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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逝

2022-02-23 20:29:41黃海兮
山西文學 2022年12期

黃海兮

老劉是石城檔案館的研究員,毛高的朋友。

我從省城回到章鎮,為了完成課題的論文研究,需要查閱一些關于章鎮的地方志資料。毛高這次陪我去石城檔案館找老劉,我們選擇步行龍山古道,還有一個原因,替我媽完成龍泉寺供養的心愿。

龍泉寺正好在我們途經的龍山古道上。

從龍泉湖坐船到岸,天已經黑了,走龍山古道,正好在龍泉寺的寮房可以住一晚。

龍泉寺的方仁和尚是我的朋友。我跟他的認識,還要從多年前說起,那時候我媽是龍泉寺的香客和供養人,每年正月總有一回初一或十五,寺里的第一炷香要留給我媽來敬。

記得以前我陪我媽去龍泉寺燒香,要起大早,出門時,啟明星還在東方的天空。一路上,我們之間沒說一句話,只能互相聽到彼此的腳步聲,有時我很害怕,便問我媽一些問題,她也不回答我。后來我知道,我媽是個虔誠的信徒,每次去寺里燒香前,她所有的話是要在拜了菩薩后,祈禱完后,她才能跟我講。

敬完香后,很多人來到龍泉寺的章山峰看日出。我也不例外,紅彤彤的太陽從遠處的江面上升起來,太陽真大,太陽真紅,這是我對龍泉寺最初最美的印象。

多少年過去了,我還是這么跟方仁和尚說:在龍泉寺的章峰,可以觀到天下最美的日出。這次,天氣不錯,我和毛高,明天還可能看到最美的日出。

大地還未徹底黑下來,天空還有一抹光亮,照在龍山古道的青石板上,森森逼人。我感到背后的風聲有些陰涼,在初秋的密林中穿行,偶爾聽到夜鳥鳴叫,氣氛有些驚恐。抬頭看遠山,仿佛黑影襲來,再往上走,聽到水聲。我知道我們已來到章山山脈龍山南坡的山腰上。這里有一口泉,清泉咕咚咕咚從石縫里冒出來,形成一個小的水洼地,人們叫它“枯堂坳”。泉水四季都這么咕咚咕咚地冒著,所以這片低洼的地方積水總是很少,沒有形成水塘。泉水,在連綿的九十里章山山脈隨處可見,這口泉流水量不大,如果不聽聲音并不顯眼。不過,關于這泉,有一段傳說卻是另一番景象:相傳朱元璋兵敗陳友諒,經過這里修整,忽見一條飛龍從洞口噴薄而出。后來他取得天下之后,當地人把此地的章山山脈改稱為龍山,把這口泉水叫做龍泉,龍泉經過溪流流進大冶湖,人們習慣把這一段叫做龍泉湖。

龍泉寺建在這泉的上面的不遠處,相傳當年是洪武皇帝親筆御賜“龍泉寺”墨寶,并在此立碑為證,龍泉碑以前還在,后來被人偷走。我問過我媽,我媽說:好像有這么回事,碑應該還在吧。

我后來親自去看過,周邊荊棘和茅草密布,有一條小道從龍山古道旁伸過去,龍泉碑早不見蹤影。這次走到這里,又聽到泉水嘩啦的聲音,我想起了龍泉碑的事。我問隨行的毛高:龍泉碑這事,你信嗎?

他說:應該可信吧。

我又問:有記載嗎?

他說:口口相傳。

一路上,我們拾級而上,也有幾個下山的旅人,他們行色匆匆。

按照章鎮當地人說法,不走山寺之路。因為在過去,常有趕尸人從龍泉寺背著親人下來。如果遇到,要遠遠躲掉,并背對這些人,等他們走遠了,還要拍拍身上的塵土,以防死者的魂魄附在自己的身上。所以,無論有沒有趕尸的人走過,只要遇到迎面而來的人,我們總是習慣性地拍拍衣服。

我還記得我媽說過,趕尸人過界碑,死者的魂魄只要聽到生人的聲音,最容易魂魄附體。我媽提到的界碑有兩塊,一塊在龍山的南坡,一塊在它的北坡。

為什么會這樣呢?我媽還說過,龍泉寺護佑的范圍在南北兩塊界碑之間。

其中的一塊界碑便是南坡的龍泉碑。這么說來,龍泉碑可能真實存在的。或許,它早就淹沒在雜草叢生里。

后來,我當面問過方仁和尚,他說他們找過界碑,但沒有它的下落。

這次經過龍泉寺小住,我依舊對龍泉碑的下落抱有興致。如果能夠尋到界碑的下落,該是多么令人驚喜。當我把想法告訴毛高時,他卻表現出異常的平淡。

他對我隨口而說的話,并不抱什么希望。畢竟,我們只是路過龍泉寺,也沒有找碑的打算。

我說:如果不費什么力氣的話……

他打斷了我的話說:章鎮文化站搞過一次田野考察,也沒什么結果。

對了,我才想起來毛高的身份是章鎮文化站干事,整理章鎮的史料和傳記也是他的工作,顯然我是不該忽略他的存在。

我對他客氣說:這事還得靠老伙計的關心支持。

他釋懷地笑了笑說:以后,有什么事盡管說吧。

也好,說不定,他還真能幫到我。比如這次去檔案館查閱資料,也是靠他疏通的關系。

我們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龍泉寺的山門,這時再回頭往下看,遠處的夜色里,有零星的燈光,那是村莊發出的光。如果是白天,還能看到這初秋的楓林,楓葉還未紅染,櫟樹的葉子依舊茂密。

風呼啦啦地吹響山谷,山中已經涼了。

方仁和尚給我們安排了住處。今天的香客不多,寺里顯得有些僻靜,月亮照進來,我在院子里踱步,不只是我一人,有幾個香客還在一起討論白天上山的事。其中一個香客說:從北坡上,九百九十九級臺階,從南坡下會不會也是這樣?年長者說:一定會這樣。這么多年,來過很多次龍泉寺,可我從來沒有一回數完過,很多人像我一樣從小都這么數過,卻沒有完整數完過。

空寂的山里,除了山風明月疏影,最燦爛的當屬這龍泉寺了。明亮的燈火已經把寺廟照得透亮,再也不是以前的舊寺,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

我一個人走出院門,坐在山門臺階上,月光斑駁地照在青石上,它反襯的藍光照出松鼠的跳躍和苔蘚的幽暗。圍墻上的貓眼睛發出的綠光正在逼近夜晚的真實。貓看見的,是否是我想象的真實?夜深了,林間里也會晃動動物們的響動,晝出夜伏的它們,在暗處看著我,會不會像在龍泉寺里,如我見到佛像。那時,我一動不動,坐在山門的石階上,聽著風聲,這里的月光,一點不變,還是安靜,風也不能使它動搖。

我在想些什么呢。

確切來說,抵達這里后,想什么都是平庸的……

我起身返回龍泉寺時,不禁地打了寒戰,借著月光,我抬頭一看,院門上“龍泉寺”那幾個字不知什么時候剝落不見了。

毛高已經睡著,他睡覺發出的呼嚕聲,可以穿透墻皮,進入別人的夢里。我有時擔心這個早睡的人,他的夢境里,從未出現過自己。我在清幽中常常是一覺天亮,今晚毛高鼾聲如雷,他正在阻止我的夢想。

