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麗華接受自己相信自己

文/王耳朵

邰麗華

對于很多人來說，知道邰麗華這個名字，是從2005年春晚舞蹈節目《千手觀音》開始的。大氣華麗的舞姿，金碧輝煌的舞美，至今想起依然歷歷在目。

尤其是當觀眾得知舞者的聾啞人身份，才知道那一夜的喧嘩與熱鬧，在她們的世界里只能感受到無聲的喝彩。

如今，17年過去，邰麗華在舞臺上的身影漸行漸遠。但是，每當想起這個精靈般曼妙的舞者，很多人都不禁發問：在我們遇見金光閃閃的邰麗華之前，這個聽力受損的女子到底經歷了什么，才能舞動生命的奇跡？

01

1981年，湖北宜昌。

一所幼兒園里，孩子們正在玩“蒙著眼睛辨聲”的游戲，嘻嘻哈哈的歡笑聲不絕于耳。忽然，老師和同學們發現，那個平時嘰嘰喳喳，仿佛“小報幕員”般愛說愛笑的漂亮姑娘邰麗華，變得異常安靜。無論大家發出怎樣的叫喊，她始終無動于衷。

那一刻，大家焦急、憂慮。但沒有人想過，這個小姑娘再也無法從那個無聲的世界逃離。

邰麗華并非天生失聰。出生時聲音嘹亮，爸爸媽媽喊得又早又清晰。

一切的不幸源于兩歲時的一次麻疹。去醫院查看后，并無大礙，父母也沒太過在意，可注射的一劑鏈霉素卻出現了副作用。病好以后，邰麗華常常感覺耳朵疼，最終導致失聰。

起初，邰麗華的父母無法接受孩子永遠失聰的事實。即便家境不好，依然不顧一切地帶著女兒四處求醫。可得到的答復出奇一致地令人絕望：“沒有辦法治療鏈霉素的副作用導致的聽力問題?！?/p>

萬般無奈之下，父母不得不將達到入學年齡的邰麗華送到特殊學校。原本他們只是希望能讓女兒讀書識字，未來少點坎坷。卻不曾料到，這一去竟為女兒撬開了一道命運的窗。

邰麗華永遠記得那一天。剛到學校，孤零零的她站在操場上茫然無措。一位老師拉著她的手，將她帶進了一間教室。老師一邊彈琴，一邊敲鼓。象腳鼓咚咚地響，振動聲通過木地板傳到女孩的腳底。

“一種奇怪而自然的有節奏的振動剎那間傳遍我的全身，讓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觸動。我趴倒在地板上，用整個身體，去感受這種‘聲音’……”

那時她只覺得自己終于聽到了“聲音”，而且越聽越覺得美妙，情不自禁地跟著節奏舞動起來。這一跳，邰麗華的“人生之舞”就再也沒有停下。

02

人們常說：“老天給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給你打開一扇窗?！钡乾F實哪里有那么多天賦異稟。“節奏、韻律、步伐……音樂是舞蹈的靈魂，對聾啞人來說，聽不到音樂是最大的困難。剛開始學習舞蹈時，因為聽不見、節奏感不行，特別著急，只能反反復復地練習?！臂Ⅺ惾A回憶。

從她下定決心學跳舞的那一刻開始，苦難和艱辛始終相伴。因為先天劣勢，她常常弄傷自己，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怕父母心疼，即使在夏天，她也穿著長褲。

而這一切，父母都看在眼里。母親也不止一次在背過身時，偷偷抹著眼淚。只是他們都沒有說破，陪著孩子默默承受著一切。因為父母知道，女兒需要付出遠超常人千百倍的努力，才有可能擁有一個普通人的人生。

15歲那年，邰麗華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在武漢市的舞蹈大賽中獲獎，被中國殘疾人藝術團選中。

但是，到團的第一天，她卻收到了“三連否定”：“壓腿不到位，踢腿不到位，手位不協調?！?/p>

最后原本安排她表演的3個節目，只剩下1個群舞。

這一次的打擊，對邰麗華而言，遠超過她的失聰。只是對于舞蹈的熱忱，一次又一次將她從放棄的邊緣拉回。她把自己關在排練室里，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練習。基本功差，她就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去磨，身上滿是淤青，渾然不覺；聽不到音樂，她就靠在音箱上感受震動，看著老師的講解，背下每一個節拍。

