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燈

劉正權

咋了，就許你們男人鞭春，不興我們女人看燈？大枝眉眼里的不服氣直接噴出來。

陳六蔫了，行行，別讓人拐賣了還幫著數錢就行。

大枝從鼻子嗤出一股氣，我活了大半輩子，就只見過一個人販子。

陳六一怔，哪個人販子，沒聽你吱過聲啊。

你呀，把我販手里半輩子，都沒準進過縣城門。

見大枝這么說，陳六不吭氣了。他當村主任這么多年，別說縣城門，省城都趟進趟出好幾回，苦了大枝，在家把男人活都干了，人家這會兒要出門看個燈，多么順理成章的事。干嗎要拿女人有膘不看燈這種老話來挑理呢。

陳六主要是擔心大枝騎摩托車出門不安全。

誰說我騎摩托車去了，大枝嘴角一挑，人家八輩子不出一趟門，不允許有人車接車送？

黑王寨八輩子沒出過一趟門的女人好幾個，憑啥就你出門要車接車送？陳六眼睛一瞪，你不會打著我旗號在寨子里要車吧？

你旗號？大枝表情很不屑，遠不如我一個好人緣。

像是給大枝證明似的，有轎車鳴笛聲在外面響起，陳六原本想裝大度，不起身的，到底耐不住心里疑惑，跟著大枝到門口瞅動靜，是春分的車。春分從彩瓦廠轉型仿古建材廠后，效益好得不行，代步的車從面包車變成了小轎車。陳六一瞅，見車里坐了天玉、大春。

三個婆娘一臺戲，加上大枝，這戲就更好看，陳六趕緊縮回腦袋，省得被七嘴八舌地奚落。

車里開了空調，大枝上車就脫外套，剛才跟陳六斗嘴，一身熱氣往外冒。

春分呵呵笑，胖子打赤膊，賣肥呢，大枝你這是。

天玉捏一把大枝腰，說大枝嫂子這身膘，不賣一把可惜了。

大春捂著嘴巴樂，我六哥沒說你好女有膘不看燈啊。

這話有講究，古時人日子清苦，溫飽都解決不了，長得豐滿的女子都出自富戶人家，出門看燈一來違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二來容易被歹人盯上，因而才有好女有膘不看燈的古訓。

大枝橫一眼大春，假模假樣訓她，搞得你看見了一樣，啥事都瞞不住你。

大春一本正經，小看我這個鄉村醫生？告訴你，我不光懂人的生理疾病，心理學也門兒清。

春分眼睛看著路，舌頭上卻打著滾，想瞞誰，天玉的遭遇就是你的模子呢。

天玉滿肚子氣，大枝嫂子你不曉得，死生貴竟然說我會被人販子賣了還幫著數錢。

誰讓你們看燈還打夾帶的！春分忍不住鳴笛助興。

這不都是跟大春學嗎？天玉和大枝不服氣，大春能干的事，我們咋不能干。

大春干了啥呢，她不過是玩起了直播，閑著沒事時，把寨子里的野菜、野果的營養和藥性，怎么利用，在網上跟大家講解。

大春這么一直播事小，寨子人才曉得，敢情黑王寨遍地都是寶貝，連最讓人討厭的構樹渾身都是寶。構樹能抗有毒氣體，可以用作污染嚴重工廠的綠化樹;構樹子補腎，強筋骨，明目，利尿;構樹皮利尿消腫，祛風濕;構樹乳利水消腫解毒……

一不小心，大春成了網紅。

大枝和天玉沒成網紅的想法，她們就是想把自己水煮曬干的嫩豇豆，草木灰腌的南瓜片，蒸熟晾干的莧菜，照過日頭的干地衣等特色菜拿出來顯擺一下。

大春答應教她們玩直播，在看燈時。

看燈人多，別看大枝和天玉平日里長舌婦一樣，真的對著鏡頭就慌了神，拿撬杠都撬不開牙齒。

直播最怕的就是冷調子熱氣，看燈時就不一樣，人多，大春只需要把鏡頭對著她們的這些寶貝，讓游客上前問話，大枝和天玉負責回答就行，不出家門，可以吃到真正意義的黑王寨私房菜，是個城里人都會伸手搶寶的。

果然，鏡頭里，大枝和天玉被擁擠得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對怎么吃這些被她們私藏的農家土菜，她們可有一套了。

草木灰腌的南瓜片要怎么洗，洗幾遍，洗到什么顏色才能下鍋。蒸熟晾干的莧菜配什么肉下火鍋，都是有一套說辭的。

大枝再三交代說莧菜尤其不能跟甲魚一起吃。

有客人問為什么，天玉插嘴說，能為啥，老祖宗說了的，要想死得快，甲魚配莧菜。

甲魚配莧菜在直播間，燃爆出另外一個話題，還有哪些食物不能混吃？這會兒大春就親自上陣了，她的專業知識再度派上用場。

燈展才剛開始，她們看燈打的夾帶就被搶購一空，很多人找大枝和天玉要聯系方式，預訂這幾樣市面上花錢都買不著的土生土長的特色菜。

直播結束，見大枝和天玉興奮地數著錢，春分打微信電話給陳六，故意點開視頻對接，說哎呀不好了，大枝嫂子被人賣了，正數錢呢。

鏡頭拉近，放大，大枝手里正捏著一把紅彤彤的票子，數得可帶勁兒了。

陳六對著鏡頭吼了一嗓子，傻婆娘，真數上錢了，說你傻還不承認，就不曉得開個手機微信？

大枝這會兒不暈鏡頭了，對著陳六亮出一身膘，她忙乎得渾身冒汗，只穿了件薄毛衫，還怪我，你這個人販子讓我多看幾次燈，不早開了手機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