毛高和我是漁村一起玩大的朋友,我每年回到章鎮,他都要陪我幾天。這次,也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們從湖心島村坐船,結果是漁船在龍泉湖上游蕩了大半天,毛高安排我在船上垂釣和吃漁家宴,耽誤了行程。也好,在龍泉寺逗留兩天,也可與方仁和尚敘敘舊,說不定還能打聽一些關于龍泉寺的事,對我的課題研究也有幫助。

這些年,每想起龍泉寺,我的腦海里總是浮現出它破敗的模樣:凌亂的石獸和丟棄的斗拱,年久失修的龍泉寺墻體和漏水的屋頂。現在,一切已經改變,前不久,鄉里組織了一次商賈捐修活動,修繕了它的正殿和禪房,又重新給龍泉寺做了院墻。兩棵幾百年刺槐也用柵欄圍了起來。方仁和尚是負責龍泉寺日常事務的住持,這里的香火越來越旺,所以供養的人也多了起來。

我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天氣真的涼了,久坐的話,屁股有點麻木。我想起我小的時候,那時候,我祖母還活著,她是個小腳的女人,她背著半袋魚干,一步一步走著去石城賣魚干。我跟在她后面,通常歇腳三回,一次在龍山古道南坡的山腰的龍泉,另一次就在山巔的龍泉寺山門,最后一次在龍山北坡的腳下。

那時,我的祖母也讓我數過石階有多少級,但我沒有一次數明白。

我數著、數著,有時越來越瞌睡,祖母會拿最恐怖的狐仙鬼怪故事嚇唬我,趕尸人的故事也沒少說。

龍泉寺的清晨,鳥鳴清脆,我和毛高早早起床,在正殿燒完香后,來到山林間,往下走是一條蜿蜒的小道,這條小道通向哪里我并不知道。人走出來的路,一定有出處和來歷,我們好奇地往下走,參差的樹林和茂密的灌木林遮蔽了前方。毛高打起了退堂鼓,他說:小路那么難走,我們還是回吧。他膽子還像以前那樣小。

我笑著說:大白天,還能遇見鬼嗎?

毛高硬著頭皮向前走,天越來越亮,當我們走到一片山間一處開闊地時,眼前的一切都讓人吃驚,原來這里有好多墓塔。毛高說:這個鬼地方。

我笑著說:這還真是一個鬼地方。

我來龍泉寺也有好多次了,從未聽人說過這墓塔的事。我問毛高:你在章鎮這么多年,知道龍泉寺墓塔嗎?

他搖搖頭,說:我在文化站這些年,走訪過章鎮很多地方,真不知道有這么個鬼地方。

這里晨霧繚繞,如果不是到處林立高低不一的墓塔,我還以為誤入了人間仙境。墓塔由磚石混搭而建,有十來座,有的已經傾斜或倒塌,目測高度兩三米吧。這里很少有人來過,長滿青苔的塔座久未清掃,幾支燃燒過的香火還在,也許是多年前的。

我笑著對他說:這難道是武俠傳說中的禁地?會不會藏有什么武功秘籍吧。

他說:拉倒吧你。

(2)直流反接 直流反接斷弧焊接時,焊接電弧偏吹較大,焊條端部熔化速度較快,熔池不能送到焊縫背面,熔池溫度高,焊條熱損失嚴重,焊條藥皮脫落較多,易出現焊條沾粘現象,不能滿足焊條電弧焊打底需求(見圖2)。

我看他一臉正經,我說:說不定還有寶藏呢。

在這靜寂的地方,有些墓塔被荒草覆蓋了,露出殘破的石獸,顯得荒涼,但碑文記載的卻是他們的文成武德,事跡非常有趣。時間最早的碑文是洪武十年,碑文記載了宗慧住持的童年故事,三歲識字,七歲作詩,十歲出家,十三歲成龍泉寺住持;還有一碑文記載真寶住持的功夫了得,七歲拜師學藝,十一歲剃度,宣德三年被朝廷授予教師。塔碑上刻著字,仔細辨認,才能略知一二,它記載的是龍泉寺和尚的生平和功德。

毛高說:不單是文人騷客喜歡吹牛,六根清凈的方外之人也不例外。

出于自己職業敏感性,我馬上意識到這些墓碑銘文可能跟龍泉寺的歷史文化構成對應關系。我說:關于墓塔的事,我們回去可以問問方仁和尚。

毛高說:看來這次得在龍泉寺多待幾天了。

我說:或許也能找到你喜歡的東西。

毛高說:為何縣志卻未曾記載?

關于墓塔,也許龍泉寺的藏書室可以查閱,我想,一座千年古剎總有蛛絲馬跡可見,它不可能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方仁和尚正在上早課,院子里有零星的香客走動,他們都來自章鎮附近的村莊,大多是中老年人。毛高和其中一個老人站著說話。這個老人,背微微躬下去,有些佝僂,他們以前好像認識。

老人說:龍泉寺啊,在我小的時候,它只有一間矮小的正殿和一間偏房,大雄殿是后來建的,以前的早毀掉了,以前的正殿成了禪房,現在的大雄殿門口的生鐵大香爐還是原來的,山門原來有一對大石獅子,被人盜了。

毛高說:你記憶力真好,你聽說過墓塔嗎?

老人說:你說的是龍泉寺和尚的墓園吧。

毛高點了點頭。老人說:那地方啊,以后少去吧。

毛高問:有什么講究嗎?

老人搖搖頭說:以前大人都這么跟我說的,我也只好這么跟你說了。

毛高又問:你去過墓塔嗎?

老人說:去過,我在人民公社放羊時,在那里丟過羊呢。

他大概是因為丟過羊的緣故,也不愿意多說墓塔的事。

我問:羊是怎么丟的?

他說:羊掉到陷阱里死了。

我問:那里怎么會有陷阱呢?

他說:后來發現是墓穴的地道塌陷,有人把它們填了。

哦,墓塔原來是有地道的。毛高對龍泉寺的興趣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本來,我們去石城找老劉,是為了幫我查閱一些關于章鎮的史料,這次他卻主動要在龍泉寺多待幾天。我想,這樣也好,對于龍泉寺,我也好奇。

況且這里的環境清幽,也是難得的清修之處,我很喜歡。

上午,我們應約來到方仁和尚的茶房小坐。我向他說明了來意,他指著書柜說:說來慚愧,那些經書的木刻本還是香客和居士最近贈的。方仁和尚的話讓我們感到詫異,這座古寺幾百年來竟然沒有一本自己的藏書。

他看到我們滿臉的困惑,笑了笑說:這是實情,寺內以前是有過一些藏書,因為某些原因人為被毀,有些流落民間,明朝的本道和尚在龍山建立龍泉寺,他還是一位對詩書都頗有造詣的僧人。

毛高對本道和尚的事跡表現出極大興趣,這跟他職業有極大關系,他一直對當地民俗和文化的收集有興趣,這次他愿意幫我去石城檔案館找老劉,也是這個原因。

毛高問:本道和尚的詩書有傳承下來的嗎?

