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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里娃』到『人民作家』
——西戎的生平與創作

2022-02-23 20:29:41楊占平
山西文學 2022年12期

楊占平

二十世紀中期,在風起云涌的抗日浪潮裹挾下,生活在呂梁山中的少年西戎(其時本名席誠正),義無反顧地告別父老鄉親,參加了抗日部隊,當了一名普通的宣傳戰士,轉戰晉西南、晉西北。讀過高小,讀過傳統文學作品,并且有著家族文化氛圍影響的西戎,在宣傳與戰斗間隙,嘗試著筆耕的味道。那個時候,戰士西戎對文學僅僅是一種愛好,或者說是一種文學青年的理想。從他1942年10月31日在延安《解放日報》發表的第一篇作品《我掉了隊后》至今,已經整整80個年頭了,他以自己富有特色的文學作品,在現當代中國文壇上產生了很大影響力,成為享譽中外的“山藥蛋派”骨干作家,《呂梁英雄傳》(與馬烽合著)《撲不滅的火焰》(與馬烽合著)《宋老大進城》《賴大嫂》等等經典作品,留給人們記憶,留給人們話題,豐富了中國現當代文學史。

西戎曾擔任過山西省作家協會主席、山西省文聯副主席等職務,并且長期主編文學刊物《火花》和《汾水》,為山西文藝事業的繁榮與發展,為培養中青年作家的健康成長,嘔心瀝血,盡職盡責,做出了特殊貢獻。1992年5月,山西省委和山西省人民政府授予西戎“人民作家”的榮譽稱號。2001年1月,西戎因病醫治無效逝世,享年79歲。

一、熱愛讀書的放羊娃

西戎,本名席誠正,1922年12月1日出生于山西省蒲縣化樂鎮西坡村一戶普通農家,幾代人以務農為生,父母親都是沒有讀過書、不識字的地道農民。西戎出生時,前面已經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因此,父母給他取乳名“末娃子”。西戎在回憶童年和少年時期生活的散文《我是山里娃》一文中描述了當時的家境:“有平坡地共三十六畝,喂著一頭牛,一頭驢,還有二十多只羊。憑著父親的勤勞,母親的節儉,雖然家口大,而日子過得還算村里比較瓷實的人家。”父母親沒文化,卻懂得文化的重要性,省吃儉用也要送孩子們念書,“末娃子”六歲時就送進了學校。

西坡村是一個僅有二十多戶人家的山區小村莊,沒有條件辦學校,西戎入的是五里路外的化樂鎮上的初級小學。為了少花錢,他每天往返十里路走讀,雖然辛苦,卻是特別珍惜能夠上學的機會,走在路上總是背課文,這就客觀上讓他不太喜歡算術,偏愛語文,尤其是作文成績突出,常常被老師當范文表揚。可以說,他后來成為作家,而且是成就很大的名作家,與小時候的興趣不無關系。由于興趣使然,西戎讀書期間,除了完成課業外,有空閑就去聽書場說書人講《包公案》《濟公傳》 《三國演義》《水滸傳》之類經典小說,尤其喜歡看傳統戲曲、木偶皮影,聽說哪個村里有演出,十里八里山路不當回事,鑼鼓不停不離開場子;看完回家還要給家人模仿表演。這些豐富多彩的民間傳統文化,對他后來走上文藝創作道路有著一定的影響。

1933年9月,西戎考取了蒲縣縣立第一高等小學,住在縣城當教師的堂兄席道正家就讀。堂兄席道正是一位曾在太原上大學時接受了“五四”新文化思潮的青年,思想先進,教育理念開放,在他的影響下,西戎課余閱讀了大量魯迅等現代作家的作品和一些古典文學、外國優秀小說。魯迅先生關于故鄉的描述,尤其是《社戲》中的情景刻畫,深刻地感染了西戎,正如杜學文在 《人民作家西戎》一文中所說:“雖然他幼小的心靈對魯迅犀利深沉的文筆還缺少理解,但閏土、祥林嫂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不幸的人們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心。他感到這些人就生活在自己的身邊,許多村里的人就是他們的化身。”而古典小說中關于人物性格的經典描摹,讓西戎領略到了文學的魅力。

兩年后的1935年夏天,西戎高小畢業,考中了設在平陽府(今臨汾市)的省立六中,他為即將成為一名初中生而興奮,做好了上學準備。然而,天有不測風云,當年雨季,西坡村山洪暴發,西戎家里的牲畜都被沖走,房屋倒塌,欠下一大筆外債,父親不得不賣掉土地,渡過難關,此后家境一下窘困,西戎在《我是山里娃》中寫道:“原來還過得瓷瓷實實的一個家,頃刻之間牛、驢沒有了,土地沒有了,家里來錢的路徹底斷絕了。”他盡管非常期待入初中繼續讀書,但是,家里拿不出學費的現實,只能讓他忍痛放棄,回到村里跟上羊倌上山放羊,羊吃草,他看書,成了一個放羊娃。

二、投身革命隊伍

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震驚全國,中華民族到了危急時刻,抗日戰爭全面爆發。盡管西戎所生活的西坡村是偏遠山區,卻也能聽到消息,已經接受過新思想的他,心靈受到極大震撼,為國家和民族命運擔憂。這年12月,由作家丁玲率領的西北戰地服務團到蒲縣宣傳抗日,對西戎產生了根本性影響,他在《我是山里娃》中說:“我出于好奇,聽到消息,便從村里一口氣跑進縣城,住在堂兄家里,想知道這支有男有女的隊伍,究竟是干什么來了。”堂兄席道正給他介紹了丁玲的文學創作背景以及這支西北戰地服務團的情況,還讓他讀《丁玲杰作選》。每天,少年西戎情緒高漲,跟隨西北戰地服務團聽抗日演講,看節目《放下你的鞭子》《三江好》,學唱《義勇軍進行曲》《松花江上》抗戰歌曲,這些活動激發起他一腔保家衛國熱情。

轉年2月,日本侵略軍占領蒲縣,燒殺搶掠,西戎和全家老小流離失所,跟隨村里人四處逃難。一個多月后,日本軍離開,他們回到家里,面對的是被侵略者焚毀的家院,西戎的母親氣病交加,沒幾天就過世了。失去母愛的西戎,立志要消滅日本侵略軍。于是,他跑到縣城堂兄家。此時,蒲縣抗日救亡團體犧盟會已經成立并且開展活動,16歲的西戎感到找見組織了,義無反顧地參加了犧盟會,開始了他的革命生涯。

由于西戎讀過高小,而且有文藝特長,被分配從事文藝宣傳工作。他年齡不大,但革命熱情高漲,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參加演出,刷寫標語,受到領導的贊揚。半年后,西戎所在的宣傳隊,合并到新軍決死二縱隊所屬“呂梁劇社”。為了廣泛發動群眾參加抗日,西戎和劇社人員不辭辛苦,連續演出《中華兒女》《農村曲》等節目,使他受到了很好地鍛煉。

1939年底,西戎所在的呂梁劇社,被敵對勢力加強控制,處境困難,再加上日本侵略軍對革命根據地掃蕩,失去與上級的聯系,經費中斷。劇社領導決定,西渡黃河,到陜北去。在抗日群眾的幫助下,呂梁劇社人員沖破國民黨軍隊的封鎖,到了陜北綏德縣,繼續從事抗日宣傳活動。時任八路軍綏德警備區司令員的王震將軍,熱情接待了呂梁劇社,并且根據形勢,介紹劇社去延安,進行短期業務學習和休整。

西戎和呂梁劇社成員被安排駐在魯迅藝術學院所在地橋兒溝,于是,他們能夠旁聽魯藝的課,并接受魯藝老師的輔導,能夠觀看魯藝等文藝單位的演出和電影,還有幸參加了由中央黨校舉行的五百人演出的《黃河大合唱》。這次延安之行對西戎來說,是一次開闊視野、增長知識的機會。只是機會僅有五個月,之后就隨著劇社奉命重新回到晉西北首府興縣,繼續從事文藝活動,投入了當時為慶祝晉西人民反頑固斗爭勝利和晉西北行政公署成立舉辦的“紅五月文藝匯演”。據杜學文《人民作家西戎》一文介紹:“在林杉同志主持下,劇社排演了話劇《勝利》《小叛徒》等劇目。西戎曾在《小叛徒》中扮演政工干部。此外,呂梁劇社還首演了由傅東岱作詞、冼星海作曲的《犧盟會大合唱》。這部作品是傅東岱同志在延安時期,根據我黨領導的犧盟會工作能力情況創作的。歌詞寫成之后,他交給冼星海同志去作曲。僅用一天時間,冼星海就完成了這部作品,被人稱為冼星海的四部大合唱之一。這部作品幾乎同時在興縣和延安上演,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這期間,西戎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紅五月文藝匯演”結束后,西戎隨劇社離開興縣,赴臨縣等地繼續演出,給廣大軍民抗擊日本侵略軍鼓勁。畢竟是戰爭時期,當他們到了臨縣木前塔村演出時,遭遇了日軍和偽軍的大掃蕩,平時作戰不多的劇社成員,都拿起槍投入激烈的戰斗,西戎年輕,又是男同志,自然是勇敢沖鋒。戰斗結束后,他卻與戰友們走散了。在當地老百姓幫助下,才找到了大部隊。這場生死戰,讓西戎難以忘懷,兩年后,他開始文學創作,以這次經歷為素材,寫出了短篇小說《我掉了隊后》,在延安《解放日報》副刊發表,成為他的第一篇公開問世的作品。

木前塔遭遇戰不久,西戎所在的呂梁劇社人員和物資損失很大,奉命與同屬于決死二縱隊的另一個抗日劇社——“黃河劇社”合并,仍然沿用“呂梁劇社”名稱。這次合并,也是日后被稱為“晉綏五作家”的首次匯合,即原呂梁劇社的西戎、胡正和原黃河劇社的馬烽、李束為、孫謙聚到了一起。當時的這五個人,都是不到20歲或者20歲出頭的年輕戰士,都是革命隊伍里的宣傳員,目的就是為了抗日戰爭的勝利;他們都沒有想過日后要以文藝創作為職業,并且當作家,當名作家,還能成為一個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的“山藥蛋派”;然而,相似的經歷,共同的志向,讓他們聚到一起,開啟了山西文學史乃至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值得書寫的一個文學現象。

新的呂梁劇社的任務還是和原來差不多,主要是排演劇目,話劇、歌舞劇、小節目,當然也有《黃河大合唱》《新征程》一些大劇;同時,繼續刷寫標語,宣傳抗日;休整時,還請一些文化教員,給他們講時事政治,講國際形勢,講歷史地理知識,更講文化基礎知識,讓西戎他們這些年輕宣傳戰士提高素質。

三、延安學藝

1940年冬季,在晉西北一帶,八路軍與日本侵略軍及偽軍的作戰頻繁,呂梁劇社作為非戰斗機構,不適應形勢,于是,上級領導決定再一次安排呂梁劇社赴延安學習。這次學習,在西戎的人生與創作中,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他在《我邁出的第一步》文章里詳細講述了延安學習的經歷:

