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明,闞 楠
“類”觀念在先秦諸子中多有提及。墨子最早從名實關系角度提出“察類”“明故”,孟子進一步提出“知類”“求故”,至荀子運用“類”品評人物,辨析“類”與“不類”,提出“統類”,成為先秦“類”觀念的殿軍。對于荀子“類”觀念的研究,大多于政治哲學、邏輯學領域展開,主要圍繞“統類”哲學意義、類比推理邏輯。亦在法學、應用語言學等領域涉及,如對“舉類”的法學分析,對類推解釋與擴大解釋的法理區分,等等。本文側重分析其認知特征,以觀察先秦時期的認知走向。
這里談荀子“類”的語義,主要從四個層面厘清其語義范疇及形式特點。
第一,“類”表述對物類的客觀認識。此處的“類”表示生物物種之意,指事物區別于他類的本質規定性,是人對事物本然形態的規定與把握[1]。這也是“類”最核心的語義。荀子于此持中性態度。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2]6。
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2]7。
財非其類,以養其類,夫是之謂天養[2]309。
凡同類、同情者,其天官之意物也同[2]415。
第二,“類”有“法則”“規則”“規范”義。此處的“類”已進入社會政治領域。作為政治秩序中的一環,“類”與“法”有時在同一個層面,更多的情況下,“類”具有了超出“法”的含義,上升到“理”的層面。荀子對此“類”多加以肯定,認為是圣人所備。
人無法,則倀倀然;有法而無志其義,則渠渠然;依乎法而又深其類,然后溫溫然[2]33。
不先慮,不早謀,發之而當,成文而類,居錯遷徙,應變不窮,是圣人之辯者也[2]88。
故多言而類,圣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2]97。
第三,承接第二類語義,但用在否定語境中,批判“不類”“無類”“貳(不一)類”。此處批判,顯示此“類”已從普遍性的社會認知,進到社會政治領域,且走向“一類”“統類”的層面。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猶然而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2]94。
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齊法教之所不及,聞見之所未至,則知不能類也[2]140。
誅賞而不類,則下疑俗險而百姓不一[2]191。
類不可兩也,故知者擇一而壹焉[2]399。
故愚者之言,芴然而粗,嘖然而不類,誻誻然而沸[2]426。
齊給、便敏而無類,雜能、旁魄而無用,析速、粹孰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論曲直,以期勝人為意,是役夫之知也[2]446。
第四,承接第二、第三類語義,提出“統類”?!敖y類”是圣人(治人、大儒)必備的統貫(統領)性思維。李澤厚認為:“‘類’(統類)是‘禮’‘法’之所以能為‘萬世則’的根本理由。所以荀子講‘群’、講‘分’、講‘禮’‘法’,其最高層次是‘若夫總方略,齊言行,一統類’?!盵3]91“統類”可以擺脫時空和歷史的種種限制,具有真理性特征?!敖y類”的前提條件是“類不?!?“類不悖”,才可以“度類”“舉類”“推類”,才可以“統類”并判為“同理”。
若夫總方略,齊言行,壹統類,而群天下之英杰而告之以大古,教之以至順[2]95。
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統類,如是則可謂大儒矣[2]145。
故學者,以圣王為師,案以圣王之制為法,法其法,以求其統類,以務象效其人[2]407。
言之千舉萬變,其統類一也,是圣人之知也[2]445。
