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朱永祥 雷 漾 易璨之
網絡時代的媒介就是人,人本主義或許就是當下新聞的重要價值,也是新聞短視頻故事化取向的核心邏輯。CNNIC第50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6月,我國短視頻的用戶規模達9.62億,較2021年12月增長2805萬,占網民整體的91.5%。作為一種媒介,短視頻已經內化為網民的生活方式,也深度介入了新聞敘事的內核,成為新聞故事化傳播的重要“利器”。
可以說,短視頻不僅是敘事的手段,而且決定敘事的方式甚至左右敘事的觀念,它與新聞的結合改寫了新聞的呈現方式和表達樣態,同時也賦能新聞的傳播。盡管新聞要學會講故事已經成為共識,但在新聞短視頻創作時,仍有相當一部分采編人員受制于傳統媒介的思維慣性與操作慣性,在講故事時存在視角單一化、敘事大屏化、傳播廣場化等問題,難以抵達和打動用戶。與之不同的是,短視頻作為移動互聯網碎片化傳播的產物,講故事不僅要時刻以用戶的角色代入來預設敘事語境,還要建立在對用戶信息接收的沉浸感、交互感之上。
“人”是故事的核心,而基于“人”的關系傳播是移動互聯網傳播的本質。在關系為邏輯的新型算法機制下,虛擬空間龐大的關系網絡連接起“流動”的傳播者和受傳者,實現了內容的高效觸達和二次傳播。和客觀旁述的大屏敘事不同,在關系傳播中,目標受眾可以化身創作者,獲得第一視角的代入感,以社會圈層如臨其境的情感和話題,引發傳播出圈和裂變。因此,關系傳播直接影響短視頻的敘事視角和呈現方式。
交互性敘事是社交媒體敘事的核心所在,連貫性、沉浸感、對話性更高的豎屏內容產品更容易獲得用戶的認同和共鳴[1]。在這一視域下,用戶由被動的接收者轉變為活躍的、游牧的參與者,形成了“接收者”與“敘事者”合一的獨特景觀。從這種強大的交互性出發,短視頻敘事就應該首先預設一種對話模式。用戶對敘事介入的程度越深,敘事中的對話張力也就越強,這是一個串聯與滑動的過程,也是一個沉浸與“補白”的過程。這種交互性特質使短視頻故事處于不斷地被詮釋和建構中,需要在表達樣態上為“對話”和“想象”預留空間。
作為我國新聞作品創作發展的風向標,中國新聞獎與時俱進地納入了短視頻這一媒介形態,且短視頻獲獎作品占比逐年提高。本文以第三十屆、三十一屆和三十二屆中國新聞獎短視頻獲獎作品為對象,對3年獲獎短視頻作品進行了研究分析,發現越來越多的主流媒體短視頻在故事化的呈現方式和表達樣態上逐漸突破原有桎梏,呈現出讓人眼前一亮的創新形態。
近3年中國新聞獎的獲獎作品中,新聞敘事視角逐漸從單一走向多元,從“記者出發”走向從“用戶出發”,逐漸形成了因“視”制宜、多元互動、宏微觀并存的敘事格局。
1.現場單一視角式
縱觀近3年中國新聞獎短視頻類獲獎作品,現場單一視角的短視頻作品往往短小精悍,它們通常是一些新聞事件中的細節切片。這類故事敘事以主角視角為主,將鏡頭對準新聞現場,主要強調新聞場景下的主角“在場”和故事的真實。這種實錄性現場視角的一大優勢是敘事的在場感和即視感,也就是用戶在介入觀看故事時,身份角色從客觀默察的“觀看者”轉變為了主觀參與的“當事者”,具有較強的沉浸體驗感。
例如,獲得第三十一屆中國新聞獎一等獎的總臺央視《獨家視頻|游客:“彭麻麻呢?”》,記者敏銳地捕捉到總書記與游客對話中的潛在新聞點,將鏡頭快速對準總書記和游客的一問一答,最后總書記妙趣解釋“彭麻麻沒來”的原因——“快過年了,都在家忙著呢”。短短的23秒,記者以現場單一視角展現了大國領袖的親切質樸。視頻中略微晃動的鏡頭和簡單的畫面組接為這則短視頻新聞平添了真實感和故事感。
