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曉霞

布魯諾·舒爾茨一生親人緣淺,出游次數也寥寥無幾。但他有著不輸他人的精神世界,這主要是由于他一直以來都不斷從德語文化圈各大名家學者中吸取精神營養,以豐富的文化和知識不斷充盈內心。在各大名家中,舒爾茨受到胡塞爾觀點理念的影響最大,在后來的各種信件中,他也是屢次提起胡塞爾的著作。從某方面來看,舒爾茨在探索世界和觀察事物時,多是以胡塞爾的現象學為基礎。該方法的“基本精神”也就是在于“直覺”和“即物”,其邏輯起點是以世界和主體相互交往共生產物的“內在體驗”,核心環節則是將懸置(排除)一切既成知識設定以及經驗積淀為前提的“還原”。舒爾茨通過對該方的合理運用,使得小說被賦予了全新的現象感知和體驗特色。
一、童年生活方式的描繪
胡塞爾在其著作的《純粹現象學通論》中指出,純粹本質不僅能夠是一種基于“經驗所與物”被直觀展現的例示,還是能夠使一種“純想象的所與物”下的例示。童年是文學領域非常重要的母題,同時也是舒爾茨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個主題,他的所有小說都有關于童年的描述,但在描述中并未以童年幻想或者回憶童年的方式來創作,而是因胡塞爾觀點的影響,以想象力感知與感官知覺兩種體驗方式來體現。因受到想象力與感覺兩種現象感知的影響,舒爾茨的文學創造力持續澎湃,尤其是在對無形體驗的描述上。
舒爾茨在作品創作中,因基于現象感來認識世界,這使得他經常在作品中運用到通感和比喻,對呈現對象采取了自定義處理方式。在童年生活方式的描述中,他將商店、房間、自然環境等作為童年探索的重要源泉,并以生動豐富的語言賦予場景活力。例如,在對夏日廣場的描述時,他用到了“所有石板都光潔平整,被陽光曬得很溫暖,猶如天鵝絨般柔軟,像是溢滿陽光的臉蛋”或者“在店鋪的櫥窗上,巨大、明亮、盲目的遮陽布在熾熱的空氣中安靜地震動,在陽光下呈波浪狀或條紋狀燃燒”等。
除了上述基于感官認知來進行世界描述之外,在小說里舒爾茨運用了各種感官感知和想象力感知相互結合的認知處理方式。例如,在《牧神》中,舒爾茨在對主人公房子描述時,他認為這對兒童來說是非常邊緣、遙遠且充滿沉重感的地方,男孩子們將該區域視為是探險區域,將障礙拆除,打造墻洞,創造出全新的天地,關于這里的描述:一邊屬于開放孔家,充滿了空氣和填空的奶水,天空在大地上方鋪滿了細嫩、柔軟、蓬松的綠色床單。而另一面則呈現出連接工廠的崎嶇道路,里面分布著如同病菌版的野草,蕁麻漫天飛舞。這些內容都充分展現出了主人公較為典型的想象力和感官認知結合的現象感知特征,同時也體現出了情緒的兩次轉折。一切物質現實的改變和存在的東西,舒爾茨均通過全新的視角來進行描述。為此,舒爾茨在文學作品創作中,大量使用了感知與想象力的聯系,并借助想象力來實現對感知認識的持續推動,促使感知周圍可能性得到更好的放大,從而促使感知現象意義也能夠實現持續增長。
因受到想象力與感官認知的共同影響,舒爾茨的創作力被不斷激發。有學者表示,舒爾茨認為文學作品可以通過表現創造力得到全面改革,或者使得有形表達過程得到更好的提升,而在創作中,在該觀念的影響下,他的作品能夠更好地展現出豐富的內心世界。同時,還有學者在探索舒爾茨作品中指出,舒爾茨始終認為世界實際上是被想象力塑造與渲染而來的,為此,他在《肉桂店》中通過以兒童內心世界的呈現,創設了一個獨特的世界環境,這也是長期以來被人們所忽視的日常世界。舒爾茨將自己的童年主題作品稱之為“童年神話”,這主要是由于這些童年的描述,能夠引導他不斷感受童年豐富、趣味的生活,同時從兒童敏銳的直覺、不受束縛的狀態、豐富的創造力與想象力來更為深入地體驗世界。
二、現實世界的戲仿
舒爾茨在對童年經歷進行描繪時,采取了想象力知覺與感官知覺相結合的認知模式,這使得他所呈現出的世界也并非一個客觀的世界,更多是一個被主觀感知的世界,盡管以現實世界作為基本藍圖,但若仔細探索,也不難發現他對各方面都作出了相應的改造處理,呈現出了一個戲仿后的現實世界。