1940年冬季,呂梁劇社奉命從晉西北回到延安學習。劇社領導很想讓我們這批“骨干”都能進魯藝學院深造。有如此良好的機會,我當然是巴不得的。可是測試結果大失所望,年齡小當然也算未能錄取原因之一,更主要的還是基礎水平太差。一個高小畢業生,只在宣傳隊跳跳蹦蹦干了兩年,怎么可能一下子躍進高等學院去呢!幸好,上級考慮到培養人才的急切,便在魯藝學院附設了“部隊干部訓練班”。在這里學習了半年,隨后,八路軍留守兵團主辦的“部隊藝術學校”成立了,部隊干部訓練班的全體學員,便并入了部隊藝術學校。從此,我才真正獲得了從頭學習文藝基礎理論、提高藝術修養的深造機會。年齡稍大了一點,便有了強烈的求知欲望。在部藝學習的兩年里,我不敢懈怠,上課認真聽講,課外認真讀書。白天坐在山坡上,夜晚趴在油燈下,我貪婪地讀著我所能借到的中外名著,逐漸地眼界開闊了,懂的東西也多了起來。但是越學,反而越感到自己的知識淺薄,因而學習更是倍加賣力。這當兒,我也暗自考慮將來的前途問題,該向什么專業發展?當演員,我的個頭矮小;學美術,缺乏素描基礎;學音樂,嗓子也變壞了,光會拉二胡,也算不上什么能耐。思來想去,自覺對文學比對其他專業興趣更濃。于是,我便練習著寫歌詞、詩和小故事。這些習作,有的發表在自辦的《生活》墻報上,有的送給音樂班的同學譜曲。我的一首歌詞《送公糧》,由張朋明同學譜成曲子,曾被邊區政府選用。這件事又給我搞文學創作增添了一點信心。于是,我便日夜地趴在被子卷上寫呀寫。有一次,我竟然寫成一篇反映敵后反掃蕩斗爭的小說,大膽地送給我的第一位文學老師——天藍同志,意外地得到了他的稱贊。從此,我對寫作更愛得入迷。雖然寫了不少東西,但除《生活》墻報和《連隊生活》上用了幾篇外,還沒有一篇能夠在大報刊上發表,因為我還鼓不起向外投稿的勇氣來。

西戎在延安學習期間,知識青年中興起了一股改名風,以示與舊我決裂,開始新的生活。他也加入了其中,請當時呂梁劇社文化教員高羽為自己改名。因為他是山西人,出生地是西坡村,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參加了革命隊伍,可謂是投筆從戎。因此,高羽為當年的席誠正改名叫“西戎”。從此,“西戎”成為他的正式名字,用于各種場合與文件檔案中,也成為他后來從事文學創作響當當的稱謂。

1942年夏天,西戎結束了近兩年的延安部藝學習生活,同呂梁劇社的其他同志一起被編入八路軍一二〇師所屬的戰斗劇社。戰斗劇社人員比呂梁劇社多,分工詳細,職責明確,專門設一個編輯股,把具備文字工作的人員集中起來,主要任務是編寫劇本,兼做一些其他文字工作,西戎成為其中一員。由于差不多兩年的集中學習,他找準了自己的專業,開始嘗試創作文學作品。

在延安杜甫川兵站窯洞的山坡上,西戎想起了幾年前自己曾經參加過的臨縣木前塔遭遇戰,感覺是一個很好的素材,經過幾次構思,寫出了短篇小說《我掉了隊后》。他知道好的文學作品都是反復修改出來的,因此,也是認真修改了好幾次。定稿后,他大著膽子投給了延安的《解放日報》文藝副刊。到10月底,稿子被登出來了。這篇作品的發表,極大地鼓舞了西戎繼續創作的信心。因為《解放日報》是黨中央機關報,能在該報發表作品,是不容易的;同時,這也是西戎的作品第一次變成鉛字,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這件事本不足為奇,但對我這個正在生活道路上摸索前進的青年人來說,卻受到了極大鼓舞;也可以說,影響了我對人生道路的選擇,從此我便盲目而自信地走進了文學隊伍的行列,和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文學路上五十春》)”

四、步入文壇

1942年冬天,黨中央針對延安的生活困難環境,實行“精兵簡政”運動,八路軍一二〇師也對戰斗劇社進行人員精簡,只保留下一部分搞戲劇與音樂的,做編輯工作的西戎和馬烽、李束為、孫謙、胡正等多人,都被精簡下來,離開部隊,于1943年1月從陜甘寧邊區返回晉綏根據地,等待分配。經過幾年的部隊生活和延安學習,他們都具備了軍人的軍事素質、政治素質和文化素質,期待以后能夠大展宏圖。然而,卻被精簡出部隊,大家情緒低落,對前途感到迷茫。據胡正在后來寫的一篇文章《林杉與呂梁劇社》中回憶說:

我在工作能力無著落、人生走向的關鍵時刻,和原呂梁劇社的西戎等人,到黃河岸邊的張家灣村,看望了當時是晉西大眾劇社社長林杉老師。他先以黃河岸邊的紅棗親熱地接待了我們,然后又留我們吃飯,而且用他不多的津貼讓伙房加了幾樣當時很難吃到的肉菜。他了解到我們遇到困境后,當即給原晉西文聯主任、精簡后合并于晉西抗日救國聯合會的文化部長亞馬同志寫了信,推薦我們到文化部新組建的文工團。我們高興地懷著新的希望,急匆匆走了二十多里路,到了西坪村,亞馬同志和文工團負責人、原晉西文協主任盧夢同志接納了我們,使我們從此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

西戎他們五個人都加入了邊區剛組建的文工團。此時,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傳達下來,晉綏文藝界負責人便組織文藝工作者下基層去鍛煉,西戎被分配到保德縣四區抗聯當文化部長。

在保德四區工作的幾個月里,西戎換上當地老百姓常穿的藏青色棉襖棉褲,扎上腰帶,套上牛鼻子山鞋,翻溝越嶺,走村串戶,努力工作,跟群眾建立了密切關系,除了完成上級布置的各項工作外,還幫助老百姓解決一些家庭糾紛,特別是文化方面的瑣事。雖然他也才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小伙子,但幾年的部隊生活,已經讓他成熟起來,處理事情很有一套,得到了群眾的認可,人們都把他當作信賴的公家干部,談心交流。這樣,讓他獲得了豐富的創作素材,晚上和空閑時間,就拿出紙和筆創作,寫出了《頭一次參加奮勇隊》《受苦的日子算完結了》《二爹》等一批小說,這些作品素材來自于火熱的生活,表現了當時抗日根據地群眾的生存狀態,富有真實性和現實性,為他后來專門從事創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同時,他還結合工作實際,寫出了通訊報道《沒有用過紡車的地方》《戰斗者的農村》等,配合了當地的中心任務。他的這些小說和通訊報道,都發表在延安的《解放日報》、晉西北的《抗戰日報》這些主流報紙上,使他的寫作影響不斷擴大。這一段經歷時間并不長,但是,對于西戎了解農村,特別是了解新舊制度交替時期的中國農村極為重要,讓他在以后的創作中,堅定了寫農村、寫農民、為農民寫的信心。

1944年,是“七七”抗戰七周年,晉綏邊區開展了“七七七”文藝獎征文活動,西戎等文藝工作者都回到了文聯機關,參加這項活動。他同盧夢、孫謙、常功合作,創作出了表現農村減租減息運動的多幕大型眉戶劇《王德鎖減租》(又名《減租生產大家好》)。由于幾個人事先認真討論劇本的主題思想、情節結構、核心人物、語言對話,并且反復修改,成為一部優秀作品,一舉獲得了征文評獎戲劇類甲等獎。這是西戎從事文藝創作第一次獲獎,盡管是多人合作,畢竟他也付出了很多心血,因此,特別興奮。

《王德鎖減租》獲獎后,劇本交給邊區“七月劇社”公演,受到了廣大觀眾的熱烈歡迎,很短時間演出就超過了一百場,觀眾達數十萬人次,這種盛況在當時的晉西北根據地是少見的。一些文藝評論家對這部作品也給予了較高的評價,比如遠在延安的馮牧,專門寫了《敵后文藝運動的新收獲——讀晉綏邊區“七七七”文藝獎金獲獎作品》一文,其中有一段是說《王德鎖減租》的:

這個劇本誰都會看出它是為配合當地的減租運動而寫成的。但是,不論誰看了它,都會承認,這個戲不但有著重大的政治意義,也有著不下于前者的藝術標準的。這是一個藝術品。作者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在減租運動中廣大農民群眾和頑固地主做斗爭的鮮明圖畫,它不借助于任何抽象政治口號來說明主題的中心,而是通過了人物的形象來表現出當前現實,通過活生生的有性格的人物,來說明減租運動的重要及其解決的道路。

晉綏本地的《抗戰日報》更是專門刊發評論家楊戈的文章《關于〈王德鎖減租〉》,全面評述了這部劇本的價值:

《王德鎖減租》是一個很好的劇本,應當說在我們邊區的文藝創作中,它是一個很有價值的收獲。它很全面地反映了減租政策的整個執行過程,及邊區人民在民主生活中的豐富的斗爭事跡。它表現了民主政權的政策的群眾性,群眾怎樣掌握了這個武器,怎樣組織了自己的力量去進行斗爭,在斗爭中又如何改造了動搖者,鞏固了自己的隊伍,爭取了對方的力量而取得了斗爭的勝利。而且在這偉大的群眾斗爭中,如何執行了統一戰線的政策,照顧了各階層的利益。它沒有一句抽象地提出共產黨如何偉大,但它無處不是具體而且生動地表現了用怎樣深入的領導力量,去改造社會和人類。所以它給人的感奮,不是抽象的幾句話說得出的,而是一種要求行動的力量的鼓舞;因此它每一個情節的出現,都能給觀眾以深刻的教育。劇中貫穿著一個斗爭性不強的農民王德鎖,如何在群眾斗爭中,在農會的教育幫助下堅定起來。因此,它首先可以使王德鎖類型農民得到教育。王德鎖類型的農民,在我們根據地曾是很不少的,他們是革命的基本動力之一,但他們常具有舊社會所給予他們的軟弱性和散漫性。作者的確抓住了王德鎖的思想深處,而且把它用具體行動和人物之間的斗爭,明顯地表現出來。

完成了《王德鎖減租》后,西戎被調到《晉綏大眾報》做編輯,從此,走上了專業從事文字的道路,也成了他一生的職業。剛到報社,西戎先是被分配做農村新聞編輯,過去,他是作者,寫好稿子投給報社就行了;現在,他做了編輯,要從記者或者通訊員的來稿中進行選擇,根據報紙要求,確定所要發的稿件后,必須進行認真修改,有時候幾乎是重寫;之后,還要編輯、校對、印刷,最后才能出報。這些工作具體瑣碎,但西戎一絲不茍地做每一道工序,遇到問題就謙虛地向老編輯請教,用了不長時間,他就成為一名合格的編輯。在當好編輯的同時,西戎結合工作,還寫出了一系列文藝作品和通訊報道。他努力向群眾語言學習,把稿子寫得通俗易懂,為進一步提升文學創作打下了堅實基礎。