方仁和尚說:沒有,他的墓還在,有關他的書法碑刻,是一座僅存孤碑,可惜的是我來到龍泉寺前被人偷走了。

真是令人遺憾。不過方仁和尚愿意帶我們去看看本道和尚墓。

毛高告訴我,康熙年間《大冶縣志》有過記載:龍泉寺碑,龜趺,青石,高五尺,寬二尺,厚五寸。本道住持題寫碑文,立龍山龍泉寺山門外青石臺階。他以前在石城檔案館查過影印的縣志。

本道和尚的墓不在塔林里,它在龍泉寺的后山上,離龍泉寺不遠,向東走一段土路,穿過一片竹林,我們來到一處被石頭壘砌的圓形土堆前。

方仁和尚說:這是本道祖師的埋骨地。

墓冢周圍沒有墓碑,也少有人祭拜,顯得有些寂寥。他說:佛家講空,一切塵緣化了。

毛高說:本道祖師姓甚名誰,有記載嗎?

方仁和尚說:出家人塵緣了無,只有法名本道。

我圍著墓冢走了一圈,只有一處方孔的碑座在墓冢的北邊。

顯然,這墓冢原來是有碑的。

墓塔都有碑記,本道祖師的墓,也不至于這么寒磣吧,碑的丟失,是人有意而為的。那么,墓碑又寫了些什么呢。

方仁和尚說:墓塔的碑文是住持的門下居士捐資修建的,碑文是居士請人寫的。

按他這么說來,墓塔的碑文寫得夸張而戲說是這個原因。

我有我的看法,墓塔以后還得再去一次,或許還有另外的發現,那位老人不說有墓道嗎?

我說:方仁師父如果方便,有機會請帶我們一起去墓塔看看吧。

方仁和尚搖搖頭說:寺里規矩,我不曾去過,也不方便去。不過我的茶房有墓塔碑刻的圖冊,也有碑文記錄,我送你一本。

回到方仁和尚的茶室,他拿給我們一本彩色的圖冊,說:這是寺里的居士自己拍攝和制作的,因為我們從不主動提及,香客很少知道有墓塔的存在。

圖冊封面寫著“考碑記”三個大字。口氣不小,實則是一些圖片加說明文字。我們翻閱了圖冊,每座墓塔都有照片,墓碑上的字還有特寫,即便如此,有些字已經斑駁或脫落,旁白寫著很多“X”,只能靠猜。

有了這本圖冊,毛高如獲至寶。他對方仁和尚說了一些客氣話:多有打擾,以后再來拜訪云云。他向方仁和尚告別,這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不是打算多待幾天嗎?

離開龍泉寺,我們從北坡下山,龍山南坡和北坡的樹木不盡相同,南坡上向陽的楓樹林到了秋天,漫山遍野的燦爛,北坡卻是翠竹蔥蔥。竹林里,陰涼的風不知方向地吹著,我心里默數著青石板臺階,但數著數著,好像多數,又好像少數了一塊。

我們來到了北坡山腳的第一塊青石板上,這里也是北坡龍山古道的起點,“龍山古道”四個大字的石碑依舊立在古道邊。青石板上的坑記猶在,背夫走卒,私鹽越貨,什么人留下的,無從考證。山中一宿,仿佛時間停頓,寺山外的河西工業園區,工地一片繁忙……而沿路的村莊,它的墻上寫滿了“拆”字。對比山中的無限寂靜,這里的喧嘩和繁復,令人蒼茫。這仿佛是說山中一日,人間已是千年。

毛高還想著碑的事,他說:龍泉寺,碑的故事,大有文章。

本來我們是去石城檔案館查閱章山故城的史料,沒想,他又對龍泉寺的碑有了極大的興趣。

我說:檔案館也許有龍泉寺的資料。

毛高說:以前,我查閱過關于章鎮的史料傳記,關于碑的記載從未有過,龍泉寺的碑刻可以給章鎮的歷史文化提供一個新的角度思考。

但,龍泉寺的碑刻多以墓碑為主,墓塔的碑文多是記載和尚生平的碑文,其史料意義并不大。毛高并不認同我的看法。他以為龍泉寺可能隱藏著一個我們目前無法知曉的秘密,關于龍泉寺,他堅信有著一段隱秘的前世。

他笑著說:這是直覺,沒有理由。

我說:或許那只是一個傳說,像章鎮所有的傳說那樣驚悚、志怪、傳奇吧。

毛高說:那幽微處光亮,也許這就是我們尋找的部分。

這些年,他在文化站上班,他對史志、口頭傳說、民間故事的整理已有多年,形成了自己的做事習慣。

到達石城已經下午,從道士袱乘公交去黃石磯,老劉在那里等我們。

老劉微笑著跟我們握手,毛高向他介紹我,說:毛細是我們章鎮走出去的青年學者,大學老師。

老劉戴著黑框眼鏡,五十來歲,頭發有些謝頂,他說話的語氣不緩不急,他客套說:毛老師,以后請多指導。

我們互相客氣一番后,來到檔案館查找當年章山故城的歷史資料。我在大學從事地方志的研究和教學。這次回來,也想通過毛高找到一些一手的資料,地方志一直是傳承地域文化的載體,也是研究當地風物和史實的載體。從毛高口里得知,老劉也是地方志的研究者,他有章鎮的好多故事,他還送我一本他的新著《石城地名考》。

下午的時間本來短促,我們也來晚了,我一直忙到天黑,老劉一直在辦公室等著我們。我們查閱到的資料,老劉便把它們影印好。我在檔案館查閱了一些明清的縣志,但關于龍泉寺的記載,幾乎沒有。明末清初的《讀史方輿紀要》倒是有章山的粗略記載:自縣北二十里牛馬隘山,連綿為章山,自章山以至縣東九十里道士洑,脈皆相連。連綿起伏的九十里章山,幾千年來,南北唯有一條陸路官道,貨物通過龍泉湖上岸后走龍山古道到達道士洑貨物集散地,到達道士磯碼頭,再運往各地。

我當時的感想是,在這么個商賈云集的地方,這些商賈有了錢,他們便集資在古道經過的龍山修了龍泉寺,供過往的信徒們朝拜。

老劉認為:那時候,龍泉寺是這些商客的祈福之地,也是他們避世的家園,戰爭、饑餓和瘟疫,南來北往的人,他們在此停歇,龍泉寺成了他們安放心靈的棲息地。

但是毛高不這么看,他覺得龍泉寺必然有自己的故事,它不可能聽從傳說和猜測,毛高說,人類有了碑,它一定有碑記,先人的功勛和事跡,碑承載的是他們的榮光和事業,傳說只是它的佐料。但龍泉寺那么多碑,或許隱藏了一段自身的故事。

毛高的話也提醒了我,立碑和立傳是近似于宗教的神圣方式,不可不看。

我和毛高當場商議決定,對龍泉寺再進行一次走訪,不僅僅是止于對方仁和尚的訪問,我們以田野調查的方式進行。

這種方式早存在于鄉,已經不是什么秘密。聽我祖母講過我曾祖父在章山深山采藥的故事,他尋訪最多的人不是當地的老中醫,而是章山的放牛人和砍柴人。

我以為龍泉寺碑不應以獵奇的心理,印證傳說和志怪,碑的意義還應該從歷史和人的角度得到關照。

毛高仿佛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他認為龍泉寺碑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不久呈現在大家面前,理由是他似乎找到了一條通往寺中古老的密道。龍泉寺碑已經散落民間,龍泉寺在歷次的社會變革中,這些不起眼的碑刻,以另一種形式被擱置和埋藏。

