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道歉

林木

立秋過后，這座城市就像初睡乍醒的人一樣，仿佛一伸手就能捕捉到被窩兒外的一縷清涼。夜間的廣場上開始有大媽在伴隨著音樂徐徐舞動，我不堪聒噪，扭頭躲進了一家書店。

書架盡頭有一些雜書，隨手翻開一本，魯迅的《風箏》一文映入眼簾。往事如潮水一般向我涌來。

小學四年級，為了保證不落下每個同學，老師將班里的學生分成了一對一的小組，每個學習好一些的同學帶一個學習差一點兒的同學。小秋就是這時分到我組里的。

她留著亂糟糟的短發，活潑好動，正是愛玩兒的年紀，一上課就開始打小算盤，趁老師不注意玩鬧個不停。

班里有一項制度，組員完不成作業，組員不受罰，組長替組員受罰。所謂的受罰就是在全班同學面前“蹲馬步”。自從有了這項制度，組長們整天跟在組員后邊督促，威逼利誘，恨不得自己替她們完成。

但是漸漸地，組員們開始對組長不停的催促感到厭煩——作業霸占了她們的課余時間，同時也霸占了大家的快樂。任憑組長怎么催，組員們都不為所動，我的組員小秋也是其中之一。

當上課從來不遲到不早退的我第一次蹲馬步時，四年級的我好像知道了屈辱的感覺，眼淚在眼眶里不停打轉轉；第二次，我覺得委屈；第三次、第四次，生氣和不公慢慢籠上心頭，我開始咀嚼這份憤怒，思考究竟是為什么。

在小秋又一周交了空空的作業本以后，我終于忍不住像其他組長那樣，打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響，我的手麻了一下，她的臉紅了一片。我愣住了，她也愣住了。霎時，一種泄憤的快感和打人的愧疚交織在一起，轉而是同學們的竊竊私語聲、看熱鬧聲，混著她臉頰上滾落的淚水，仿佛一下子重擊了我。我不知道該做什么，我只能大聲地喊道：“不準你再不交作業了！”

后來，我向老師提出不愿意再做組長。老師很生氣，說我不樂于助人，不愿幫助同學向上。為此把我列為反面教材，打入了落后組，里邊只有我和另外兩個調皮搗蛋的男同學，一直到小學畢業。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多年，每每想起，總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心里往下墜，愧疚、后悔，各種心情交雜著，讓我不得解脫。

后來，我無意間重溫魯迅先生的《風箏》一文，幼時魯迅曾因故意踩斷弟弟的風箏，長大后尋求寬恕卻不得，我才發覺我一直欠小秋一個鄭重的道歉。經過輾轉打聽，我要到了小秋的聯系方式，卻遲遲不敢動筆。我不知遲到的道歉還有沒有必要，更怕勾起她昔日不快的回憶，又或者她像魯迅的弟弟一樣，早已忘記了這段往事。

我忐忑地輸了一段長長的文字，闡述事情的原委，為我幼時的惡行道歉。發出去的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輕松了許多，繼而又是不安的等待。

我無法想象我曾經對小秋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即使她痛罵我一頓，我也絕不反駁。

與魯迅不同的是，我得到了小秋的寬恕，得到了魯迅期待的那句“我可是毫不怪你呵”。我是幸運的，我想我終于可以從這件事中解脫了吧，可是并沒有，一瞬間得到寬恕的喜悅后，我的心卻依然是平靜地墜著，墜著。

原來我得到了小秋的寬恕，我卻得不到自己的寬恕……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