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漢語中字母詞的使用與國家文化安全的思考

龔韶華

(呼倫貝爾學院 內蒙古 海拉爾 021008)

一、問題的提出

跨入21世紀，隨著互聯網和經濟全球化的迅猛發展，國際交往日益頻繁。這種交往碰撞與交融互鑒勢必對于世界各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等各個方面產生廣泛的影響。語言作為文化交流和傳播的工具，必然受到科技發展以及多元文化的影響，不斷產生新的詞匯和構詞法，世界各國的語言發展莫不如此。全球化背景下，字母詞是多種語言所共有的組成部分，使用字母詞已經成為多國的語言常態，漢語概莫能外。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程度的日益加深，漢語中的字母詞由少至多，現已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在被社會所接受和使用?！冬F代漢語詞典》(2016年第7版)共收錄“西文開頭的詞語”239個。毋庸置疑，未來第8版肯定還會收錄更多新的字母詞，總數肯定遠不止目前數量。因此，研究漢語中字母詞的構成、產生的原因及其帶來的相關問題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二、字母詞的定義及構成

何為字母詞？顧名思義，“字母詞”就是含有字母的詞語。有學者將其定義為：“所謂字母詞語就是由任何字母雜在漢語方塊字的前面、中間、后面組成的詞語，也包括單純字母詞語”。[1]也有學者將其定義為：“由拉丁字母(包括漢語拼音字母)或希臘字母構成的或由它們分別與符號、數字或漢字混合構成的詞”。[2]就字母詞構成的復雜性來考量，筆者更同意后者。社會語言學視域下, 二者定義的共同點在于“字母詞是構成要素中含有字母的詞語”。

有個概念必須澄清：漢語詞并不等于漢字詞，非漢字詞因其存在的客觀性和身份認定的合法性也可歸入漢語詞。隨著社會的快速發展和字母詞研究的不斷深入，字母詞已經成為現代漢語詞匯中不可缺少的詞條, 其內容涉及社會生活方方面面。就其構成方式而言，大致有以下四種：

(一)由純字母構成

1.由純英文字母(多為大寫)構成并按照字母名稱讀音

此類詞一般是由國際組織、科技、教育、體育等領域內特定英文名稱的首字母構成的縮略詞，使用頻度和識別度均高，在國際交往中扮演“國際通用語”的角色。例如，UN(聯合國)、EU(歐盟)、WTO(世界貿易組織)、WHO(世界衛生組織)、UFO(不明飛行物)、VR(虛擬現實)、DNA(脫氧核糖核酸)、CEO(首席執行官)、MBA(工商管理碩士)、TOEFL(托?？荚?、NBA(美國職業籃球賽)、VS(體育比賽等雙方的對抗)、KFC(肯德基)等。

2.由純英文大寫字母構成并拼讀發音

此類字母詞一般其英文縮寫比較長或比較專業，翻譯成相應漢語則名稱可能更長，不便記憶或表達。但是，若采用將其縮寫中的輔音字母與元音字母相拼讀的方式來識別和記憶，便朗朗上口、簡單易記。例如，ASEAN[?si?n](東盟/東南亞國家聯盟)、FAST [f?st](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OPEC['?pek](石油輸出國組織)、APEC['?pek](亞太經濟合作組織)、PETS [pets](全國英語等級考試)、NASDAQ[n?zd?k](納斯達克股票交易所)、UNESCO [ju?nesk?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WiFi [waI faI](無線局域網)等。

3.由純英文小寫字母構成，但并不按照字母名稱讀音

此類詞多為表示“度量衡”等領域的字母詞，其意義已為大眾普遍接受，反映在頭腦中自動轉化為相應的漢語意思。例如，kg(公斤)、km(公里)、cm(厘米)、S(小號)、M(中號)、XL(超大號)、H(高度)、L(長度)等。

4.由純漢語拼音字母構成并按照字母名稱讀音

此類詞是漢語某種程度的“外化”，便于識別記憶和參與全球化交流。例如，RMB(人民幣)、HSK(漢語水平考試)、GB(國家標準)、WSK(全國外語水平考試)、G7國道(國家公路網編號7、京新高速)等。近年來，此類詞在中文網絡聊天中出現較多，例如，BB(寶貝)、MM(美眉)、LG(老公)、TA(他/她)、BT(變態)、BXCM(冰雪聰明)、YYDS(永遠的神)等，這些網絡聊天中出現的字母詞，只有中文讀者才能領會，其“身份”也會遭受質疑。

