”內的物質滿足或家庭成員間的財富比較。“家庭”及其內部的權力結構成為某種既定的自然秩序。

2.話語實踐過程中的無意識性別權力結構

話語的實踐過程意味著話語自身適應制度并產生特性的過程,最后也將產生新的“統一、特征和形成規律”⑤米歇爾·福柯:《知識考古學》,謝強、馬月譯,第73—74頁。。“反家庭暴力”制度話語在進入實踐后產生的“新規律”同樣受此前已存在的無意識性別權力結構影響,進一步延續并依據它形成實踐層面的話語規則而發揮約束作用。目前,針對法官在處理家庭暴力案件中所面臨的制度/結構性約束方面的研究,例如伊森·米歇爾森(Ethan Michelson)曾指出:中國法院拒絕首次離婚申請高度制度化的做法造成了對女性的不利影響,并產生了相當多的女性婚姻暴力難民。⑥Ethan Michelson,“Decoupling: Marital Violence and the Struggle to Divorce in China”,in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2019,Vol.125,No.2,pp.325-381,p.325.再如張劍源認為,家庭暴力難以被認定的原因除去常見的當事人舉證不能以外,更有一系列結構性因素的影響,如《反家庭暴力法》條文中有關“家庭暴力”的標準、“法律規定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法官人身安全保障不足等司法實踐中的共性問題,同時也包括法官對家庭暴力認知偏差等司法實踐中的獨特性問題”⑦張劍源:《家庭暴力為何難以被認定?——以涉家暴離婚案件為中心的實證研究》,《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第103頁。。因為“反家庭暴力”制度話語中性別視角消解,完成話語對象間的轉換為其后的司法實踐提供著某種判斷依據,以如下裁定中的陳述為例:

王某申請再審稱……在一審起訴間,詹某又對我進行了毆打,并打砸家里物品。而此次家暴中,幼兒更是受到了嚴重驚嚇,后經陸軍總醫院精神科專家鑒定,孩子已經產生了心理應激障礙。我在懷孕期間遭受了詹某的打罵,當時尋求了居委會幫助,居委會進行了拍照,并通知了詹某的科室領導。北京110 也多次出警,出警記錄可以證明我遭受家庭虐待的事實,但出警記錄需要法庭調取,經我多次提出,法庭未應允也未加理睬。

本院經審查認為……二審法院認為依據現有證據尚不足以證明詹某對王某實施了法律意義上的家庭暴力行為……⑧王某與詹某離婚糾紛再審審查與審判監督民事裁定書[(2018)京民申3099號]。

由此可以看到,原告的敘述具有較為明顯的性別因素,女性在家庭的撫育與生育行為都受到暴力的嚴重影響,但法院在審理過程中卻未進行調查回應,而是嚴格依據立法文本中的規范進行判斷,形成了所謂“法律意義上的家庭暴力行為”的話語。產生于性別無意識的話語結構內容“再生產”了實踐中的陳述:先前實踐中形成的某種無涉性別的規則,在新實踐中實現著話語的延續。

無意識的性別權力結構影響著“反家庭暴力”制度話語實踐,它內在于穩定的社會總體結構,卻使得話語呈現“去社會性別”的表達。可見,司法實踐并非話語自身的實踐,而是產生于社會結構整合下的基本模式在司法上的應用,而且不斷按照相同模式生產,在話語與實踐的相互作用下不斷加強。“反家庭暴力”的司法實踐經驗在每個相關的行動者的陳述中可以呈現某種持久性的構造原則,然而這種一以貫之的話語與個體表述出來的特定內容之間,偶然地也會出現話語與實踐的特定距離,同時出現一種具有主體性的陳述經驗。

結語

婦女權益是基本人權。習近平總書記在聯合國成立七十五周年系列高級別會議上的講話中重申,保障婦女權益必須上升為國家意志,要消除針對婦女的偏見、歧視、暴力,讓性別平等真正成為全社會共同遵循的行為規范和價值標準。“只有致力于社會基本結構和體制的正義建構,性別平等和公正才能真正實現。”①趙樹坤:《“以人民為中心”人權理念的話語表達》,《人權法學》2022年第1期,第12頁。中國“反家庭暴力”話語實踐產生于女性視角下婦女權益的主張,卻未能擺脫“傳統的女性形象”想象,并逐漸隱去了特定的性別立場,完成于國家層面的《反家庭暴力法》的總體敘述中。制度話語實踐中女性視角的退隱與立法陳述中對象的轉換,整體符合性別文化邏輯,反映了無意識性別權力結構的內在束縛。要打破這種束縛,真正落實消除對婦女的偏見、歧視和暴力的權利保障實質,對于話語實踐而言,依然有極大的努力空間,《反家庭暴力法》不是終點。目前,《婦女權益保障法》正在修訂中。觀察修法的過程,可以看到,以“全過程民主”為依托,立法者與民間持續進行的話語和溝通,②2022 年6 月16 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發言人楊合慶表示,婦女權益保障法修訂草案二次審議稿收到了共有80 960位公眾提出300 504條意見,及近100封群眾來信。使得公共空間與私人領域共存的結構之間的縫隙被進一步縮小。當偶然的個體“陳述”真正能與作為整體的話語發生聯系時,真正的社會性別平等意識就可以介入,并對實踐甚至是觀念產生影響。毫無疑問,這是可以進一步探索并為化解女性遭受家庭暴力困境所合理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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