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正建
(中國社會科學院 古代史研究所, 北京 100101)
唐代法律體系主要由律令格式組成, 格是其中最活躍最難以琢磨的法律典籍或法律形式。 近來關于格特別是格的條文體例的研究, 形成一個小高潮,坂上康?、氽嗌峡悼 队嘘P唐格的若干問題》,先收入戴建國主編《唐宋法律史論集》,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 年,后收入趙晶主編《法律文化研究》第13 集,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 年。最近又在大津透編《日本古代律令制と中國文明》(東京:山川出版社,2020 年)中撰寫了《日唐の格法典の編纂と體裁の特征》一章。、戴建國②戴建國《唐格條文體例考》,原載《文史》2009 年第2 輯,后收入《法律文化研究》第13 集。、樓勁③參見樓勁 《魏晉南北朝隋唐立法與法律體系:敕例、法典與唐法系源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等對此都有專論。不過他們的研究,針對的都是將詔敕編輯起來成為法典的格,而實際上唐代的格有兩種:一種是對皇帝詔敕的編輯(可稱為“詔敕編輯類格”),另一種是具有某種標準或條件意義的規則規格(可稱為“非詔敕編輯類格”)④這一點劉俊文在《唐代法制研究》第3 節《唐格初探》(臺北:文津出版社,1999 年)中已經提到,他稱之為“正格”和“雜格”,但關于雜格的分析或還可商榷。 原名《論唐格——敦煌寫本唐格殘卷研究》,載《敦煌吐魯番學研究論文集》,北京:漢語大辭典出版社,1990 年。。 前者有對律令式的增補修訂作用, 后者則是特定官司制定的特定制度。格到唐后期,詔敕編輯類格的大部分轉為格后敕、 編敕形式, 剩下的格一方面向刑罰方面演變,不僅《刑部格》作用增大,類似《開成格》這樣的格主要也是有關刑罰的格了;另一方面,各種非詔敕編輯類格的作用越來越大,甚至成了格的常態,以致到編寫《新唐書·刑法志》時,將唐代的格定義為“百官有司之所常行之事”[1],到北宋神宗時,格更演變為“設于此以待彼之謂格”[2],即完全是一種條件或標準的規則或規格了。
唐代史籍中常見有“準格”“依格”類記載,對這些記載中的“格”,要做具體分析:它是指詔敕編輯類格,還是指非詔敕編輯類格。 一般而言,指詔敕編輯類格的時候比較少 (多半是直接引用敕文),而指《刑部格》等刑罰類格,以及指非詔敕編輯格的比較多,后者例如選格、舉格、勛格等等⑤對此,筆者將有專文論述。。
史籍記錄的主要是制度和各種詔敕命令,其中提到要“準格”或“依格”,只是一種要求,那么,當時在實際政治經濟活動中如何使用格, 使用哪種格?要解決此問題,就只能求助于敦煌文書等當時留下來的實際政務或事務運行的資料了⑥敦煌文書中的格大部分屬于法典性質,例如《散頒刑部格》, 而我們關注的則是實際經濟等活動時使用格的情況,因此不包括法典類的格文書。。
我們把文書資料限制在經濟文書特別是籍帳文書和契約文書中。籍帳文書使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契約文書使用《敦煌契約文書輯?!?。 檢查結果,有以下一些文書提到了“格”:
①兩共對面平章為定,準格不許休悔者。 ——北生25V 號《宋開寶九年(976)莫高鄉百姓鄭丑撻賣宅舍契》[4]⑦此件文書現編號為BD03925v11 號,據陳麗萍研究,此件契約應定名為《宋開寶九年三月一日莫高鄉百姓鄭丑撻賣宅舍契稿》,見陳麗萍《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契約文書匯錄》,《中國古文書學研究初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年,第130 頁。。
②兩共面對商儀(議)為定,準格不許翻悔——S.1946 號《宋淳化二年(991)押衙韓愿定賣妮子契》[4]79。
③兩共對面,貸絹為定,不許謂(違)格者——P.3565 號《甲子年(964? )氾懷通兄弟等貸絹契》[4]224。