(二)由“數字+字母”構成

此類詞中的數字包括阿拉伯數字和羅馬數字，用來標記中心詞的數量、級別、規格、年代等。例如，G7(七國集團)、F1(一級方程式錦標賽)、MP3(音頻播放器)、5G(第五代移動通信技術)、CET-4(大學英語四級考試)、PM2.5(細微顆粒物)、COVID-19(新冠肺炎)等。值得一提的是以下3個字母詞的構成：B2B(Business to business 電子商務中企業對企業的交易方式)、B2C(Business to customer企業對消費者的交易方式) C2C(Customer to customer 消費者對消費者的交易方式)，這里的“2”跟數量并無關系，只是“to”的諧音罷了，音形兼具，十分特別。再如，月收入3w(漢語拼音wan首字母，三萬)、 月收入5k(英文kilo首字母，五千)。

1.由“字母+漢字”構成

此類詞中的字母一般作為核心，漢字表示屬性，中西文結合的構詞方式是對外來詞的“漢化”改造和適應，包括“語音漢化”“語義漢化”和“語法漢化”。例如，β射線、γ刀、O型血、X染色體、B超、U盤、T臺、A股等。漢字的位置既可以在字母后也可以在字母前，例如，大V(Very important person, 通常指網絡微博中擁有50萬+粉絲的博主)。

2.由“數字+字母+漢字”構成

此類字母詞試圖反映出新詞的“來源”及“語用性質”。字母和數字一般作為核心，漢字表示屬性，屬于經過本土化處理后的特有詞匯。例如，G20峰會、3D打印、4S店、T1航站樓、Ω3 脂肪酸、電視機4k分辨率、3+X高考模式等。

三、 漢語中字母詞產生的原因

從廣義講，經濟社會的發展促進語言文化的發展和進步，反之亦然。不同的語言和文化相互接觸之后，勢必在思想觀念、行為習慣、詞匯表達等方面發生碰撞、博弈、互鑒，經過一番或短或長的主動選擇或被動妥協的過程，最終達到部分或全部的接受，即實現語言與文化的接納與交融。在這個動態變化過程中，應該說詞匯最具活力，因為它總是以最新、最快的方式刷新人們的認知。因而，字母詞就是本土與異族語言文化互融的產物。就其產生原因看，有以下幾點：

(一)國際通行慣例

某些字母詞在國際交流中類似于全球通用語，使用頻度高、識別度高、被國際社會普遍接受，致使使用漢語譯名基本沒有必要。例如，SOS (緊急呼救信號)、NHK(日本廣播協會)、BBC(英國廣播公司)、CNN(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GDP(國內生產總值)等。

(二)跨文化交流中出現詞匯空缺現象

有學者提出詞匯空缺(Lexical gap)的概念，即跨文化交流中無法實現兩種語言詞匯的一一對應，可能出現無法對應的“接受障礙”，同時也可能一時找不出恰當的新的漢語詞匯與之對應，彌補它的有效措施之一即是借用詞匯、吸收外來詞。這也很好理解，因為語言很少是自給自足的。例如，GPS(全球定位系統)、α粒子等。

(三)尋求識別、記憶與書寫的簡單快捷

某些科技方面的英語詞匯太長或太過專業，翻譯成漢語詞匯反倒更加難以識別、記憶和書寫。采用字母詞顯然達到了方便、快捷、經濟的使用目的。因為人們存在某種程度的生理和心理的惰性，已不再主動辨別其性質、來源、構成、意義等瑣碎晦澀的信息，而是將其作為一個整體進行感知。例如，CT(計算機層析成像)、MRI(核磁共振)、 AIDS(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艾滋病)、SARS(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非典型性肺炎)等。

(四)漢語詞“外化”現象

隨著中國綜合國力、國際影響力和國際話語權的提升，近年來出現一些由本土產生的字母詞(包括漢語拼音及英文縮寫)。例如，RMB(人民幣)、HSK(漢語水平考試)、B&R(the Belt and Road“一帶一路”倡議)等。

(五)尋求語言表達的新穎與時尚

某些字母詞滿足了大眾在語言上求新求變的心理，表達了幽默、風趣、時髦、委婉、陌生化等語用效果。例如，Q彈(食物或肌膚有彈性)、你的禮物好Q(cute可愛)、 Xmas(Christmas 圣誕節)、 3X/THX (thanks 謝謝)、PK(playing killing 對決)、DJ(迪廳、酒吧等場所的音響師，電臺音樂節目主持人)、NG( not good不好)、SJB(神經病)、WC(廁所)、DIY(do it yourself 自己動手做)、惠農e貸(網絡惠農貸款)等。

(六)國民整體教育程度的提高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各級各類學校都十分重視英語教育，中青年一代英語水平大幅提高，參與國際交流的熱情與能力也相應提高。有調查表明字母詞使用頻率最高的群體是大學生，而且某些時候他們還是新字母詞的創造者。此外，全體國民的國際視野和整體素質較之以往也有較大提高，對生活中使用字母詞的接受度逐漸提高并嫻熟使用。例如，OTC(非處方藥)、 ICU(重癥監護室)、ETC(電子不停車收費系統)、BRT(快速公交系統)、SUV(運動型多功能車)、USB(通用串行總線)、APP(計算機應用程序)、MTV(音樂電視)、K歌(唱卡拉OK)、VIP(貴賓)、ATM(自動取款機)、AA制(消費賬目均攤的做法)等。