五、《呂梁英雄傳》

這個時期,西戎最突出的成果,是跟馬烽合作的長篇小說《呂梁英雄傳》。抗日戰爭的烽火年代,晉綏邊區涌現出了無數的民兵英雄。這些英雄們驚天動地的事跡,層出不窮地相傳于群眾當中。西戎和馬烽耳聞目睹,深受感動,使他們產生了“譜以青史,亢聲謳歌,弘揚后世”的強烈創作“沖動”。正好,1945年春天,晉綏邊區召開的第四屆群英大會一結束,《晉綏大眾報》編委會決定,由西戎和馬烽挑選一些典型材料,編成連續故事在報上連載。于是,他們便多方搜集材料,采訪受表彰的先進人物,討論寫作大綱,確定使用傳統的章回體分頭寫作。從1945年6月5日開始,《呂梁英雄傳》開始在《晉綏大眾報》上面世,每周一回,到次年8月20日全部登載完,共95回。故事中表現的自然環境,風俗習慣,人物的衣著、談吐、感情、心理,都是十足的呂梁山味,人物與情節經過西戎和馬烽的提煉,帶上了傳奇色彩,更具吸引力。

《呂梁英雄傳》在報紙上一面世,馬上受到廣大干部、群眾的歡迎。許多識字人把閱讀《呂梁英雄傳》當作重要的事情,不識字的,就圍坐在一起請識字的人朗讀。故事中的民兵英雄雷石柱、孟二楞,武工隊員武得民等,成為晉綏邊區家喻戶曉、老幼皆知的人物。西戎自己的切身體會更深,他在后來回憶說,在《晉綏大眾報》連載《呂梁英雄傳》時,有一回他到一個鄉村采訪,村公所文書看了介紹信,知道了他是《呂梁英雄傳》的作者之一,對他特別熱情,并告訴了村民們。晚上,許多男女老少涌到村公所,再三要求西戎講報紙上還沒有登出來的故事。他被群眾的熱切愿望所感動,只好現編現講;講了一段不行,再講一段還不行,一直講到雞叫,故事里把敵人“擠”走,大家才算滿意了。

《呂梁英雄傳》能產生如此大的反響,其原因正像當時延安《解放日報》評論員解清的介紹文章所概括的:“是因為它所寫的晉綏人民殺敵保家的事情,都是當地老百姓熟悉的事情。‘七七’以后,晉綏軍倉皇潰退,呂梁山脈樺林山康家寨淪入敵手,無辜人民遭敵燒殺、搶掠。一直到一二〇師東進,組織民兵,反掉‘維持’,實行勞武結合,戰勝敵人的‘掃蕩’和破壞,而創立了鞏固的抗日民主根據地。這些,晉綏人民都是親身參加,親身體驗過的,他們不僅從書里看到自己走過了怎樣艱苦、崎嶇、危險的道路,經歷了如何驚心動魄的殘酷復雜的斗爭,而且從書里認識了自己,肯定了自己,也教育了自己。”

1946年,西戎和馬烽整理了前37回,由呂梁文化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單行本(上冊),延安的《解放日報》摘錄轉載,反響良好。周恩來、董必武同志率中共代表團赴重慶跟國民黨和談時,又將此書帶到重慶,在《新華日報》上連載。這是解放區傳到國統區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在文藝界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受到郭沫若和茅盾等人的好評。

《呂梁英雄傳》在《晉綏大眾報》剛開始連載時,西戎和馬烽并沒有想到要寫成一部完整的長篇小說,只是為了完成任務;而且,稿子是兩個人分頭執筆,無法集中時間、集中精力一氣呵成,故事中出現漏洞,人物活動有時矛盾,文字顯得粗疏不整等缺憾就是在所難免的了。據馬烽后來回憶,有一次他去采訪,西戎寫到敵人來“掃蕩”,一位老太太藏到山藥蛋窖里,被敵人用手榴彈炸死了;到他寫以后的故事時沒有注意到這個結局,又寫了那位老太太提上雞蛋慰勞八路軍去了。發表出去,被一些細心的讀者發現,給他們來信指出這個細節的矛盾,他們才知道,作了修改。根據這種情況,兩個人抽時間坐到一起,在已經寫出的基礎上,列出比較詳細的大綱,畫出一張人物關系表,設計了故事情節。這樣,才沒有再發生差錯。

對于讀者的每一封來信,西戎和馬烽都要認真閱讀,妥善保管。1946年呂梁文化教育出版社在出版《呂梁英雄傳》上冊時,晉綏邊區宣傳文化系統負責人、曾是三十年代上海文藝界有影響的作家周文,在“序言”中寫道:

河曲鄔守信的來信這么寫道:“自從《呂梁英雄傳》在大眾報上登出來,我就把它選作公民課的輔助教材,給學生們讀,并加解釋,把里面有些話改成河曲土話,更能引起學生們的注意。每次讀完還讓大家討論。自出版到現在,從沒間斷,它大大的幫助了我的教育工作。(一)舊日學生下午下了學,除個別學生干部外,來校的很少,由此后,學生們回去,一吃完飯就跑來哩,怕誤了聽《呂梁英雄傳》咧;不只是團結了學生,又鞏固了學生的學習;不但多添了學生,曠課學生也少了。(二)舊日學生們看報,認不下去,就不看啦;由此后,遇上認不得的字,問上別人也要看下去。就是不注意看報的人,也搶著要看報了。(三)舊日有些學生,在愛惜報紙上還差,由此后,對每期報紙只怕缺下一張,如來的遲了,好像兒子想親娘的一般。(四)自讀了它,學生們大有進步,認字真不少。現在能看下大眾報的有八個學生;在政治上,教員學生都提高了一步,現有四個學生能寫簡報的通訊。(五)在宣傳上,也起了很大作用。學生們回到家里,睡在被子里還給大人們談,講英雄故事,使得大人們也注意了報紙。小先生們有時忘了給他們談,大人們還追的問。特別是紡織婦女們愛聽,經常叫學生們給她們談,更鼓勵起她們的識字。以后,就先讀報上的重要文件,最后讀《呂梁英雄傳》,幾乎成了習慣。《呂梁英雄傳》給我幫助真不小,我希望它永遠作為我的好朋友好助手,并把它的功勞,用筆寫出來,作為我的感謝吧。”

對于專家和文友們提出的每一個建議,西戎和馬烽更是反復思考,能采納的盡量采納;不能采納的,也要分析研究。連載完以后,他們把各方面的意見作了歸類,準備作全面修改時,恰逢根據地土地改革運動開始,他們都被抽調去作工作隊隊員,修改的事只能暫時擱置。到1949年初土改結束后,他們才集中了一段時間對全書進行通盤校閱、修改,將95回壓縮為80回,由北京的新華書店收入《中國人民文藝叢書》出版發行。

新中國成立后,《呂梁英雄傳》先后被人民文學出版社、通俗讀物出版社、作家出版社數次重印,并且被翻譯成日文、俄文、朝鮮文、匈牙利文、羅馬尼亞文、波蘭文等外文,在國外出版發行。1951年,日本學者三好一先生在《呂梁英雄傳》翻譯后記里寫道:“我在讀這部作品時,便想到一定要盡快讓日本國民讀到這本書,理由之一,是想讓日本的同志們再一次認真地反省一下我們日本軍過去在中國大陸上究竟干了些什么事?再者,是想讓日本的同志們知道中國人民過去對帝國主義的侵略和壓迫做了如何英勇的斗爭,過去日本帝國主義的軍隊以及現在我們日本人民在亞洲所處的境地——翻譯著這部作品時,我也深深地思考著這些問題。”作為一個曾經給中國人民造成巨大痛苦的日本民族的一員,能夠選擇表現中國人民抗日斗爭的《呂梁英雄傳》,翻譯給日本人民進行反省,可以看出三好一先生的勇氣,也說明了《呂梁英雄傳》的價值和影響。

“文革”結束后,西戎和馬烽應人民文學出版社之約,又集中一段時間對全書作了校閱、修改,于1977年底重新出版。以后,這部作品被出版社列入“紅色經典”之一,隔幾年印刷一次,社會影響不斷擴大。

正如西戎和馬烽在《呂梁英雄傳·后記》中所說,當時,他們并沒有計劃要寫成一部長篇小說,因而在人物性格的刻畫上,在全書的結構上,在故事的發展上,都存在一些缺陷。但是,盡管如此,《呂梁英雄傳》仍然堪稱全民抗戰的一部不朽的史詩,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解放區創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它的思想意義在于:第一,形象地反映了人民大眾在抗日戰爭中的歷史功績;第二,真實地描述了人民大眾覺醒的過程;第三,強調了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八路軍在抗戰中的作用。

六、初獲豐收

四十年代中期的西戎,正是年輕力壯、干勁十足的人生黃金時代,他在跟馬烽寫作《呂梁英雄傳》的同時,必須要完成報紙的日常編輯業務,遇上稿子不夠,就自己上陣寫通訊報道。《呂梁英雄傳》基本完稿后,他的文學創作激情依舊,空閑下來就寫小說,兩三年時間里發表了《兄弟倆》 《好夫妻》 《喜事》《抽約》《麥地里的水桐樹》《調解》《誰害的》 等近十篇作品。這些小說取材都是農村,主題思想都是表現農民如何翻身,如何過上好日子,如何同邪惡勢力作斗爭,也有解決家庭瑣事,鄰里糾紛之類,最終結局一定是正義戰勝邪惡,矛盾化解,每一篇都塑造了幾個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每一篇都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語言文字通俗易懂,是他后來逐漸形成自己小說風格的基礎。這些作品中間,尤其是《喜事》和《誰害的》比較成熟,在讀者中反響熱烈,《喜事》在晉綏邊區的《人民時代》雜志發表后,遠在重慶的《新華日報》作了全文轉載;而《誰害的》敏銳地鞭撻了農村包辦婚姻現象的惡習,在深受其害的廣大農村青年中引起很大震動,對推動新的婚姻法的實施,起到了形象化的宣傳作用。

這幾年,除了小說,西戎還配合中心工作創作了一些適合演出的劇本,主要有快板劇《參軍》、秧歌劇《劉拴拴參軍》《防奸自衛》《夫妻轉變》等。這些劇本的主題都是揭露國民黨發動內戰的陰謀,鼓舞解放區人民群眾踴躍參軍,支援前線多打勝仗。關于這段時期的創作和生活,西戎在《節日話當年》一文中有詳細的回憶,其中的快板劇本《參軍》只用了一夜一天就完成了:

