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一世”話尺八

◎文/袁林

2018年春的一天，幾位手持攝像機的人走上北京街頭，他們隨機采訪的話題只有一個：“你知道尺八嗎？”

不出所料，大部分人不知道，搖頭擺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有人試圖碰碰運氣，使用反問式回答：“是糍粑？”“貼吧？”還有人想象力豐富：“是臺灣黑社會用的大刀？”并非都這么不靠譜，有年輕人會回答：“在《火影忍者》里面我聽過尺八的曲子。”更有一位美女的回答令人嘆服：“是六三四樂隊吧！”不能不佩服如今年輕人的見多識廣，六三四樂隊正是日本最具影響力的尺八樂隊。

那么尺八究竟是一種什么樂器呢？它為什么跟日本有如此深厚的關系？

查百度百科，開篇即明確指出：尺八，中國傳統樂器，唐宋時期傳入日本。竹制，（竹管）內涂朱砂拌大漆（作為）填充，外切口（簫為內切口），當今為五孔（前四后一），屬邊棱振動氣鳴吹管樂器，以管長一尺八寸而得名，其音色蒼涼遼闊，又能表現出空靈、恬靜的意境。

一般認為，尺八跟簫淵源很深。在中國，簫分兩種，即南簫和洞簫，洞簫也稱為北簫，就是大家熟悉的那種細長的竹管樂器。相比之下，南簫粗短，跟尺八很像。有人打比方，說在唐宋時代，尺八、洞簫和南簫是三個親兄弟，后來尺八出國了，一去經年，所以跟另外兩個兄弟有了差異。但“鬢毛已衰，鄉音未改”，尺八的音色傳承千年而不變。

我聽了一些日本人創作的尺八曲子，是純正的日本曲風。日本人不僅原創尺八的曲目，還喜歡用它演奏日本民謠，這讓很多人覺得尺八是日本樂器。其實，這種錯覺跟尺八的國籍沒有關系，如果用尺八來演奏中國樂曲，那肯定就是中國風了。

美國尺八演奏家萊利，曾用尺八吹奏《禪意》。如果你只聽音樂，不看吹奏者的樣貌，那么你眼前浮現的一定是深山古剎，青松云海，腦海里出現的演奏者不是高鼻子藍眼睛的西洋人，而是身穿僧袍，坐在古樹下悠然吹奏的中國僧人。

尺八為什么讓很多人一旦接觸便不能割舍，這似乎是一個無解的話題。可以肯定的是，尺八在樂器中的確個性十足。與傳統笛簫等竹管樂器相比，尺八的制作標準非常嚴格，笛簫是用天然竹管制作而成，而尺八則需要人工填充內壁從而改善音質。它的聲音天然帶有一種深厚滄桑的味道，那種滄桑感，不只是遼闊悲愴，還可以在小橋流水杏花春雨的意境中渲染出古樸的意境。同時，它有一種空靈的韻味，會讓你走火入魔一般進入它希望你進入的境界。

或許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相比其他竹管樂器，尺八的音色更富有張力。

紀錄片《尺八·一聲一世》有一段畫面，日本尺八演奏家小湊昭尚來到司馬臺長城。一場風雨過后，夕陽接近山巔，晚霞渲染在天地之間。此時，小湊昭尚吹奏的《晚霞》悠然響起。靜心去聽，那真是“一聲一世”的感動。

改革開放以后，國門打開，在外漂泊千年的尺八也回到了故國。臺灣小哥蔡鴻文是最早接觸尺八的中國人之一。蔡鴻文原先是飛機維修工程師，一次偶然的機遇，他聽了尺八的曲子，一下子就入迷了，隨即，他辭去待遇優厚的工作去日本學習尺八。獲得碩士學位后，為了讓更多的中國人了解尺八，學習尺八，他于2015年來到武漢音樂學院，成為中國音樂教學史上第一位專門教授尺八的老師。

蔡老師如今已是尺八名人，但是對他來說悲催的是，在武漢音樂學院當老師的收入只有他做飛機維修工程師時的六分之一，但他義無反顧，“人不堪其憂，‘文’也不改其樂”。

河南小伙徐浩鵬，算是尺八演奏界的后來者。15歲那年，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聽到了一首尺八曲，從此入迷。他家窮，只得先買了一根四百塊錢的樹脂尺八，開始自學。用了一個星期，他終于把手里這玩意兒吹響了。半年以后，他勉強吹出幾個曲調。沒有老師教，他就看著佐藤康夫演奏的視頻，一點一點模仿。三年過去，終于完整地吹奏出了尺八神曲《宙》。

人們雖然對尺八不太熟悉，但是尺八的曲目并不少，其中最大一部分是日本尺八音樂人的原創曲子。佐藤康夫創作的尺八曲很多，所謂的神曲《宙》便是其中之一。年輕人喜歡的日本動漫《火影忍者》中的尺八曲子，便是佐藤康夫演奏的。佐藤康夫對朋友說，他從來不聽音樂，因為害怕亂了心性。佐藤嘴里所謂的音樂，就是除過尺八以外所有其他樂器演奏的曲子。2019年，這位“大神一般的”尺八演奏家來到中國尋根，曾在西安青龍寺現場表演。

現在，我國的一些古典名曲也被改編成了尺八曲子，如《流水》《平沙落雁》。連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的主題推廣曲《清平樂》，用尺八演奏出來也是韻味悠長。

說完了藝術，咱們也該談談俗事了。前面說了，河南小伙徐浩鵬剛開始學習的時候，花四百塊錢買了一根便宜的樹脂尺八，那么正宗的竹尺八需要多少銀子呢？在徐浩鵬接觸尺八的2015年，估計那時市面上的尺八還比較稀缺，因此價格也高。現在不一樣了，在電商平臺，一根國產的竹尺八幾百塊錢就可以買到。日本進口的尺八，一般是數千元，最好的可以上萬。

聽到這個價格您不必咋舌，因為一根大神級的尺八標價可達10萬。這是什么概念呢？用這筆錢可以買回一架中檔的三角鋼琴。可以想象一下，您家50平米的客廳里，墻上掛了一根小小的竹管管，名字叫尺八，價值10萬；地上擺放一架大大的三角鋼琴，價值也是10萬，這個反差應該是很有看點的。

不要以為高昂的價格是炒作，尺八的制作非常繁復，據說一萬根竹子里能夠挑選出來做尺八的只有幾根。選好了材，要存放五年，讓它自然干燥，然后開始制作，截斷，打孔等等。最難掌握的工序是在竹管內壁填充朱砂。前面說過了，朱砂和漆攪拌均勻（跟抹墻的膩子差不多）涂在竹管內腔。涂抹多厚？涂抹在什么位置？每根竹管都不同，這完全靠制作者的經驗和吹奏技巧。涂抹之后制作者還要打磨，看哪里涂抹多了，哪里沒有涂抹到。就這樣打磨，試吹，試吹，打磨，直到制作者完全滿意。

不會吹奏尺八的人，就沒資格制作尺八，吹奏者的水平越高，制作出來的尺八就越精妙。用蔡鴻文的話說：調音過程完全取決于經驗跟手感以及演奏者本身的吹奏技能。少磨幾下音色不夠，多磨幾下音色全毀。整個調音過程能讓你上一秒高興發狂，下一秒沮喪發瘋。

這就是尺八，前世今生，從里到外。如果你愛上了它，那就是“一聲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