他笑了笑,說:在寺里找碑,不如去尋常百姓人家。

我們的想法,竟然有了相似的地方,接下來,該是如何行動的時候。

老劉無意中說到他家的一位親戚在章鎮的章山村,房子拆遷后,在自家地基上發現一塊碑,經他和文物局的專家確認,這塊碑竟是白閣老的墓碑。白閣老是何許人也?他生前是戰國時期的吳國太宰,長期駐守于大冶湖入江口的章山故城。

龍山古道北坡下的涼山村也在拆遷,也許可以提供一些關于龍泉寺的陳跡構建。

所以,我們臨時決定回去的時候去那里看看,說不定也會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第二天回去的時候,我們坐車從黃石磯先到了西塞山的涼山村。如果直接回毛村,還得去韋源口,從韋源口坐船到龍泉湖,這需要繞一個大圈。

涼山村已經搬得空空蕩蕩,幾只流浪的貓貓狗狗警惕地看著我們。

挖掘機已經把房子扒得殘垣斷壁,大多數房子都是鋼筋水泥結構的,這些房子是近年建的。但有的卻是青磚瓦房,甚至是磚木結構的四合院也可以在這里看到,可惜的是只有幾面土墻立在那里。以前的梁棟已經被人拆走,石門墩和屋檐的石頭構件還在。還有一個人,像是巡查的人向我們走來。他遠遠地喊話:這里都是危房,不要在此逗留!

他疑惑地看了看,盤問說:你們是干什么的?

毛高說明來意,他反而顯得格外熱情,主動地帶我們去看一些老房子的老物件,原來他把我們當成了收購鄉村舊物的小販。

他說他叫胡大塊,是拆遷辦的巡查安全員。

我頭一回聽說這么個角色,我們稱呼他“胡巡查”,他很高興。

既然如此,我們就裝一回商販吧。以我和毛高對鄉村舊物的理解,這一點足以以假亂真。

他給我介紹了村中的青磚瓦弄和舊時器物,我們都不感興趣。他問我們:你們想要看什么?

毛高問:有沒有石刻或碑刻一類的東西?

他想了想說:這類石雕石刻早被人收走了。

毛高說:你再想想,碑刻,甚至是宋元的墓碑也可,明清的線裝木刻本也行。

他說:我幫你找找看,可能會有,你們給我留個聯系電話吧。

毛高和他互留了聯系方式后,他還帶我們去了一個地方,他說:你一定會對這個地方感興趣。

他把我們帶到一個被挖掘機挖過的祠堂門口,他說:胡氏祠堂的屋基被挖出幾根方形石塊,它的雕花很精美,你們可以看看。

果然,如他所說,這些飛禽走獸被鏤刻在上面,栩栩如生。

毛高說:價格合適的話,他全要了。

那人“嘿嘿”一笑,故意吊毛高的胃口,說:回頭談,電話說吧。

我對那些石刻雕花并無興趣,我感慨說:如果能找到碑刻之類的東西多好。

他說:可以幫忙找,說不定真有。

毛高一路興奮,他有好多的想法,他說以后要多走訪一些村落,收集一些有關碑的故事,盡可能收集一些石碑。

我正好在休年假,我說:這段時間我想跟著你一起到處走走。

他很樂意地答應了。

接下來幾天,我們決定先去龍泉村走訪。毛高說:章山南坡下的龍泉村離寺廟最近,也許能發現什么。

我抱著試一試的心理,跟著他走一趟。

龍泉村與龍泉寺,至于是先有了龍泉寺,還是龍泉村,沒有人知道。

村里的老人說,它們都是因為龍泉湖的緣故。龍泉湖因為龍泉溪的匯入。它們之間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我們了解到,龍泉寺最早是建在龍泉湖畔的飛鵝山邊,這是章山山脈的余脈,后來因為洪水的原因,搬遷到龍山古道上的涼亭。至于是哪一年搬遷重建,沒有人說得清楚。

老人的這種說法,徹底打亂了我們對龍泉寺的想象。有時,可以信以為真,它是假的,有時它卻是真的,我們認為這是他個人的道聽途說。

這跟方仁和尚的說法不一樣,這更加堅定了我們把工作繼續進行下去。

毛高說:我記得下黃灣的那片竹林有棺墳,是興國州李氏家族的太公墳,墓碑上寫著康熙三年立碑于龍泉湖畔的龍泉寺旁。

下黃灣在飛鵝山的東邊,這么說,龍泉寺康熙年間還在飛鵝山,章山上的龍泉寺又是什么時候建的呢?老人所說應該沒錯。那么方仁和尚所說,是否有錯?

我無從考證,但是墓塔可見最早的記錄是在洪武年間的墓碑,當然有些碑文早就模糊不清。

現在的飛鵝山,是一片茂密的樟樹林,幾百年樹齡的樟樹有幾十棵,幾乎看不到有寺廟的任何遺跡。也許一場洪水已摧毀它的所有,也許是時間已經抹平所有記憶,他們選擇了遺忘性記憶,災難已不再存儲在任何文字里,所有的碑記是它的豐功偉績的記載,我們忘記了曾經的傷痛和悲憤。

有一年,我叔的女兒十多歲溺水而死,我叔把她卷著草席裝進自制的條形木盒里,埋在章山的某處山坡,不立碑記,時間不久,關于她的所有印記緩緩消失于章山的草木中。我想,難道他不悲慟嗎?但他遵照習俗,必要的遺忘,甚至沒有任何記號,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過……

章山多寺廟,像龍泉寺這樣的寺廟不計其數,因什么原因毀掉的也不計其數,一次又一次被毀和重建,碑文上刻著他們的名字,我卻無法識別他們身份,這樣的名字在今天還有諸多重名,如果不是有立碑時間,我會以為他們的大名是我的熟人、朋友或者同學。

其實刻在這功德碑上的人名,已經斑駁,甚至剝落不清,像一個個傷疤,已經結痂,然后整體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中。

我問毛高:你信他們說的嗎?

毛高沒有直接回答我。他跟我討論了另一個話題,龍泉寺,也許是章鎮附近所有寺廟的傳說,并未特指。

我研究過章鎮的地方志,不到兩百年的時間,山川河流的名稱業已更名了好多次,甚至是兩個地名完全置換過來。《山海經》記載便有章山,《史記》更是清楚記載武昌章山,直到明末清初《讀史方輿紀要》這里還叫章山。可是到了民國,關于章山的稱謂只有我的家鄉這么叫了。章山也改成黃荊山,不久前又改為黃金山。嗚呼。

因為章山在古代的屬地的變動,我已托人幫我查找《武昌志》《江州志》和《興國志》,是否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龍泉這一地名,也并非一直沿用,唐宋時期它還叫龍泉,明代叫白墳堡,清時又改回龍泉。龍泉寺近代卻被稱作下廟,現在又改回來。

我想,每次改名一定是發生了什么,總有原因吧,但沒人記載下來。

章山,這一最古老的地名繼續延伸著我們對時光的追憶和觸摸。

所以,我和毛高在章鎮繼續尋找關于碑的故事。

毛高聯系了村長,因為他熟悉龍泉村的情況。他帶我們來到柯氏祠堂,這座祠堂建于乾隆二年,近三百年的歷史柯氏祠堂宗譜記載。他說:祠堂門外廣場立有碑,碑額露出來,刻有“叁拾陸人碑”字樣。碑文埋于地下,從沒有見過。

毛高很感興趣,但按照鄉俗,這柯氏祠堂門前的土是動不得的。我們無從知道這碑文究竟寫了什么。

毛高問:柯氏祠堂的石碑,你怎么看?