2.自主化內視角式
自主化內視角敘事即從“我”的方位出發,感受新聞故事的具體細節和情節,這一局內視點可攜帶鮮明的個人化風格。內視角的敘事最顯著的特征便是第一人稱的話語表達,比如我們常見的Vlog形式。自主化內視角通常難以將故事的全貌展示給用戶,但這種從新聞主人公角度出發的視角在情感表達層面擁有很大優勢。
例如,第三十二屆中國新聞獎國際傳播類一等獎作品《Looking for answers:An American communist explores China(求索:美國共產黨員的中國行)》以一名美國共產黨員的內視角自述在中國的觀察和發現,向世界人民揭秘中國共產黨百年成功之道。該作品由美籍記者伊谷然出鏡,運動跟拍鏡頭和以“我”之名的第一人稱敘述,真實可信。期間穿插與外籍友人、普通黨員、專業學者的采訪,層次豐富。透過外籍記者的“微”視角,成功拉近與海外用戶的心理距離,帶來更深刻的記憶點。
3.全知視角式
移動互聯時代,人人都是記錄者和傳播者。由于視頻來源日趨多元,作為傳統新聞報道使用頻率最高的外視角報道框架,全知視角式的報道在主流媒體策劃故事化短視頻中得到了新的運用和提升。在新聞敘事中,全知視角展現出高度的靈活和自由,在講述重大題材和突發事件以及時空跨度大、矛盾錯綜復雜的新聞故事時,這種全息全景式的敘事方式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第三十一屆短視頻現場新聞獲獎作品中,二等獎作品《微視頻|徹夜救援 臺州無眠》分別整合高速公路管理、消防、武警等部門以及現場個人手機拍攝的原始視頻,加上現場記者近10個小時的拍攝素材,在短短3分鐘里,集中展現了黨員干部、消防官兵、全省各地的醫護人員,以及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普通百姓投入救援的感人場景。這種全知視角敘事方式體現了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真實敘事,既豐富了視頻故事的信息量,又實現了互聯網語境下用戶體驗的最優化。
1.復合型結構
在傳統媒體時代,新聞報道主要采用線性敘事模式。近年來,越來越多的非線性敘事作品脫穎而出。創作者們以同期聲、照片和音樂等為經絡,通過“混剪”的形式生產自身的個性化序列,一個個微小的敘事單元和情緒區間成為引導新聞敘述流動的主要力量。
例如,獲得第三十一屆中國新聞獎短視頻專題報道一等獎的作品《無膽英雄張伯禮》,以一張張照片牽動敘事前進。視頻將5張照片作為線索,以張伯禮院士的10位身邊人的“回憶錄”方式展開故事。坐飛機去武漢、在方艙吃泡面、在重癥監護室出診、坐在病床上簽字、“關艙日”的合影,5張照片中的細節將張伯禮抗疫的全過程有機串聯起來,10位嘉賓的同期聲剪輯更是使這位“無膽英雄”的人物形象格外真實而豐滿。
類似的例子還有第三十二屆中國新聞獎新聞專題類獲獎作品《浙世界那么多人》,它以歌曲形式串聯整個新聞專題,主題的內核經由一個個故事片段被不斷地拓展,并相互輝映,一系列子敘事被統一在同一個主題空間中,形成同一主題下的并置性敘事結構。
2.沉浸式敘事