一九四六年的春節,正是打了八年的抗日戰爭剛剛結束,和平的希望在人民的心中剛露端倪,蔣介石便手提屠刀,急匆匆地從峨眉山跑下來,搶奪人民的勝利果實挑起了全面內戰。盡管炮聲隆隆,解放區的黨政軍民機關團體,一面積極奮戰,一面依舊從容不迫地準備著一年一度的新春聯歡。

晉綏分局黨委,要求通過春節聯歡,充分揭露國民黨反動派發動內戰的罪行,鼓舞人民參軍參戰,保衛勝利果實。我們報社駐地北坡村的春節軍民聯歡,由《晉綏大眾報》社負責組織籌備。因為我們是搞通俗讀物工作的,會編節目。是的,我們《晉綏大眾報》每年春節都要發表幾個自己編寫的小劇本供群眾演唱。現在是不但劇本要自編,編出來還要自演,這可把大家難住了。當時我們晉綏大眾報社,直屬分局宣傳部副部長周文同志領導,報社的總編輯是馬烽同志。他接受任務以后,大家都議論紛紛,說這差事,無疑是要打著鴨子上架。老馬對此有點發愁,不過他還是滿懷信心地說:“先編劇,把劇本寫出來,再考慮下一步。”他分配讓我擔負寫劇本的任務,并且規定了劇本的內容和交稿時間。我說時間太倉促,恐怕寫不出來。他說:“你是才子,不要推,我給你到總務科領燈油,開個夜車,明天一定得拿出劇本來。”我還能再說什么呢?那時候,每個同志的組織紀律觀念都是很強的,也很自覺,只要接受了任務,必然會全力去完成。

抗日戰爭勝利后,各根據地農民迫切要求得到土地。因此,中共中央決定調整土地政策,由減租減息改為沒收地主的土地分配給農民,實現“耕者有其田”。各解放區根據中央的這個指示精神,迅速開展了聲勢浩大的土地改革運動。為了能夠順利地推動這次運動的進行,根據地把中心工作轉到這上面來,從各單位抽調大批人員,組成土改工作團,深入到村莊協助工作。西戎所在的《晉綏大眾報》暫停,人員全部參加了不同的土改工作團,他被任命為一個團的團長,去了臨縣李家灣,從1946年6月到1948年5月,整整工作了兩年時間。作為農民的兒子,西戎非常明白土地在農民生活中的重要性,土地改革政策會讓許多貧苦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徹底改變生活狀況,改變幾千年來的農村生產關系。因此,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這項工作中,跟農民群眾吃住在一起,細致深入地調查了解村里的土地現狀,一家一戶地走訪農民群眾,并且也走訪土地所有者。他帶領工作團成員,既嚴格執行黨的大政方針,又在實際做法上有自己村的特點。雖然他們盡可能地做到公平公正,但也不可避免地會出現一些問題,他總是認真解決問題,細致做人的工作,使得他所在的李家灣村的土改運動按要求順利地完成。

1948年6月,西戎圓滿完成土改工作團的任務,回到晉綏邊區,調整休息一段時間。這時,他原來所在的《晉綏大眾報》已經停刊,根據大形勢發展,中心工作轉到解放全中國上面,報社人員雖然回來了,但上級領導決定不再復刊,一部分調到其他部門,而西戎作為骨干編輯,跟馬烽等人轉為《晉綏日報》編輯。《晉綏日報》原名《抗戰日報》,是中共中央晉西北分局的機關報。抗戰勝利后,晉西北分局改為晉綏分局,《抗戰日報》也隨之改為 《晉綏日報》。西戎原來在的《晉綏大眾報》與《抗戰日報》本來就是一個單位,只是編輯有所分工。成為 《晉綏日報》編輯后,他主要負責文藝副刊《大眾園地》,實際上也就承擔起原來《晉綏大眾報》的一部分功能,內容還是文藝作品陣地。

這時候,報社不少人員轉到其他部門,西戎一個人要承擔過去幾個人的工作,既要編稿,又要采訪文化新聞,還得處理許多報社的日常事務,非常繁忙。但他并不覺得累,總是全身心投入工作,白天晚上連續干活,因為,他看到中國共產黨領導全國人民即將迎來徹底解放,老百姓要過上新生活,這正是他當年參加革命的目標。在創作上,他也抽時間,配合工作任務寫了一些散文、小劇本、故事等,藝術上有些倉促,但主題思想積極向上,很有時代感。

西戎在《晉綏日報》副刊部工作剛剛半年,大形勢快速變化,中共晉綏分局奉命到晉南地區領導建立新政權,創辦起《晉南日報》,原《晉綏日報》暫停,部分人員成為《晉南日報》的主要力量,西戎也是其中之一。《晉南日報》社在臨汾,離西戎故鄉蒲縣不遠,離家十幾年,他自然思念親人,工作之余回老家探親。這時,他已經27歲,還沒有結婚成家,家人自然要關心他的終身大事,堂兄席道正把自己的同窗好友李在樹的女兒李英,介紹給西戎,之前,他并不認識李英,但他信任堂兄,就同意了這門親事,于當年4月在老家舉辦了簡單的結婚儀式,成為一輩子的伴侶。晚年的西戎談起自己的婚戀,常說:“這是一種幸福的包辦婚姻。”言語間不失幽默與真誠。

在《晉南日報》工作的幾個月期間,報社人員太少,不再分部門,大家既當記者,當編輯,也當校對;不管是時事政治,還是民情、文藝,各領域都參與,西戎是晉南人,對當地許多事情熟悉,因此,他擔負的任務更多一些,結婚也沒有休假,第二天就又返回報社,繼續做繁忙的工作。

七、南下四川

1949年7月,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北平舉行,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成立前舉行的非常重要的一次文藝界盛會,是中國現代文藝史上的重大事件,來自國統區、解放區以及海外的知名作家、藝術家濟濟一堂,回顧幾十年文藝界的風風雨雨,展望即將成立的新中國文藝事業的輝煌前景。熟人相互訴說思念之情,不熟悉者結交為朋友。西戎作為一位從事創作不久的青年作家,以晉綏解放區的代表身份,參加了這次意義非凡的會議。他主要是廣交朋友,尤其是許多以往如雷貫耳的大作家,得以認識,讓他非常激動,也激勵著他要在以后的創作中能更上一個臺階。

西戎參加完全國第一次文代會之后,回到臨汾,繼續做《晉南日報》工作,迎來了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心情無比激動,期盼新中國能夠讓全國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11月,根據黨中央的號令,人民解放大軍南下,展開解放大西北、大西南的戰斗,而地方黨委則組織大批工作人員隨軍南下,接管地方政府。西戎被編入南下接管政府工作隊伍中,年底去了四川成都,籌建《川西日報》,任編委兼副刊主編。籌備了很短時間,《川西日報》于1950年元旦正式出版。報紙初創,主要人員是從山西來的,頭緒紛繁,事務眾多,西戎沒日沒夜工作,因勞累過度,患上肺結核病,但他只是去醫院開些藥,一天也沒休息,帶病工作,半年后才好轉。

1950年10月,西戎又調任新創辦的《川西農民報》社長兼總編輯。他用多年辦《晉綏大眾報》的經驗來辦《川西農民報》,把報紙辦得通俗易懂,受到了讀者的歡迎。據西戎的侄女席新梅在《我的叔叔西戎》一文中回憶:“初創社時,熟練的采編人員很少,除原地下黨員蘆集干是一位老新聞工作者外,其余都是剛出校門的學生娃娃。……在他的言傳身教和環境熏陶下,學生娃們大多成了德才兼備的優秀新聞工作者,其中最突出的一位就是聞名中外、當代著名詩人流沙河。”

在完成大量報社的業務和行政工作之余,西戎不忘初心,繼續擠時間創作文藝作品,發表了從事文藝創作以來的第一篇關于創作觀念的理論文章《在改造的路上——談文藝工作者的下鄉與創作》,以自己的切身體會,表達了對文藝創作與深入生活關系的看法,他寫道:“毛主席提出的文藝方針,是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這是確定無疑的。許多朋友所想要去的‘下面’當然無疑是工廠、農村、部隊了。這種‘下面’,對大部分朋友說來,都是新環境。新環境生活起來,自然要與舊環境不同,碰到的人,不熟悉;碰到的事物,生疏得很;可以說格格不入。要行動,難免有許多釘子碰,碰了釘子,又不能灰心,還必須堅持,但能不能堅持,恰是考驗我們是否真正有決心實踐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因此,我覺得首先打通思想,精神上有一番準備是十分必要的。”同時,他也重新開始創作文藝作品,發表了鼓詞《許親案》,小說《安家莊的故事》《秋收季節》(與流沙河合作)《秀女翻身記》,兒童故事《查夜》,散文《萬歲,中國人民志愿軍》《谷子黃了的時候》(與流沙河合作),評論《評〈牛角灣〉》《文藝工作者必須改造自己》等等。

1952年6月,西戎歸隊到了四川省文聯,任創作部長兼《川西文藝》主編、《川西說唱報》社長,培養和發現了一批文學新人。繁忙的工作之余,他雖然也擠時間寫作;但是,感覺由于生活環境不同于山西老家,語言不通,很難得心應手地體驗生活,寫作總是不順暢,因此而陷入苦惱中。他把這種苦惱寫信告訴了在北京的老戰友馬烽。馬烽非常理解他的心情,把他的情況轉告了時任中央文學研究所負責人的丁玲。丁玲直接找了中宣部,于1952年11月把西戎從四川調到北京,任中央文學研究所創作輔導組副組長,主要是從事創作。西戎在后來一篇文章中談到了那段經歷:“一九四九年我隨軍南下。解放了四川成都后,便留在這座城市又干了報紙編輯,一干就是三年。凡是和我認識的新老朋友,都視我為作家,豈不知自從南下以后,我已經有好幾年沒寫出好的文藝作品了。我很著急,試著下了幾趟鄉,因人地兩生,語言不通,還是不行。……為此,我苦惱極了,給組織送上請調報告,想去北京丁玲創辦的文學研究所學習,領導不讓去,沒辦法,只好寫信給北京的馬烽同志。馬烽把我的苦惱與焦慮轉告了丁玲同志,是她這位關心青年作家的前輩,直接找了中宣部,才把我從四川調回北京。從此,我才真正回到了文學隊伍的行列里。”

八、重回熟悉的生活

1953年初夏,西戎為了獲取生活素材,創作新作品,回到了山西汾陽縣深入生活,兼任縣委副書記,在賈家莊村蹲點搞合作化擴社試點工作。他在《文學路上五十春》一文中記述了那段經歷:

白天和農民一起勞動,夜晚開群眾大會宣講總路線。干部會、黨團員會經常不斷,研究擴社、并社、轉社、土地入股、牲畜作價,事無巨細,上級布置下來什么任務得干什么。因為群眾聽說我是作家,制定村民公約、起草轉高級社的章程,都要我來起草。我的住處就在農業社辦公的天龍廟里,整天房里人來人往,不是來談公事,就是來說家事,有說有笑,有哭有鬧,有時為了調解一件家庭糾紛,鬧得我連一點休息時間都沒有。每天挨門吃派飯,這也是接近群眾,了解民情最好的途徑。每到一家,邊吃邊聊,可以聽到會議上聽不到的意見,也可以知道村里許多的逸聞趣事。我在這里生活了一年,從早忙到晚,我仿佛忘了疲勞,天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做。農村生活是那樣的豐富多彩,人是那樣的百人百性,看到學到了書本里得不到的東西。對我這個以農村題材為主的作家來說,這里,只有在這里,我才真正找到了創作的源泉。我十分慶幸能獲得這樣一次兼職深入生活的機會,心中已不再為缺乏生活素材而焦慮不安。回到北京以后,接連寫出了六個短篇,都比較成功。

西戎所說的六個成功的短篇,包括:《糾紛》《一個年輕人》《麥收》《宋老大進城》《蓋馬棚》《行醫事件》。這些作品在西戎的全部創作中,占有著重要地位。從內容上看,涉及到許多農村的重大問題,是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農村生活的真實寫照,比如《糾紛》表現的是男女同工同酬的問題;《一個年輕人》講述的是傳統觀念與新思想之間激烈沖突的故事;《麥收》突出了如何處理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的矛盾;《宋老大進城》表現的是實現農業合作化后農民在物質和精神上的變化;《蓋馬棚》和《行醫事件》則反映出干部在農村工作中需要改進的作風問題。從形式上看,主要是著力于塑造具有高度個性化性格的人物形象,刻意創造濃郁的鄉土情調,注重生動的細節描寫,使用質樸的文學語言,強調充滿情趣的喜劇效果。

這六個成功的短篇小說發表之后,在文學界和廣大讀者中產生了較大反響,權威的《文藝報》 在1954年第13期刊登了署名“秋致”的評論文章《讀〈糾紛〉》,文章說:“西戎的《糾紛》(載1954年4月號《人民文學》),是一篇比較好的短篇小說,它描寫了一個農業生產合作社因評工中實行‘男女同工同酬’而發生的糾紛,展開了新舊思想的尖銳斗爭。作品著重批判了某些男社員身上存在的根深蒂固的歧視婦女的封建意識,并且歌頌了婦女們用自己的勞動向‘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所進行的猛烈的沖擊,顯示了新的社會力量的成長。……作品在描寫張老五所受的封建思想時,也恰當地表現了這種思想產生的社會基礎——一部分男社員對他的支持和擁護,這就使我們對于這種思想的嚴重性有了更深的理解。……《糾紛》的作者忠于現實、大膽地反映生產中新舊思想斗爭的精神,是很好的。”

在汾陽期間,西戎聽說了流傳在民間的抗日英雄蔣三與當了偽軍的哥哥蔣二智斗的故事,于是兩次去到唐興莊蔣家,與健在的蔣母促膝交談,深入了解了蔣氏兄弟的事情。他萌生了以蔣氏兄弟為原型創作一部電影劇本的想法,并寫信與在北京的馬烽交流。馬烽對這個題材也很感興趣,專程來汾陽與西戎匯合,兩人再度合作,進一步采訪了相關人員,討論寫作提綱,設計故事情節,然后分頭寫作。不久,創作出了名為《撲不滅的火焰》的電影文學劇本。劇本的故事梗概是:抗日戰爭時期,共產黨員蔣三,接受黨的指示,回到家鄉山西汾陽縣唐興莊發動群眾,展開武裝斗爭。蔣三的哥哥蔣二,投敵當了偽軍中隊長,在唐興莊附近的仁巖堡據點,仗著日寇的勢力欺壓鄉民。蔣三根據上級指示,爭取蔣二改邪歸正;蔣二則想騙蔣三投降日寇,給自己添個升官發財的機會。在蔣母生日那天,蔣二以為能騙蔣三投降,哪知蔣三一點兒也不動搖,蔣二拔槍要逮捕蔣三,經蔣母阻攔,蔣二憤然離去。蔣三繼續組織群眾,展開抗日斗爭,游擊隊的隊伍不斷擴大,神出鬼沒地打擊敵人。汾陽縣的日軍司令見此情況,限期蔣二一定要抓住蔣三。蔣二逼母親供出蔣三的行蹤地址,被深明大義的蔣母痛罵。蔣二為了升官發財,竟將母親扣押。不久,蔣三的游擊隊接到任務,掩護一批我黨干部通過封鎖線。蔣三正在籌劃,恰好蔣二來信勸降,蔣三便借此機會闖進仁巖堡。蔣二以為蔣三真的來投降,忙著與蔣三商量如何投降日寇。到了約定干部通過封鎖線的時間,蔣三的槍口對準了蔣二。蔣二到底怕死,只得打電話命令撤走崗樓警戒。蔣三出了仁巖堡,發現日偽軍在追趕,返身射擊,乘勢逃走,可他的妻子劉玉梅被敵人抓住。敵人對劉玉梅嚴刑拷打,但終無結果。蔣二想出鬼主意,將蔣母和劉玉梅放回去。這時碉堡里的偽軍給蔣三送來情報,蔣三識破了蔣二的詭計。蔣三先誘蔣二帶兵包圍唐興莊,自己則帶領游擊隊攻進防守空虛的仁巖堡,待蔣二發覺上當,回頭來援救仁巖堡時,便落進了蔣三預先撒下的天羅地網。蔣三的游擊隊和八路軍一起,高舉旗幟,汾陽城頭上濃煙沖天,敵人滅亡的日子不遠了。

1954年,長春電影制片廠攝制成同名影片公映后,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成為轟動一時的電影。一年以后,西戎和馬烽對劇本又作了較大修改、加工,以文學劇本形式交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此后,這部電影成為紅色題材電影的代表性作品,也是表現抗日戰爭的經典電影,觀眾通過《撲不滅的火焰》,形象化地看到當年全民抗戰的景象,也看到了戰爭對普通家庭的直接影響,藝術地再現了正義必將戰勝邪惡的道理。至今六十多年,這部影片一直常映不衰,說明了作品的藝術魅力。

九、故鄉情結

1953年秋天,西戎參加了第二次全國文代會,這次會議上,中華全國文學工作者協會改為中國作家協會,西戎是首批會員之一,次年,他從文研所轉到中國作家協會,任駐會作家,從事專業創作。有了時間專門從事創作,西戎考慮到必須要寫自己熟悉的題材,想到之前回山西汾陽深入生活,收獲很大,感覺繼續留在北京,與自己熟悉的山西農村畢竟有距離。于是,1955年他向中國作協領導提出回山西的愿望。領導非常重視、尊重他的愿望,批準了他的要求,于是,在這年夏天調回山西省文聯,任副主任、黨組副書記,中國作家協會山西分會副主席。

西戎原來想著,回了山西主要是從事創作;但是,省文聯決定創辦文學刊物《火花》,考慮到他當過多年文藝報刊編輯,經驗豐富,影響力廣泛,因此讓他任主編。西戎只能服從任命,把主要精力用在《火花》的編輯工作上。從1956年初籌辦、10月出版創刊號,到1966年7月停刊,在十余年的時間里,他盡職盡責,廣泛組織稿件,除了對準備發表的作品認真審閱、修改外,還閱讀大量自然來稿,從中發現有潛力的文學人才。對于許多來編輯部的青年作者,他總是耐心輔導,真誠幫助。在他和編輯部全體人員的共同努力下,《火花》的發行量逐期上升,最高曾達到12萬份,成為全國有很大影響的文學雜志之一。《火花》辦刊十年,為推動我國農村題材小說的創作,推動山西的文學創作,培養青年作者,尤其是對于形成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重要的流派——“山藥蛋派”,都作出了突出貢獻。1958年,中宣部曾派《文藝報》副主編陳笑雨帶領工作組到山西省文聯,了解、研究、總結《火花》的辦刊特色和經驗;全國各地的文藝雜志也紛紛派人前來學習取經。

《火花》作為文學傳統深厚、革命根據地文藝思想主導的山西省文聯的文學期刊,在創刊號的前言里,就開宗明義地提出辦刊方針是為了大眾化文學,提倡“獨創性而反對公式化的寫作”;提倡“認真生活,認真研究,認真工作的風氣”等等。這是一條創作思想的主流,被始終貫穿在辦刊的全部過程里,西戎作為一直的主編,自然是這種宗旨的忠實執行者。在具體編輯中,所發稿件選材上強調農村題材為主,藝術表達上倡導為農民寫作,風格上希望通俗易懂,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與此同時,《火花》非常重視刊物的文藝理論建設,旗幟鮮明地提出短篇小說創作的新、短、通,這個觀念集中體現在1960年6月號的“社論”《為短篇小說的新、短通努力》中,其主要觀點如下:

我們希望從事短篇小說創作的作者,在自己的創作實踐中,首先要為短篇小說的新、短、通而努力。

一、什么是“新”呢?這就是我們的短篇小說,要大力表現新的時代、新的群眾、新的生活和廣大勞動群眾的新的精神面貌,歌頌今天勞動人民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所表現出來的新的共產主義風格。只有表現這些,才足以反映我們偉大時代的精神面貌,并給它以積極影響。……

二、什么是“短”呢?這就是我們的短篇小說,要名副其實,定得短小精干。顧名思義,短篇小說應該寫得短些、精干些,便于群眾能夠很方便地閱讀。如果寫得空洞冗長,既浪費讀者的時間,又失去了神馬都是浮云的特點。……

三、什么是“通”呢?這就是我們的短篇小說,要寫得通俗易懂,平易近人,結構順當,語言能念出口,聽得懂。我們的作品是寫給群眾看的,要時刻記住讀者對象。因此,在表現形式上,即文風上,要使群眾喜聞樂見,要使群眾易于接受。

從上述觀點可以看出,這是一種系統而完整的創作思想,是一種自覺的追求,為短篇小說的發展提供了一條行之有效的道路。這個新、短、通理論,對當時山西省以及全國的小說創作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也是《火花》雜志能夠在眾多文學刊物中脫穎而出的原因之一。所有這些觀點,西戎作為主編,都是主要推動者。

十、為流派做貢獻

在完成《火花》雜志編輯工作的基礎上,西戎選擇了永濟、運城作為下鄉體驗生活的地方,獲取創作素材,陸續寫出了小說《姑娘的秘密》《王仁厚和他的親家》《女婿》《兩澗之間》《一頭騾子的故事》《燈芯絨》《冬日的夜晚》《賴大嫂》《春播序曲》《平凡的崗位》《豐產記》;獨幕話劇《圈套》,電影文學劇本《興業春秋》(與李逸民合作),多幕話劇劇本《青春的光彩》和長篇報告文學《在榮譽面前——植棉能手吳吉昌受獎記》等一批優秀作品,成為他整個文學創作中的一個高峰期,也為以趙樹理為首,包括馬烽、西戎、李束為、孫謙、胡正為骨干的“山藥蛋”文學流派的形成,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寫下輝煌的一頁。

西戎能夠寫出上述這些作品,主要是堅持深入農村生活,從現實中獲取素材。他在《創作生活漫憶》一文中,講述了自己那個時期是如何深入生活的:

