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睿誠 宋夏云
我國社會保障制度尚不完善,社會保險繳費率居高不下,加之我國人口老齡化導致的人口紅利消失,在新常態下社會保險已成為拖累經濟增長與企業發展的重要因素。企業作為社會保險的主要負擔者,社會保險繳費負擔的加重為其帶來了沉重的經營性負擔。較重的社會保險繳費負擔將增強企業的避稅動機以緩解財務壓力(魏志華和夏太彪,2020),提高企業的違約風險(許紅梅和李春濤,2020),提升企業陷入財務困境的風險(A.K.Agrawal 和D.A.Matsa,2013;M.Serfling,2016),提高企業的利潤波動程度與經營風險(葛結根,2018)。而審計師能夠對企業的經營風險做出綜合反應并調整其收取的審計費用,即對經營風險高的客戶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D.Hay等,2006;邢立全和陳漢文,2013;宋希亮和吳紫祺,2020)。那么,企業社會保險繳費負擔會對審計費用產生什么影響,企業的經營風險又在其中扮演著什么角色?
近年來,為減輕企業負擔、激發市場主體活力,我國政府一直將降低社會保險繳費負擔作為一項重要舉措。2019 年國務院印發《降低社會保險費率綜合方案》,明確了各項降低社會保險費率、完善社會保險制度、穩步推進社會保險費征收體制改革的具體政策。2020 年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財政部、稅務總局印發《關于階段性減免企業社會保險費的通知》繼續減免企業基本養老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單位繳費部分,減輕了企業負擔,有力支持了企業復工復產。在此背景下,探究企業社會保險繳費負擔所產生的經濟后果顯然具有實踐意義,這將為理解政府的減費降稅政策提供經驗證據。
社會保險繳費作為勞動保護研究領域的重要話題,一直得到國內外學界的廣泛關注。已有研究主要從宏觀經濟、企業員工、企業特征等視角研究了企業社會保險繳費帶來的經濟后果。從宏觀經濟視角,V.Mahler 和D.Jesuit(2004)發現在發達國家社會保險對收入分配差距的調節作用要大于稅收;白重恩等(2012)發現養老保險繳費負擔對總消費的影響是負向的;王延中等(2016)以社會保險為研究對象,發現社會保障制度總體是縮小收入差距的。從企業員工視角,G.A.Akerlof 和J.L.Yellen(1990)發現過高的企業社會保險繳費會誘發員工的“福利病”,導致員工對企業的滿意度和自身努力程度的下降;馬雙等(2014)發現企業養老保險繳費的提高將降低員工工資福利和員工雇傭人數;封進(2014)發現企業會將其社會保險繳費負擔轉嫁到員工工資中;唐玨和封進(2019)發現企業的社會保險繳費負擔會強化資本對勞動的替代效應,從而提高企業的資本勞動比。從企業特征視角,李林木和汪沖(2017)發現社會保險繳費負擔等稅費負擔會降低企業的創新能力;趙健宇和陸正飛(2018)發現企業支付的養老保險占員工總薪酬比重越高則企業全要素生產率越低,進一步的,于新亮等(2019)發現企業養老保險繳費率與其全要素生產率之間的關系呈倒“U”型;魏志華和夏太彪(2020)發現企業的社會保險繳費負擔將增強企業的避稅程度;許紅梅和李春濤(2020)發現2011 年《社會保險法》帶來勞動保護增強與企業社會保險繳費負擔加大將提高企業的違約風險。
審計費用是審計理論中一個經典且重要的研究問題。D.A.Simunic(1980)開審計費用理論研究之濫觴,提出審計費用的兩大構成要素——審計成本和風險溢價。關于審計費用的具體影響因素,已有研究主要從被審單位特征、會計師事務所特征、宏觀環境特征等三個方面展開了探討。在被審單位特征方面,學者們發現企業的資產規模(J.R.Francis,1984;M.Firth,1985;伍利娜,2003;漆江娜等,2004)、經濟業務復雜程度(M.Firth,1985;劉斌等,2003)、公司治理結構(蔡吉甫,2007;張旺峰等,2011;李越冬等,2014;宋常等,2020)、管理者特征(蔡春等,2015;何威風和劉巍,2015;沈華玉等,2018)等均會對審計費用產生影響。在會計師事務所特征方面,M.L.Defond 等(2000)通過香港數據發現,審計師事務所規模和審計師的行業專長會對審計費用產生影響;宋子龍和余玉苗(2018)發現具備行業專長的審計項目組會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并提升審計質量。在宏觀環境特征方面,褚劍等(2018)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將增加企業審計費用;王芳和沈彥杰(2018)發現企業面臨的產品市場競爭程度將影響其審計費用,競爭程度越大則審計費用越高;余海宗等(2018)則發現地方政府環境規制對區域內企業的審計費用具有顯著的影響。
誠如前述,鮮有學者將社會保險繳費負擔與企業審計費用聯系起來,專門研究二者之間的關系以及溝通兩者間關系的中介因子。為彌補這一研究缺憾,本文將在研究企業社會保險繳費負擔與審計費用之間關系的同時,重點探究經營風險作為中介因子在企業社會保險繳費負擔與審計費用之間關系中的作用。