圣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類度類,以說度功,以道觀盡,古今一度也。類不悖,雖久同理[2]82。
推類接譽,以待無方,曲成制象,是圣臣者也[2]248。
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以其本,知其末,以其左,知其右,凡百事異理而相守也[2]500。
從以上分析發現,荀子“類”蘊涵著不同層面的意義,其語義層級條理分明,層級表述明確有序。同時也不能否認,荀子“類”觀念的語言形式與面貌呈現出籠統含混、繁雜無序的特點,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一名多實(同一文本)和同名異實(不同文本)。這是一種廣泛存在于先秦諸子文獻中的現象:“類”觀念是條理的、系統的,甚至是創新的,但是荀子既沒有使用新詞,也沒有對概念與術語進行明確清晰的全新界定,反而總是借助先賢語言與日常事件闡述其觀點與看法。同名異實、同實異名,正是戰國時期名辨思潮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時至今日,研究諸子思想,區分荀子與孔孟的禮義觀念,區分老子、黃老學和韓非子的反智觀念,等等,首先要做的就是厘清“同名”背后不同的哲學與政治理念,辨析同名異實[4-5]。
學界對于知識有多種分類,或根據學習過程的心理特點分為具體概念、抽象概念、規則與高級規則,或根據信息加工過程分為陳述性知識與程序性知識。后者已被廣泛接受,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劃分類別:第一類是描述事物性質狀態的描述性知識,第二類是描述影響事物性質變化的規律;根據對作用機制描述得清晰與否,第二類又分為規律性知識和經驗性知識[6]。荀子對“類”的描述屬于經驗性知識,與規律性知識還有距離。從認知心理來解釋,荀子認為其觀念是承襲傳統的,是作用于當今的,也是傳續未來的,他是“述”而“不作”,是“溫故”而“知新”,無需重新界定。荀子以此在新舊之間做緩沖,用經驗存續傳統、作用現實、預證未來,這也反映出荀子“類”認知的經驗特性與實用特性。下文主要圍繞這兩個方面分析。
荀子“類”觀念的達成過程有三個環節:知類—推類—統類。其中,推類最為關鍵。推類是被先秦諸子廣泛運用的方法,并非僅見于荀子?;蚍Q之為譬喻法、類比法,或稱之為廣義的推理,或將其納入修辭學,或將其納入邏輯學,但與形式邏輯嚴格的類比推理相區別??疾燔髯油祁惖倪^程,可以分析其認知發生與行進的特性。
“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2]406。荀子認為人有認知事物的能力,事物也能夠被認知,通過“物之理”的認知表現出來,“類”是其中之一?!拔镱愔穑赜兴肌菽井犐莴F群焉,物各從其類也”[2]6-7。物的“類”特征是本源性特征,通過“類”來顯示自然和社會的各種類別、層級及屬性。只是,荀子“類”的重點并非自然物類,而是以水火、草木、禽獸等自然類別為背景和鋪墊,突出社會中的人與其他物類的共同性與區別性(優越性)。這里需要注意兩個問題。一是荀子對“類”進行對比與凸顯的過程中,對比的主體與參照物之間地位是不平等的,這表現在人類社會與自然萬物之間,或是人類社會不同層級之間。這種不平等最終主要體現在其實用性價值判斷上:或為主次,或為本末,或為優劣。這帶來第二個問題,對“類”進行對比與凸顯的切入點、層次與水平是由認知主體決定的。也就說,荀子時代自然物類認知的水平與特點,會對荀子社會領域“類”認知產生極大影響。
