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玲 劉瀟奕
(1.中央民族大學,北京 100081;2.南安普頓大學,英國 S017)
內容提要:核心概念既是學科研究的主要矛盾,又是核心問題的概念規定,也是學科基本理念的最抽象概括。作為理論體系,財政學可分為道、法、術、技四個層次,四個層次的概念組成概念體系。核心概念處于中樞地位與作用。核心概念的規定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財政學形成的關鍵。現代西方財政學的核心概念是公共物品,在我國經歷了引入、借鑒和改造的過程,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財政學核心概念規定的必要前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財政學要經歷思想、觀念、假說,才能形成理論體系。在借鑒學界研究的基礎上,本文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財政學核心概念是“公共權益”,并探討其內涵與外延,結合財政學四個層次,探討核心概念的展開思路,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財政學四個層次及其概念體系的基本框架。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財政是國家治理的基礎和重要支柱。這一定位,提升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財政學(以下簡稱“中國財政學”)的研究高度,開闊了研究視野,為中國財政學研究的深入開展奠定堅實基礎。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著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基于道路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中國財政學,理論自信逐步彰顯,中國財政學理論研究日益豐富和深入。中國財政學作為理論體系,需要規定核心概念。核心概念既是學科研究的主要矛盾,又是核心問題的概念界定,也是學科基本理念的最抽象概括。對核心概念的規定,要依據財政實踐的核心問題進行理性概括,并界定其內涵和外延。一個學科體系,只有一個核心概念,核心概念的成熟程度,是學科發展程度的標志。中國財政學要圍繞核心概念展開,建構理論體系。圍繞這一論題的研究,具有重要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鑒于中國財政學核心概念的規定是一個需要反復研討的重大理論命題,本文從財政學四個層次出發,主要從方法論角度探討中國財政學核心概念的規定問題,并就本研究規定的核心概念進行展開論證。
財政學是一個理論體系,而理論體系是分層次的,借鑒中國智慧傳統,可將財政學分為道、法、術、技四個層次。每個層次中,包含若干概念,形成概念體系。所謂“核心概念”,是在這個概念體系中處于中樞地位與作用的概念。
——“道”。無論是作為國家治理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還是作為“對個人與國家之間關系的高深的討論”(羅森,2010),財政學的“道”都是國家觀。國家觀是財政學研究的基礎和前提。現代西方財政學的“道”是契約論國家觀,中國財政學的“道”則是馬克思主義國家觀。馬克思主義國家觀認為,國家的主體是“現實的人”,國家的本質是特定制度的權利體系,職能是保護相應的權利體系,國家是特殊歷史階段的有機共同體。馬克思主義國家觀界定了中國財政學的法、術和技,決定了中國財政學的主體、內在機制、邏輯前提,也從根本層次規定了中國財政學的核心概念(王玉玲、趙曉明,2018)。
——“法”。財政學的法是其方法論,是論證和實踐道的法則和方法。法貫徹道,是道的展開。同時,法又是術、技的總體性概括,經由法,術、技貫徹道。財政學的法包括法則和方法。在二者的關系上,法則在先,直接承繼道,并制約方法。
