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記“耳光”背后的思考

李彥秀，北京第二實驗小學語文教師兼班主任。從教15年，熱愛學生熱愛教育事業，對待工作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曾獲北京市西城區優秀教師、西城區優秀班主任、西城區“心目中的好老師”、西城區優秀共產黨員等榮譽稱號。曾獲西城區班主任大賽一等獎。撰寫的論文案例多次獲獎、發表。疫情以來，多次參與國家教育電視臺《同上一堂課》的錄制工作。

一、意料之外的“耳光”

晚上七點半，校長急電：“李老師，打擾了！你們班兩位同學在課后興趣班發生矛盾，老師、主任一直幫助協調，收效甚微，就在剛剛小代同學大庭廣眾之下又重重地打了小張同學一記耳光……”“好的，校長，我馬上趕過去……”

原來，興趣班上兩位同學因為排練新年小品節目意見不一發生口角，進而演變成肢體沖突。興趣班放學時，兩位同學因此留下解決問題，雙方家長陪同。協調解決的過程中，小代同學又鉆牛角尖妄圖自己解決，一時情緒失控，出手打了小張一記耳光。盡管事情的發生是在放學后，但是作為兩個孩子的班主任后續參與問題的解決我責無旁貸。

二、“耳光”背后的故事

打人的小代同學自4歲起一直患有抽動癥，家長多年來尋醫問藥一直沒有治好孩子的毛病，覺得愧疚，因此心生溺愛。又加上是獨生兒子，本來就嬌生慣養，導致小代同學平時行為比較乖張、霸道。平時與同學們相處常有摩擦，與科任老師也相處得不盡如人意，常常要由班主任老師親自出面解決問題。

中年級的男孩子正處于思想活躍、精力旺盛的時期，一時情緒失控，與人發生口角或肢體沖撞都可以理解。但是事情發生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了，而且在眾多師長在場的情況，仍情緒激動出手傷人而且是打耳光，自我情緒管理能力存在很大問題。

三、借“耳光”走近孩子

作為教書育人多年的老師，出事后我意識到這其實并不是一件十足的壞事。孩子剛剛9歲，尚在可塑的年齡，必須抓住這次事件變成教育的契機，與家長合力，轉化這個孩子。于是在這個孩子停課反思期間我引導孩子做了如下幾件事：

1.把檢討變成日記，幫助孩子了解自己

針對小代自我認知、自我覺察能力比較弱這一特點，我把以往處理此類事件中常用的寫“檢討書”的方法變成了寫“日記”。通過寫日記的形式記錄下孩子自己每天不斷變化的真實感受，以及對錯誤的新思考、新認識。讓淺層次的“認錯”變成深層次的“自我認知”和“自我覺察”，幫助孩子認識真正的自己，了解自己的情緒動向。因為只有客觀地認識自己之后才有可能改變自己、完善自己。

2.把日記變成書信，幫助孩子表達自己

一段時間之后，孩子能夠從日記里，從日常記錄的點滴變化中冷靜地看待這件事、客觀地認識自己之后，再鼓勵小代同學與被打孩子通信、道歉。這樣做基于三點思考：第一，比起當時口頭道歉，用事后書信書面道歉的形式給了打人的孩子一個冷靜期和思考、沉淀的時間；第二，“書信道歉”與“口頭道歉”相比，在形式上更為莊重、嚴肅和正式，容易形成契約感；第三，從改變和轉化打人的小代同學這一目的出發，表達孩子的悔意比求得對方諒解更重要。因為教育的最終目的是塑造人，而不是解決事兒。所以，讓打人的孩子經歷這個過程對他的轉變和成長會很有幫助。

3.建立班級互動信箱，幫助孩子理解他人，進而形成內在的自我約束

兒童天生就具有樂群性，都希望被集體認可和接納。利用這一特點，讓孩子了解同學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從而意識到自己沖動行為產生的后果。同時，聽到其他同學的心聲也是培養小代同學共情能力和同理心的第一步，為日后在集體中形成內在的自我約束提供基礎。

事件發生的第二天，小代同學帶來了前一晚在家寫好的檢討書。紙上“套路化”的表達，一看便知是小代父母逼迫著孩子寫下的。認錯道歉是真的，想趕快解決問題也是真的，但是問題的解決還真不是越快越好，“欲速則不達”。于是我對小代說：“這么快收到你的檢討書，說明你的認錯態度很端正，很積極地解決問題。但是你知道怎么改掉你的毛病嗎？”“老師，我下次控制自己。”“怎么控制？你有什么方法能保證下次避免情緒激動？”“……”長時間的沉默印證了孩子其實很迷茫。于是我又啟發道：“小代，這件事我們不著急認錯道歉、求得諒解，我們慢慢來。從今天開始你把最近學習生活的變化，大家對你的態度，同學們、老師以及父母的態度變化記錄下來，或者寫寫自己這幾天的感受也可以。不用面面俱到，也不必長篇大論，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三言兩語都行，好嗎？”

