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差

朱成玉

世上之人存在各種差異——你富可敵國，我小本經營；你位高權重，我人微言輕；你名滿天下，我默默無聞；你高富帥，我矮矬窮；你智商140，我只有70。更有為人層面的，比如有人真誠，有人卻連親人都騙，有人表里如一，有人兩面三刀，有人慈悲良善，有人壞事做盡……這些差異，體現了世界的多樣性。更有一些人喜歡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要辨別這些差異，唯有靠我們自己，擦亮眼睛和心。

人數上一百，就分三六九等，謂之參差不齊，有“優秀”和“普通”之分。優秀之人或許推動了歷史的進步，但日常的生活卻是由普通人創造的。這里所說的“普通人”并非“毫無優點之人”，他們只是平凡人，因為他們并未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所謂“成功”，所以被冠以“普通”的名號。但這普通的大多數并不為此自怨自艾，依然努力地熱氣騰騰地活著。

賣豬肉的女人容顏如花，此刻，扎著油漬腌臜的圍裙，剁著一塊肥碩的豬肉。一只流浪狗在她的腳邊搖著尾巴。她一邊作勢要踢它，一邊拋給它一小塊兒脆骨。這就好像在教訓自己淘氣的孩子，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一群民工，在腳手架上勞作。這些在暮色里燃燒的人們，即將成為烈陽下的灰燼，然后在隔日的晨曦里，蓬勃重生。

曾經的自己內向又自卑，感覺就像是一棵草，努力挺了挺身子，又用露水把自己洗得干凈一些，可畢竟還是一棵草。在一場大雨里，毫無遮掩地大哭，在心里說：如果這眼淚匯成的大海淹不死我，我就好好地活下去。

我在濕漉漉的生活里，一次又一次地擰干自己，慢慢地我就發現自己縮水嚴重。這不免讓我想到一個段子：一個女人省吃儉用買了一件國際名牌衣服，小心翼翼地穿了幾天，再小心翼翼地洗滌一新，沒想到衣服嚴重縮水，再也沒法穿了。這個女人致電客服，客服回答：“你不曉得要干洗嗎？買我們這個牌子的顧客是從不親自水洗衣服的。”

當我還在為營養不良而憂傷的時候，一些人已經開始在為營養過剩而煩憂了。就著一碟花生米下酒的人，在雨里號啕大哭的人，給一匹馬下跪的人……都是走進生活深處的人。看吧，還有那些游蕩于磨坊、風車之間，酣睡在星座之下的流浪者，那些在驚濤駭浪間搏命的水手，那些走街串巷的貨郎，那些遭小人陷害郁郁不得志的士人，給我們留下了多少動聽的故事。而那些志得意滿的成功者、優秀者，往往是文學作品著墨極少的，因為他們是如此乏味而空虛。

有參差，就有了對比。有些對比效果明顯，比如猥瑣的酒鬼反襯著酒仙的飄逸；腌臜的蕩婦反襯著賢婦的忠貞；卑鄙的小人反襯著君子的高潔……可是，很多對比又毫無意義，比如黎明和黃昏，比如吃飽的羊與餓著肚子的羊，比如一片短壽的苔蘚和一棵千年古柏……

我從一兜沙果里，能吃出甘甜與青澀，它們挨得那么近，上蒼賜予我們的總是如此公平，就像你嗑了一大把香香的瓜子兒，忽然就嗑到一個有霉味的，為此，你必須推倒重來，以便讓健康的芳香再一次占據上風。

羅素說：“參差多態是幸福之源。”這句話讓人很受用。老舍說得更具體：“生活是種律動，須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這變而不猛的曲折里。”有的人遠行，有的人踏上歸途；有的人喜歡白天，有的人迷戀黑夜；有些人沾了枕頭就鼾聲四起，有些人數了上千只羊，依然輾轉反側……有高有低，有冷有暖，有美有丑，有黑有白，這才是參差的人間。

因為這參差，路便曲折不平，所以，需要我們站穩腳跟，走得端正。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