我說:從碑額的字體看,這屬于館閣體,正雅勻稱,應屬于當時流行的官體,規范而方正,年代感十足。這碑不會早于明代永樂年,也不會晚于清代光緒年。

館閣體始于永樂時期,明清幾百年間不衰,可以斷定這碑不會是今人立的。

毛高說:我直覺這碑與柯氏祠堂沒有什么關系。

怎么說呢,他僅憑自己的猜測去說服龍泉村的人是困難的。

這塊老碑的出現,讓我們欣喜不已。

這碑是否會是被人移立在這里的?讓人聯想翩翩。這不過是我們的猜測。如果這是第一現場,這塊碑的意義將會大大書寫。

碑文究竟記載了什么?村長說:這不是沒有辦法,除非求證這碑跟柯氏祠堂毫無瓜葛。

或者按照鄉俗,要挖出這塊碑,我們得在柯氏祠堂的戲臺唱上三臺大戲。

我笑著說:為了看一塊碑,花錢唱大戲,這成本太高了。

我們在柯氏祠堂找碑的事,沒出幾天,被傳得沸沸揚揚。更有甚者,出錢數千元買碑。這風不知是誰放出的,毛高顯然需要這樣的效果。不久,這里便出現了義工護碑隊。

毛高信心滿滿對我說:你在家等待好消息吧。

以他多年的鄉村基層經驗,找碑的事,不用自己賣力去找了。況且,章鎮這么多村莊,要一戶一戶地問,猴年馬月才可以問出所以然來。他覺得不出幾天便有人找上門來。

他強調說:等著瞧吧。

我說:要不,我扮成買碑的客商吧。

他笑了笑說:你已經是了。

又過了幾天,關于各種碑的消息漫天飛舞。章鎮,最不缺好事者,經過這么一傳,竟然真有人主動上門來請我去看碑。

一天,有人來到毛村,被幾只惡狠狠的狗圍得不敢動彈。很多人圍著看熱鬧,這個人穿著海青,大家以為是假和尚出來騙錢。他說他是來找我的,人們不信。我雖在毛村出生長大,但十來歲便去省城讀書,畢業后留在那里工作已有十多年。知道我名字的人,即便是在毛村的年輕人,也很少想起來毛村有一個叫“毛細”的人。

他開門見山對我說:我家菜園里有塊墓碑,碑冠是半圓形,有雕紋,你有興趣去看看。

看他一身打扮,像是寺廟居士,他的話應該可信。

我約毛高一起,這塊碑是一塊碑額為半圓形的墓碑,右下角已經破損。

墓志銘字跡基本可見,大意是說墓主人原來是江州的黃氏,他叫黃啟文,他的先人由江州遷移興國,宣和二年兩歲時隨父遷至大冶,他娶三位夫人,生五個兒子,其中兩個夭折。他的生平被記載得詳細,四十二歲在龍泉寺出家,咸淳八年歿于章山龍泉湖。這么算來,他活了五十五歲。

如果碑文所載是真的,那么龍泉寺的建寺時間向前推進到南宋,九百余年的歷史。

他是五湖村的人,他家正好在龍泉湖畔,離龍泉村柯家灣不遠。

我問他:這塊碑什么時候被發現的?

他說,幾十年前它就在這里了,那時我還小。

毛高說:即便是一塊殘碑,它的意義也非同小可,墓碑中的黃啟文跟龍泉寺之間是什么關系,碑文沒有細說。也許一塊墓碑沒法容下這么多內容。

毛高說:會不會是另有隱情?

我問:什么隱情?

毛高說:我哪知道呢。

毛高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卻給我某種啟示,從墓志銘去研究龍泉寺,或許是一條可行的方法,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啟文碑》毫無疑問是座墓碑,它有屃頭、碑身和碑擔。

研究墓志銘,這是我課題研究所未有的內容,也許能為我提供新的方法。

隨后的一段日子,我和毛高考察了章鎮幾乎所有的古墓群,沒有一塊碑比黃氏啟文碑的年代更久的了,這條線看來也是走不通了。

黃氏啟文碑被毛高買下來,送到龍泉寺。因為我們覺得黃啟文一定與龍泉寺有某種或明或暗的關系,需要方仁和尚一起解開這個面紗。

從碑文得知,黃啟文是后來入寺為僧的,碑文沒有交代。這其間發生了什么,碑文好像刻意隱藏了一些事情。

我們探問了方仁和尚一些關于《啟文碑》記載的事情。他說:碑文對應龍泉的時間應是建寺之初,和本道祖師屬同一時期。

除此,黃啟文這個問題像一個局外人一般,在龍泉寺的典籍、碑記,甚至是傳說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考碑記》的碑文我們都看過了,無非是記錄生歿時間和姓名,少數有生平記載,也看不出什么地方。

我又把《考碑記》歸還給了方仁和尚,他說:你們如果帶著獵奇的心理去揣摩這些墓塔,它當然沒什么價值了。

我感到慚愧,我全然沒有考慮到他的感受。

我祈求方仁和尚把《考碑記》再送我一本,我一定會好好珍藏。

告別方仁和尚后,我們又去了墓塔一次。

我問毛高:章鎮黃氏族譜中能查到黃啟文這個人嗎?

他說:沒有。

涼山村的胡大塊給毛高打來電話,他興奮地告訴毛高,他手頭弄到了一塊舊石碑,讓他有空去一趟。

我們決定去一趟涼山村。

那天上午,我們見到了胡大塊,他踩著三輪車拉著一車子東西。

他滿頭大汗地說:東西都在三輪車上,你先看看。

是一塊裂開的青石板。

他說:你再仔細看看。

我發現青石板的一面有字,字體卻是后人所說的“過渡仿宋體”,顯然這是南宋以后的碑刻形式,因為它逐漸脫離了書法的形式。

胡大塊什么也不說,他只是看了看我和毛高。我問他:怎么弄到的?

他“嘿嘿”笑了兩下,很詭秘的那種表情。

我又看了看,這塊已經斷裂成幾塊的青石板。我一時無法將青石板拼湊在一起,打算帶回去慢慢研究。

毛高問我:你確定這是一塊有年代感的碑文?

我很有信心地點了點頭。

毛高決定買下這塊青石板,他跟胡大塊經過討價還價,還是以碑的價格買下了。

胡大塊說:這不是普通的青石板,它是刻有文字的青石碑,你們是行家,不會吃虧的。

我說:不是所有刻有字的石頭都能成為碑。

胡大塊說:這塊一定成。

看來,這塊青石碑的來歷一定不小。

我們帶著疑問回到了章鎮,一路上,我和毛高竟然沒有交流過青石碑的事。那時我的心情真是難以平靜,以我的直覺和專業知識,我差不多可以確信它記載的是一場關于宋元的戰事。毛高肯定也覺察到了什么,他那刻想著的也是這碑的來歷和時間。

很快,我們便把青石碑拼接在一起了。可是,它還是缺少了完整性,碑緣已經破損,裂縫部分的文字因為斷裂的原因,已經剝落。

大部分的文字經過辨認后,我們大致了解這塊碑說的是鄂州之戰后興國軍民與蒙元軍隊在章山一帶的戰事經過,但碑文沒有提及誰參與和主導了這場章山戰事。并且,從碑的外表看來,這不是一塊嚴格意義上的紀念碑,而是刻在一塊不太規則的青石板上。我想,這塊碑的背后一定有隱秘的故事。

毛高也這么認為。

接下來,我帶著青石碑的拓文又去了一趟龍泉寺。

我與方仁和尚夜談,我們再次聊到黃啟文這個人,他的身世之謎,我們猜測他與龍泉寺有著一段不解之緣。并且,我們聊到龍泉寺被毀應該發生在入寺出家之前,為什么被毀?可能與那塊青石板所記載的“章山之役”有關。

方仁和尚看過那塊青石碑拓文,非常平靜。

他只說:一塊普通的碑而已。

我不信這塊得之不易的碑,竟然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反饋。

我們再聯想到《啟文碑》,黃啟文在龍泉寺出家時,正是兵荒馬亂之年,時間很是吻合,“章山之役”是否是龍泉寺被毀的原因?如果是,是誰毀掉它?