荀子時代對物類的劃分與認知,主要是通過感知獲得的普遍性認知,多數屬于生活常識的感性認識,超出這個層面的認知,甚至荀子自己都不覺得可靠,認為必須經過檢測、檢驗來驗證與升華?!靶挠姓髦U髦獎t緣耳而知聲可也,緣目而知形可也,然而征知必將待天官之當簿其類然后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征知而無說,則人莫不然謂之不知,此所緣而以同異也”[2]417-418。
“簿其類”而“知”而“說”,是一個重要的認知過程,說明荀子信任感知與直覺,但是更加依賴體驗與實踐(經驗),這正是經驗認知的特性。經驗認知,亦稱直觀認知,是人們在日常生活、日常行為知識的基礎上進行的認知,是運用生活的親身感受、實踐的直接體驗以及傳統的習慣觀念展開的認知活動。經驗認知的功能是類比型的,它用事物的外在聯系進行推論,注重主體內心體驗,不強調普遍性的概念抽象。從歷史上來看,經驗認知是人類擺脫以行為認知、情感認知為主的原始認知方式以后較早出現的認知類型[7]。經驗認知以直覺認知為主要特征,以反復體驗與實踐為認知手段,以經驗為認知習慣。
從這個角度來講,經驗認知是規律認知的前段,或稱儲備階段,主動而積極地進行理性思辯、理論分析與邏輯推理并不是其特長。當然,這并不是說經驗認知排斥辯證思維,相反,經驗認知在體驗和實踐的過程中,常常與辯證思維緊密聯系,以整體性思維作為其形式與內容特征。仍然要強調的是,荀子經驗認知來源于農業社會的生活、勞作與社會面的政治管理,其認知焦點與認知目的在于社會政治管理。無論是認知儲備還是反復實踐,都限制在這個領域之中。
荀子對于物類的認知,是對自然本源相似性的認知,符合經驗認知的特征,是一種整體性思維,這也表現在荀子對于社會“類”的認識與分析上。荀子的“類”通過“分”來實現,“知類”是知分類,重點在于區分不同層級在社會政治中的關系(作用、地位等價值因素),而不在于探究不同類的本質特征(本體特征)。一直有人因荀子主張“知”“分”“類”“理”“法”而將其定為理性主義,實質上這種理性特點,是經驗認知的實踐性與社會性特征,是相對于孔孟與社會政治治理的疏離而言的,其與認知理性及嚴密的邏輯思維之間,還是有距離的。
荀子強調由此及彼、觸類旁通的“統類”,受到其“類”認知起點與認知重心的制約。荀子對于物類的認知,使得通過“推類”來建立對事物的認識與秩序成為可能[8]?!肮室匀硕热?,以情度情,以類度類,以說度功,以道觀盡,古今一度也。類不悖,雖久同理”[2]82,可以把不同時間空間的“人”“情”“類”“說”“功”統一為一種“道”“度”“類”“理”,以融合(消解、漠視)個體性、實現(強化、重視)整體共通性為路徑。以時代特性來看,荀子通過“推類”達成的認知及秩序,較為便捷適宜的走向,便是相對原始樸素的認知與普適大眾的秩序。
一直以來學界將“推類”置于推理思維進行研究,近年來有學者將其歸入綜合邏輯中的“類構”:類構是由低級的自然的反應到高級思維狀態的反應,反映出從類似到類聚到類推再到類構的一體化過程,最終導向是創新和提高;但是,類構的普適性特征使其很難避免常識化與模糊性,因此精確的真理化思維是突破類構限制的必由之路[9]。否則,常識化與模糊性將導致經驗認知的“經驗主義”傾向。因此,認知傳統與認知習慣的雙面性作用,是考察荀子“推類”進路時必須關注的問題。
如用語言認知中的意象圖式[10]來分析荀子“類”尤其是“統類”觀念,那么金字塔模型最便于分析其動態的結構性特征。金字塔思維,即金字塔原理,是巴巴拉·明托(Barbara Minto)1973年針對商業寫作提出的方法,后被推廣至經濟管理領域,再后成為結構思考力的代名詞①金字塔原理內容參見美國人巴巴拉·明托著:《金字塔原理 思考、寫作和解決問題的邏輯》,王德忠、張珣譯,北京:民主與建設出版社,2006年版。。本文從金字塔模型與推類認知的關聯、權威認知的塔頂特征及制度認知的塔基特征三方面來觀察其認知實用性的表現。
