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麗
“媒體融合”自2014年成為我國媒體發展頂層設計的重要方向。現今,媒體融合發展已跨越了傳統媒體與新興媒體曾經為之努力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階段,而要達到“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的目的。胡正榮提出,媒體融合將進入一個共享媒體時代和智能媒體時代,以共享化和智能化為主要特征,在此過程中,將重新創造出一個新式媒體生態系統。[1]
《中國媒體融合發展年度報告(2014)》直接指出:2014年是中國媒體發展的“融合元年”。[2]從這一年開始,媒體內外的融合發展進入快車道,并一直在持續發展。媒體融合呈現出跨領域多平臺、智能化重技術、開放共享、多元發展等特征。站在研究的立場上,可將2014年開啟的新時期稱為融媒體時代。新聞從業者既是時代見證者,又是重度參與者。在此時期,新聞從業者在各種平臺上轉戰、定位,彰顯個性價值。新一代媒體人通過掌握多種技能,快速占據融媒體的前排位置,成為中流砥柱;媒介所有權、信息采集、新聞表達和記者技能的融合,會不斷出現新的形式并升級。在此階段,不同代際的新聞從業者在職業認同方面有何差異,如何進行整體提升,筆者以“70后”“80后”“90后”為例,使用深度訪法,進行了探究。
互聯網上流傳過一個段子:“70后:公司倒閉就辭職;80后:沒有上升就辭職;90后:干得不爽就辭職;00后:老板不聽話就辭職。”越來越任性的一代,也是越來越有態度的一代。年代不同,價值觀也不同,對世界的經驗和理解必然有所差異。每一個年代發生的重大事件,都給新聞從業者的職業生涯留下了印記,成為他們生命歷程里具有獨特意義的一個章節。
融媒體時代已走過第一個五年。表面上來看,媒體融合是多種傳播手段、介質的融通;是通過流程、機制再造對媒體生產要素、資源的重新整合;是不同行業、產業資源的相互補位、聚力,但媒體最核心、最本質的資源仍然是人。[3]
傳統媒體與新興媒體的融合發展使得新聞人才結構呈現出新的特點,其中一個突出的表現是優秀人才向新興媒體聚集,一批媒體精英人才相繼“出走”。他們在離職轉型之際,用飽含情感的筆墨記錄下了自己的職業過往與心路歷程,一篇篇“心靈獨白”給從業者帶來沖擊和思考。筆者發現,不同年齡代際的從業者在個體認知中帶有特定的時代烙印,本研究采用非隨機抽樣中的目的抽樣方法,選取了11位不同代際的訪談對象,其中“70后”3人、“80后”5人、“90后”3人,采用半結構化深度訪談的方法,通過面對面訪談、電話訪談與微信訪談獲取資料,由此采集經驗性數據、獲取質化資料,進而分析歸納。
為獲取最大信息量,受訪者涵蓋報紙、雜志、出版社、廣電、新媒體的新聞從業者。訪談樣本數量為11人,每次訪談時間80~120分鐘,因此訪談結果具有一定的可靠性。
訪談過程中,不同代際的受訪者回憶起自己選擇新聞職業的緣起和從業經歷,兼具特定的時代特點和個人色彩。筆者通過挖掘和分析個體的心路歷程,找尋出不同的特征。
“70后”帶著“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社會責任走進新聞職業,一路經歷了傳統媒體的輝煌與衰退。在他們看來,新聞從業者首先意味著筆頭功夫好,寫作能力排在職業能力之首,甚至在完成工作范圍之內的新聞作品寫作后,還要繼續尋找其他出口來抒發自己過剩的文字表達欲。“70后”已過四十不惑的年齡,不少人已成長為中高層管理者,在各自媒體領域的管理、研究等崗位上發揮能量。他們多數喜歡從事具有穩定感和保障性的工作。歷經傳統媒體的黃金時代和日漸衰敗,失落感讓他們常常沉浸在新聞理想的舊時光里。融媒體時代的媒介生態正在重構,理想與現實、追求穩定與被動轉型的矛盾,都給他們帶來了很大壓力。即便如此,他們依然強調和呼喚新聞專業主義,守護內心的驕傲。
