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秀
(甘肅炳靈寺文物保護研究所, 甘肅 永靖 731600)
炳靈寺石窟包括下寺、上寺、洞溝三個區域。其中上寺區北距下寺約2.5 公里, 現存最早的造像雕鑿于唐代,元明清時藏傳佛教在此勃興,明清之際達到鼎盛,現存大小窟龕13 個。
上寺第4 窟位于喜佛溝西崖距溝底百余米高處的崖壁上層,地勢偏遠險要,需貼壁腳蹬手攀方能涉險抵達。 洞窟利用一塊天然突出的石崖作為窟頂,將崖面下方正壁(北壁)磨光敷泥,在東、西兩側用夯土墻砌筑, 圍成一個高3.3 米、 寬2.75米、深3.3 米的平面方形平頂窟。 洞窟前壁已坍塌不存,窟內造像也已毀失,但繪于明代的壁畫基本保存完好。 其中正壁(北壁)主繪文殊變、普賢變,西壁繪十一面千手觀音及救度八難圖, 東壁繪以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為主尊的圖像。 西壁外側壁面上存一則刻畫題記:“隆慶四年四月廿五日法趙拜信士張喜明”。 可知底層所繪壁畫不晚于公元1570 年。 因上寺深處大寺溝腹地,第4 窟猶偏隅于人跡罕至的深谷懸崖上,難以為外界所知,因此目前還未見有關此窟的研究著述,《炳靈寺石窟內容總錄》中也僅有簡單的描述。 筆者不揣淺陋,欲對窟內東壁所繪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及其眷屬圖像試做辨析考釋, 并嘗試對其粉本來源情況進行分析推測,謹以管孔之見拋磚引玉。
第4 窟東壁壁畫(圖1、2),分上下兩部分畫面。上層中間繪一尊巨幅的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上下共五層面,最上一面為佛面,第二層暴笑面,下三層每層分左、中、右三面,共十一面。身著菩薩裝,戴寶冠、耳環、項鏈、臂釧,雙肩部蓮花中分別見寶劍和經夾, 赤腳立在升起于浪濤中的巨大蓮臺上。 胸前二手似結轉法輪印; 腹前二手相疊托缽,缽中見一佛露出上半身;雙肩部二手各握一金剛杵;身體兩側左手執寶弓,右手執羽箭;身體背部正圓形的背光內分三層繪滿千手,手中均托缽,缽中可見一佛露出頭部。

圖1 上寺第4 窟東壁壁畫
千臂千缽文殊項光左側繪一尊結跏趺坐的藏教祖師、一尊右手持十字金剛杵的寂靜相金剛手,一尊普度三途觀音①為觀音身相之一,通身白色,一面二臂,右手垂置右膝前,左手于左膝后拄地。 雙膝向外,腳心上下相對,平坐于蓮座上。 以慈悲目光注視有情眾生,在佛教中主普度地獄、餓鬼、畜生三途眾生。; 項光右側繪一尊交腳盤坐的祖師、一尊二臂白傘蓋佛母,和一尊結跏趺坐的二臂文殊。 上述兩尊祖師像均戴已褪為白色的尖頂僧帽,雙手似于胸前結轉法輪印,微側身朝向中間的主尊文殊,右肩部蓮花中見一寶劍,左肩部蓮花中見經莢,說明他們都是藏教中智慧圓滿、被公認是文殊化身的格魯派祖師。 按照唐卡中常見上師位置的布局習慣,右側祖師像極有可能為身份更加尊貴的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 文殊兩側以“之”字形蜿蜒向上的山路為分割線,山路內側靠近千臂千缽文殊小腿部的位置,左、右兩側各繪一尊財神,均頭戴五葉寶冠,著天衣,結跏趺坐于蓮座上,左手于腹際捉一吐寶鼠,寶鼠口中不斷吐出寶珠堆積到蓮座前,右手向一側展開托摩尼寶珠。左側財神身色似為白色, 右側財神已褪色難辨。蓮臺下方為波濤翻滾的海水,水中見兩尊人身蛇尾、頭部露出蛇頭的龍王作供養狀。 山路外側兩邊呈對稱狀各繪出四身二臂文殊和四身比丘。 八尊文殊的姿態大致相似,雙肩部均見寶劍和經莢,半跏趺坐于蓮座上,雙手似于胸前結轉法輪印,微側身目視下方的比丘;八身比丘均雙膝跪伏于蓮臺上,雙手合掌,身軀微向前傾,望向前上方的文殊作祈請狀。