④兩共對面平章為定,準格不許悔——P.2119V 號《年代不詳貸絹契》[4]239。
⑤兩共對面平章為定, 準格不許翻悔者——北生25V 號《甲戌年(974)慈惠鄉百姓竇跛蹄雇工契》[4]280①此件文書現編號為BD03925v4 號, 陳麗萍將其定名為《甲戌年正月一日慈惠鄉百姓竇跛蹄雇工契稿》,見陳麗萍《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契約文書匯錄》,載《中國古文書學研究初編》,第130 頁。。
⑥若有違此條流,但將此憑呈官,依格必當斷決者——S.5647 號《遺書樣文》[4]532。
⑦依格必當判決者——ДХ2333B 號《遺書樣文》[4]641。
以上契約文書中提到的“準格”“違格”“依格”中的“格”,基本所指都是“法”,準格就是準法,依格就是依法。 這是因為這些契約文書的年代都是唐代晚期乃至五代北宋。 此時的格多以《刑部格》《開成格》形式出現,實際都是關于刑罰的規定,從某種意義上說,與“法”幾乎就是同義語。所以我們看到敦煌契約文書中, 在大致相同時間段相同契約中同樣的套話里,在上舉“準格”的文字處,往往又寫作“準法”。 例如:
①兩共對面平章,準法不許休悔——S.3877V號《天復九年己巳(909)洪潤鄉百姓安力子賣地契》[4]19。
②兩共對面平章, 準法不許休悔——S.1285 號《后唐清泰三年(936)百姓楊忽律哺賣舍契》[4]22。
③兩共面對平章, 準法不悔——北乃76 號《甲辰年(944)洪池鄉百姓安員進賣舍契[4]24。
④兩共對面平章為定,準法不許休悔——P.3649V 號《后周顯德四年(957)敦煌鄉百姓吳盈順賣地契》[4]30。
⑥兩共對面平章為定, 準法不許休悔者?!狿.3649V 號《丁巳年(957)莫高鄉百姓賀保定雇工契》[4]276。
⑧兩共對面平章為定,準法不許翻悔——S.1897 號《后梁龍德四年(924)敦煌鄉百姓張厶甲雇工契(樣文)》[4]299。
兩相比較,寫有“準格”不許休悔,與寫有“準法” 不許休悔的契約, 無論用詞還是意義基本相同。 可知這些契約中“準格”的格并非“詔敕編輯類格”,也非“非詔敕編輯類格”,而是“法”。 “格”與“法”在這里通用??紤]到這些契約文書多是唐后期以后的文書,因此這里的“法”主要指與刑罰相關的規定,那這里的“格”也是指與刑罰相關的規定,即唐后期五代時通行的《刑部格》《開成格》之類②與此可為旁證的是:宋初編定的《宋刑統》引用的格共10 條,其中《開成格》2 條,《刑部格》7 條,此外只有《戶部格》1 條,因此《宋刑統》引用的格主要就是《刑部格》和《開成格》。。
P.3898、P.3877 號《唐開元十年(722)沙州敦煌縣懸泉鄉籍》[3]146-151:
①13 男思宗年 貳拾貳歲 衛士(續前籍,年廿一,開元八年帳后,貌加就實?!查_〕元七年帳后,被十二月十三日符,從尊合貫附。 開元九年〔帳〕后,奉其年九月九日格,點入。 )
②48 男守忠年貳拾伍歲 衛士(開元九年帳后,奉其年九月九日格,點入。 )
③80〔戶〕主趙玄表年伍拾捌歲 白丁(開元九年帳后,奉其年九月九日格,衛士十周已上間放出。 下下戶。 課戶見輸。 )
P.2684 號《唐開元十年(722)沙州敦煌縣莫高鄉籍》[3]154:
④1 戶主王萬壽年伍拾壹歲 白丁(神龍元年全家沒落。 開元九年帳后,奉其年九月九日格,衛士沒落放出。 下中戶,課戶見輸。 )
以上《開元十年沙州敦煌縣懸泉鄉籍》和《開元十年沙州敦煌縣莫高鄉籍》中所寫“奉其年(開元九年)九月九日格”中的“格”,池田溫認為可能是當時名為“簡點格”之類的敕令,并非屬于成文法典的格;而劉安志則認為“此格即為有關衛士簡點之‘格’,屬成文法典無疑。 ”[5]①池田溫與劉安志的看法,并見劉安志《跋吐魯番鄯善縣所出〈唐開元五年(717)后西州獻之牒稿為被懸點入軍事〉》一文,原載《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19 輯,2002 年。并認為這個“開元九年(721)所發簡點府兵的格文,與開元七年(719)所修之《開元后格》當存在一定的關聯。[6]”②劉安志 《唐代府兵簡點及相關問題研究》, 原載《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22 輯,2005 年。也就是認為這個開元九年的格屬于詔敕編輯類的成文法典的《格》。
