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整個皖南浸泡在淅淅瀝瀝的冷雨中,我遇見宏村,就是在這樣的時節(jié)。
晨光冷浸,身心澄澈,宏村游人少得可憐。從山腰處遠望,隱隱約約有零星的“殘垣斷壁”漂浮于騰騰白霧之上。中國畫講究留白,在風動霧涌間,宏村的白墻黛瓦隱去又浮現(xiàn),浮現(xiàn)又隱去,恰是變幻萬千的留白。人們都說宏村是“中國畫里的鄉(xiāng)村”,看來所言非虛。不過這也絲毫不減它給人一種虛幻縹緲之感,白霧之上矗立的屋角,讓我想起殘缺的墓碑,加之此時的宏村只剩被霧氣沖洗的黑白,神秘中透著一絲詭異的氣息。宏村將飄緲如畫和神秘莫測兩種氣質結合得如此巧妙,我決定冒雨走上一遭。
相傳,在宏村祖先的遺夢中,牛為富裕,水為福澤。為此,家族的女頭領胡重娘把村莊規(guī)劃為一個牛形村落。我并不打算走完整個村落,只想隨心而行。涼風襲來,雨霧直愣愣地向我身后流竄而去,一排粉墻黛瓦的徽派建筑在飛霧中走來,又在路的盡頭影影綽綽。我匆匆掠過,不多時便來到南湖。
近處的景物紛至沓來,一切都綽約著鮮活起來。入眼的是一席碧綠,白橋橫亙其上。我憑橋而立,心靜極了。一位藍布衣衫的白發(fā)老翁,頭帶竹笠,撐著竹排,在湖面悠悠蕩蕩打撈著什么。湖水一側影影綽綽地倒映著南湖書院,似有瑯瑯書聲隨著淡淡霧氣在湖面飄蕩。湖水另一側,幾棵黝黑的老樹虬曲盤桓,有學生模樣的人坐在樹旁撐著傘在寫生,時不時抬頭望向白橋,再著筆擦擦寫寫。“伏身靜描細致處,提詩落印妙毫顛”,一張紙,一支筆,便構成一個詩意的世界。古往今來,這南湖之水,融入了多少人的詩中畫中,又有多少人在南湖之水的波心來去匆匆呢?
繼續(xù)前行,鉆入一條逼仄小巷,緩緩走在青石板路上,綿綿細雨落在我的傘上。宏村巷道又多又深,縱橫交錯,要是不熟悉布局,恐怕會迷路。好在巷道里有一條貫穿全村的水圳,只要逆水入村,順水出村,哪怕是初次游覽的旅客也能安然無恙地走出來。
深巷之中,幾只黃狗悠閑自在地四處穿梭,一只貍花貓伸著爪子小心翼翼地探向灰綠的圳底,我從旁經過,竟也沒有驚擾到它們。家家戶戶門前多多少少放著幾盆蘭花、月季之類的花草,安安靜靜地用土罐盛著,另有野趣。四四方方的矮窗下,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身著藍布衣衫靜坐在漆紅的八仙桌旁,腳邊的鐵爐中燃著未盡的柴,柴煙裊裊升起,空氣里氤氳著煙火的味道。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我想起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應該就是如此景象。多少失意的文人墨客羨煞那捕魚的武陵人,想要逃離世間紛擾,一生追尋祥和古樸的桃花源。其實,“結廬在人境,心遠地自偏”,世間不乏安靜之所,重要的是人的心情與心境。
霧散了一些,細看之下,這里舊得更甚。脊吻殘缺,晶亮的雨滴蜿蜒著不肯跌落;白墻斑駁,或褐紅或青灰的蔓草張牙舞爪地攀附其上;銅環(huán)染綠,朽壞的木門上流著道道淚痕……我這才想起來,宏村自始祖汪彥濟因躲避火災之患遷居于此,已經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度過了八百個春秋。
八百年寒來暑往,承志堂前,有多少青年作別家慈,帶著無限憧憬奔向遠方?劍琴閣中,又是誰家姑娘蹙眉啜茶,想念遠方的兒郎?宏村男兒總在離鄉(xiāng)與歸鄉(xiāng)之中品味人生苦短,宏村女兒總在相送與迎接中看盡陰晴圓缺。多少宏村人忙碌一生,化作歷史的塵埃,卻留下這昂揚姿態(tài)的馬頭墻、花紋繁復的石雕漏窗與碧波蕩漾的水塘。宏村似一位駐守的老人,帶著歲月的余溫,在我漫無目的的走走停停中,低低訴說著這些經年累月的故事。
霧更淡了,但我也走累了,累了便歸去。回望宏村,清淺入眸。水墨點染,群山起伏。在我有生之年,它會靜靜守在那里,我知道我們還會相逢。
作者簡介:許福音(1995—),女,漢族,在《解放軍報》《鴨綠江》《陸軍文藝》《中國綠色時報》等多家報紙雜志發(fā)表散文、雜文、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