下層壁畫在已毀失造像的背項光左、 右兩邊,分別繪一尊四臂金剛手和一尊跨坐在白獅身上的毗沙門天;造像項光兩側與金剛手和毗沙門天王之間的空隙處,又各繪一身與上方財神相同造型的財神像,其中左側財神身色為綠色,應該是綠財神。
千臂千缽文殊出自失譯者名,今附不空譯《大乘瑜伽金剛性海曼殊室利千臂千缽大教王經》。關于此經,前賢已多有著述,一般認為是雜糅了《華嚴經》、《梵網經》和密教金胎二部,在中土所作的疑偽經。 呂建福先生對千缽文殊信仰、形象、及其本經的產生,作了詳盡的考釋研究,指出經中所述千臂千缽文殊菩薩, 是受千臂千手觀音形象啟發,依據《梵網經》中胎藏世界改造而成,將盧舍那佛所住蓮花胎藏周邊出千葉(葉上千釋迦),改造為文殊身上出千手千缽(缽中有千釋迦),論證其產生是中唐時期密教、 華嚴思想及五臺山文殊信仰共同發展推動的結果[1]。
《大教王經》對千臂千缽文殊法門的利益及供養功德作了諸多描述,卷10 中稱:“若有人發菩薩心,至誠書寫此經,受持讀誦,見世此生獲得聰明利智,辯才無礙,福德增盛,智慧如海,所求稱遂,悉皆圓滿。”[2]這樣的利益好處對廣大信眾有著強烈的感召力, 促進了千臂千缽文殊信仰的發展。《大教王經》及千缽文殊圖像本產生于中原,隨著文殊道場地——五臺山山岳佛教的發展而傳到那里,成為五臺山密教文殊身形之一②惟善教授對目前學術界對千臂千缽文殊圖像及其本經的研究情況作了較為詳細的梳理,指出孫曉剛《文殊菩薩圖像學研究》“密教藝術的千手千缽文殊” 一節,論述不空譯出《千缽經》后,千臂千缽文殊圖像首先在中原出現,建中元年(780)其漢譯本送五臺山乾元菩提寺,慧超對其再釋,之后由五臺山傳到敦煌,中唐開始在敦煌佛教藝術中出現。 惟善 《千臂千缽文殊圖像探析》,《世界宗教文化》,2017 年第2 期,第119 頁。。 中晚唐時,隨著五臺山文殊影響的日臻深遠, 千臂千缽文殊信仰傳入敦煌地區。據劉永增先生統計,在莫高窟中唐至五代、宋期間的洞窟中,共存有17 幅千臂千缽文殊圖像, 其像式均為一面, 各手臂都持佛缽,其中有15 幅對面繪有千手觀音像③劉永增、呂建福二人均認為千臂千缽文殊形象是受到千手觀音的影響。 參見惟善《千臂千缽文殊圖像探析》第119 頁。。
關于千臂千缽文殊的形象,《大乘瑜伽金剛性海曼殊室利千臂千缽大教王經》(卷1) 中記載:“如是我聞,一時釋迦牟尼如來在摩醯首羅天王宮中于毗楞伽寶摩尼寶殿中。 如來在百寶摩尼寶座上與共毗盧遮那如來于金剛性海蓮花藏會同說此經。與無量大梵天王等,并與微塵數一切菩薩摩訶薩眾說毗盧遮那如來法界性海秘密金剛界蓮花胎藏世界海。于中有大圣曼殊室利菩薩現金色身,身上出千臂千手千缽,缽中顯現出千釋迦,千釋迦復現出千百億化釋迦。”[2]725a炳靈寺上寺第4 窟中所繪的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 即站在大片綠色背景代表的“法界性海秘密金剛界蓮花胎藏世界海”中的巨蓮臺上,腹前二手及周身千手所托佛缽中,都能見到露出上半身的釋迦佛。
《大教王經》(卷5)中又載:“其曼殊身上著于百寶,種種瓔珞妙寶天衣,頂背圓光頂有五髻,頭上有七寶佛冠,頂戴五佛如來。菩薩身上現其大印手二百二十二,有千臂千手,手中各持吠琉璃缽,缽中各各有一化佛,千釋迦同時出現。 爾時釋迦牟尼如來則告知言:大迦葉,汝應當觀大士曼殊室利菩薩手中吠琉璃缽內,諦看有何等相。 大迦葉則從座而起,便于師尊前頭面作禮而去,大迦葉則于曼殊室利前,頭面禮敬訖,便于缽內觀看,及見缽內有百億三千大千世界, 百億無色界百億色界百億六欲界,有百億須彌山百億四天下……時乃出現放大光明,化度蒼生救攝一切,亦乃見百億大迦葉徒眾有大疑網,向大圣曼殊室利菩薩邊求哀悔過。 ”[2]748a