我住在農業社辦公室的院子里(實際上是一座龍王廟)的一間堆放農具的小房子里,這里經常開干部會,黨、團員會,每天黑夜都擠滿了人。煙味、汗味,有時嗆得人透不上氣,想把窗戶打開,社里的養豬圈正在窗外,一股股酸臭味隨風飄進房里,比房里的煙味還令人難以忍受。老社長賈煥星見我揉搓鼻子,就笑著打趣說:“西書記,你住的這地方不賴,天天都能上追肥,你將來寫咱農業社,可不要落了這一段,也讓將來住上洋樓的后輩兒孫知道咱們是怎樣創業的!”是的,農村的生活條件,是比不上大城市,但是不下決心住在這里,又怎么能寫出真實反映農村生活的作品來呢!由于吃派飯的好處,我把每一家的門,每一家的人很快都認下了,他們把我當作社里的成員之一,我也有了主人翁思想,于是一塊進城趕集,一塊到外村看戲,一塊談村里的趣聞軼事……還有比這多彩的生活更令人陶醉的嗎?我住了一年,和這里的干部、群眾結下了不解之緣。之后我雖然又回到了省城工作,但差不多每年都要下來住幾天。無需介紹,走到哪家吃到哪家,三天兩后晌,便大體上可以了解村里正在發生和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這樣的生活方式,我們后來謂之“作家生活根據地”。每來一次,時間不用多久,總會有新的收益。

西戎所講的這些話,我們從趙樹理、馬烽等人的許多創作談文章中關于如何深入生活的介紹都可以看到,他們只是不在一個地方,但方式大體相同,正如杜學文在《人民作家西戎》一文中所綜述的:“他與趙樹理、馬烽等作家一樣,總是把創作的激情傾注于最廣大的農村,把創作的視點集中于中國的農民,與農民兄弟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寫下了反映農村現實生活的光輝篇章,為‘山藥蛋’派的群體創作增添了光彩。”

我們可以從西戎的上述作品中看到中國農村,尤其是北方農村20世紀50年代的發展變化,比如《姑娘的秘密》描寫的是農村青年對科學技術的追求與向往;《王仁厚和他的親家》則反映了農民走集體道路與單干兩者之間進行抉擇時的復雜心理;《兩澗之間》圍繞水利之爭,展開了兩個社長之間從對立到互助的心路歷程;《燈芯絨》是講述一個婆婆給未過門的兒媳婦買一塊燈芯絨曲折過程的故事。西戎很少正面寫重大題材和重要人物,總是選擇普通農民日常生活中的矛盾沖突進行描寫,收到以小寓大和小中見大的效果。所以,出現在他作品中的人物,從來沒有大而空的影子,從來沒有概念化的痕跡,即使是一個著墨很少的人物,往往也是活脫脫的。這些人物都像西戎本人一樣質樸、真誠而直率,他們不說空話、大話、假話;他們不唱高調、不趕浪頭、不追時髦;他們沒有豪言壯語和虛情假意;他們也不居高臨下和盛氣凌人;他們都是那么普普通通、真真切切、平平常常、實實在在。也正因為如此,這些人物才能夠成為藝術典型。雖然,由于歷史的緣故,西戎的這些作品留下了農村合作化、公社化的痕跡;當生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現在再回頭去審視那段歷史,會得出不同的結論來;但是,由于作品反映了當時生活的本來面目,特別是塑造出了一系列有個性特點的人物,就不顯得不真實;相反,倒是可以看出歷史發展的真實軌跡來。

評論界對于西戎這個時期的創作,也給予了關注。當時還年輕的評論家李國濤發表評論《采采流水,蓬蓬遠春——喜讀西戎新作〈燈芯絨〉》,文章說:“最近在《人民文學》上讀到了西戎同志的新作《燈芯絨》,感到非常高興。我想用‘采采流水,蓬蓬遠春’(語出司空圖《詩品》)這句有名的評語來表達我對《燈芯絨》這個短篇的喜愛與感覺。我用這個贊語不是為了泛泛地贊揚。按照我的理解,這篇小說語言的洗練清麗,情節的曲折有趣,正如‘采采流水’,而就其形象的意義,生活氣息的濃厚來看,則恰似一片‘蓬蓬遠春’,因為作品中的人物和故事都充滿春天的氣息,人們在斗爭中也在歡笑著大步前進。……生活踏著堅定的步子前進,人們也跟著前進。作者要描寫的就是這些。所以,他努力渲染那充滿生機、朝氣蓬勃的普通的生活,在這種生活的背景上有一連串有趣的事件在發生,有許多可愛的人們在生活在行動。所以我要用‘蓬蓬遠春’來概括這樣的一些內容。”

西戎在這個時期的創作成果,與趙樹理、馬烽、李束為、孫謙、胡正等人同樣地豐碩,共同構成山西文學創作的五六十年代的黃金時代,成為后來被評論界命名為“山藥蛋派”的主要依據。西戎在1992年中國作家協會和山西省作家協會聯合舉辦的“五老作家創作五十年研討會”上的發言中有一段話,就談到了他們的特點:

六十年代山西作家群,形成了以趙樹理為代表的一個文學流派,名叫“山藥蛋派”。最初是一種貶義,認為這一類的作品,土里土氣,不登大雅之堂。后來由于這些作品在讀者中產生了影響,引起文學界的關注;有人著文評論這個流派的價值特色,才有了褒揚的意思。因此說這個流派的形成,不是自封的,也不是哪一位領導規定的,而是這個作家群所寫作品貼近現實、思想健康,具有強烈的生活氣息和濃郁的地方特色,在讀者中有了一定影響的結果。也可以說這個流派的形成,是它同人民、同生活保持密切聯系的必然產物。

十一、《賴大嫂》風波

1962年,西戎發表了短篇小說《賴大嫂》。這篇小說既給他帶來過榮譽,也帶來了無窮的煩惱。小說通過農婦賴大嫂三次養豬的經驗,反映了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復雜的人民內部矛盾,批判了自私自利思想和損公肥私的個人主義,提出了如何更好地發展農村經濟的問題。作品是西戎長期深入生活,感受到農民固有的小農意識在新時代的表現,了解到中央的政策與農民勞動生產積極性和農村經濟發展的密切關系而創作的,所提問題尖銳,人物形象真實生動。因此,發表后受到讀者的喜愛,也引起了文學界的廣泛關注。中國作協于當年8月在大連召開的“農村題材短篇小說創作座談會”上,對西戎的這篇小說作了充分肯定,作為“寫中間人物”的代表性作品與趙樹理的《“鍛煉鍛煉”》等進行推廣。時任中國作協黨組書記的邵荃麟在講話中多次提到這篇作品:

文學的任務就是要在這時加強思想教育,這是非常重要的。集體與個人的統一問題,個人與集體意識的解決,這就是靈魂工程師的任務。社會主義教育是我們文學的根本任務。作品寫人與人的關系,靈魂狀態的變化。有小農思想,有集體個體觀念,是有許多思想問題的,有不少群眾在困難面前是喪氣的。在變化中,人的意識問題出來了。比如偷竊,兒童的道德問題,都需要進行教育。西戎同志寫的《賴大嫂》,在養豬問題上,就有許多想法。好心干壞事,也是普遍的。……有人以為寫矛盾就是群眾與群眾的矛盾。我的理解,矛盾是廣泛的,主要有工農業,有生產問題,有分配問題。作品要寫人,寫農民,也會遇到各種不同階層的人的問題:有的不愿意養豬,有的愿意養;農民之間也有許多錯綜復雜的矛盾。總的講,是個體經濟的思想與集體主義思想、國家利益與個人利益之間的矛盾,這是主要的。短篇創作碰到的另一個問題,即在不多的篇幅中,提出矛盾,解決問題;但是不可能,怎么辦?《賴大嫂》就遇到這樣的問題,有些批評者批評“賴大嫂”思想沒有轉變成集體主義。是否非要寫出解決問題不可?如果水到渠成,可能解決;否則,也可以指出方向,讓讀者自己去得出結論。

邵荃麟以趙樹理的《“鍛煉鍛煉”》、西戎的《賴大嫂》等作品為例,認為,文藝創作可以寫“中間人物”,因為現實生活中英雄人物與落后人物是少數,而中間人物是大多數,應當寫出中間人物的各種心理狀態。這樣,《賴大嫂》無形中就成了“中間人物論”的樣板。然而,到了1964年,文藝界的“左傾”思潮盛行,全國范圍內開展了對“中間人物論”的批判,把邵荃麟提出的“寫中間人物”歪曲為反對寫英雄人物,主張寫落后人物和牛鬼蛇神,是“資產階級的文學主張”。西戎的《賴大嫂》成了“中間人物論”的“黑樣板”,認為是塑造了落后的人物形象,調和了階級斗爭,被打成“毒草”。到了“文革”中,《賴大嫂》更成為西戎的一大罪狀,遭受了殘酷批判。

“文革”結束之后,文藝界撥亂反正,對西戎的《賴大嫂》重新評價,推翻了之前的各種錯誤批判和結論,認定這是一篇優秀的農村題材短篇小說,以1981年7月《當代文學》創刊號上曹戈的文章為代表。這篇文章說:“西戎同志的短篇小說《賴大嫂》(最初發表在《人民文學》一九六二年第七期),是一篇反映社會主義歷史時期人民內部矛盾的優秀作品。由于作家從嚴肅的現實主義立場出發,真實地描寫生活,大膽地反映矛盾,在作品中提出了一些當時值得思考和注意的問題,所以,作品發表后,很快引起了人們的特別重視,許多評論文章對它作了肯定。經過了幾年撥亂反正的工作以后,寫‘中間人物’的文學主張已無多少異議了,《賴大嫂》的冤案也已經徹底平反了。但是,本著總結經驗教訓的精神,對歷史問題進行公平的評價,對于繁榮和發展新時期的文學創作,還是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的。”

十二、以人為本的創作

綜觀西戎1954年到1963年十年的作品,是他創作的豐收期,總量超過20篇中短篇小說,還有劇本、報告文學等,所寫題材基本上都是反映農村生活,表現了這個時間段農村發生的一些大事、要事,展示了農民群眾走過的曲折道路。西戎在這些作品中,既有滿腔熱情地歌頌新生活的正能量,也有冷靜地思考分析農業生產中不可避免地出現的問題。他忠實于生活的本來面目,不去趕政治浪頭、圖解政策,更沒有描寫左傾思想引導下的過激行為,他奉行以人為本的原則,著眼于寫人,寫普通農民的生活狀態。當年《火花》編輯、評論家王樟生在一篇文章《為農民群眾塑像——評西戎的小說集〈宋老大進城〉》中,比較了西戎與趙樹理、馬烽、李束為的創作:“與山西的幾個老作家一樣,西戎的小說行文自然、活潑、調子輕松,字里行間充溢著樸素美。然而,又與其他幾位作家不一樣,西戎的作品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同樣是取材于農村生活,他的作品更加接近于生活的原型,使人感到格外真實。他不去‘拔高’生活,而是帶著善良的愿望,含著微笑去看待他筆下的生活。和趙樹理不一樣,西戎不去‘趕任務’,不去努力捕捉問題,描寫‘問題小說’,而是著重描繪一幅幅農村風俗畫;和馬烽不一樣,他不著意表現使用令人捧腹的細節,不依賴編故事來引人入勝,而是攝取生活中的某個場景,加以精心描繪;和束為的小說不一樣,他不是皺著眉頭看生活,從而去挖掘令人思考的主題思想,而是輕松地、親切地向讀者敘述農村中發生的事情,使人感奮,使人喜悅,使人發出會心的微笑。”這種比較分析,雖然有些看法并不一定完全準確,但是,還是有著評論者自己的理解和結論的,把西戎與“山藥蛋派”其他幾位作家的創作風格進行研究,發現他的獨特之處和共性傾向,是值得肯定的。

