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平涼地區館藏銅鏡為例論中國古代銅鏡發展

陳安道 張語晨 劉曉東

（甘肅省平涼市博物館，甘肅 平涼 744000 ）

銅鏡作為古代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用具，在我國古代源遠流長，最早出現在甘肅和青海的齊家文化，歷經商周、春秋戰國、秦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宋金，直到明末清初才被玻璃水銀鏡取代，其發展演變歷史長達四千余年。平涼據隴山東西，傍涇渭二水，是西域通往長安和中原地區的交通要塞、軍事重鎮與商貿“旱碼頭”。是華夏古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地上地下有著極為豐富的歷史文物，館藏各級各類文物近4萬件，其中平涼市博物館藏歷代銅鏡自春秋戰國至明清共304枚。縱觀此批銅鏡，數量眾多、流傳有序、類型豐富。本文將以此批銅鏡為例，解讀中國古代銅鏡的類型、紋飾發展變化及蘊含的社會民俗文化信息。

一、春秋戰國時期

隨著社會變革轉型，鑄銅技術日益進步，銅鏡的使用范圍擴大，其藝術價值漸入佳境。在形制方面，由直徑小，鏡體薄，鏡面平，鈕小逐步發展為鏡面擴大，厚重增加；在裝飾技法方面，以素面或簡單的幾何紋發展成有地紋、主紋、附紋等多種裝飾形式，使銅鏡進入一個豐富多彩的時期。這一時期主要流行素地鏡、幾何紋鏡、羽狀地紋鏡、云雷紋鏡、花葉紋鏡、山字鏡、菱紋鏡、禽獸紋鏡、連弧紋鏡等。

戰國云地紋連弧銅鏡（見圖1）。直徑16.6cm，圓形,三弦鈕，圓鈕座。外圈一周凹面形圈帶。其外凹面寬帶連成的內向八連弧圈，連弧的外角直抵鏡緣。云紋地，素圈緣。云紋是中國傳統紋飾，其產生和演變，與古人認識“云”這種自然現象密切相關，《說文解字》載：“云，山川氣也。從雨，云象雲回轉形。”[1]可見，古人很早就認識云和天氣變化的相互關系，通過對云的崇拜表達了祈求風調雨順、吉祥平安的美好愿望。

圖1 戰國云地紋連弧銅鏡

二、兩漢時期

漢代銅鏡鑄造技術、規模、數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將我國銅鏡藝術推到了十分繁榮的鼎盛時期。西漢早期的銅鏡較多地保留著戰國銅鏡的因素，如蟠螭紋、地紋的使用。從漢武帝直到西漢晚期，主要流行以乳釘紋為基點組織主題紋飾的裝飾技法，地紋逐漸消失，主題紋飾趨于簡化，鏡中銘文裝飾日顯突出。西漢末尤其在王莽時期，銅鏡紋飾以禽鳥、瑞獸為主題紋飾，其類型生動活潑，藝術性強。東漢中期以后，逐漸突破了“心對稱”的紋飾排列布局，以“軸對稱”的布局法，使紋飾更加繁縟多樣，層次清楚，重點突出。將傳說故事、神仙人物以及現實生活中的車馬、歌舞引入銅鏡紋飾，不僅使銅鏡裝飾更加栩栩如生，而且開創了后世銅鏡高浮雕技法的先河。

西漢羽人瑞獸博局銘帶紋銅鏡（見圖2）。直徑16.8cm，圓形，圓鈕，圓鈕座。座外大方格中環列十二乳釘及十二地支銘，方格各邊外為“T”形紋，兩側各一乳釘，共八乳釘，“T”形與“L”形紋對置，方格四角與“V”形紋對置，方格及“T、L、V”紋樣將內區分為四方八極，分別配置羽人與玄武、蟾蜍與白虎、山羊與朱雀、朱雀與青龍。外區隸書銘文“作傳競哉莫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飲玉泉饑食棗，浮游天下傲四海，壽如金石而兮”，銘帶外為一周短直線紋。寬緣飾鋸齒紋及云氣紋各一周。博局鏡流行于武帝及王莽時期。1987年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舊藏的銅鏡拓片中，發現新莽時期的博局紋銅鏡銘文“刻婁（鏤）博局去不羊（祥）”[2]，從而被確定為博局鏡。其紋飾應來源于漢代流行的“六博”游戲棋局。將博局紋用于銅鏡，體現了古人的日常生活；配以十二地支及銘文，表達了古人對天地宇宙觀的理解及追求長生不老的欲望，同時也賦予了銅鏡鎮四方、辟不祥的寓意。