《炳靈寺石窟內容總錄》中,將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面前的8 身比丘記述為善財童子,將“之”字形線條看作是善財童子參拜眾善知識的路線,進而認為此圖像為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圖[3],應不妥。 善財童子五十三參,是依據《華嚴經·入法界品》,講說善財在文殊菩薩的教導下,遍歷一百一十城,先后參訪菩薩、比丘、天神、王者、居士、外道等不同身份的五十三位善知識,并依教奉行,終獲證善果。而此圖中8 位比丘前面均為文殊菩薩,與《入法界品》經文不符。本文認為,圖中的8 位比丘與8 尊相互對應的文殊, 都是前文所述《大教王經》中大迦葉按照釋尊吩咐,在曼殊室利(文殊菩薩)缽中所看到“在曼殊缽內有百億世界,世界中有百億大迦葉, 各各向曼殊前請問大乘法義……亦乃見百億大迦葉徒眾有大疑網, 向大圣曼殊室利菩薩邊求哀悔過”的情節,具有濃郁的禪觀意境和密教色彩。
《大教王經》(卷2)中說,曼殊室利菩薩與十六名菩薩大士一起, 在釋迦牟尼佛前發愿同行修證大乘瑜伽金剛三密菩提三摩地, 救拔眾生:“如何名大士十六菩薩: 一者東方第一普賢菩薩摩訶薩,名號金剛手,為一切有情稽首毗盧遮那如來,加持一切眾生令入一切金剛薩埵三摩地。 妙堅牢故證修入一切如來清凈法身金剛寶性中, 轉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 成金剛法輪, 利益一切有情眾生,令一切菩薩摩訶薩修入佛心觀……”[2]731c由經文可知, 金剛手是與文殊一起發愿的十六大士之一,屬于千臂千缽文殊的重要眷屬。一般認為金剛手為密教中大勢至菩薩的憤怒身形。在藏密中,金剛手與觀音、文殊一起組成著名的“三怙主”,分別代表修道中的力、悲、智,備受民眾崇信。 上寺第4窟千臂千缽文殊左上側所繪的寂靜相金剛手與普度三途觀音像,應該即與文殊一起,表達“三怙主”之意,為密修行者除障增益。 呂建福先生在《千缽文殊的產生及其影響》中分析,文殊《千缽經》的偽造者非密教宗徒,并不熟悉密教的基本修法,其經文組織形式及所用術語不規范[1]11。 同樣作為偽經的《大教王經》中稱金剛手為普賢菩薩,或許也是出于術語概念上的混淆。
圖中千缽文殊右上側的白傘蓋佛母, 為大白傘蓋佛母身形之一,佛經中稱他是從佛頂髻中生出的一位本尊。 《佛頂大白傘蓋陀羅尼經》中描述了修持此尊的諸多功德利益:“能滅一切部多鬼魅,斷諸明咒解脫系縛,遠離夭橫憂惱惡夢,摧壞八萬四千妖魔及八執曜。 復能使令二十八宿生大歡喜,亦能移回一切冤害所有一切起毒害者,并諸惡夢皆使殄滅, 又能救除毒藥器械水火等難……不梵行者亦成梵行,不持戒者亦成持戒,不清靜者亦成清凈。若有五無間罪及無始來所有宿殃。舊業陳罪盡滅無余……”[4]稱此尊不僅能除厄離憂,滅罪斷惑,還能滅諸鬼魅,影響天部星宿及執曜,尤其有助于修行之人,影響到修行人的先天運數,對靜處密室的修道者來說,是至關重要的觀修本尊。
繪于畫面左下角的毗沙門天, 是佛教天部四大天王中的北方多聞天王護法神, 在密教中又稱毗沙門天,兼具司財的職能。 法天譯《佛說毗沙門天王經》中記載,憶念、信奉毗沙門等四大天王,可令修道者在修行時避免惡性夜叉干擾。 毗沙門天還在法會上親授了其真言密咒,稱持誦其真言,可使那些欲以惡念擾亂行者的夜叉頭破為七瓣[5]。上寺第4 窟深處山谷腹地崖壁上,常人難以通達,從選址及窟內所繪密教壁畫來看即為一密修道場。東壁所繪圖像內容,正是體現了密修行者祈愿能得諸神護佑, 助其增長福慧財智, 遠離惡邪罪障,終得求悟證道的思想。