正當我們一籌莫展時,我所托的朋友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在當地的圖書館偶然見到一本洪武年間編撰的《武昌志》,偶然看到關于章山龍泉寺記載:龍泉寺因章山之役毀于1259年。關于一場戰爭,典籍中僅存寥寥數字。

也就是那一年,忽必烈自黃州渡江攻打鄂城,興國、大冶等地同時淪陷,橫尸遍野……之后,龍泉寺毀,近百年未重建。

也就是整個蒙元近百年統治期間,龍泉寺荒于野……

而龍泉寺的最早的墓塔建于洪武十年,這不難理解。龍泉寺從南宋咸淳年間因章山之役被毀,明洪武年間重建。

方仁和尚說:那么,龍泉寺建寺時間可以向前推進到南宋時期,之前,墓塔怎么沒有保存下來呢?

我說:唯一的可能是毀于章山之役。

他說:忽必烈廢道立佛,不會毀掉寺里的一切吧。

我說:極有可能遭遇了龍泉寺僧侶的激烈抵抗。

我們不得其解。

我回到省城后,因忙于整理學術材料和課題論文寫作的事,疏于聯系毛高,好久沒有再去研究龍泉寺碑刻。但是這其間,他給我寄來了許多關于龍泉寺的碑刻資料,他希望我幫他分析一下這些碑刻文字的史料和背景,是否和龍泉寺構成一定的關系。

我一直未能給他回信。

我媽來信也提到龍泉寺那些碑刻的事,畢竟這算不上什么好事,它早就在章鎮被人傳得沸沸揚揚,各種道聽途說的事情都與我有了關系。我媽是佛教信眾,她不希望我這么做。

她認為碑是龍泉寺的圣物,不要輕易觸碰,這樣是會犯忌的。她說,既然碑已經沉沒于泥土,再無必要掀開給人看。

她來信強調說,在章鎮,關于我的流言蜚語已經很多了,你差點兒被人說成了文物販子和盜墓賊,好自為之吧。

我有自己的看法,透過碑文,能找到時間的密匙,打開帝國鄉土的隱秘部分。在民俗倫理與理想追求之間,我腳下的這根平衡木已經開始打滑。

我在自己的課題論文《碑銘與歷史文化的關系》中寫道:碑作為民間、江湖、史話與官道、廟堂、吏的關系中最隱秘的中間體,看似是文化符號的意義,但卻是春秋筆法,卻是刀筆吏,正是由這些三教九流、民間匠人,甚至是無名氏的書寫構成了個人史、歷史觀和文化史的部分……

這段話又勾起了我對碑的記憶……

龍泉寺碑的消息不斷傳來,毛高又來信催我有時間回去看看。

冬日,我又一次踏上回家的路,母親在門口曬著太陽,她的腿腳越來越不靈便,她對我的這次回家,很不理解,她甚至責備起我。無論我怎么解釋,她總不能釋懷,我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毛高找到我,他說:你還記得柯氏祠堂前的那塊碑嗎?

我當然記得。

他已得到那塊碑了,他說:這又是一塊殘碑。

至于毛高是如何得到那塊碑的,我沒問他,我也不想知道,我不想卷入那些流言蜚語里。

他要想得到那塊碑,根本不需要請人去龍泉村唱三天大戲,我太低估毛高了。

好在碑首和碑身的上半部分的大半都在。這很好理解,這塊碑已經被人移動過,或者說被人為破壞了。

我仔細看了碑文,上面刻的都是人名,有幾十個人的名字,落款竟然有“咸淳十一年黃啟文”字樣。“黃啟文”三個字,立即勾起了我的好奇。

它沒有序文,只有密密麻麻的名字,顯然不是柯氏祠堂的功德碑。

他說:他查了這些人的族譜,并未入譜,我懷疑它跟某一段歷史有關。

我說:什么歷史?

他說:章山之役。

他是這么看的:宋元的鄂州之戰后,伯顏派兵繼續沿長江東進九江途中,在章山遇到宋軍的阻擊。元軍在西塞山筑營安寨,隨后,派兵對章山一帶的宋軍進行圍剿。宋軍被迫退到龍泉寺繼續抵抗。元軍久攻不下,火燒龍泉寺,宋軍全軍覆沒,龍泉寺僧人因而受到牽連,僧眾出逃,元軍追至龍泉湖畔,僧眾十幾人要么被殺,要么溺水而死。黃啟文可能是這次事件唯一的幸存者。

事后,他立碑于龍泉湖畔,紀念這些因保護宋軍而死的僧人。

毛高說:出家人的姓名是不會被族譜記錄的。

我說:為何不記錄事件經過?

毛高說:為了不受此事牽連,黃啟文選擇了這一隱蔽的方式刻碑,他只記錄名字,不記錄過程和原因。

我覺得毛高的推斷很有道理,這也是《啟文碑》也沒有任何記載這段歷史的原因。

況且,立碑處的柯氏祠堂前的廣場,幾年前擴建時挖出過尸骨。

毛高說:這座斷碑記載的是一段血腥而殘忍的歷史。

為了搞清《啟文碑》和斷碑的關系,我決定對龍泉寺周圍進行一次田野調查,希望能夠掌握更詳實的材料。

這一天,我又來到南坡龍山古道的枯堂坳的龍泉。泉水處,茅草和荊棘已被人收拾了,露出原來的石凳,可能是供人休息的。石凳在一棵櫟樹下,鳥屎落在上面已是陳跡,泉水邊還有黃荊樹落光了葉子。泉水口形成一塊兩米見方的蓄水池,有幾塊方正的青石板圍著。我撥開那幾片漂浮在水面的枯葉,給水壺取了水。章山有青石板,它可以奢侈地鋪滿一條龍山古道。

所以,碑對于這片土地來說,絕非什么稀罕之物。

這些常見之物,經過千百年的風雨侵擾,有的越來越光亮,有的更加濁暗,爬滿青苔。它們被徹底遺忘時,便滋生出疙瘩來,侵蝕了原來的光澤。其實,我這次龍泉寺之行,是為了探究龍山古道南北坡的石階究竟有多少級,或者說這里有多少青石板。

而龍泉處,恰好是第三百塊。

上次在龍泉寺聽到香客說起龍山古道九百九十九級,這次我有必要認真數一數。

另外如果能找到幾塊碑那是最好不過的,傳說中的龍泉寺界碑也是我這次田野調查的目的。

從龍山古道南坡的第一塊青石板開始,為了保證數字的準確,每數到青石板整數時,我便用粉筆做了記號。如此,當我數到六百時,我已經快到了龍泉寺的山門。余下的青石板,是五十六級臺階。南坡的青石板臺階是六百五十六,并非是九百九十九級臺階。青石板的形狀大都成不規則的方形,極少數是非常規則的長方形,我一一記錄,包括數量、形狀、顏色,還有沿路的樹木品種。

傳說中的龍泉寺界碑,我并未發現,冬日的草木蕭條,山川露出它本來的面目。所謂龍泉寺界碑,終無結果。

南坡的龍山古道,差不多調查了一個上午。

午后,我又一次見到了方仁和尚,當我說明來意時,他笑著說:我知道你會再來的,我已經候你好久了。

我回來的消息沒有告訴方仁和尚,可能是毛高告訴他的。

我這次回來,母親說我執念很重,我只是心有疑惑。我問方仁和尚:這做得對嗎?