1963年,度過了幾年的困難日子,國家的經濟形勢開始好轉,工農業生產在經過“大躍進”的浮夸風之后,逐步走向正軌,各地涌現出了一批先進單位和模范人物。為了充分發揮這些典型的示范作用,促進工農業生產的全面發展,山西省委有關部門確定了要突出宣傳的模范人物和先進工廠、農村,省委要求作家們用文學作品的形式表現他們的先進事跡。西戎與馬烽、李束為、孫謙、胡正等作家,都放下手頭的創作計劃,奉命分頭去寫反映工農業戰線先進人物和模范集體的報告文學。

西戎接受的任務是赴聞喜縣涑陽村采訪全國植棉模范吳吉昌。西戎本人是晉南人,家鄉觀念一向比較重,因此,他選擇吳吉昌就是以自己的晉南人身份,在語言上和生活習慣上都能夠很好地與群眾溝通。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他去了涑陽村,很快就融入了老百姓中間,尤其是跟吳吉昌及其老伴相處得像一家人,獲取到相當豐富的素材。采訪結束回到太原,西戎集中精力,寫出了近兩萬字的長篇報告文學《在榮譽面前——植棉能手吳吉昌受獎記》,發表在1964年的《火花》7月號上。西戎寫這部報告文學,像他寫小說一樣,不喜歡渲染大背景、大場面、大事件,而是從一個小事件切入,以小見大。吳吉昌是全國著名勞模,模范事跡很多;但西戎選擇的是“受獎”這個小事,從吳吉昌受獎的前前后后寫起,寫到他為什么獲獎,如何接受獎勵,如何處置獎品,如何解決跟老伴的誤會,以及村里群眾和各級干部如何看待他的受獎,等等,把一個老農民老模范老黨員形象,生龍活虎地表現出來了;特別是西戎很重視細節描寫,重視個性化語言對話,把吳吉昌刻畫得非常豐滿真切,非常出神入化,幾十年之后我們再讀這部“奉命之作”,看不出有多少文學作品、典型人物之外的敘述,就是一部很好的人物作品。

十三、下放的日子

1966年,“文革”動亂開始,由于《賴大嫂》之故,西戎是較早被批斗的作家之一。次年,他與趙樹理、馬烽、孫謙、岡夫等山西文藝界的代表性人物一道被關進“牛棚”,除了繼續挨批斗外,還得干掃廁所、燒鍋爐一類苦力活。1970年,西戎和全家被下放到運城縣車盤公社西膏腴村接受勞動改造。據他的子女回憶,他們一家住在一所房子后院的窯洞里,吃水要到村邊去挑,吃的糧食和燒的煤炭,每月都得去縣城買定量的供應品,經常是西戎拉上小平車,帶上孩子們步行十幾里路去縣城,邊走邊跟孩子們聊天,講述農村情況,情緒樂觀。子女們在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

爸爸他熱愛農村生活,因為他是農民的兒子。他平易近人,沒有架子,從不把自己看成一個高級干部。村里的老鄉都愿意和他在一起聊天,我們家住的小院,每天都是人來人往,非常熱鬧。農忙時,我們和爸爸一起下地割麥子,第二天他腰疼得彎不下,我們都勸他別去了,休息一天;可爸爸說,這是龍口奪食,關鍵就是這幾天。他吃了止痛片,又和我們去了麥地。勞動了一天,晚上回來吃過飯,我們把院子掃干凈,鋪上一張大席子,全家人席地而臥,望著一輪明月和滿天的星星,真好像生活在童話世界里。爸爸一邊和我們聊天,一邊給我們講一些天文方面的知識,不一會大家便進入了夢鄉。我們的生活真像一首歌中唱到的那樣“蓋著藍天,鋪著地”。

到了冬天農閑時,村子里唱戲,村民們邀請爸爸當導演,幫他們排練。爸爸喜歡聽戲,尤其是蒲劇,這下正對口味,爸爸便一口答應了,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春節時全村人都到隊部禮堂看戲,我們也出了幾個小節目,受到村民的歡迎。春節年年都過,但這個春節我們永生難忘。(席小榮等《爸爸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十四、重返文壇

1975年,山西省委成立文藝工作室,創辦文學刊物,西戎重新獲得工作的權利。第二年,停刊10年的《火花》改名為《汾水》正式出版,西戎繼續任主編;到1982年更名為《山西文學》時,才卸去主編職務。1978年,省文聯、省作協恢復活動,他被推選為省作協主席,一直到1988年改任名譽主席。

復出后的西戎,在編刊物之余,重新開始創作。他先后寫出了《他,是弱者也是強者》等一系列散文和評論,特別是陸續發表了《春牛媽》 《趙莊鬧水》《耿勞模》《走上新崗位之前》《在住招待所的日子里》等一批中短篇小說,引起讀者的強烈反響,表現了一位老作家堅實的藝術功力。這些作品都是寫現實生活的,題材大都仍然是寫農村、寫農民,他要通過創作小說告訴讀者,自己還是一如既往,要對農村現實生活進行真誠的展示;而主題思想則更加深刻,努力挖掘生活中人物經過“文革”之后,心靈上受到的傷害是如何撫平的;農村中的大事件已經從五六十年代的農業社、集體化轉變到承包制,人們的生產方式發生了根本性變革。藝術表現上,西戎同樣延續了過去已經形成的特色,核心是刻畫不同身份的人物,鄉土情調仍然濃郁,細節描寫還是那樣生動活潑,敘述語言更加質樸精煉。

《春牛媽》是西戎復出后發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說,描寫的是一位植棉模范在“文革”中受到迫害,仍然堅持進行棉花實驗的故事,表現了勞動人民崇高的品質和不怕困難的精神,塑造出了春牛媽和春牛爹的感人形象。《趙莊鬧水》以一個村莊圍繞如何得到水利設備展開的矛盾沖突,揭示了黨風建設的重要性,強調要與不正之風堅決斗爭;小說里的周支書,面對要取回一臺國家撥給的機器也要送禮找人的現實,心里是那么難過:“……眼下的問題是有人繼續在干(壞事),自己身邊的同志也躍躍欲試,而且理直氣壯,多么可怕的社會風氣啊!愛國家、愛集體、大公無私這些傳統的美德,在這十年的風雨中,在有些人的觀念里,被洗劫殆盡了。”西戎以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的良知,表達了人們的憂慮,寫出了人民的心聲。《走上新崗位之前》同樣是對某些干部的不正之風作了剖析,但西戎并不悲觀,特意設置了一個細節:讓主人公任志賢在朦朧的月色下,前往革命烈士陵園向英靈們敬禮,“他作為革命戰火中的幸存者,不能被世俗的濁流淹沒,他覺得自己還是怯懦的,他已經感到默默忍受的痛苦,他不能退縮了,更不能繼續這樣活下去,他要同三十年前一樣,在后人前進的號聲中,繼續向前,為著紅旗下舉手宣誓的信念,為著戰友們的未酬壯志。”或許,這樣的敘述過于直露了一些,過于理想化一些,卻凝結著西戎的真情實感,傳達出西戎對國家前途、人民命運的深切關心,更寄托了西戎盼望所有黨的干部,能像戰爭年代那樣以人民利益為重,實實在在為廣大群眾謀幸福。

最能代表西戎這個時期創作水平的是短篇小說《在住招待所的日子里》。這篇作品1983年在《山西文學》發表后,《小說選刊》《新華文摘》等權威雜志先后轉載,并收入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1983年全國短篇小說佳作集》,獲得了山西省首屆“趙樹理文學獎”短篇小說一等獎。這篇作品用第一人稱的寫法,描寫了“我”在等待分配工作期間兩次住招待所的經歷,通過對所接觸的地委辦事員、招待所服務員等形象的刻畫,指出了當今社會人與人關系的冷漠,鞭撻了現實生活中的政治投機分子,呼喚人與人之間相互尊重、相互友愛的關系。由于它發表在改革開放初期,人們的價值觀念正在發生變革之際,因此,作品切中了時弊,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西戎后來寫了《一篇作品的思索》,比較詳細地談了創作這篇小說的感想:

十年動亂,是我經歷過的。我熟悉那些人和事,且時時都在腦際縈繞著:喧囂的斗爭會、瘋狂的叫罵、貼滿墻壁的標語、具有威懾力的“最高指示”……紛亂不安的非常生活,年復一年地延續著,結果是生活被扭曲了,人妖被顛倒了。一方面是形形色色打著“革命”旗號的造反派,他們搶班奪權,像暴發戶一樣爬上了革命領導的寶座,肆無忌憚地干著違法亂紀、損害黨的形象、破壞社會秩序的丑事;另一方面是經受過戰火考驗的老干部和具有才學的知識分子,被打翻在地,沒完沒了地接受批斗。他們的身體被斗垮了,學業被荒廢了,家庭的幸福被人為地破壞了;但他們做人的良知并未泯滅,在那充滿謊言和淚水,讓人窒息的年月里,他們不會謊言惑眾,不會誣陷別人,身體遭受折磨,心中卻充滿著希望,是他們支撐著我們偉大民族的精神文明。每當想起他們,都使我好似喝了烈酒一樣的興奮激動。與此同時,我也總會聯想到那些造反起家的新貴們,是他們助紂為虐,把我們國家搞到崩潰的邊緣。這些令人敬仰的和那些使人憎惡的各色人物,是應該寫出來作為歷史教訓,讓我們的后輩人,從思索中接受應有的教益!