從千臂千缽文殊本經來看, 千臂千缽文殊應該是一面, 敦煌壁畫中現存的多鋪千臂千缽文殊也都是一面,符合唐密經典。而炳靈寺上寺第4 窟中所繪的千臂千缽文殊則是上下依次相疊的五層十一面, 與藏密中常見的十一面千手觀音的頭面排列造型如出一轍①李翎研究員考證,西藏佛教中,面的數量自下而上以3、3、3、1、1 的形式呈塔狀豎式排列的十一面觀音像式,來自西北印和東北印,屬于印—藏傳承系統。 在此基礎上,17—18 世紀時開始在藏地大量流行背光形式的千手十一面觀音像。 李翎:《十一面觀音像式研究——以漢藏造像對比研究為中心》,《敦煌學輯刊》2004 年第2 期, 第83—84 頁。。 這種十一面呈塔狀上下五層排列的千臂千缽文殊畫像, 還見于炳靈寺石窟洞溝區第5 窟外室南壁, 與其對應的北壁繪有一身相同造型的十一面千手觀音。 文殊是大乘佛教顯、密兩教中都最受尊崇的菩薩之一,發源于中土唐密的千臂千缽文殊粉本, 乘著五臺山文殊信仰的東風,來到西垂敦煌后,很快便成為這里中晚唐以來流行的佛教創作題材。 但或許因為此時吐蕃對敦煌的統治已是強弩之末, 更兼朗達瑪滅佛導致西藏佛教陷入百年沉寂, 千臂千缽文殊信仰沒有繼續由敦煌傳播至西藏本土。 西藏佛教在進入后弘期的17—18 世紀時,開始大量流行十一面千手觀音, 但自始至終未見有發源于漢地的千臂千缽文殊圖像出現, 卻唯獨在安多漢藏邊緣地帶的炳靈寺明代壁畫中, 出現了兩處與十一面千手觀音相對而繪、 頭面結構完全相同的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圖像。
除炳靈寺石窟外, 山西太原市崇善寺大悲殿內塑于明洪武年間的三大士造像, 即為一尊各面呈豎式上下五層排列的十一面千手觀音, 一尊千臂千缽文殊立像, 及一尊普賢菩薩像, 均高約8米,泥塑貼金,壯觀華貴,被稱為崇善寺除藏經、壁畫臨摹本之外的第三寶。 另在山西五臺山大顯通寺文殊殿內, 供奉一尊銅質鍍金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坐像,鑄造于明萬歷九年(1581)。 像高5.4米,五層頭以3、3、3、1、1 的面數, 依次漸小向上豎式排列,各頭面均戴五佛冠,與炳靈寺石窟中所繪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像頭面組合形式完全相同。
五臺山作為文殊在中國內地的道場地, 歷來在漢、藏信眾及各代皇室中享有極高的聲望。 漢、藏佛教信仰和文化藝術在五臺山及其周邊地區不斷得以交融碰撞, 盛行于藏地源自于印度的五層十一面千手觀音, 與根植于五臺山肇始于中原的千臂千缽文殊,正是在這里,在以文殊化身宗喀巴為代表的格魯派政教勢力日益興盛的背景下,再次受到五臺山華嚴思想中三大士信仰的影響而緊密交融在一起。崇善寺大悲殿中的三大士造像,便是漢、藏密教初步結合的例證。李翎研究員考釋認為, 唐代流傳的各類佛經典籍中對于千手觀音不同手臂和不同面的變化情況,“可以考慮是一種密教思維的產物,即十一面觀音由于其威力,可以由二臂變化為四臂、六臂、八臂乃至千臂;同樣,一面的千手千眼觀音,為了實現大愿力,可以一首、三首、五首、九首、十一首乃至百萬首”②見李翎《十一面觀音像式研究——以漢藏造像對比研究為中心》,《敦煌學輯刊》2004 年第2 期,第78 頁。。 可能也是在這樣的思想認知下, 受十一面千手觀音藏密形象的二度啟發,大概于明代中前期時,千臂千缽文殊在五臺山經歷又一個歷史輪回, 完成了十一面千臂千缽藏密形象的最終演變。 五臺山大顯通寺中萬歷九年的文殊銅像, 就是千缽千缽文殊由唐密形象轉化為藏密造型的絕好例子。