代表獨生子女一代的“80后”被稱為伴隨電視長大的一代,心中向往屏幕上光鮮亮麗的媒體生活,于是埋下了崇拜的種子,立下新聞之志。“80后”成長于社會轉型期,幼時接觸最多的是傳統媒體,在技術飛速發展的過程中,他們的認知也隨之更迭——敢于追求和創新,愿意享受生活,藐視虛偽。融媒體時代,適逢“80后”處于工作與生活的夾縫,經過職場多年的洗禮,逐漸成為新聞單位的骨干力量,生存需要已得到滿足,“新聞理想”也不是他們考慮的重要因素。面臨工作與家庭的雙重壓力,成長發展的需要迫在眉睫。他們不僅要努力平衡,而且要不斷提升技能,突破上升空間。
“90后”生長在信息爆炸的時代,被稱為“信息原住民”。接觸信息的廣泛,使他們形成了多元價值觀念,思想不愿意被捆綁,更加崇尚自由,也更依賴網絡。在職業選擇和發展規劃方面,他們不會給自己設限太多,更加關注自己的內心感受。他們果敢而篤定,工資收入、領導友好、氛圍寬松,甚至是單純喜歡這門工作,都可以作為他們的入職理由。在他們眼中,傳統媒體必然面臨生存圈越來越窄的局面,所以更傾向于新媒體工作。他們不去理會工作的穩定性,一旦工作內容與心理預期發生了偏差,他們會毫不留戀地離職跳槽。然而,他們依然相信傳統媒體是不可替代的,具有存在的必要。
不論處于何種代際,新聞從業者都會通過自我矮化以治愈豐滿期待與骨感現實之間的心理落差。總體而言,身處民間輿論場,必然受到社會輿論的浸染,新聞從業者的職業認同受到社會評價環境、組織重用程度、新聞政策管制等多方面的影響。對于仍有新聞理想的從業者而言,處于存在價值與功利價值的矛盾中,常出現一種自我分裂的狀態。新生代從業者難以從組織內部獲得有效激勵,只好從內心的體驗和感受來尋找認同。想要整體提升新聞從業者的職業認同,需要組織、群體和個體的共同努力。
由于過去幾十年傳媒組織人事管理方式行政化嚴重,陳舊的激勵機制和行政架構使職業無法成為個人待遇、社會地位上升的載體,用工制度也催生不公平感。受其慣性影響,我國不少媒體組織出現了“高端人才進不來,優秀人才留不住,存量人才流不動,低效冗員出不去”[4]等問題。南都傳播研究院首席研究員南香紅認為,記者職業的收入和社會認同與其風險不對等,成就感缺失,理想與現實失衡等是導致記者離職的主要原因。[5]實際上,要想解開新聞從業者自嘲為“新聞民工”的心結,首先需要變革過時的人才管理機制,建立與時俱進的準入、提升、考核和退出機制。
有的主流媒體在融合過程中進行了實踐探索,并取得了顯著進展。譬如,新華社將人事管理轉為人力資源建設,變身份管理為崗位管理,推行全員崗位聘用,實現同崗同酬;人民日報社出臺《關于推進干部人才全面互通融合的意見》,鼓勵人才雙向流動;中央電視臺致力于培養電視名家和青年人才,制定和實施相關人才培養計劃,設立員工創新獎勵基金,激發員工的創新熱情。
從媒體組織的角度來說,要創造育才留人的良好環境,需改善內部機制,重新整合優化資源。第一,改善以量為主的計件式激勵考核機制。一些媒體已做出相應調整,比如有的媒體給資深記者改掙工分為年薪制,以保障其基本的收入;有的媒體還給出了記者創作假以支持其從事深度長線選題的采訪和寫作。[6]第二,建立健全穩定的人才培養和激勵機制,改善內部同工不同酬的身份差異。雙軌制的傳統用人方式,容易使一部分新聞從業者降低職業榮譽感和忠誠度,也催生不公平感。傳媒組織可建立一套以業務能力為準繩的評價和晉升體系,更加注重從業者業務能力的提升。第三,傳媒組織在堅持“內容為王”的基礎上,加強互聯網平臺建設,開展多元化經營,科學合理調整部門、人員和團隊配置,激發人才發展潛能。如《新京報》重構團隊人力,只留下11人辦報紙,全面轉型新媒體;《南方都市報》廢除計件制,從媒體機構向數據公司轉型,從融媒向智媒轉型。[7]
