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歷的中日邦交談判內(nèi)幕

1972年9月25日，日本新任首相田中角榮開始了日中關(guān)系的破冰之旅。中國外交家在戰(zhàn)爭責任等問題上與日本外交家激烈交鋒……周斌，曾長期擔任中國外交部的日語翻譯，參加了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的談判，披露了幾個焦點問題解決的內(nèi)幕。

初抵北京

田中訪華是有一個國際背景的，就是美國對華關(guān)系開始松動了。日本人普遍認為，尼克松越過日本同中國直接握手了。日本很惱火，心想我跟著你這么多年，結(jié)果你卻同中國熱起來了，這是促使田中來中國談判的一個國際方面的原因。

田中角榮抵達北京是1972年9月25日中午。日本有一個習慣，初次見面都是要介紹自己的名字的。他說，“我叫田中角榮”，實際上我們都知道他是田中角榮。他還說，我是54歲當了日本首相的田中角榮，語氣中強調(diào)了54歲，也就是強調(diào)他很年輕，很有為。周總理說，“我叫周恩來，請多關(guān)照”。

總理親自陪同田中角榮到達釣魚臺國賓館18號樓下榻。田中又說到自己54歲當了日本首相。因為在日本政治家里面，像他這樣沒有學歷，中專程度，是很少見的，而且這么年輕就當日本首相。總理聽了笑笑說，“田中先生，我51歲當?shù)氖紫啵袊氖紫啵耶數(shù)浇裉欤呀?jīng)23年了”。從此以后，田中角榮在中國的四五天中，就再也不提他54歲當首相了。

車中會談

當天晚上周總理設宴招待田中角榮一行。田中在酒會答詞中說過去日本給中國添了不少麻煩，對這一點要表示歉意。這個“添麻煩”，在日本話里是一種很輕的表示歉意的說辭。總理就很不高興。第二天，在談判的時候，周總理說，田中先生，應該怎么表達這個事情，給歷史一個正確的評價吧。日方覺得自己理虧，但又不想接受中方的表達方式，這樣就談不下去了。

9月28日上午，姬鵬飛外長和大平正芳外相在來回長城的途中進行車上會談。當時就我一個翻譯在場，我覺得那一場談判是起了扭轉(zhuǎn)作用的。

大平和姬鵬飛同歲，談得很好。大平說：“現(xiàn)在日本和臺灣地區(qū)還有所謂的外交關(guān)系，親臺灣的勢力也比較強烈，自民黨內(nèi)的反對勢力很強。在這個情況下，你讓我們完全承認這一點，完全按照中國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來表達，田中和我回不去，回去以后我們也站不住。”

達成一致

9月28日深夜至第二天凌晨，雙方外長和助手們在釣魚臺國賓館繼續(xù)談判戰(zhàn)爭責任問題。凌晨2點多的時候，大平外相從襯衣口袋里面拿出一張紙條說：“姬外長，這個是我們所能接受的最大限度的一個說法，如果再超過這個內(nèi)容，我們就真難了”。

日方翻譯就讀了紙條上的內(nèi)容，我記得是這樣的一個表達方式：“日本國政府，對過去日本通過戰(zhàn)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害，痛感責任，深刻反省。”聽完后，姬鵬飛還不放心，又讓大平先生把這個條子拿來看看。這個條子是大平手寫的，不是下面人起草的。姬外長對我說：“小周，你一個一個字準確地給我翻”，我說：“就是這個意思”。

姬外長在那兒深思熟慮。那個時候已經(jīng)凌晨3點了，印刷廠的工人都等著呢，因為這個文件（《中日聯(lián)合聲明》）上午九十點鐘要簽字的，而那個時候都是排字的，所以關(guān)于戰(zhàn)爭責任的措詞必須盡快定下來。

姬外長說：“大平先生，我建議我們休息十分鐘”。大平很高興。“好，休息十分鐘”，他說，“我剛才遞給你這個條子，我還沒有給老頭子看過。”日本政界，雖然田中比他小8歲，但是田中的位置比他高，一個是首相，一個是外相，所以他背后都叫田中“老頭子”。隨后，姬外長和大平分別向周總理和田中匯報。大概十二三分鐘后，他們都回來了。姬外長說：“大平先生，就按照你提的建議，按這個文字表達形式定下來。”

9月29日上午，周恩來總理、田中首相、姬鵬飛外長、大平外相正式在人民大會堂簽署了《中日聯(lián)合聲明》。

（摘自《新民周刊》 周斌/口述 ?錢亦蕉/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