這種集漢藏密教形式為一體的文殊變體在向西回流的過程中,很快在在擁有千年佛教文化底蘊、漢藏佛教藝術并蓄的炳靈寺石窟得到了流布①據炳靈寺所藏明正德十二年(1517)的石刻碑文《重修古剎靈巖寺碑記》 記載, 炳靈寺石窟自明成化乙酉(1465)至正德年間的半個多世紀里,進行了一系列較大規模的修整擴建,形成一派繁盛景象。 王玲秀《炳靈寺第3 窟石塔壁畫創作背景及內涵探析》,《西藏研究》2012 年第5期,第62 頁。。 從創作時間來看,炳靈寺上寺第4 窟文殊圖略早于五臺山顯通寺文殊像, 基本上屬于同時代作品。但從當時五臺山的聲望地位及文殊信仰、華嚴思想的興盛程度判斷, 五臺山應該是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樣式產生的源頭, 顯通寺中的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 不一定是五臺山出現過最早的這類造像題材。炳靈寺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接受并弘揚了這種樣式,也是不爭的事實。
千臂千缽文殊于中唐時受唐密中的千手觀音形象啟發而產生, 在藏傳佛教后弘期格魯派勢力興起后, 又受藏密中的十一面千手觀音形象影響而形成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樣式。 千手觀音對文殊的這種影響, 前者以敦煌石窟中大量出現兩兩相對的千手觀音和千臂千缽文殊為佐證; 后者以炳靈寺石窟中出現相互對應的十一面千手觀音和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為例子。然而,就像千臂千缽文殊唐密樣式最后在敦煌停下腳步一樣, 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在炳靈寺石窟中華麗綻放后也戛然止步, 再也沒有向唐蕃古道更往西南的青海及西藏地區傳承。 其背后的社會因素、佛教思想、宗教信仰等還有待于以后作進一步考釋研究。
綜上所述,炳靈寺上寺第4 窟東壁所繪壁畫,主要依據《大乘瑜伽金剛性海曼殊室利千臂千缽大教王經》,描繪了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及其眷屬圖像,突出展現了經中所述大迦葉于文殊缽中,見到百億迦葉向文殊各各請問大乘法義、 求哀悔過的迷幻場景, 表達了藏傳佛教密教信徒求法過程中對開智明慧、避惡祛邪、增進證量、求悟佛果的祈愿思想。
這種十一面呈豎式上下五層排列的千臂千缽文殊圖像, 不同于敦煌石窟中單面千臂千缽文殊唐密形象, 是在元明兩代中原王朝對藏傳佛教大力優渥扶植的宏觀政策下, 伴隨著藏教各派高僧活佛前赴后繼入京朝覲途中在文殊圣地五臺山的系列宗教活動, 尤其是元末明初勢頭日盛的格魯派勢力推動下, 漢、 藏佛教在五臺山不斷交匯融合,受五臺山華嚴三大士信仰影響,產生于中土唐密的千臂千缽文殊, 在藏密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形象的再次啟發下,于五臺山形成的一種融漢、藏密教為一體的新的文殊變體。 因炳靈寺石窟位于唐蕃古道上漢藏邊緣地帶, 擁有千余年漢藏相繼的佛教歷史, 使得十一面千臂千缽文殊信仰及其粉本一經產生,便迅速流傳到這里,成為炳靈寺明代藏密壁畫中瑰麗的宗教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