短視頻新聞生產總體上經歷了由事實導向向體驗導向的觀念轉變,能否擊中用戶的情緒點,成為主流媒體短視頻創作者實現新聞價值的重要考量。在剖析近3年中國新聞獎獲獎作品后,我們發現,“去播報化”成為一大趨勢,而作為替代,緊湊的同期聲串接和背景音樂的運用成為更具沉浸感的敘事策略。同時,關鍵場景成為故事穿透力和沖擊力的來源,其中運用動畫形式進行情景再現成為許多短視頻新聞作品強化故事感的選擇。
場景化傳播的好處在于,當短視頻新聞中的關鍵場景被凝視時,它能夠迅速地感染用戶。以場景為傳播技巧,能夠讓用戶在故事化的沉浸中引發共情。第三十屆中國新聞獎短視頻新聞作品《漫長的2秒:伊寧男童從5樓墜落后》的關鍵場景便是托尼可用雙手去接5樓墜落下來的孩子,隨即二人都重重摔倒在地上的畫面,這一核心現場畫面在第1秒、第7秒、第26秒和第56秒反復出現了4遍,其中第7秒為慢鏡回放。重復是為了強化場景,用慢動作放大局部細節并反復播放,能夠使核心現場的視覺沖擊效果充分實現,從而強化用戶的感官體驗和情感共鳴。
新聞類題材要再現過往現場,需要使用情景動畫等主觀介入因素的敘事手段,以彌補視覺信息的缺失。如第三十二屆中國新聞獎典型報道類一等獎作品《體育老師王紅旭生命中最后一次百米沖刺》,為減少多次采訪對逝者親友的二次傷害,作品以王紅旭的妻子、父親和作為丈夫、兒子的王紅旭,以及學生和作為老師的王紅旭等跨越時空的對話為主線,創新性地使用動畫還原+真人講述相結合的方式,讓逝去的王紅旭以動畫的形式與他生命中重要的人告別,也讓觀眾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英雄故事的氛圍里。
作為對用戶情緒具有高喚起度的要素,背景音樂也被短視頻新聞制作廣泛運用。音樂鋪墊了用戶感受新聞故事時的情感基調,能夠營造一種便于情感植入的故事語境。如第三十一屆中國新聞獎短視頻現場新聞一等獎作品《獨家航拍!直擊水龍與火龍艱苦拉鋸》,沒有解說配音,也較少有同期聲,而是以一段快節奏、密鼓點,恢弘而有震撼力的音樂貫穿整個1分20秒的視頻。畫面上,一邊是肆虐的山火形成的一線“火龍”,一邊是救援集結的消防車燈以及噴水出槍形成的“水龍”,對火勢的蔓延形成持續壓制,極具沖擊力。第三十一屆中國新聞獎短視頻現場新聞三等獎作品《創紀錄!82歲女飛行員再次沖上云霄》,同樣沒有解說配音,而是用輕松活潑而富有動感的音樂呼應“硬核奶奶”精神煥發的狀態,搭配現場“奶奶”駕機起飛的動作細節和同期聲,使一個心態年輕、敢于不斷挑戰和突破自我的女性飛行員形象深入人心。
3.參與式建構
互聯網重新定義了社會交往。在網絡空間,用戶逐漸從“觀察者”走向“參與者”,以“轉評贊”為代表的互動成為短視頻構建共通共情意義空間的另一重要指向。
例如,第三十二屆中國新聞獎融合報道類二等獎作品《北京一處級干部當外賣小哥,12小時僅賺41元:“我覺得很委屈”》。視頻一經發出,就有不少外賣小哥迅速與新聞主人公產生共情,紛紛在評論區分享自己的工作經歷,這其中有“我兩個小時就能跑40塊”“我也是新國標電動車,一下午都送了十多單”式的調侃,也有旁觀者寫下的暖心故事——“外賣小哥手機響起,還有一分鐘超時……我幫他按了10層電梯,自己沒按,等他走出電梯,我按了5層,做好事真的會讓自己變得快樂!”還有對外賣平臺設置不合理超時處罰的批評。這些用戶的評論作為新聞敘事的延展,參與敘事意義的建構,營造了“官方”與“民間”話語和在信息意義層面的共同空間,在多元主體的互動參與中,補綴成新聞短視頻完整的故事鏈條。