最后，她不僅留在了中國殘疾人藝術團，還成功演繹了楊麗萍的那部經典之作《雀之靈》。

看完邰麗華的表演，就連楊麗萍也不禁感嘆：“我創編并跳《雀之靈》這么多年，如果聽不見音樂，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跳出那種味道來，而你竟然跳得這么好，真不簡單！”

那一刻，邰麗華笑了。

03

在邰麗華堅持舞蹈的路上，曾經發生過兩個插曲。

一個是上高中那年。對于一個身有殘疾的孩子來說，比起上學，能有一個一技之長可能更加實際。初中畢業，父母已經著手為邰麗華尋找出路?？邵Ⅺ惾A卻堅持每周坐12小時的長途汽車，獨自一人前往300多公里外的武漢，在一所特殊高中繼續求學。

另外一個是高考。邰麗華拒絕了長春大學特教學院的保送，堅持和健全人一起走進考場。結果她面對的是遠超她平時學習內容3倍、“比兩個拳頭還要厚”的復習資料。

臨到高考，她一個人坐長途汽車從北京的中國殘疾人藝術團回到武漢趕考?？釤犭y耐，頭暈目眩的邰麗華，幾近虛脫。實在受不了了，就狠著心花了3塊錢買了一塊最貴的雪糕。

最終，邰麗華不僅考上了湖北美術學院，后來還獲得裝潢設計和文學雙學士學位。可在此之前，沒有人會相信，這個失去聽力的女孩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

04

舞蹈和學業上齊頭并進，邰麗華給自己寫下這樣一段注腳：“音樂是表達人思想與情感的藝術。舞蹈演員具備的跳躍、旋轉、翻騰、柔軟、控制等技巧，都不是目的，僅僅只是手段。而讀書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養心，是涵養舞蹈。”

1992年8月，在斯卡拉大劇院的“無國界文明藝術節”上，邰麗華作為唯一參演的殘疾人舞蹈家，表演了極具東方情調的舞蹈《敦煌彩塑》，被組委會藝術總監譽為“美與人性的使者”。

2000年9月，邰麗華再次將《雀之靈》的巨型海報掛到了卡內基音樂廳。這里曾經掛滿一百多年來在此演出過的世界著名藝術家的肖像及海報，那年，《雀之靈》成為唯一一幅來自中國的劇照。

大家熟知的《千手觀音》，更是早在2004年就在雅典殘奧會的閉幕式上征服了全世界。作為領舞，邰麗華享譽海內外。

但她不喜歡別人稱呼她“明星”，婉拒了無數活動和代言，唯一不曾拒絕的是慈善和公益。她帶領藝術團開展大量公益慈善活動和義演，并用節儉下來的演出收入注資設立“我的夢”和諧基金，為四川地震災區、左權革命老區捐款296萬元，為國際慈善項目捐款40萬美元。

邰麗華說：“我只是一個舞者，只希望能通過舞蹈展現自己，給別人帶去快樂。成功只是一種恩賜?！?/p>

后來，我們就聽到了她結婚的消息，新郎是多年前一位給她指路，并且用紙筆同她不厭其煩地聊了一整個下午的理工男。

這段始于善意的平凡愛情，已經走過了很多年。

05

邰麗華曾經這樣告誡自己：“其實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樣的。有圓、有缺、有滿、有空。你不能選擇你的人生，但你可以選擇你看待人生的角度。”

已過不惑之年的邰麗華漸漸褪去了聚光燈下的耀眼，但是她依然還在不斷地突破自己。邰麗華如今的身份是中國殘疾人藝術團團長，中國特殊藝術協會副主席。她說：“現在我的夢想便是用我的全身心、用我的情感、用我的全部力量帶好我現在的每一個學生，讓他們每一個孩子都能站在舞臺中央，實現自己的夢想?！?/p>

她把每一個學生都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而在每一個孩子的心里，邰麗華“像千手觀音一樣善良，像孔雀一樣美麗?！币驗檑Ⅺ惾A給予他們的不僅是親人般的愛，更交給了他們一盞點亮缺憾人生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