金字塔思維是一種最基本的邏輯構成法,是以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案為目標,以“彼此獨立,互無遺漏”(MECE)為原則,以確保整體有效性和一致性[11]3。金字塔模型是一種常見的心理與認知模型,荀子“類”觀念的視域變遷可以用其來演示:以萬物為基底,上升至人類社會,再升至社會政治,最終落腳(提升)于社會政治的頂層,或描述為由低層到高層、由廣博到精尖的變遷。從金字塔結構來看,核心與尖端是塔頂特征,務本與穩定是塔底特征,如果塔頂既要核心與尖端,又要務本與穩定,需要借助底層來實現。在塔頂與塔底間游走,從“類”到“統類”,知分類到一統類,求根本與謀貫通,“明分”與“使群”,“類”與“禮”一樣,既是荀子尋到的政治治策,也是其認知思維的邏輯進路。
金字塔思維從本質上來講是結構化思考,它注重思維的邏輯性與結構性,包括框架、內部邏輯、邏輯順序等要素,框架是一個最基本構造,邏輯是組成結構的基本要素,而順序是邏輯的一個重要特征。金字塔思維的關鍵是將縱向的邏輯關系與橫向的邏輯關系進行綜合(擴展)[12]64-65,通過這個框架與邏輯,再現與維持結構的穩定性。東方朔曾指出荀子“統類”一個重大收獲,即獲得普遍的性質[13]。從認知角度來講,荀子借由“統類”實現了金字塔頂層與底層的橫縱結構的無縫銜接,統貫了異域、異時、異類的時空,塔頂、塔中、塔底由此成為一體,這種廣泛的普遍性意味著穩定與安全,也意味著廣泛的普遍性走向廣泛的一致性成為可能。
對于荀子是否推崇政治權威,學界還有爭論。“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2]349荀子認為“生”“類”“治”的根本在天地、祖先、君師那里。在君師(圣人、治人)、禮義、法度所構成的政治體系中,天地、祖先、君師處于核心地位加以維護和強化。“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圣王”[2]79。離開圣人(治人)國亂家亡,“有亂君,無亂國;有治人,無治法?!史ú荒塥毩ⅲ惒荒茏孕校闷淙藙t存,失其人則亡”[2]230。荀子把“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統類”的圣人提到至高無上的地位,由他們來推動“類”的運行,統一民眾意識,降低社會分裂的可能,減少政治系統內耗。政治權威這個選項,是塔頂意識的反映,或稱為精英意識,或稱為塔尖意識,中國學者亦稱其為唯圣思維[14],反映出荀子對社會變革中基層民眾力量的高度懷疑。
但是,荀子并不完全信任政治權威,不認為當權者就一定具有權威,主張對政治權威進行約束與界定,規定權威的合法性。他指出“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只有具備道德之威者不依賴暴力刑罰,不受制權力威懾,憑借道德正義性與公正性獲取認同,才能成為合法性政治權威,成為“類之本”和“治之本”,實現“類”之“行”。荀子借助權威合法性的分析,強調了政治權威的道德責任,凸顯了道德之威對于政治統治的極端重要性[15],提出“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2]529。從這個角度看,荀子將絕對權威給予了“道”“義”。有人因此認為荀子本質上推崇的是道德,荀子所謂的權威是精神權威,而非掌握權威的個體或機構,并以此拉近孟荀對“道”“義”的認識,或者用“內圣外王”來詮釋荀子對德法關系的主張。
實則不然。對權威的約束與限定,并不能改變荀子在政治秩序建構過程中對政治權威的信任與依賴,其權威認知的實質仍是圣人(治人)權威?!爸《Y義之為尊君也,知好士之為美名也,知愛民之為安國也,知有常法之為一俗也……能論官此三材者而無失其次,是謂人主之道也”[2]245-246?!奥《Y義”是為了“尊君”,“尊君”始終是第一位的,對于精神權威的推崇總要讓步于政治權威,“道”“義”只是為政治權威披上了合法性的外衣而已。荀子推類的目標在于社會面的治策,此治策要滿足塔頂的需求。