方仁和尚借用白居易的詩說: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看來,方仁和尚對于我繼續找碑的事,也不是特別看好。

我向他提出我想再去本道和尚的墓看看。

方仁和尚說:那只是一個土堆,上次你看過,無碑。

我心中有一個大膽猜想,《啟文碑》跟本道和尚有很大的關系。

方仁和尚微微一笑,沒有表示反對。他說:你的朋友毛高也來找過我,他也這么說。

方仁和尚跟我講了毛高的推論。如果他說的成立,那么《啟文碑》記載的碑文,一定能在龍泉寺得到印證。如果黃啟文就是那個本道和尚,那么碑座又在哪里呢。事實上,這些碑的互相印證非常困難。

我忽然想起來,本道和尚的墓,以前是有碑的,這塊《啟文碑》是不是本道和尚的墓碑呢?即便是碑座與碑身吻合,也不能說明本道祖師是黃啟文,原因是同規格的碑座很多,并非這里獨有。

是的,這里的謎團太多,假設成立,本道和尚為什么不在碑文里記載?

我該好好理一下《龍泉碑》和《啟文碑》以及本道墓之間可能存在的某種關系。這些假設,其實只需要一根繩索串起來。我想象了一個可能發生的場景:

當時章山的抗元武裝在龍泉寺一帶活動,黃啟文帶領的武裝在章山被困在龍泉寺。元軍有可能火攻龍泉寺,黃啟文兵敗殺出重圍后,帶領僧侶沿著南坡逃亡,在元軍追到龍泉湖岸邊時,他們已走投無路,他們只好投湖自殺或逃跑。而黃啟文是那次戰爭唯一的幸存者。事后,他把這些僧人造冊立碑埋于龍泉湖畔。

元軍也有可能得知龍泉寺的僧人參與了抗元,然后火燒龍泉寺……

那年黃啟文四十二歲,重建了龍泉寺,他出家做了和尚。

這不過是我的推測,章鎮的任何傳說和史志沒有記載,我翻閱了黃氏宗譜,甚至黃啟文的名字也沒記錄。這不難理解,在那個南宋亡后,蒙元高壓政策統治下的南人,任何文字的記錄都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龍泉寺只有本道和尚這個人,沒有黃啟文這個名字。

元滅后,洪武初,人們為了紀念黃啟文又一次重修龍泉寺,得以把本道和尚的尸骨埋于龍泉寺后山。原來的墓碑被廢棄,新碑又沒確立。

方仁和尚和我一起去了龍泉寺后山。

我仔細看了本道和尚墓穴,這個被石頭壘砌的圓形土堆,實在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碑座還是那個碑座,連望文生義的機會也沒有。

返回龍泉寺,天忽然下起了雨,我只好在寺中留宿,這次出行的調查也半途而廢。香客很少,從這條龍山古道去石城,現在幾乎沒人徒步了。原因是前不久,章山隧道的開通,很少有人再經龍山古道去石城。

孤寂的山林中,淅淅瀝瀝的雨聲,在木魚的敲打聲中,僧人在做晚課。我想去涼亭看看,可是這雨越下越大,我沒打傘,走出山門。山中天氣吮吸變化,冬日,下這么大的雨,香客都說真是少見。

涼亭在龍山古道的山頂上,從這里眺望南北,天晴的時候,可以看見南麓的龍泉湖和北麓的長江。涼亭是龍山古道中,供旅人歇息的地方。

地上的雨水沿著青石板很快形成流瀑,有時也會沖毀古道上的青石板。

看來這雨不會一時半會兒停下來,既來之則安之吧。涼亭內立有碑,它記載重修的時間和捐資人姓名。民國二年重修,什么時候始建,沒有說明。青磚布瓦,保存完好。亭內有一塊青石條,供過路人坐下來歇腳。青磚上被刻著正統、景泰、康熙、同治等年號,可以得見,涼亭的始建時代至少在明代。今人也學古人在墻磚上刻畫,某某到此一游,1989年。他們都想在時間里留存,可是只有時間還在,他們早已歸于塵土。我一直在涼亭坐到傍晚,雨沒有停過,地上的流水沿著青石板古道向下流淌,沒有什么能夠阻止它的腳步。

晚上,方仁和尚邀我去茶室小坐,他說要給我看一樣東西。

這是一塊青石板,沒什么特別,正面被歲月磨得非常光滑,在龍山古道,有很多這樣的青石板,它們長時間被人踏踩,磨出一個凹下去的小坑,這塊青石板也是這樣的,并沒什么特別。

我說:這是龍山古道上的青石板吧。

方仁和尚沒有直接回答我。他說:奧秘來自青石板的背面。

我們一起把青石板翻了過來,它的背面居然刻滿了字!

這也讓我想起涼山村的那塊殘碑,不也是刻在青石板上的嗎?

那塊碑在毛高手里。

方仁和尚給我講了碑的來歷——

這一意外的發現,是多年前的一場暴雨沖毀了北坡一截古道,好幾塊青石板被山洪沖走。方仁和尚帶著幾個僧人修路時,發現了這個秘密。唯有這塊石板有碑文記錄,其他的石板卻沒有。有人刻好碑記錄了那段珍貴的歷史,刻碑的人是誰已無關緊要,但是他為何要把碑外露于鹿野,卻又要如此隱蔽呢。

我仔細看了看這塊青石板,它記錄了龍泉寺一段秘聞……龍泉寺為抗元武裝避亂住所。

關于這一隱秘的章山之役,史料沒有任何記載。

碑文上寫道:鄂州城破,時忽都帖木兒乘勝沿江而下,抵西塞,欲攻興國軍。啟文乃引兵宿于章山,伏之。次日,大敗其眾,皆如啟文所料。忽都帖木兒聞之大怒,不日,兵圍龍泉寺,寺中僧眾盡殺之,寺毀。啟文以眾寡不敵,兵敗逃至龍泉湖,前陷泥淖,藏葭葦間,幸免,余眾溺水而亡。

這塊青石碑的字體也是“過渡仿宋體”,完全跟我在涼山村見到的那塊一樣,所以青石碑并非獨一塊,龍山古道上的那些青石板,說不定哪一塊便是。

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方仁和尚時,他讓我保守《青石碑》的來歷,他擔心江湖盜販的蜂擁而至。我懂,如果這碑為更多的人知曉,龍山古道將永無寧日,每一塊青石碑都有可能成為一些人眼中的獵物,這也是我不愿見到的。