圖2 西漢羽人瑞獸博局銘帶紋銅鏡

漢“青蓋作”神獸紋銅鏡（見圖3）。直徑13.9cm，圓形，圓鈕。內區采用高浮雕飾環繞神獸紋；中區十個方格內鑄陽文“青蓋作竟，幽煉三商，富昌”，銘文間有十組半圓塊，上飾云紋；外區各有一周鋸齒紋和浮雕羽人乘龍、行舟，以及飛鳳、異獸組成的畫紋帶；鏡緣飾一周菱形幾何紋和云紋相間的紋帶。鏡銘文內容反映出漢代社會追求富貴奢侈之風氣。東漢中晚期，由于受當時畫像石、磚內容的影響，鏡背紋飾開始流行神仙紋和神獸紋，此時，盛行畫像鏡和神獸鏡，標志著銅鏡進入一個全新階段。

圖3 漢“青蓋作”神獸紋銅鏡

三、魏晉南北朝時期

由于軍閥割據混戰，政治分裂，社會動蕩不安，導致經濟和文化發展受到嚴重影響，銅鏡鑄造業除了南方相對有所發展，北方幾乎處于停滯狀況。這一時期主要流行神獸鏡和神人瑞獸畫像鏡，紋飾的表現手法以浮雕為主，形象生動逼真。紋飾間往往以大瑞獸為主圖案，小禽獸為地紋圖案，外區多見半圓、方枚銘文，這種裝飾布局稱“環繞式”。另有一類為重列式布局，將鏡背分為數段，神人多見南極老人、神農氏、倉頡、西王母、東王公、黃帝、玉皇大帝等。這一時期創新出“位至三公”雙夔紋鏡和佛像紋鏡，此外變形四葉紋銅鏡和夔鳳紋銅鏡繼承傳統流行較廣。

魏晉“君宜高位”神獸紋銅鏡（見圖4）。直徑14.7cm，圓形，圓鈕。鈕兩側豎帶紋之間分別飾頭向鈕的二坐姿神仙，豎帶外一側為東王公和西王母，另一側為七位神仙。外區兩弦紋之間飾銘文“君宜高位……”等12銘文，每字均有方框，方框間半圓內飾卷云紋，再外飾一周櫛篦紋和忍冬紋。寬素緣。從東漢到魏晉南北朝，民間多信奉道教，加上戰亂使貧苦民眾處于水生火熱中，急需尋找精神寄托，所以道教深得百姓信仰。為迎合民眾信奉需求，銅鏡紋飾開始出現道教群仙圖，反映出當時民眾祈求長生不老，成為神仙的強烈愿望。

圖4 魏晉“君宜高位”神獸紋銅鏡

四、隋唐時期

隋唐時期，政治穩定，經濟繁榮，文化藝術蓬勃發展，迎來繁榮強盛的歷史時代。此時，銅鏡鑄造業也進入全盛時期，它以造型新穎、紋飾絢麗多彩、鑄造技藝精湛，開創了古代銅鏡史新紀元。隋至唐高宗時期，主要流行四神十二生肖鏡、瑞獸鏡、寶相花銘帶鏡等，這一時期銅鏡風格逐漸轉向自由寫實、清鮮優雅，銅鏡造型更加豐富，構圖活潑開放。盛唐時期是銅鏡富麗絢爛的鼎盛時期，瑞獸葡萄鏡、瑞獸鸞鳥鏡、人物故事鏡占主導地位，銅鏡形式根據紋飾的變化創新出菱花形、葵花形等，這一時期最大的特點在于銅鏡藝術樣式和藝術手法呈現多樣化。唐德宗以后，銅鏡進入衰退期，逐步失去了唐鏡富麗堂皇、千姿百態的風格，開始流行帶有宗教紋樣銅鏡。

