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韻雯
隨著中國國際影響力的不斷提升,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成為了時代的命題,2021年一部講述中國脫貧攻堅成果的紀錄片《無窮之路》迅速在海內外獲得熱議,被廣電總局辦公廳評為2021年度20部“優秀海外傳播”作品之一,憑借該片主持人陳貝兒獲得了2021年度感動中國十大人物。根據皮爾士對于符號學的定義,人們身處的視聽傳媒是一個巨大的符號系統,主持人也是其中的一個符號,這部首次以香港人視角展開的記錄中國內地扶貧的紀錄片也是一個符號,象征著一國兩制大背景下的中國同胞的文化交流,以及扶貧事業在世界語境下的中國式范本、中國式經驗。那么,陳貝兒是如何以港人的視角將宏大的中國扶貧故事融入一部紀錄片并獲得海內外眾多好評的?她作為記者型主持人又是憑借什么特質被評為“感動中國十大人物”?本文將以符號學理論為依據,透過《無窮之路》的扶貧故事,剖析闡釋記者型主持人陳貝兒的角色構建及其符號的社會意義。
雙重身份的“能指”符號。符號學理論被譽為人文社會科學的“數學工具”,語言學家索緒爾認為,符號學是研究社會范圍內符號生命的科學,幾乎涉及意義表達的一切領域。他提出符號由“能指”和“所指”構成,“能指”表示承載符號的物質形式,如聲音、語言、文字等,“所指”反映符號的客觀內容。[1]依據符號互動論的觀點,在社會交往中,符號承擔著媒介溝通的角色,人的心理活動與外部社交都依賴于符號間的意義互動。比如節目《無窮之路》中的人物畫面、字幕解說、燈光音效都是節目的“能指”符號,共同傳遞出節目的“所指”內涵,而在這龐大的符號體系中,主持人是其中重要的“能指”符號,承擔著電視節目敘事內容與意識形態的雙重符號功能。在眾多類型的節目主持人中,記者型主持人集記者、主持人角色于一身,需要兼具調查報道的實踐能力以及策劃組織的主持能力。在這樣的雙重身份下,他既要充當記者親臨現場將調查過程呈現于觀眾,也要承擔主持人的角色把握新聞事件的整體敘事,通過媒介向觀眾呈現節目符號的社會屬性。
陳貝兒的“角色叢”解讀。默頓提出了“角色叢”概念,他認為“角色叢”特指生活在社會中的人們擁有不同的社會身份,而一個人所有社會身份的關系總和構成了“角色叢”。[2]陳貝兒是香港人,從小家境優渥,她代表著在都市中鮮少有機會接觸到貧困、對內地缺乏了解的部分香港同胞。陳貝兒袒露她拍攝《無窮之路》的原始動力是來自于她曾看到許多西方媒體對于中國脫貧的質疑,作為香港媒體人她產生了給外界還原真相的想法,中國脫貧攻堅戰略取得全面勝利,甚至比聯合國發展計劃早了整整十年,作為記者她要親自去看、去記錄、去求證。作為主持人她必須為祖國的客觀報道而發聲,打破國外的質疑。2021年3月,陳貝兒被授予“感動中國十大人物”,這賦予了她更深層次的社會角色內涵,她是香港與內地溝通的“橋梁”,觀眾透過陳貝兒的視角看到的不僅是中國脫貧攻堅的成果,更是香港同胞對祖國日益發展的殷切關注,是聯結民族情誼、共筑價值認同的重要橋梁。