中國財政學的法則包括滿足社會公共需要、實現公共利益、堅持勞動價值論、公共權利派生并制約公共權力、實現國家長治久安。中國財政學的方法是基于主體的實證抽象法(劉永佶,2015),具體包括主體性方法、實證與抽象內在統一、邏輯與歷史統一等。方法不是既定的,也無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固定內容,需要不斷研討。從材料的收集、調查、統計、整理,到形成初步觀點,再到規定和改造概念、通過概念轉化來建構概念體系,研究者要從中國財政歷史與現實出發,系統地進行比較、分類、歸納、分析、綜合、定義、語詞表示、演繹、論證。這個過程的每一步及其與下一步的關系,都是方法要探討的(劉永佶,2015)。
方法論作為財政學的組成部分,并非獨立懸浮存在,而是類似神經系統,內在于財政學理論體系,貫徹于全部概念運動。面對同一研究對象,不同的方法論會規定不同的核心概念,并進而展開為不同的概念體系,形成不同的理論樣貌。
——“術”。術是道、法的展開,外延和內涵都比道、法小,術不能脫離道、法。術又是技的原則,是對技的概括。相較道、法,術、技是財政學的直接呈現,是論述體系的主要內容。其中,術是財政法律層面的,技則是政策層面的。因此,術較技更抽象。
核心概念的規定,是術的主要內容。不同的術表達為不同的核心概念,形成不同的范式。現代西方財政學核心概念是公共物品,其術可概括為公共物品范式。中國財政學基于自身的道和法,不能直接嫁接現代西方財政學的術,而要規定自己的核心概念,形成自己的術,并展開為技。本研究認為,中國財政學的核心概念是公共權益(參見后文論證),中國財政學的術是公共權益范式。
——“技”。一方面,技作為具體政策內容,是術的展開和運用;另一方面,技又是術的內容,是術得以概括的來源。財政學并非書齋里的學問,而是有著鮮明的實踐取向,其實踐性集中體現于技這個層次。同時也要明確,財政學作為理論,不是財政政策學,在重視技的同時,不能視“技”為全部財政學,用技的層次抹殺前面三個層次。中國財政學的技既包括一般性的“支、收、平、管”,也包括體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度性和制度性的財政模式(王玉玲、鄭思海,2018)。
綜上,財政學的道、法、術、技是總體的由抽象到具體的過程。四個層次的區別在抽象的程度,是邏輯上的,而非各層次各有研究對象;其統一也在抽象與具體的關系。一方面,道決定法,法界定術,術限定技,這是從抽象到具體的過程。另一方面,完善技可拓展術,拓展的術可充實法,充實的法可進一步體現道,這是從具體到抽象的過程。在上述由抽象到具體和由具體到抽象的過程中,財政學在道、法、術、技的展開運用和技、術、法、道的驗證、改進的循環運動中不斷發展,形成內在統一的有機系統,實現“道通為一”。同時,四個層次又是有分工的,道以明向,法以立本,術以利策,技以成事。
西方財政學在其300年發展歷史中,也是從道、法、術、技四個層次不斷充實的。在發展的前期,在契約論國家觀(“道”)、財政原則和方法(“法”)兩個層次進行深入分析,并將之貫徹至術、技層次;發展到現代,隨著資本主義制度和體制進入穩定態,道、法層次不再是研究的重點,研究重點轉向術、技層次。
中國財政學要明晰西方財政學的上述發展歷程,不能因現代西方財政學注重術、技層面而放棄對自身道、法的研究。財政是國家治理的基礎和重要支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財政學具有鮮明的國度性(中國)和制度性(社會主義),這決定了中國財政學的術、技不能嫁接自西方財政學的道、法,亦步亦趨其對術、技的研究。不能明確道、法的中國財政學是沒有根的,無法真正長大和長成。
需要說明的是,財政學的四個層次不意味著研究有先后順序,必須完成第一個層次才能開始第二個層次,四個層次的研究可以同步展開,不同的研究者形成分工,以專題研究或系統研究致力于某個層次,形成中國財政學研究合力。分工不是分家,要認識到,中國財政學四個層次的展開是在概念的轉化中進行的,由此,概念體系建構起來。概念體系包括核心概念、主干概念、前導概念和輔助概念(劉永佶,2015)。在概念體系中,核心概念處于中樞地位,概念運動圍繞核心概念展開。核心概念的規定是中國財政學形成的關鍵,也是中國財政學在爭鳴的過程中,逐漸達成共識的聚焦點。
中國財政學并非從零開始。新中國建立前,主要學習西方財政學(何廉、李銳,1935);新中國建立后,初期主要學習蘇聯財政學,之后開始中國財政學的獨立探索,形成了“國家分配論”(許廷星,1957;鄧子基,1962;許毅,2008)等有中國特色的財政學說。20世紀90年代后,西方財政學在中國影響日益擴大并延續至今。秉持實證主義和實用主義研究方法與思路的現代西方財政學,并未就自身核心概念作出明確規定。但梳理其學術史不難發現,現代西方財政學的起承轉合圍繞“公共物品”概念展開,“公共物品”是其核心概念。“公共物品”概念也被中國財政學界作為核心概念引入,并進行了借鑒和改造。這是中國財政學核心概念規定的必要前提。