唐瑞獸葡萄紋方銅鏡（見圖5）。邊長11.5cm，方形，伏獸鈕。鈕外由一凸起方框分為內外兩區，內區四瑞獸追尾環列，四角飾孔雀屏紋，其余空間點綴十四串枝蔓纏連的葡萄紋；外區飾三十三串枝蔓纏連的葡萄和十二禽鳥，禽鳥六飛六棲，造型生動，四角飾孔雀屏紋。瑞獸葡萄紋鏡流行于高宗時期，其浮雕略淺，內區為四獸以及葡萄紋，外區為葡萄紋；盛于武則天時期，其紋飾變得繁雜，由單純的四獸葡萄紋逐漸演變成獸鳥蟲等紋飾；衰于中宗止于玄宗時期，其紋飾開始化繁為簡，慢慢退出了歷史的舞臺。銅鏡中出現的瑞獸紋、葡萄紋等紋樣表明唐代銅鏡裝飾藝術吸收融合了大量外來文化因素，展現了東西方藝術文化的交流密切，反映出了當時社會的繁榮、和諧、穩定。

圖5 唐瑞獸葡萄紋方銅鏡

唐千秋雙鸞紋銅鏡（見圖6）。直徑22.4cm，八出葵花形，圓鈕。鈕左右各立一鸞，振翅翹尾起舞。鈕上一奔馳瑞獸，似馬有角，備鞍，口銜葡萄枝蔓。鈕下一株葡萄枝蔓，一鸚鵡展翅立于葡萄串上，作覓食狀。邊緣為兩兩對稱的四種紋飾，一為葵中“千”“秋”紋，二為如意云頭紋，三為二葉一苞折枝花，四為方勝。此鏡與唐朝千秋節有關。唐朝第七位皇帝唐玄宗把自己的誕辰農歷八月初五定為“千秋節”，《舊唐書·玄宗本紀》載：“開元十八年，八月丁亥，上御花萼樓，以千秋節百官獻賀，賜四品以上金鏡。”[3]更有玄宗賦詩《賜朝臣千秋鏡》“鑄得千秋鏡，光生白煉金。分將賜群后，遇象見清也。臺上冰華徹，窗中月影臨。更銜長緩帶，意留感人深”[4]。可見，千秋節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活動即“獻鏡”“賞鏡”，各地官員要獻上精美的銅鏡，玄宗對四品以上官員進行賞賜銅鏡，這些鏡子被稱為“千秋鏡”，祝福皇帝千秋萬代、春秋不老。后來因安史之亂影響，千秋鏡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

圖6 唐千秋雙鸞紋銅鏡

唐五岳銅方鏡（見圖7）。邊長12.2cm，正方形，波浪緣。鏡面平正，鏡背浮雕飾五大名山：東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華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以中岳嵩山為鈕，其他四岳山峰伸向四角，山巒疊嶂，山中對稱飾二猿二鳥；四夾角區浮雕遠山與水波紋，間飾鴛鴦、荷花、蓮花。該鏡質地精良、圖案繁縟，造型奇特，彌足珍貴。紋飾中的珍禽異獸，山水樹木，寓有吉祥富貴及向往仙山瓊閣的審美觀念，反映出唐代制造業繁榮發達，社會蒸蒸日上、鼎盛輝煌的大唐氣象。

圖7 唐五岳銅方鏡

五、宋金時期

兩宋時期夏、金、遼始終對峙，社會動蕩，經濟受挫，因而鑄銅業遭受打擊，使宋、金銅鏡從唐代藝術巔峰跌落千丈，從而轉入實用型。銅鏡中錫含量大減，銅質變次，鏡身變輕薄。北宋末，葵花鏡由唐的八弧改為六弧，菱花鏡的八菱改為六菱。南宋鏡型多變，出現異形鏡，如盾形、鐘形、鼎形、帶柄形等。主要流行纏枝花草鏡、神仙故事鏡、詩文題記銘、文字號商標銘鏡。金代由于銅禁政策，許多銅鏡都刻有檢驗邊款和花押。

宋王質觀弈菱花鏡（見圖8）。八出菱花形，圓鈕。銅鏡背面采用浮雕裝飾：前景有奇山異石，中景為一棵大樹下前后各有二人，手持寶物攜籃筐，遠景為二童子正在下棋，王質凝神觀弈。據南朝梁代任昉《述異記》載：“安陽郡有寶石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棋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如棗核，質含之不覺餓。頃，童子謂日：何不去，質起觀，斧柯爛盡，既歸，無復時人。”此鏡紋多見于宋金時期。

圖8 宋王質觀弈菱花鏡

金雙魚紋銅鏡（見圖9）。直徑11.5cm，圓形，圓鈕。鏡背用凸弦紋分內外兩區，內區浮雕飾首尾相追逐的兩鯉魚在海水中嬉鬧，外區飾水草紋。雙魚紋在金代銅鏡大量出現，一方面因為金人以捕魚維持生計；另一方面取決于金人對魚的喜愛和崇拜，表達著金人對生活的熱愛和美好生活的追求與向往。