敘事者:神話修辭的刺點與符號隱喻的展面。記者型主持人承擔著節目整體敘事的角色任務,不同于其他同類型紀錄片對于“扶貧”的宏大敘事,《無窮之路》以點帶面,著力于對細節的刻畫,以今昔對比來呈現社會變化。從符號學的角度看,節目的敘事過程貫穿著“刺點”和“展面”這兩種符號元素,記者型主持人則是串聯符號的敘事者,向觀眾傳遞出言已盡而意猶遠的畫面“縱深感”。
羅蘭·巴爾特在《神話修辭術》一書中將復雜符號系統中的隱含意義稱為“神話”,他認為神話是一種言說方式、交流體系,意義表達的過程就是“神話”。[3]在視聽媒介中,對于神話的符號表達往往被遮蔽于冗雜、瑣碎的鏡語內部,作用于受眾的潛意識層面的直觀感受,因而聲畫系統中的神話意指常常被忽略。基于此,作為敘事者的主持人應當結合復雜多變的文化語鏡,以“刺點”為突破口更好地呈現敘事語言。
刺點與展面是巴特探討攝影要素時提出的一對概念,刺點是指畫面中的某個細節,好似針一般的刺激物瞬間給人以“驚顫”的感覺,代表著反常性和破壞性,試圖打破人們習以為常的經驗主義,將人們引向“畫外之物”的深意即符號隱喻。展面是指大多數人都能夠理解的意義,是穩定平整、有分寸的畫面表達。巴特認為,展面不過是一種“平庸”的修辭,而真正讓他著迷的則是畫面中那些猝不及防的刺點,他強調刺點與展面相結合的畫面能更好地傳遞符號的旨趣,呈現出意猶未盡的感知體驗。因此,優秀的記者型主持人會敏銳地捕捉到現場的隱性符號即“神話”的“躁動”刺點,進而傳遞給觀眾的符號隱喻便有了直觀、饒有意趣的展面。
陳貝兒在《無窮之路》的敘事表達中就巧妙地運用了刺點與展面的修辭手法。例如在《云南篇》中,陳貝兒走進了一所輟學青少年職業培訓學校,在人們經驗系統中學校墻壁上的橫幅應當是積極上的學習標語,然而在此處卻被替換成了“學會洗臉、刷牙、洗手、喝開水”,這一令人驚詫的標語便是“刺點”,顛覆了原有的認知符號,此外還有學生鮮艷的發色、褪色的紋身、粗糙的妝容……這些耐人尋味的“刺點”增強了戲劇性畫面張力,迅速構建出顛覆認知的新語境。再隨著陳貝兒的進一步的訪問,關于這一“刺點”的隱喻展面逐漸鋪開——極度貧困地區的學生們外貌比衛生重要,逃課、厭學是常態,教育扶貧的政策艱難展開。再如在《廣西篇》中,外國扶貧友人Nico身上背的包上印著“為人民服務”這幾個大字,對于這一“刺點”雖然僅僅是無聲的畫面語言,卻賦予了敘事更為靈動悠長的意蘊空間。
陳貝兒的采訪過程沒有鋪張的贊揚,沒有濃墨重彩地詢問艱辛,有的只是巧妙地運用符號修辭的隱喻。一個個偉大的靈魂:不辭辛勞的教育工作者、無私奉獻的國際友人、堅守初心的村醫……躍然于眼前。也正是這樣簡單、客觀、平實的敘事體系,留給觀眾更多的想象空間的留白。
探險者:精英美學的消弭與受眾符號的深化。傳統主持人與記者型主持人本質區別在于媒介場的不同,這里提到的傳統主持人更多是指在室內演播廳脫離“新聞場”的主持人,而記者型主持人則像探險者,以其親歷性、實踐性為節目延伸出更多基于大眾符號的人文主義精神。傳統主持人的形象構建往往給人以精英化的美學感受,與記者型主持人的差異主要體現在形象語言符號的應用上。傳統媒體的主持人留給大眾的經驗性符號是端莊大氣、沉穩克制、西裝、禮服、精致的妝容等精英化的外顯符號,以及主持人朗誦體與談話體的相結合的表達范式,使得傳統主持人與大眾產生一定的審美距離,也將傳統主持人成為了受“仰望”的精英。