我國社會保險繳費率在世界范圍內處于較高水平,據統計我國企業所承擔的社會保險繳費負擔已達到員工工資的40%至50%(I.Nielsen 和R.Smyth,2008),這給企業帶來了較大的勞動力成本壓力(封進,2014;沈永建等,2017;趙健宇和陸正飛,2018)。企業雖能通過降低工資或是減少雇傭規模來將社會保險繳費負擔所帶來的成本壓力轉嫁給勞動者(馬雙等,2014;錢雪亞等,2018),但并不能實現完全轉嫁(封進,2014),社會保險繳費負擔仍會對企業的生產經營產生重要影響,如降低企業的創新能力(李林木和汪沖,2017)、總體上降低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趙健宇和陸正飛,2018;于新亮等,2019)。作為企業雇傭稅(Employment Tax)的重要組成部分,較重的社會保險繳費負擔將增加企業的經營性負擔,增強企業的避稅動機(魏志華和夏太彪,2020),提高企業的違約風險(許紅梅和李春濤,2020),提升企業陷入財務困境的風險(A.K.Agrawal 和D.A.Matsa,2013;M.Serfling,2016),提高企業的利潤波動程度與經營風險(葛結根,2018)。而客戶的經營風險則是影響審計費用的重要因素(D.Hay 等,2006;邢立全和陳漢文,2013;宋希亮和吳紫祺,2020)。依據D.A.Simunic(1980)所提出的審計費用模型,客戶經營風險所造成的審計費用增加可以由以下兩方面解釋:一方面,較高的企業經營風險增加了審計師為將審計風險降至合理可接受水平而投入的審計資源;另一方面,對于無法消除的部分企業經營風險,審計師只能向客戶收取更高的風險溢價(邢立全和陳漢文,2013),以彌補審計師未來可能面對的訴訟風險與賠償。因此,企業社會保險繳費負擔所帶來的企業勞動力成本壓力將提升企業的經營風險,從而增加審計師的審計成本與向客戶索取的風險溢價,最終增加企業所承擔的審計費用。綜上所述,本文提出假設一:
假設一:企業社會保險繳費負擔將增加企業的經營風險,進而提升企業所需支付的審計費用。
本文的研究樣本為2010~2019 年中國滬深A 股上市公司。為提高研究樣本數據的有效性,本文還進行了以下處理:(1)剔除金融類上市公司;(2)剔除ST、*ST 類上市公司;(3)剔除關鍵變量存在缺失的樣本。為了控制極端值對研究結論的干擾,本文對連續變量進行了1%和99%分位數上的縮尾處理。本文數據主要來源于CSMAR 數據庫和同花順iFind 數據庫。
(1)借鑒李補喜和王平心(2006)、楊清香等(2017)、宋希亮和吳紫祺(2020)等研究,本文使用“企業總審計費用/ 總資產*100”來度量審計費用。
(2)社會保險繳費負擔的度量。社會保險繳費負擔的度量。借鑒李林木和汪沖(2017)、魏志華和夏太彪(2020)等研究,本文使用企業當期社會保險費增加額與營業收入的比例來測度企業社會保險繳費負擔(SSC_R),其值越大說明企業實際承擔的社會保險繳費負擔越高。之所以將營業收入作為分母,是因為社會保險費用作為企業勞動力成本的構成部分,最終將由企業的營業收入承擔。
(3)借鑒翟勝寶等(2014)、王化成等(2017)等研究,本文用企業盈利的波動性作為經營風險的代理變量。本文先將企業每一年的ROA 減去該年度企業所在行業的平均值,然后計算企業在每一個觀測時段內經行業調整的ROA 的標準差,用以衡量企業對應時段的風險承擔水平。為提高結論的穩健性,本文采用RISK5 和RISK3 作為經營風險的代理變量,其中RISK5 代表以五年為一個觀測時段計算企業盈利的波動性,即t-2 年至t+2 年5 年間企業經行業調整后ROA 的標準差;而RISK3 代表以五年為一個觀測時段計算企業盈利的波動性,即t-1 年至t+1 年3 年間企業經行業調整后ROA 的標準差。
(4)控制變量。借鑒已有研究,本文選擇的控制變量包括公司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總資產收益率(ROA)、成長能力(GROWTH)、應收賬款占比(REC)、存貨占比(INC)、審計意見(AO)、是否四大審計(CY)、產權性質(SOE)、董事會規模(BOARD)、獨立董事比例(INDEP)。此外,本文所有模型均采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回歸,并且控制了年度效應和行業效應。
為驗證假設一,本文構建了模型(1)、模型(2)和模型(3)。其中,COST 為審計費用;SSC_R 為社會保險繳費負擔;RISK 為企業經營風險;CON 為控制變量;ε 為殘差項。若三個模型中的回歸系數α、β、γ和γ均為正,且α大于γ,則假設一得正。

表1 為本文的實證結果。第(1)、(2)、(3)列報告了RISK5 作為經營風險代理變量的實證結果,可見SSC_R 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與RISK5 正相關,且第(3)列中SSC_R 的回歸系數相較于第(1)列有所下降。而第(4)、(5)、(6)列報告了RISK3 作為經營風險代理變量的實證結果,可見SSC_R 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與RISK3 正相關,且第(6)列中SSC_R 的回歸系數相較于第(4)列有所下降。同時,Sobel 檢驗的結果顯示,RISK5 和RISK3 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表現出了中介效應。上述實證結果表明,經營風險是社會保險繳費負擔影響審計費用的中介因子,總體上支持了“社會保險繳費負擔→經營風險→審計費用”這一影響路徑,驗證了假設一。

表1 實證檢驗
近年來,社會保險繳費負擔一直是備受社會關注的重點問題。本文以2010~2019 年中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檢驗了企業社會保險繳費負擔、經營風險和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試圖為理解減稅降費政策提供來自微觀企業層面的經驗證據。研究發現,社會保險繳費負擔通過增加企業的經營風險,提升了企業所需承擔的審計費用。可見,政府部門應當繼續推進減費降稅相關政策,幫助企業降低經營風險與負擔,節約包括審計費用在內的各項支出,優化企業的營商環境,充分激發市場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