圖9 金雙魚紋銅鏡

六、明清時期

明朝歷史延續近三百年，流傳了大量銅鏡，但都缺乏創新，而且玻璃水銀鏡的誕生，使銅鏡幾千年的發展史接近尾聲。明代早期銅鏡流行龍、鳳、鹿、花草及人物紋飾，并有八寶或雜寶紋。隆慶以后流行商標銘鏡和吉祥銘鏡，紋飾已很少見。清代內務府造辦處宮廷制鏡工藝精良，多見鏡架、座及盒套，而民間銅鏡用途發生異化，作結婚嫁妝或作鎮宅除妖之用，鑄鏡工藝很是粗劣，已到了日薄西山的境況。

明五子登科銘文銅鏡（見圖10）。直徑23.8cm，圓形，圓鈕，鈕錠平。鈕上下左右各鑄有凸方框，框內有銘文一合“五子登科”。此鏡在“五”與“登”之間鑄有工匠姓名“宮慎宇包換”。雙素窄邊。

圖10 明五子登科銘文銅鏡

七、銅鏡反映的社會民俗文化

社會民俗文化是百姓長期在生產和生活中逐漸形成的風俗習慣、傳統觀念與社會風氣，它在各個時代都會發生變化，每當朝代更迭，民俗文化也會隨之改變。銅鏡背后的紋飾反映古人最真實的思想狀況，承載著古代社會精神文化內涵，體現當時的社會民俗文化。主要包涵以下幾點。

（一）宗教習俗

1.道教

道教的核心思想是“求仙問道”，自秦漢至明清，銅鏡的紋飾、銘文受當時道家影響頗深，反映出當時社會濃厚的神仙思想。如西漢羽人瑞獸博局銘帶紋銅鏡、魏晉“君宜高位”神獸紋銅鏡、宋人物故事鏡等，均表現當時得道成仙、長生不老的濃郁思想。

2.佛教

隨著佛教文化傳入中國，銅鏡紋飾由于受佛教文化影響，開始出現了葵花鏡、菱花鏡、寶相花鏡、蓮花鏡、萬字鏡、娑羅樹鏡等。佛教元素引入銅鏡紋飾，代表著美滿、吉祥喜樂之意，給銅鏡藝術增添了新元素，對銅鏡藝術產生深遠影響。同時，通過銅鏡的使用，擴大了佛教文化的傳播。

（二）許愿祈福習俗

古人對生命的繁衍及追求長生不老有著強烈愿望。如銅鏡紋飾中的乳丁紋、葡萄紋、雙鸞銜綬孔雀紋、喜鵲紋、鴛鴦紋帶及紋飾中有祈求富貴長壽、社會安定等銘文，處處體現古人向往多子多福、長生不老及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

1.婚戀習俗

寄鏡相思，以鏡傳情，通過銅鏡表達對遠方親人的相思之情。漢代多數用簡短詞句表達男女相思之情，感情真摯細膩。如“見日之光，長毋相忘”等銘文反映了古人的愛情生活和以鏡寄托情愛相思的婚戀生活。

2.民間習俗

以鏡辟邪，鏡辟不祥，是自古以來的文化信仰和民間習俗。銅鏡的辟邪作用，不僅在古代典籍中有記載，而且在銅鏡銘文和紋飾中都能體現，如漢代博局鏡中的“刻鏤博局去不祥”的銘文，漢七乳羽人禽獸紋銅鏡都可窺見其鎮宅、辟邪、去不祥的民間習俗。

八、結語

本文結合平涼地區館藏銅鏡，按時代順序選取各歷史時期代表性銅鏡簡要梳理了中國古代銅鏡的發展脈絡，對各個歷史時期銅鏡風格及反映的民俗文化等進行了窺探和解讀。縱觀中國四千年銅鏡發展歷史，各時期的銅鏡雖然有自己鮮明的時代特點，但相互間繼承發展脈絡仍有章可循。在形制上以圓形為主；在裝飾紋樣上由簡到繁，再由繁到簡，主要以珍禽異獸、神話故事、吉祥用語居多，承載著古人的傳統觀念、宗教信仰及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見證了中國古代政治、經濟、文化的盛與衰，也映照著華夏文明美的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