與之相對的是記者型主持人對于民眾情態及時性的捕捉,是建立在同一“新聞場”之內的,不同于演播廳內單一的美學表達,記者型主持人的實踐性特點賦予了“探險”的意味,記者型主持人與觀眾一樣都是首次接近新聞現場,帶著探索調查的心態傳遞新聞體驗。也正是因為記者型主持人親歷性的感知,不僅能與采訪嘉賓同頻共振,更給予了觀眾鮮活明快的鏡頭代入感。
陳貝兒出生于香港的中產家庭,畢業于世界一流學府,精通四國語言,又是香港電視臺高層。她本身就代表著精英符號,但她卻拋卻這些光環,代替觀眾成為“探險者”,為了與大眾嫁接起“在場”的心理同位感,她在懸崖村親自攀爬近乎垂直的2556級天梯,花費近7個小時,其間數次精疲力盡也從未放棄;在怒江克服恐懼,感受村醫常年往返的索道;在戈壁荒漠,直面塵土飛揚;在四川理塘承受高反與美景的博弈。陳貝兒身上有記者型主持人可貴的探險精神,她沒有著力于精致的妝造,沒有華麗的言辭,她呈現的符號美感不是精英的傲岸,而是平實于大眾的謙和。《中庸》有言:“唯天下之至誠,為能化”。陳貝兒的訪問也是深諳其道,不同于傳統老一輩主持人的說教式的發聲,陳貝兒以受眾為中心,以誠動人,流露出的人文情懷不僅是一種新聞素養,更是一種價值取向,是作為記者型主持人對社會道義的守望。
比如,陳貝兒在《怒江篇》介紹“溜索醫生”鄧前堆時,親切地主動上前握手,初次面對鏡頭的鄧醫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敏銳地將單手變為雙手相握,身體語態略微前傾、期間輔之以握手晃動,運用非語言符號表達對鄧醫生的肯定并緩解其緊張感。當談及鄧醫生為一個承諾堅守崗位數十載時,陳貝兒動容落淚,鄧醫生也是眼眶紅潤,此刻陳貝兒沒有過多的鋪陳敘事,而是克制地收起眼淚,真正的動情不是刻渲染情感,而是安靜地尊重主人公的情緒流淌。紀錄片的藝術之美在于情感的真實流露,記者型主持人只有把受眾放在首位才能令人共情,陳貝兒的鏡頭語言兼具理性和感性,她既有感同身受的同理心,也有客觀理性的新聞素養,對事實性的表達和采訪都是立足于人性的尊重,情感的共鳴來自于事實的感染力。她的采訪風格更多是親切自然,從不刻意造勢苦難與艱辛,比如村醫受傷留下的傷疤,咖農葉萍培育的坎坷,懸崖村村民上下山的艱難等,都是基于新聞事實客觀的表達,真正的尊重不是帶有同情的過分渲染而是平等真誠的對話。
傳播者:文化身份的選擇與主持人的品牌化。符號學的本質在于意義的傳播,在大眾傳播語境下記者型主持表情達意的過程就是符號傳播的過程。社會學家費孝通認為,任何一個事物要想獲得人的感認知,就必須建構起自身的符號系統,把自身符號融入人類活動之中,對于民族共同體這樣一個包含漫長歷史記憶、眾多族群成員、復雜文化要素的事物來說尤其如此。[4]主持人作為社會意識形態的符號傳播者,價值觀、文化身份都體現著國家精神文明的思想內涵。揚·阿斯曼指出,文化是一種“凝聚性結構”,與身份認同息息相關。文化在社會和時間層面上起到連接和聯系的作用,凝聚共識、價值原則和實踐進而形成認同。[5]因此,記者型主持人在傳播層面上的角色構建實際上是對于文化身份的符號選擇,本質上是中華民族的情感認同,新世紀以來隨著民主文化的深入,政治話語的意識形態在電視影業中的軟植入成為了一種隱性的智慧,主持人借助個性化的傳播方式在整個社會圖景中樹立起集體的“文化記憶”,這種文化記憶便是阿斯曼認為的“凝聚性結構”,其核心是“所有成員分享的有關政治身份的傳統,相關人群借助它確立自我形象。《無窮之路》正是人們獲得身份認同,建立民族共同體意識以及對外傳播的重要窗口,記者型主持人則是這個凝聚性系統中的核心傳播者。