《在住招待所的日子里》的藝術表現形式也非常有特點。西戎運用對比的手法,通過同一人物前后判若兩人的言行舉止,同一事件前后完全不同的處理方式,同一場景前后重復出現的巧妙安排,使作品的主題思想鮮明地展示出來了。

1980年代末期,西戎與義夫合作寫出電影文學劇本《叔伯兄弟》。從題名即可看出,這部作品是表現家庭矛盾的。家庭是社會組成的基本單元,自然也就是社會生活中復雜的人際關系、復雜的經濟關系和復雜的文化關系的焦點。《叔伯兄弟》正是以一個家庭為背景結構故事,展現了在農村經濟改革帶來的巨大變化中,人的觀念和人際關系的變化,既有進步的一面,也有落后的一面,叔伯兄弟王滿福與王滿春之間的矛盾糾葛,就體現了這一點。由此反映出兩種觀念的思想沖突、道德沖突和價值沖突。王滿春成為走紅的農民企業家,居然是靠制作假藥發財,而且那么心安理得。透過王滿春道德淪喪的事實,劇本向人們提出一個嚴肅而普遍的社會性問題,這就是:當人們都在急切地為滿足物質的欲望而拼搏時,不可避免地會讓一些人的心態發生畸變,甚至于人格出現斷層。這個問題其實是關系到民族的素質、民族的文化等等重要的精神范疇的大事。而王滿福的道路和觀念,與王滿春截然不同,代表了兩位兄弟的兩種價值觀,在經濟改革大潮時代,都有立足之地。孰對孰錯,按說是很明顯的,卻讓人們難以完全理解。根由在何處?西戎和義夫沒有回答,只是讓人們去思考——

王滿福:“錢是淡事,名譽要緊,人家把咱王字都寫顛倒了。”

王滿春:“顛倒過來還是王字,我才臉不紅、心不跳呢。你瞅著,縣上開企業會,遲早還少不了你兄弟。靠實守守的好名聲和賣那幾個糯米粽子,下一輩子也騎不上這四千元的雅馬哈!”說罷,一扭油門,開走了。

王滿福不滿意,也不理解,望著開走的摩托,搖搖頭……

《叔伯兄弟》深深地浸透著西戎和義夫的社會責任感、道德高尚感,在他們的文學創作生涯中,增添了有分量的一筆。

西戎在“文革”前寫散文不多,但每一篇都很感人,以細膩和富有意蘊而見長,如《母親的晚年》等。新時期之后,他的散文多起來了,發表有數十篇。這是因為隨著年齡的趨老,人生體驗越來越豐富而深刻,散文這種文體便于表達出各種體驗來。特別有代表性的是《憶良師丁玲》和《他,是弱者也是強者》。《憶良師丁玲》是西戎在丁玲逝世后帶著深厚的感情寫的。在文章中,他講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丁玲是在抗戰爆發初期,她率領西北戰地服務團去蒲縣宣傳時的印象,記述了五十年代初丁玲調他從四川去北京的經過,談到了“文革”結束后丁玲從長治回北京路經太原時的相見。文章有描寫,有抒情,有感受,從不同角度刻畫出了丁玲的形象。比如寫第一次見丁玲時的情景:

丁玲的穿戴和所有的西戰團女兵一樣,剪發頭上戴一頂灰軍帽,穿一身灰軍裝,腰里扎一條寬皮帶,腿上打著綁腿,腳上穿著草鞋,看上去英姿颯爽,威武精悍。山里深夜寒冷,她披一件從戰地繳獲來的日本黃呢軍大衣。她身材矮胖,口齒流利,聲音洪亮。她那有聲有色、充滿感情而又通俗易懂的演講,把下面聽講的人都迷住了。

《他,是弱者也是強者》是一篇記敘作家趙樹理被殘酷批斗和住牛棚過程的文章。作品是在趙樹理誕生80周年前夕的1986年5月寫成的,《山西文學》發表后,《新華文摘》等報刊都全文予以轉載,在讀者中產生了廣泛影響。文章有許多真切的細節描寫,把受苦受難的趙樹理展示給大家,讓每一個讀者無不動容,甚至潸然淚下。比如寫趙樹理被批斗的場面:

趙樹理戴著用細鐵絲拴的大木牌,因為很重,兩手端扶,步履艱難地被押進一間比較寬敞的大房間里……天氣著實悶熱,房間里的煙味、汗味,簡直讓人憋悶得喘不過氣。趙樹理臉上淌下來的汗珠,滴在胸前沉重的木牌上,漬濕了上面糊著的紙,又慢慢地流著,跌落在眼前的水泥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倏忽從人群中跳出來兩個年輕人,其中之一是一位戴一頂黃軍帽、露著兩根鍋刷小辮的女青年,對準趙樹理的胸口猛擊一拳。趙樹理毫無防備,身子傾斜,腳輕頭重,應聲翻倒在地。

除了創作之外,新時期以來,西戎還把大量精力用在培養和發現文學新人上。許多文學青年就是在他的真誠幫助下走上文學道路,取得很大成就的。1986年,他出版了一本文學言論集《寄語文學青年》,除選收了一些他談自己創作道路的文章外,多數是他為中青年作家出書寫的序言、與青年作者的通信,從中可以看出他扶植文學青年成長的努力。正如他在這本書的《后記》里所說:“我把這些短文整理結集,自覺從學術價值來看,不登大雅之堂,但是當我重讀這些短文時,也得到了一種精神的滿足,因為它確實是我多年來為文學青年的成長付出的辛勞。如果說它還能使后來者從中得到啟迪或引起對一些問題的思索的話,那將會使我倍感欣慰的。”

十五、發揮余熱

1988年,山西省作家協會第三次代表大會召開,66歲的西戎因年事已高,不再擔任主席職務,被聘請為名譽主席。從領導崗位上退休下來,西戎在保證身體健康的情況下,仍然參與文學活動;在可能的條件下,去他牽掛著的農村走訪,見到許多多年的農民朋友;同時,他更關心農業生產狀況和農村政策的落實,為農民群眾盡快脫貧致富操心。1992年5月,在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五十周年之際,西戎與馬烽、李束為、孫謙、胡正、岡夫、鄭篤等七位作家,榮獲山西省委省政府授予的“人民作家”稱號。1999年5月,西戎多年前一直作為深入生活基地的永濟市委市政府,授予他“永濟市榮譽市民稱號”。這些稱號,對于西戎,是名副其實的,也是眾望所歸的。

晚年的西戎并沒有放棄文學創作,經常有散文、報告文學、評論、劇本問世,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散文《往事摭拾》《文學路上五十春》,報告文學《手的禮贊》,評論《文藝必須為最廣大的人民群眾服務》《生活責任感與文學本體》等,更多的是為許多作家朋友以及基層業余作者的作品集寫序言,這些序言雖然文章都不長,卻是西戎認真閱讀大量作品并進行思考后的成果,表明了一個德高望重老作家對后輩作者的關愛與扶持。西戎有著幾十年寫各類劇本的經驗,因此,晚年繼續與一些作家合作創作劇本:與謝俊杰合作完成電視劇本《好一個孺子牛》,與謝俊杰、黃沖合作完成電視劇本《田野的希望》等,他很好地發揮了自己的寫劇本特長,讓作品的主題思想、人物形象、藝術方式,都達到了比較高的水平,跟他合作的作家也學到了許多劇本創作知識。

1999年6月26日,山西省文聯、山西省作協、作家出版社聯合舉辦“張平作品研討會暨新作《十面埋伏》首發式”,西戎熱情參加了這次活動。張平是西戎非常喜歡的作家之一,他對張平的文學創作一直給予很大的幫助和多方支持。據杜學文 《人民作家西戎》一文介紹:“1982年,張平大學畢業后,分配遇到了困難。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從臨汾來到太原,找到了從未謀面的前輩作家馬烽和西戎。是他們的幫助改變了張平一生的命運,使他留到了臨汾地區文聯,能夠有時間更多地從事他熱愛的文學創作。多少年來,西戎一直關心著張平的成長與進步,用張平自己的話來說,‘十幾年來,他給我說的最多的還是那句話:好好寫東西吧,作家就得靠作品說話。’”會議之前,西戎不顧身體不適,認真閱讀了張平的新作以及以往的一些作品,寫了詳細的發言提綱。在研討會上,他激動地講了近一小時,語重心長,見解深刻,受到參會人員的高度評價。然而,他發言之后不長時間,就在會場暈倒了。人們緊急把他送到醫院,診斷為急性腦溢血。醫院全力救治,家人細致照護,但西戎終于沒有清醒過來,于2001年1月6日與世長辭,享年79歲。西戎,一位寫出過許多優秀作品的作家,一位對后代作者傾力扶持的前輩,一位忠厚為人認真做事的好人,成為文學界眾多作家、評論家、編輯永遠無法忘卻的良師益友。

十六、人生與創作總結

西戎作為“山約蛋派”的骨干作家之一,他的人生道路、創作經歷、作品特色,總體上與趙樹理、馬烽、李束為、孫謙、胡正,都比較接近,因此,總結西戎近60年的文學生涯,首先就是,他、趙樹理、馬烽等一樣,始終認定深入生活是文學創作必須堅持的根本原則。經常有中青年作者問西戎,你幾十年從事文學創作最深的體會是什么?或者有什么經驗、訣竅?他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實實在在深入生活,跟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到生活中獲取素材。他在多篇創作談文章中,談的最多的是深入生活問題;他在各種場合的發言或講話中,反復強調的也是深入生活問題;他與中青年作家交往或者接待文學愛好者,還是誠懇地奉勸他們千萬不要脫離生活。他在總結自己的文學道路時說得很明確:“作為一個搞創作的人,要忠于人民,要忠于現實,要從自己熟悉的生活出發,揭示生活中的矛盾斗爭,要塑造各種人物形象。凡是有利于社會主義事業的人和事,就謳歌稱贊;凡是不利于社會主義事業的人和事,就鞭撻打擊;凡屬人民內部的矛盾,就批評教育。我就是這樣指揮著自己的創作的。”(《文學路上五十春》)

其次是,他一生奉行文學是人學的理念,所有作品都是真誠地表現人物的心靈世界。西戎起初發表作品還是部隊宣傳員,以后的人生中做了多年報紙和雜志編輯,因此,他總是密切關注各個時期人的心理變化軌跡,他的每一篇作品,都是努力挖掘不同身份人物的外在行為與內在感受,從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中,思考社會發展的問題。他在《文學創作的中心問題》一文中寫道:“無論是舞臺上、作品中,創造典型性格,創造活起來的藝術形象,永遠是我們文藝創作的中心問題。”西戎一系列作品中的有個性特征的人物,如《呂梁英雄傳》中的雷石柱、武得民、孟二楞,《撲不滅的火焰》中的蔣三,《宋老大進城》中的宋老大,《賴大嫂》中的賴大嫂,《耿勞模》中的耿勞模,《叔伯兄弟》中的王滿福,《他,是弱者也是強者》中的趙樹理,等等,構成了他筆下的人物群像,留給讀者不可磨滅的印象。

第三是,他寫出了農民讀者喜歡的作品。西戎跟趙樹理、馬烽等一樣,也是把自己的讀者對象定位于農民,他這樣做,既是他們“山藥蛋派”作家的共同之處,更有他自己的必然性。西戎從小生長在山區農村,熟悉農村生活,對農民群眾有著特別深厚的感情,為農民的憂而憂,為農民的樂而樂;同時,他更熟悉農民喜歡讀什么樣的作品。他之所以追求通俗易懂的寫作方法,特別注意描寫人物形象,使用非常接地氣的語言,就是為了吸引農民讀者,讓農民讀者愿意讀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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