舒爾茨的小說世界是基于形式和戲仿上的現實,他更多的是呈現出孩童所能夠看到的真實場景。有不少的作者在對舒爾茨作品進行閱讀時,都發現了這一特征。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表示,舒爾茨在作品創作期間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用于生活的戲仿、模仿、諷刺上,他表示舒爾茨創作的現實僅僅是在形勢上與現實有著一定的相似之處。同時,庫切也明確指出了舒爾茨在進行作品創作期間表現出的對現實世界的模仿與諷刺,其認為舒爾茨在對卡夫卡進行評價時提到的“對現實的態度是劇烈地反諷、奸詐,深刻地不懷好意的……他只是裝出一副注意這個現實的細節、嚴肅性和精確的樣子,以便更完全徹底地違背現實。實際上,并非對卡夫卡的指責,而是借此來進行自我審視,更加像是借助卡夫卡形象的介紹來開展自我形象的分析”。
舒爾茨在小說中呈現的戲仿最主要體現在以輕佻的外觀來呈現嚴肅事物,從而促使崇高的事物能夠實現世俗化、娛樂化的轉變。在舒爾茨作品《書》中將《圣經》稱之為是拙劣和偽書的贗品,是將一疊廢棄無用的書籍視為具有較高價值的書籍。除此之外,在《春天》中,我們也能夠找到這種戲仿的證據。在小說中,舒爾茨以非常夸張的方式描繪了弗朗茨·約瑟夫一世,他的眼睛是埋在皺紋三角洲中如同紐扣的小眼睛,皮膚卻如牛奶一般雪白,還有如同“日本妖怪”一般的臉部和“往后數的短絡腮胡子”等,這使得本身以嚴肅形象為代表的統治者轉變為了如同漫畫版的卡通形象,這無疑是對現實情況的嘲諷。同時,在《春天》的小說情境描述中,舒爾茨針對統治者所領導的一群偉大人物蠟像作出了描述,使得原本嚴肅的戰場如同一場未可知的舞臺劇。另外,在小說中間部分,他還對碧揚卡的身份進行了揭露,這種描述方式如同19世紀流行的浪漫小說創作模式,使得這個角色本身的形象更為傳奇、獨特,節奏上卻表現出了獨特的娛樂性。
舒爾茨的文學觀與現實觀受到了較大的影響,他開始通過小說來盡可能地進行現實的描繪。并且,在受到主觀感受的影響下,他所創造的世界也表現出不同的類型特征,具體包括了理想化的現實、神話化的現實以及破壞的現實。
舒爾茨在創作中經常性地用到各種神話故事、術語、情節等,呈現出一個神話化的現實,被賦予較為突出的神化特性。舒爾茨認為“我們所思所想,均源自于神話,是經過拆分、變形和重塑處理的神話”,舒爾茨經由語言來進行詩歌的創造,詩就是“原始深化的迅速重生”,故而所有的詩歌均能夠進行神話化處理,且需要不斷地對世界相關的神話故事進行還原。舒爾茨表示神話的重視首先是源自于加利西亞地區猶太人的信仰;其次神話也是舒爾茨進行創作的重要藝術手段,神話能夠使得他從悲愴的現實中被拯救出來。在神話的故事背景下,“現實的法則和結構被削弱了,它的教條被推翻了。隨著現實被解除武裝,神話就可以進入—以它理性的外表和反英雄主義的基調,這有時也反而會削弱它自身的嚴肅性”(菲力浦·布羅姆《布魯諾·舒爾茨的生平》)。為此,在舒爾茨大量的作品中,我們均能夠看到被神話處理后的現實世界。例如,在《沙漏下的療養院》中就有關于不受時間限制的時間和死而復生的情節等神話色彩,使得該小說的大背景均是以神話元素作為基礎,療養院意味著能夠從冥河彼岸被帶到生者身邊的冥界,而其中的火車就用于對冥河渡船進行表示,而衣著破破爛爛的鐵路員工就如同冥府的渡神,甚至療養院門口的狗都如同冥府的看門狗。舒爾茨在小說創作期間采用了大量的神話元素來替換處理,制造一個處于現實世界的冥府。但他在進行環境描述和場景設置上,能夠看到一個具有現代特征的“地獄”,促使現實與神話能夠得到更好的融合,創設出了以脫離現實的別樣神話世界。
舒爾茨以戲仿的態度對現實世界進行的創作,展現出了他在世界中的感受和體驗。舒爾茨始終認為現實世界實際上是基于個體主觀層面上才得以展現,為此,他在作品中反反復復對現實體驗進行復制,但并非照搬現實,而通過進行描繪和創造構建起他所認為的“現實”。