金字塔思維的塔基是解決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講,金字塔思維是一種思維工具,最終指向明確的執行計劃,而不只是分析性質的框架[12]143。荀子“類”觀念的最終指向也是一整套的制度建設與實行。荀子對于制度的施行者、內容、目的、模式都有規定,其認可的施行者是具有塔頂至上性、統一性與全域性(跨時空性)特征的政治權威?!敖袢酥詯海貙⒋龓煼ㄈ缓笳枚Y義然后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治”[2]435。師法優先于禮義,師法由君師施行,君王統治具有絕對性與合法性。莫里斯·迪韋爾熱(Maurice Duverger)指出權威也是制度性的:“也就是說權威要服從一種章法,這種章法不限于由某個人來行使權威,它既適用于前人,也適用于后來者,因此,繼承機制是這種章法的一個要素。從這個角度講,甚至所謂個人的權威也是制度性的?!盵16]荀子“統類”的治策,其實質是君主專制。這種思想對后來的社會影響極大,最明顯的例子莫過于秦始皇滅六國而統一天下,建立絕對中央集權的大秦帝國[17]。
荀子“類”觀念的目的性明確,亦具有很強的操作性,最終落實于重構社會秩序,作用于整個社會群體。金字塔思維的工具作用,制度建設的塔基特征,都是說的認知的實用性特征。佐藤將之指出,荀子不可能不熟悉他之前戰國諸子所主張的理論之抽象性和復雜性,只不過他將理論性問題放在實踐層次上而獲得解決[18]?,F實社會秩序與制度的重構經由“統類”實現了對于制度歷史的承襲與認可。道格拉斯·C·諾思(Douglass C North)指出“人們過去作出的選擇決定了他們現在可能的選擇”,沿著既定的路徑,經濟和政治制度的變遷可能出現優化,也可能順著錯誤的路徑進入無效率的狀態之下,“路徑依賴意味著歷史是重要的。不去追溯制度的漸進性演化過程,我們就無法理解今日的選擇”[19]。
重視政治制度歷史會產生路徑依賴。在這里,制度認知體現出經驗性特點,或者說,認知經驗性與實用性密切結合,體現在認知路徑與認知結構的高度關聯與一致,二者互為保證,互為促進。荀子對于制度一定懷有復雜的情感:一方面要打破舊制度建立新制度,一方面要借助制度歷史來推演新制度的合法性,以獲得人們對于新制度的妥協與服從。這種復雜的情感正是其認知經驗性與實用性特征的反映:傳統能夠引領未來,傳統也能夠產生慣性,承載著悠久歷史的民族及其認知總是要在負重的前提下尋求輕裝前行。
分析荀子“類”觀念的認知特征,可以得到關于先秦時期的認知特點與走向的幾點認識。
第一,“類”觀念是春秋戰國時期名實之辯所涉主要內容之一,涉及先秦思想文化的諸多層面,是重要的認知現象。諸子之間“類”觀念的傾向性與階段性或有不同,但認知方式與過程的一致性特征還是明顯的,荀子“類”觀念認知的這些特征在其他先秦諸子文本中也有反映[20]。
第二,“類”觀念反映出先秦時期認知對于經驗認知的重視與依賴,傳統理性認知始終伴隨經驗認知,對未知的探尋更多地顯示出與已知的關聯,是中國古典認知的重要特征。先秦認知由從側重感知的經驗認知向側重理性的經驗認知邁進,這是中國傳統思維特點形成的關鍵時期。
第三,“類”觀念反映出先秦時期認知重實用、重聯系、重整體的結構性思維特征。“統類”金字塔型構造特征體現其在社會政治領域橫貫縱貫的統貫性結構特性,“統類”也是荀子重構社會政治秩序的有效舉措,在制度設計、治理實踐、文化教育等多個方面,具有方法論意義。
第四,先秦認知的社會底色是農業社會與農耕文明,荀子乃至諸子認知集中在人文領域。毋庸置疑,先秦認知解決了當時面臨的種種社會問題,推動了中華文明的發展,取得了卓越的成就。這提醒我們思考:認識與評價中國傳統思維,反思近代中國認知的得失,重點應該放在認知方法還是認知水平,在于認知結構還是認知領域與視野。當然,這在本質上也是同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