主流媒體想要贏得年輕用戶,還要巧妙運用流行文化載體,把短視頻做得好看、好聽、好玩、好傳播。具有話題性的內容、具有娛樂元素的配樂、融入網絡語言“玩梗”,這些新穎活潑的敘事手法也讓故事在交互想象中得以延展,也更契合年輕人的語境。例如,第三十二屆中國新聞獎融合報道類二等獎作品《三星堆國寶大型蹦迪現場!3000年電音樂隊太上頭!》,將三星堆文物原創手繪動畫與最新發掘現場視頻結合,搭配有幽默四川方言的電音神曲《我怎么這么好看》,融入賽博朋克特效,把嚴肅的文博內容掰開揉碎,用上口的歌詞和上頭的旋律制造反差萌,讓黃金面具、青銅神樹等古蜀文物遇上電音重新復活,成為特定情境下敘事的主體,從而擦出奇妙的火花。微博話題#三星堆文物版我怎么這么好看#沖上熱搜,并被收錄至B站第105期“每周必看”,占據全站排行榜第二名。網友也跟著在評論區惡搞賣萌——“三星堆:我怎么這么好看;文物修復人員:既然你那么好看,那就不用我費心了吧”“三星堆和大張偉的聯動有點可愛”“好酷!簡直是大型蹦迪現場”。
還有部分主流媒體主動征用UGC正能量內容,加以編輯后進行二次傳播,把UGC情感釋放的能量轉化為可供主流媒體使用的外部資源。第三十一屆中國新聞獎短視頻現場新聞《淚目!如果我不幸倒在武漢 請把我骨灰無菌處理撒在長江》的主人公是一位叫做鄭能量的湖南小伙,他于2020年在微信朋友圈立下“生死狀”后,從長沙出發,獨自奔赴武漢,成為一名志愿者。如何讓人物在32秒的新聞素材中立起來?紅網的編輯團隊進行了一系列精心策劃,最終通過“知道此行兇險,已抱必死之心”這樣直擊心靈的配文,引起社會強烈反響。視頻在抖音平臺點擊量超9900萬,評論61.4萬,以“你要好好活著”“撒在長江只會漂到上海去,回不了湖南的,所以兄弟你要挺住了”等鼓勵性暖心留言為主。視頻發布兩天后,抖音大V@涂磊也錄制視頻轉述了這位湖南小伙的故事并引用了原視頻素材,獲得5.3萬留言評論,并被其粉絲戲稱為“關注涂磊老師以來最有耐心看完的視頻”。通過情感的共振,“新聞當事人—主流媒體—網絡意見領袖—廣大網民”的四級聯動得以充分實現。
從整體上看,用戶屬性和平臺屬性的相對薄弱是主流媒體短視頻故事化存在的一大問題,中國新聞獎獲獎作品既提供了可供借鑒的優秀示范,但同時在某些方面也揭示了這一問題。在豎屏傳播成為主流的融媒體時代,越來越多的主流媒體開始探索豎屏新聞短視頻的故事化邏輯。問題在于,作為主流媒體新聞客戶端的原生內容,一些優秀的短視頻新聞故事因為平臺邏輯的不匹配而難以出圈。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主流媒體從業者自我意識和表達欲過強,從而缺乏話題和情感的交互性和延展性,而交互性和延展性恰恰就是視頻流量平臺傳播的底層邏輯。
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是新型主流媒體義不容辭的使命。短視頻作為最主要的傳播媒介之一,如何在故事的建構和傳播上有所作為,也考驗著主流媒體的內容生產和傳播能力。由于社交媒體時代的用戶更多秉持“以我為主”的思維——“不是你告訴我什么,而是我感受到了什么”,因此需要創作者真正站在用戶的立場上,抓住與他們有共情點的故事,生產出有速度、有態度、有溫度的新聞故事。短視頻敘事方式的變革,實質上是一次敘事態度、內容、技巧的全方位改變,主流媒體短視頻的故事化,更需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