四、字母詞產生的社會問題及其應對策略

字母詞的產生無疑豐富和發展了漢語語匯，并使跨文化交流溝通進一步便捷，但同時也會產生一些相應問題。為保證漢語的健康發展，需要認真研究這些問題并采取相應的措施。

(一)字母詞的規范必須由專門機構管理

雖然字母詞是跨文化交往中自然而然、自覺或不自覺產生的，但是存在未必就是合理的。字母詞的認定應該以“科學實用、便于推行和普及、促進漢語健康發展”為指導思想。有學者提出了“必要性、普遍性、明確性”的規范原則和“定形、定音、定量、定序”的規范方法。[3]國家文字委員會等專門機構要對收錄在權威的《現代漢語詞典》中字母詞全面把關，在入典必要性、合理性、收錄范圍、界定、編纂體例、釋義等方面做出嚴格規定。

(二)注重漢語言生態建設，避免濫用字母詞

出于標新立異、吸人眼球等目的，目前在媒體上存在過度使用字母詞的現象。例如，C位(中心位置)、CBD(中心商業圈)、IQ(智商)、EQ(情商)、AQ(逆商)、CBA(中國籃球協會)、NW(凈值)、某市大力促進ABCDG(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5G)等新興業態發展等。筆者認為，上述舉例中直接使用簡單漢字詞匯即可，沒有必要非用字母詞表達。能用漢語表達卻非用字母詞表達，有嘩眾取寵之嫌。同時，也應提醒媒體和語言文字管理部門提高維護漢語良好生態環境的意識、保持鑒別外來新詞的專業敏銳性。在某些外來詞出現時，即考慮如何翻譯成恰當的規范漢語，實現“搶先占位”，以此避免字母詞的野蠻生長。

(三)注意字母詞的使用邊界和場合，避免晦澀難懂

某些字母詞的使用只局限在計算機、金融、醫療、學界等特定群體，該群體內部專業人員對此比較熟悉，其他行業的人員就未必了。例如，HDMI(高清晰度多媒體接口)、SDR(特別提款權)、BT(區塊鏈)、SBN(國際標準書號)、SCI(科技文獻論文索引)等。某些字母詞可以在業內使用，出了這個范圍應該盡量少用或增加必要的漢語解釋。例如，AED(自動體外除顫儀)、SWAT(特警)等事關生命安危的字母詞，民眾對其識別度和接受度還不高。因此，當其被置于火車站、地鐵站等公共場所時，必須同時加配漢語標識。同時，應該注意字母詞的使用場合，嚴肅正規的場合應該避免使用字母詞。例如，CPC(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中國共產黨)。

(四)警惕語言入侵，維護漢語安全

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總體國家安全觀概念，強調既要重視傳統安全，又要重視非傳統安全。文化安全屬于非傳統安全，它關乎國家穩定、民族團結、精神傳承，是國家總體安全觀的重要組成部分。內容包括：語言文字的安全、風俗習慣的安全、價值觀念的安全、生活方式的安全等方面。語言文字的安全處于文化安全的首位，因為“語言文字歷來就是政治、文化斗爭的有效工具，是獲取民族和國家經濟發展的重要手段，是保持和發展國家、民族共同文化的重要內容”。[4]

目前，我國文化安全面臨的威脅主要包括：價值觀上的功利主義、信仰上的多元化、行為方式上的崇外主義、內容原創力被漠視、語言文字純潔性被污染等。英語是網絡上的主導性語言，“英語文化”在網上取得了較高的文化霸權地位，英語傳播造成了某種程度的“文化認同”和“文化同化”現象。英文及英文字母詞對漢語的侵襲，挑戰了先人自秦朝以來確立的“書同文”這一古訓，腐蝕了漢語的純潔性，導致了漢語的某些美感和意蘊正在不斷消失，甚至導致某些國人的文字表達方式和思維方式發生了變化。

沒有文化安全，就沒有文化特質的保持與延續。因此，各級各類教育部門、語言文字管理部門、各類媒體乃至全社會，既要以理性的開放心態歡迎字母詞對漢語詞匯的豐富與補充，又要提高保護漢字純潔性的意識，強化文化認同。不斷加強對國家語言文化安全的深入研究，對字母詞收入漢語詞典的必要性、合理性等做出嚴格規定，對各類媒體的字母詞使用實施有效監管和預防，構筑語言安全防線，確保漢語言持續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