“公共物品”概念是伴隨公共財政理論引入中國的。張馨(1999)提出,所謂公共物品,指具有共同消費性質的產品和服務,是個人物品的對立物;公共物品具有消費時的非排他性和非對抗性特征。上述內容,今天已經成為財政學的基本理論,并寫入各個版本教科書,但在引入的時候,曾面對強烈質疑,張馨教授也在多篇商榷文章中,對質疑進行了回應(張馨,1999)。圍繞公共物品概念的爭論是有理論和實踐價值的,理論層面,公共物品概念作為核心概念被引入,圍繞公共物品概念的教學與研究日益深入;實踐層面,中國公共財政制度建設正式啟動并逐漸完善。
如果說“引入”還只是對現代西方財政學主流公共物品理論的正面介紹,是肯定性接受的話,那么,“借鑒”則開始了審視,致力于對公共物品這一核心概念做更全面分析。
馬珺(2005)通過梳理當代西方公共品理論的重要文獻,回顧了“公共品”概念的發展歷程,認為“公共品”概念捕捉到了隱藏于客觀世界兩類不同特征中的觀念,即:由于消費的非競爭性,存在著來源于集體行動的收益機會,但非排他性的存在又使得這一收益機會的融資過程十分艱難。盡管如此,公共品概念仍具有現實價值,為建立于相容利益基礎上的集體行動開拓了地盤,避免處于市場失靈和政府失靈兩極中,賦予人類積極進取、改善自身福利的動力與能力。這一研究主要圍繞西方主流公共物品概念進行。
馬珺(2012)的研究除了進一步細化了對西方主流財政學公共物品的分析,還對其面臨的爭議進行概括,包括:(1)是否存在客觀的物理特征,使人們能將私人物品與公共物品截然分開;(2)某種物品是否因為具有這些物理特征,而被期望由政府提供;(3)私人物品和公共物品的兩分,是物理上的,還是看待視角的變化;(4)嚴格按照定義衡量,現實中純粹公共物品幾乎沒有,而主流財政學以物品本身的公共性為政府與市場劃界,有邏輯問題。概言之,主流觀點忽視了公共物品問題的政治性,將之作為某個決策者面對的最優化問題求解。由此,馬珺補充了非主流的以布坎南為代表的公共選擇觀點,指出公共選擇研究方法把公共物品問題當作特定制度背景下利益相關方的決策問題來理解,以在真實世界中求解公共物品的需求揭示、資金供給、生產、配送、利益分享等,應予以充分重視。
張琦(2014)進一步聚焦布坎南的公共物品研究,就公共選擇學派以集體決策或市場決策界定公共物品或私人物品的內容進行分析,認為布坎南以“交易”為主要內容的理論是對主流公共物品理論的重大矯正,將脫節的公共物品供給和需求過程作為整體進行分析。
綜上,在對現代西方財政學“公共物品”這一核心概念研究不斷深入的過程中,中國財政學界逐漸明晰主流公共物品理論基于“物”的屬性的局限性,對布坎南及其代表的公共選擇學派公共物品理論進行了介紹和分析,提出要關注公共物品供求決定的制度結構及其實際影響因素、以個體利益保障來實現社會利益(馬珺,2012)。這一階段,中國財政學界對公共物品問題研究的重點由主流的“物品特性決定人的行為”,逐漸轉向“人的行為決定物品特性”(張琦,2014),在這一轉變過程中,作為主體的人、人的社會關系和社會制度、人的決策等內容凸顯,開啟了由“物本范式”向“人本范式”的轉變(劉曄,2018),是這一借鑒階段的重要成果。
改造始自質疑和批判。朱明熙(2005)對西方公共物品經典定義的立足點(市場經濟、理性經濟人假定)提出質疑,指出西方公共物品經典定義與現實悖離,并對公共物品進行重新定義,即指社會正常存在與發展所必需的、個人無力獨自提供,必須由社會最具權威和影響力的公共機構(如國家或政府)負責組織提供的具有社會性的物品或服務。
楊靜(2009)基于馬克思主義視角,對西方公共物品理論進行批判性解讀,認為公共物品的定義、性質和分類存在誤導性,以公共物品滿足公共需求與公共利益具有虛偽性,以市場失靈作為劃分政府、市場供給邊界具有局限性;上述問題源于方法論上的錯誤,即沿用抽象、演繹的個人主義方法,從表面現象出發,割裂公共物品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楊靜認為,公共物品從本質上看,是在一定社會經濟條件下,以一定范圍社會共同需要為出發點,體現社會一般利益共享,為維護和促進其所依附社會經濟制度發展和完善的產品。因此,公共物品更多體現為一種制度安排與設計,社會屬性對公共物品界定起著決定性作用。