三、聚焦作品語言特色
舒爾茨在作品中采用大量的語言來描繪自己的現象感知與細膩的體驗,在這個過程中卻遭遇重重困難。這主要是由于在語言持續發展的過程中,其逐漸呈現出“固化、僵化”特征,很難客觀體現出事務原本的本質。為此,舒爾茨在進行作品創作時,也時刻保持著恢復語言完整性的使命,以便更好地用以傳達個人感知與體驗。舒爾茨在作品語言使用中,從語言本身法則出發,賦予其“自由”,以便更好地表達個體體驗,同時使得其更好地展現出本質內涵。
在舒爾茨的觀念中,他認為對文學作品來說,語言能夠賦予其“新生”,并在《桂色鋪子及其他故事》中表示“詩是對遺失意見的預見,它讓詞語各歸各位,使之重新與從前的意義相符”。為此,他認為文學作品中語言的正確使用非常關鍵,并明確了創作者對作品創作的重要性,認為只有創作者在創作中不斷使用各種豐富的語言及其本身的意境含義,才能夠促使作品實現蓬勃“生長”,并形成完美無缺的特性。從這些觀點,我們不難發現,舒爾茨始終認為文學創作者應當通過圖像和文字來展現世界,并能夠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抵抗語言僵化與停滯問題,以便更好地恢復語義本身的傳達功能。同時,舒爾茨還認為在作品創作期間,創作者還應當不斷超越現實世界,借助圖像和語言賦予內容全新的意義,以創造的世界來抵抗現實世界,真正意義上實現內容和意境的傳達。舒爾茨曾經說過:無論什么作品均是基于此作品來書寫神話行動,并致力于打造與其相關的神話世界。在這種觀點的趨勢下,舒爾茨在小說創作期間,經常性從細節著手來實現對現實世界的描述,但同時內容又實現了對現實世界的再創造。
舒爾茨進行作品創作期間,其通過大量的語言來表現自己內心深處的視角,這就是使得他所展現的世界有著非常強烈的主觀色彩,可以說是基于他個人心理與情感基礎上來變化而變化。有研究者表示,舒爾茨在創作的最初,就試圖不斷把握各種現實無法把握的事務,其本質并非在于形式的精準表達上,而是從整體出發,隨著情感的變化來進行創作。為此,雖然舒爾茨對作品中展現的各種個體形象、場景進行了一定的變形處理,但使得這些內容能夠給予人們更為強烈的真實感受,激發個體情感共鳴。菲科夫斯基在對舒爾茨的《寧錄》進行分析后指出,該作品故事并不屬于自然主義,也不屬于傳統擬人手法描述,但描述內容非常精準,例如“它用那些腳跌跌撞撞地跑到牛奶碗前,貪婪而又急切地用玫瑰色的舌頭把牛奶舔進嘴里。吃飽了,它就失望地把小臉抬起來(下巴上還沾了一滴牛奶),然后再歪歪扭扭地跑離這牛奶浴池”,非常細致地展現出了幼犬喝奶的情形,生動、有趣。通過對幼犬的情感和生命激情進行描述,作品充分體現出了舒爾茨所具備的不可比擬的重要觀察能力。
正是由于舒爾茨在進行作品的創作期間,對情感和整體概念把握度的游刃有余,使得他在作品創作期間構建起了有別于他人的意象群,即便是使用了復雜冗長和華麗的辭藻,卻并不會顯得堆砌沉重。例如,《肉桂店》中他對夜晚場景的描述時,如實寫到從柔軟的雪地中顯露出了一朵朵微微顫抖著的銀蓮花,它們的美麗的花瓣如同盛滿了點點月光的杯盞,在森林中閃爍,形成了無數星光,仿若夜空中璀璨的星空帶。在這段描述中不難發現,舒爾茨無論是觸覺還是視覺上,都給予了非常華麗的詞語,但同時也能夠從細微之處引申到了天地,形成天上地下交相輝映的夜晚風光。
舒爾茨作品中使用了豐富多樣的語言組合方式,增強了語言靈活性的同時,也能夠更好地呈現出他試圖擺脫創作束縛,推動現實感知和體驗走向虛妄的過程。
舒爾茨在文學作品創作期間,因深受存在主義和現象學思潮的影響,使得他在童年體驗描述時,采取了童年視角來展現,以兒童敏銳的想象力知覺和感官知覺來探索世界。但在這個過程中,他所看到的世界實際上是孩子們的“真實世界”,在復制現實的同時又不斷超越現實。舒爾茨不斷通過語言意義的呈現和靈活運用,使得現象感知與體驗能夠得到更好的展現,引人入勝,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