語言是傳遞社會文化的基本符碼,也是身份的選擇。隨著我國文化軟實力的不斷提升,在“一國兩制”的背景下,講好中國故事凝聚香港與內地同胞的情感聯結成為了時代的命題。同時,香港融通了國際語境,也是向世界傳播中國故事的國際窗口。因此,陳貝兒在拍攝前刻苦學習了半年的普通話,同時又錄制了粵語、英語、普通話三個版本的《無窮之路》。她采用香港式的表達并結合當下流行的網絡詞匯,極富個性化的措辭,不僅給內地觀眾耳目一新的獵奇感,也給予了香港同胞親切熟悉的語言環境。
《無窮之路》一經播出,無論在香港還是內地都大受好評,其本質原因在于:我們都隸屬于一個國家,有著同樣的文化身份。同時,陳貝兒作為記者型主持人以其獨特的人格魅力收獲了眾多粉絲,成功地塑造了個人的品牌化。在消費社會,尤其是在媒介分眾化嚴重的當代,形成主持人的品牌化傳播是媒介生存的必然選擇,最終目的是吸引受眾對于主流媒體的注意力進而促進社會良性發展。當記者型主持人的符號屬性與節目融為一體時,節目的傳播屬性會隨著主持人的感召力而延展,主持人符號便有了強指代性,受眾群體的原始期待保證了節目穩定的收視流量。
隨著《無窮之路》的英文版在海外市場引發良好反響,陳貝兒表示之后的工作希望著眼于國家粵港澳大灣區建設和“十四五”規劃,為香港無線電視新聞制作出相關電視節目提供更多資訊。她說“我可以當一個橋梁,讓更多的香港人以及海內外的觀眾朋友知道現在我們國家的發展。”在2022年3月,她表示《無窮之路2》已進入籌備階段,也在積極錄制香港回歸25周年特別節目。很多網民在陳貝兒的社交平臺留言,表示期待貝兒的新節目,希望看到更多的中國故事。陳貝兒鼓勵他們來內地親身感受體驗,同時節目也讓更多人知道了貧困地區創業青年的故事。陳貝兒提到,大家可以通過支持扶貧消費,來為村民脫貧貢獻一份力量,于是云南咖啡、融安金桔、海南有機茶等成為了網民搜索度很高的熱詞,每個人也都擁有了一個助農扶貧的實在通道,傳播的不僅是眼前的故事,更是一份社會責任感。
在符號學的視域下,《無窮之路》中“無窮”一詞一語雙關:一指脫貧消貧之路,二指道阻且長,行則將至。這部紀錄片是向世界傳播的中國符號,不僅僅是扶貧故事,還象征著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中國式范本將出現在國際舞臺。陳貝兒以不拘一格的敘事手法、記者式的沉浸性體驗,多側面多角度地敘述了中國扶貧策略,見證了祖國的脫貧攻堅戰役所取得的歷史性成就,嫁接起了香港同胞與內地的情感共鳴。她摒棄精英符號的光芒,用雙腳丈量祖國大地。正如感動中國組委會給予她的頒獎詞“從霓虹燈的叢林中轉身,讓雙腳沾滿泥土;從雨林到沙漠,借溜索穿過偏見,用鋼梯超越了懷疑一條無窮之路向世界傳遞同胞的笑容,以記錄這時代最美的風景。”陳貝兒不僅給予了中國扶貧故事一個優秀的傳播樣本,更詮釋了作為記者型主持人的社會責任和角色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