張晉武(2013)提出“公共物品概念向何處去”的問題,認為薩繆爾森、馬斯格雷夫等從物品客觀屬性作出的經典解釋與政府提供理論高估了公共物品概念的政策意義,無法為政府職能實踐提供充分解釋和確切依據;而布坎南等從物品供給角度提出的主觀性解釋雖迎合了現實,但在基本理論上非科學。張晉武主張,放松政府職能界定對公共物品概念的依賴,以公共利益概念重新界定,紓解公共物品概念與政府職能關系上的困結。
張晉武、齊守印(2016)明確,公共物品概念是現代公共財政理論的核心范疇,并對現代西方財政學公共物品客觀性和主觀性兩類定義進行全面批判。在此基礎上,改造公共物品概念,提出基于滿足公共需求、依托公共權力和通過共識與非對稱性合作實現再生產的“公共利益性物品”概念。
此外,對公共物品概念的改造還包括武彥民(2001)提出的“制度性公共物品”,馮俏彬、賈康(2010)提出的“權益—倫理型公共物品”等。
綜上,由于公共物品在現代世界各國具有一般性(如國防、外交、教育、醫療、交通設施等),中國財政學界對現代西方財政學核心概念“公共物品”的引入、借鑒與改造是必要的,這不僅為中國財政學核心概念的規定提供參考,而且為我國公共財政制度建立提供一定的理論依據。但另一方面,上述引入、借鑒與改造的過程中,中國財政學的制度性與國度性并未明確,更多是將公共物品理論作為具有普適性的概念來闡釋和研討,即使是改造,也未脫離公共物品概念本身的邏輯。
在經過對現代西方財政學核心概念的引入、借鑒與改造后,尤其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財政是國家治理的基礎和重要支柱”后,中國財政學研究的主體性愈加強化。對中國財政學核心概念的研究,已經不滿足于對“公共物品”概念的修補,而是以創新性思維,提出了多個觀點,包括社會共同需要(何振一,2015;李俊生,2017)、國家治理(陳共,2017;劉曉路、郭慶旺,2017;崔潮,2018;楊松武,2020)、公共風險(劉尚希,2018)、公共秩序(呂冰洋,2018,2021)等。
形成中國財政學的理論體系是學界共同目標,對上述觀點,我們可以從理論體系形成的階段來分析。理論體系的形成要經歷思想、觀念、假說和理論四個階段(劉永佶,2015)。在上述四個階段中,核心概念經歷了從無到有且主導地位逐漸明晰的過程。
——思想。思想是對現象進行比較、分類、歸納后,提出解決問題的思路。財政思想往往是短期、局部的,因應一定的現實財政問題產生,因此,財政思想多會作為政策建議。由于其問題導向,而問題是不斷變化的,導致財政思想缺乏嚴謹論述系統,也沒有核心概念。
——觀念。觀念是思想的發展,是理念化的思想。從形式上看,是由若干概念構成的相對嚴謹的體系,并已形成了初步的核心概念。觀念比假說和理論的外延小,一個假說或理論包含若干觀念,而其中作為統領的是核心概念。也就是說,假說或理論是以核心概念為主的觀念的集合。觀念是由思想到假說的必經發展階段。
——假說。假說由思想經觀念發展而來,屬于系統化的研究,以若干達至觀念階段的專題性研究為基礎。假說是創造性系統思維的體現,不僅有明確的核心概念,而且在形成必要的前導概念基礎上,有若干主干概念和輔助概念,形成了系統的概念體系,并表現為系統的論述體系。
——理論。理論是四個階段中的最高階段。理論由假說轉化而來。假說向理論的轉化,需要經過檢驗、充實和發展。檢驗包括實踐檢驗和邏輯驗證。經過檢驗的假設經充實與發展,成為理論。
按照這一標準,提出了核心概念的中國財政學前述觀點,都已跨過了思想階段,或處于觀念階段,或處于假說階段。無論是由觀念到假說,還是由假說到理論,都是一個需要努力探索的過程。以馬克思的研究為例,他在1844年即提出了異化勞動假說,這一假說在不斷的實踐檢驗和邏輯驗證中,經充實和發展,形成《資本論》中的剩余價值理論體系。
在中國財政學理論體系的形成中,規定核心概念是關鍵環節。這要置于中國財政學四個層次的統一中進行。筆者在2018年的文章中,曾將“公共利益”界定為中國財政學的核心概念,并提出公共利益的基礎是公共價值,行使機構是公共權力機構,實現機制是社會主義民主法制(王玉玲、趙曉明,2018)。經過反復思考,并受學界近年研究啟發,本文提出,公共權益是中國財政學的核心概念。在這里,就其外延和內涵進行初步探討。
權益是公民受法律保護的權利和利益。“公共權益”概念從外延看,既包括公共利益,也包括公共權利,是在公共權利保障基礎上的公共利益實現。社會主義國家中,公民的公共權利和公共利益具有一致性,這種一致性,表述為概念就是“公共權益”。沒有公共權利的公共利益,是無法充分保障和真正實現的;而沒有公共利益的公共權利,是虛幻和虛置的權利。公共權益的外延相比之前的“公共利益”概念有所擴大,其改變是研究思路的變化。財政是“財”與“政”的統一,公共利益主要側重“財”,對“政”的概括不夠。而公共權益作為公共利益和公共權利的統一,體現了“財”與“政”的統一。