（以下為整理后的小代日記的部分內容）

小代日記一：“今天一直在主任室不能回班，真不自在，午飯都不香了。學校會不會讓我這個壞孩子退學？我不想退學！我可能要挨處分了，不會在校會上點我名吧？那比退學還丟臉啊！爸媽也性情大變，都不怎么理我。手機、pad也禁用了，晚飯不給肉吃，不過正好我也沒有胃口。希望趕快得到小張的原諒，那樣我就能被從輕處罰吧。”

小代日記二：“我已經連續幾天不能回班了，每天路過教室時只能從門縫里看一眼同學和老師們，脫離集體的滋味真不好受。同學們現在都怕我，覺得我是打人的壞孩子，怎么辦？我必須得改了，大家都不愛搭理我。”

從第一天的日記可以看出孩子還是非常急于解決問題，想趕快回歸從前的生活。但是著急解決問題是源于不能回班、不能吃肉、不能和往常一樣在家可以用手機、平板電腦等。他還沒有領悟到這些“不能”背后自己的問題所在。而通過持續寫日記就能幫助孩子認識到自己的消極情緒的來源。孩子從而受到觸動，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是改變的前提。

針對小代表達能力弱這一特點，我每天都要幫助孩子梳理他的日記，把想要表達的重點明確出來，一步步教孩子在認識自己情緒的基礎上如何正確表達自己的情緒并真誠地求得諒解。

（以下為整理后的小代書信的部分內容）

“小張：我錯了，我那天不該打你。其實我只是想參加你的小品劇組，我覺得你總是不認可我，我一生氣就沖動了。事后想想我應該讓你看到我的能力，而不是霸道地逼迫你，甚至罵你、打你，我真錯了。我用自己所有的零花錢——3000多，讓我媽買了個樂高機器人，你不是最喜歡樂高嗎？希望你能收下，可是我現在連當面給你道歉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在紙上跟你說，對不起，真是太對不起了！”

被打同學小張的回信：“小代：你的信老師給我看了，樂高機器人老師轉交我了。東西我不要，我媽也不讓我要。這次我不想輕易原諒你，但這并不代表我們以后永遠是敵人，等你真正改變了再來跟我道歉吧！”

被打的小張同學愿意回信是意料之外的收獲。這種互動特別真實，小張沒有選擇不情愿地諒解，我非常尊重這個被打的孩子的意愿。因為打人的孩子只有真實地經歷了被拒絕的那種難受才能刺痛他的內心，從而蛻變和成長。

四、借“評價”轉化孩子

針對小代理解他人、感知他人、自我約束和情緒控制能力弱這一特點，我建立了班級互動信箱。利用班會時間引導全班孩子寫“心語”，暢談自己的感受和看法，協助解決，進而進行集體教育。借助同學們的回信以及對此事的看法讓小代更真實地了解他人，也借助同學們的評價，對集體歸屬感的真實需求，幫助小代形成內在的自我約束。

（以下為整理后的小張以及同學們書信的部分內容）

“你居然打人耳光真是太令人意外了，雖然以前你也霸道，但我真沒想到你會打人臉，想想那個場面我就覺得你很可怕！我以后可不敢跟你玩兒了！”

“以前你老欺負我，我特生氣！希望有一天你從班里消失。但是你真被停課了，我的心里又空空的特別不習慣。”

“小代，你打人之后我爸媽讓我以后少跟你玩兒。但是我不這么認為。你停課之后咱們班少了一個活躍分子。你讀的書多，課外知識豐富，我特愛聽你發言！你還是趕快改好，早點兒回歸集體吧！”

互動信箱每天都在進行中，小代也每天都會記錄下他的心理變化，我也會每天幫助他梳理、提煉、沉淀、總結，教育就這樣悄悄發生了。

距事情的發生已經幾個月過去了，小代同學已經回歸了集體，一切向著好的方向發展，雖然小代不守紀律的現象還是偶有發生，但是跟同學們的相處融洽多了。看得出他很珍惜大家給的機會，每天都努力克制自己。小張對他的原諒也比預想中來得早些，畢竟孩子都很單純善良，小代的進步有目共睹。小代總是申請要當小張的保鏢，形影不離地保護小張不受別人欺負，不久的將來，他們沒準兒不打不相識，能成為好朋友呢！

樂群是兒童的天性。對集體的渴望，同伴的評價和認可在孩子眼里有時候比學習成績更重要。小代同學對事件的認識雖然從一開始就是后悔的，但是剛開始的后悔肯定是淺層次的，遠遠不足以帶來他認知以及行為上的轉變。真正的轉變是孩子客觀的自我認知和內在歸屬的需要，是每天來自心語箱中同學們那一句句發自真心的話語。同伴們評價的力量才是轉化這個孩子的動力！

特約編審/曹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