不少傳統媒體從業者,尤其是年紀偏大的資深編輯記者,對于新技術的疏離感增強了他們的憂患意識。而“80后”“90后”新聞從業者的新媒介素養相對較高,對于移動互聯網的學習和應用能力也較強。各個媒體一旦缺崗就招聘年輕的“新”人,卻不注重培育“老”人的能力,不去發現和引導出“老”人更多潛力,結果就是,新媒體人才的年齡結構出現偏移,傳統媒體從業者更加缺乏學習與提升的信心和動力。
有學者認為,相比之下,傳統媒體從業者稍加培訓學習,完全可以勝任新媒體工作,而新媒體從業者卻不能替代傳統媒體從業者。因為傳統媒體從業者的閱歷精力、人脈關系、文筆功底、專業素養都已經過長時間的積累和錘煉,這些都是“新”人所欠缺并難以趕超的方面。[8]
經過調查與訪談,筆者發現不同代際的新聞從業者在職業認知、職業行為道德規范認同方面存在差異。新老從業者搭配工作,取長補短,共同進步,組成職業共同體,能夠使其在組織里找到歸屬感,而職業共同體能夠供給成員以有效的身份認同感。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曾表示:“共同體就像一個溫馨的家,在這個家中,我們彼此信任、相互依賴……”[9]“老”人將積攢的工作經驗、人際交往、行業技能等傳授給“新”人,“新”人將自己掌握的技術手段、網絡應用、新的媒介使用習慣等教會“老”人,如此,新老從業者各自的專業優勢都能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還能有效提高彼此的職業認同感。
新聞工作的核心技能和專業要求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變化。“策展” 一詞源自博物館界,在藝術行業內使用頻率頗高。從定義上來看,“策展”即人為地將那些搜羅到的物品賦予某種定性的價值判斷,使其增值。延伸應用到新聞行業,“新聞策展”基于用戶生產內容(UGC),指的是搜集現有的新聞產品或信息資源,整合處理后進行跨平臺傳播,使其進一步增值。該詞是媒介融合語境下的新生詞匯,自帶數字技術下信息資源的特征,使融媒體時代的新聞產品都刻上了互聯網的印記,同時也表達出了新的媒體生態特點。新聞產品及其呈現、用戶接觸新聞的方式和習慣都在“新聞策展”過程中遭到重塑。
移動互聯網的技術革新使得橫立在新聞從業者和受眾之間的“關”和“門”降解成了“網”,新聞從業者的權威感遭到侵蝕。若想擺脫“無關可把”“無門可守”的窘境,從業者就要學會利用平臺型媒體,掌握文字、圖片、視頻等多種信息傳播技術和生產手段,轉變成“策展人”。“策展人”需要具備敏銳的新聞價值判斷,并且要善于信息檢索和數據分析,在新聞敏感的專業要求下增強洞察力,把握哪些新聞資源可以選入“展區”,哪些資源要過濾掉。而“展區”對應的就是平臺型媒體。
值得注意的是,“新聞策展” 模糊了傳播者和受者曾經截然不同的角色邊界,再造了新聞傳播流程,過去的人工篩選信息、傳統媒體渠道分發、新聞專業主義把守被取代,轉而成為網絡數據導引、算法技術集成、平臺型媒體分發。[10]新聞從業者身處其中,不再是過去單一的傳播者,而是兼具平臺搭建者、信息闡釋者、新聞整合生產者、產品與用戶之間關系激活者等多重角色。因此,學會使用新技術,增長專業技能尤為重要,這樣才能從一般的“把關人”“守門人”進化轉型為“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