概念的外延是對外在范圍的規定,而概念的內涵是對所概括的現實本質屬性的規定。概念的內涵和外延相互制約,外延改變,內涵會相應改變。
“公共權益”概念的內涵是:在社會主義國家中,為滿足社會公共需要和實現公共利益,公民權利派生的公共權力執行機構通過對公共價值的提取、分割和使用,在獲取公共財政收入、建立公共預算制度、提供公共物品滿足公共財政支出的過程中,保障與實現的公民總體性社會權利和利益。
公共權益概念的邏輯鏈條是:公民權利——公共權力——公共利益——公民利益。這意味著,公共權益凸顯公民在社會主義國家中的主體性和其權利的在先性,公民權利派生并制約公共權力;通過公共權力的行使,實現公民個體無法實現的公共利益;而公共利益的實現,是滿足并落實公民個體利益的重要內容和基礎。公共權益概念體現個體與總體、權利與權力、權利與利益的多重統一。
公共權益的基礎是公共價值。公共價值是由公民協作產生的集體力創造的價值和公民個人超過其必要勞動時間外的剩余勞動時間創造的價值之和(劉永佶,2015)。對公共價值的提取表現為獲取稅收等公共財政收入過程,對公共價值的分割則依托公共預算制度,而對公共價值的使用則體現為公共財政支出。
規定核心概念之后,要展開概念。概念展開形成概念體系,概念體系是一張網,概念就是網上的結點。同時,核心概念的展開,又是論述體系的建構過程。圍繞“公共權益”這一核心概念,中國財政學的概念體系在論述體系中展開。
如前述,概念體系中的概念分為核心概念、主干概念、前導概念和輔助概念。對核心概念前文已進行分析,這里集中探討后三者。
——主干概念。相比只有一個的核心概念,主干概念有若干個,是概念體系的支柱。這一支柱作用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在從具體概念到抽象概念的轉化中,主干概念是核心概念得以規定的基礎;另一方面,在從抽象概念到具體概念的轉化中,主干概念是核心概念的直接展開。基于社會主義制度的內在要求,中國財政凸顯“公共性”,因此,中國財政學的主干概念是一個圍繞“公共權益”的公共概念譜系,包括公民、公民權利、社會公共需要、公共利益、公共權利、公共權力、公共價值、公共物品、公共財政支出、公共財政收入、公共預算等。公共權益這一核心概念處在中國財政學的“術”層次,主干概念則分處財政學的四個層次,共同支撐中國財政學的骨架。其中,公民、公民權利在“道”層次;社會公共需要、公共利益、公共權利、公共權力在“法”層次;公共價值、公共物品在“術”層次,二者是一體兩面關系;公共財政支出、公共財政收入、公共預算在“技”層次。

表1 中國財政學四個層次及其概念體系
——前導概念。前導概念是核心概念的歷史和邏輯前導。前導概念決定了核心概念的性質,這一性質全面貫徹于主干概念和輔助概念中。在中國財政學四個層次中,前導概念集中在“道”和“法”層次。“道”層次中,包括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國家、權利體系、權力體系等;“法”層次中,則包括勞動價值論、國家治理等。
——輔助概念。輔助概念是核心概念、主干概念和前導概念轉化中的連接概念。輔助概念在道、法、術、技四個層次都會存在。四個層次在共同建構中國財政學系統的同時,其本身也是一個小系統,在每個小系統中,輔助概念是發揮概念轉化連接作用的。輔助概念圍繞主干概念展開,以“公共財政收入”這一主干概念為例,其輔助概念包括稅收、租金、收費、利潤、基金等。
綜上,核心概念、主干概念、前導概念和輔助概念在中國財政學四個層次中是內在統一的,從抽象到具體轉化,即從前導概念開始,規定核心概念,核心概念再展開為主干概念,輔助概念則服務于上述轉化過程。
中國財政學具有鮮明的國度性和制度性。這要求中國財政學明確主體性,這一主體性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以中國自身財政為研究對象,展開中國財政學的道、法、術、技,在四個層次中的每個層次,都不能錯位,更不能從西方財政學直接嫁接;另一方面,作為社會主義國家,中國財政學理論研究要體現“以人民為中心”,建構以“公共權益”保障和實現為核心的理論體系,服務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這是一個學界以創新性思維共同努力的過程,既需要理論自信,也需要理論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