方仁和尚說:這塊青石碑,毛高也未見,不必告知他。

我理解了方仁和尚見到那塊青石碑拓文時候的表情,他不想更多的人卷入龍泉寺中。

他的話提醒了我,我已提前結束這次龍泉寺的田野調查。

他說:這也是意外,如果不是你的到來,我也不會留意青石碑的事。

我說:真相何其難啊。

他說:我們擔心真相被毀掉的同時,又害怕自己被真相被現實傷害。

方仁和尚還說到本道墓,在陽新縣(元時屬興國軍)一帶一直流傳本道祖師是興國軍的一位抗元英雄,曾在龍泉寺出家做和尚,因元軍犯宋,他組織民眾抗元,他能征善戰,后戰死沙場。如此看來,傳言與民間話本竟然與碑說驚人相似。這讓我想起小時看過的采茶戲《黃塔寺》,講的是元軍火燒黃塔寺抗元的故事。有時藝術是口口相傳后記錄在案的部分,別以為時間抹掉了記憶不再重現。其實,我們古老的記憶從未缺失,它通過不同的載體形式流傳著。

我征得方仁和尚的同意后,拓了一份《青石碑》。

我問他:《啟文碑》你打算怎么處置?

他說:先放在龍泉寺內吧。

我問:不打算物歸原處嗎?

他說:我們已經給本道和尚做了墓碑,已經立好。

他沒有解釋。我覺得這件事是寺內的事,不便多問。

離開龍泉寺前,方仁和尚陪我一起去看了塔林,他打算給黃啟文修建一座墓塔,把《啟文碑》放置在這里。也好,這也許是這塊碑的最好歸屬。

日暮山更瘦,枯樹冬來直。

此時風聲獵獵作響,隱沒在荒草間的石碑何止只是墓碑。

第二天,我早早下山,去章鎮見了毛高。毛高對我的到來很高興,他問我:這趟龍泉寺之行有什么新發現?

我搖了搖頭。

但他卻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一見我,便滔滔不絕地向我講起他對《啟文碑》的心得。他的所說,無非是要在龍泉寺找到一個歷史文化的據點印證這塊土地非凡的陳跡,時間讓事件生銹、結繭,斑斑駁駁。然后,他開始找尋某一刻度的殘缺部分,放大、變形,找出有利自己的證據,對這片土地文化底蘊深厚,引經據典,一一對應后,果然,此地歷史文化深厚,但我們每個人身上沾了血和銹。

毛高問我:你怎么看?

哦,我回過神來,心不在焉說:有用嗎?

毛高一臉的詫異。我解釋說:我信心不足。

毛高說:秘密在龍泉寺里,方仁和尚已心中有數。

這次該我詫異了,他為何要這么說呢,難道他也知道方仁和尚手里有另一塊《青石碑》?

我問:何以見得?

他狡黠一笑。也許,世上并無秘不可宣的事。

他帶我去看了看他收集的各種石碑,這些碑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地堆在他家的后院里。這可是他花了大價錢從附近的村莊收集到的。

他不無得意對我說:柯氏祠堂的那塊碑即便是一塊殘碑,它的意義已經大于我的想象。

這次,我表現得很平靜,沒有他期待的那種喜出望外的興奮。我說:我已經完成了論文的寫作,不打算再研究碑刻的事。

他略感失望,說:毛細,你像變了個人似的。

我含混地應付他說:我最近可能太累了吧。

他給我一一介紹了其他石碑的情況,大多是一些關于章鎮近代的地名碑、祠堂碑、墓志碑、功德碑,并無什么歷史價值。

我說:你打算怎么處置這些碑?

他問我:你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嗎?

我說:物歸原處也不失為一種出處。

毛高說:黃啟文這個人了不起,我們有責任收集整理研究他的事跡。

他還說石城檔案館的老劉已申請到一筆經費,他正在開展對龍泉寺那段歷史的考證。

其實,這個計劃他們早已進行,在我第一次去石城找老劉的時候,他非常在意我研究的課題情況。

告辭了毛高,我回到毛村,母親問我:見到方仁和尚了?

我說:見了。

母親問:他怎么說的?

我用了方仁和尚引用的白居易的詩,說: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母親說:他說的?

我點了點頭。

母親說:方仁和尚也這么跟我說過。

但我有心結,一直抹不去,龍泉村的柯氏祠堂前,那些挖出的白骨,如果真是那些將士的,千年早化作泥土。如果不是,他們又是誰的呢?

顯然,那塊殘碑不能解答所有的疑惑。

我回到學校后,毛高和老劉還來過學校一次,他們要在我校圖書館查閱影印一些資料,希望我能幫他們。他們在一本《鄂東南1958年水災考》偶然發現關于章鎮的龍泉湖的文字記錄:1958年夏,石城章鎮龍泉湖水淹,龍泉村30余人死,埋于柯家灣貓子頭。

這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我問老劉:檔案館有此資料記錄嗎?

老劉搖搖頭,說:沒有文字記錄。

毛高說:我從未聽說過。

那么柯氏祠堂廣場的埋骨真相又是什么呢。

我說:柯氏祠堂門前的尸骨,可能是1958年水災的現場。

毛高卻說:也可能是章山抗元之戰的最后現場。

我們此刻彼此沉默,每個人都若有所思,可能所想的都不一樣。

吃飯時,我們沒有討論碑的任何話題,匆匆結束后,我問毛高: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說:我和劉老師正在寫一本書,這本書關于龍泉寺和南宋抗元的關系,柯氏祠堂廣場出土的那塊石碑已物歸原處,并申請文物保護,后期可能會遷移柯氏祠堂。

既然這是已定的事,我不再說什么。

一年后,我母親病重,我又回到了章鎮。柯氏祠堂已經異地重建,那片地方被隆起的一個新土堆覆蓋,旁邊又立了一塊新石碑。碑文寫著:南宋抗元將士之墓。

我問母親:你聽說過1958年的龍泉村發生了什么嗎?

母親的眼淚一下子從干澀而深陷的眼窩奪眶而出。那一年,我的母親的弟弟也死于水患。方仁和尚就是從龍泉村逃出來的,接下來那幾年,又死了好多人。方仁和尚和母親是那場大水中的少數幸存者。隨后,方仁和尚去了龍泉寺。這些死去的人,草草地被埋于柯氏祠堂前的那塊空地,沒有墓碑……

她不想再提這些往事了。如果不是因為這塊碑的發現,這段往事將繼續被塵封,甚至是被遺忘。

當年多少事,不堪回首中。

母親說:都是過去的事,搞清楚那些事,只有自己痛苦。

我什么都不想說了,歷史真是一個大誤會,它覆蓋過去的,和你看見的,竟如此不同。

又一年,我回章鎮,毛高送了我一本他和老劉合寫的《龍泉碑考》,我沒有翻看,這本書和《鄂東南1958年水災考》影印件一起放在我的背包里。

這塊殘碑被命名為“龍泉碑”,我不感到意外。

毛高陪我一起去龍泉碑,我一個人站在墓前默哀好久,好久。

毛高說:黃啟文是一位正大人物,你也要為家鄉做些貢獻,好好挖掘一下那段歷史。

我沒有接他的話,我在那里默默站了好久。

母親去世后,我再沒有回章鎮。關于那里的消息,我零星地得知一些,也知道龍泉寺又擴建了,雄偉起來。

但我又有擔心,那些陳跡卻越來越模糊,總有一天我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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