如果承認唐代的格有兩類,那么很清楚,此件《開元十年沙州敦煌縣懸泉鄉籍》和《開元十年沙州敦煌縣莫高鄉籍》 中提到的開元九年的格既非敕令(因為明確提到是“格”)也非詔敕編輯類《格》, 而是具有標準、 條件意義的非詔敕編輯類格,與《開元后格》等詔敕編輯類《格》沒有關系。
以下略作分析。首先是,開元九年格與唐代其他的禮部舉格、吏部選格等一樣,屬于一種專門的格,即由兵部制定和頒發的“簡點格”或“簡格”。按, 簡點格或簡格是有關衛士簡入軍和放出軍的條件的規定,明確見于吐魯番文書。前引劉安志文章討論的吐魯番鄯善縣出土《唐開元五年(717)后西州獻之牒稿為被懸點入軍事》文書有云:
6 ……獻之比在部落檢校,今承西州牒□
7 點,遂被懸點入軍。 □準簡格文,不許懸
8 名取人。 獻之□□檢校部落,身不在州,
9 即不在取限。今見此□□府史令狐慎行,貫隸西
10 州, 其人懸點入軍, 即經采訪使陳牒,準簡格文,
11 不合懸名取人。 其時,使牒西州:準格放□軍訖。 又
12 楊奉璿, 亦貫西州,□□□□已西,簡點之時不在,既
13 □公使,準格免軍……[5]178
這里明確提到了《簡格》。 牒稿作者就是“準”這個《簡格》條文,才提出自己不當被簡點入軍的。文書中舉例所寫的“準格”,準的也是這個《簡格》。
這種帶有標準、條件的規格意義上的“格”,適應時代變化,需經常變動,每年或每幾年要編纂修訂一次,從唐前期到唐后期持續不斷(而不是像詔敕編輯類格那樣, 到唐后期基本不再編纂了),因此在引用這種格的時候,通常要加日期。這是非詔敕編輯類格與詔敕編輯類格的最大不同。
例如吏部選格,可能是一年一修,“天下之治,在能官人,古今以還,委重吏部。自循資授任,衡鏡失權,立格去留,簿書得計。比緣今年三月,選事方畢。 四月已后,方修來年格文,五月頒下。 ”[7]似是說每年三月結束選事后,就開始修來年的選格,五月頒下, 所以往往在史籍中能看到“今年所造選格”(今年指元和元年〈806〉[7]546;“其今年選格,仍分明標出近例, 冀絕徼求。 ”(今年指大和二年〈828〉[7]1596;“況去年選格,改更新條,許本郡奏官,便當府充職。 ”(去年指會昌元年〈841〉[7]1620;“準今年選格節文,經考停罷者,一選集,準舊格,兩選集。 ”(今年指大中五年〈851〉[7]1787等記載。 因此在引用選格時,一般要注明該選格的時間。
禮部舉格也是一樣。唐代舒元輿曾說“臣又見每歲禮部格下天下,未有不言察訪行實無頗邪,然后上貢,茍不如格,抵罪舉主。 ”[8],似也是一年一修, 所以我們也能看到有禮部奏 “伏請先試帖經,通數依新格處分”(新格指大和八年〈834〉舉格)[7]1636;“條流進士人數, 及減下諸色入仕人等,準大和四年(830)格”[7]1636等記載。 特別是史籍中保留了一份相對完整的舉格節文, 即《會昌五年(845)舉格節文》,內容包括各地送進士和明經的人數規定,例如“所送人數:其國子監明經,舊格每年送三百五十人,今請送三百人;進士,依舊格送三十人。 ”[9]這個舉格也是前面要冠以日期的,以與“舊格”相區別。
其他如《開元二年(714)軍功格》[10],格前面冠以日期。 通過檢索,發現凡在“格”前貫以時間(年號或日期)者,基本都不是詔敕編輯類格,而是非詔敕編輯類格, 如選格、 舉格, 無論“建中二年(781)格”(吏部選格)[7]1600、“長慶二年(822)格”(禮部舉格)[11]358還是 “大和四年格”(舉格)“會昌五年舉格”(見上),都是如此。
回到《唐開元十年(722)沙州敦煌縣懸泉鄉籍》和《唐開元十年(722)沙州敦煌縣莫高鄉籍》提到的“奉其年九月九日格”中的格,應是與衛士點選和放出有關的“簡格”。如第①②按照劉安志的觀點, 開元六年以后是三年一簡點,則簡格或也當為三年一編制。例,是奉格點入的衛士; 第③④也有一種可能,即金部掌財政支出,而給官員的祿直,是支出的一部分,因此需要金部制定相應標準。例則是奉格從衛士放出而成的白丁。這里的“格”顯然不是詔敕編輯類格,也不是當年頒布的詔敕,而是某官司(如兵部)制定的有關衛士揀選和放出的標準,即簡格。這種簡格應是在揀點衛士的年份編制頒布,每次各不相同①,雖然也是法典,但和開元年間修定的“詔敕編輯類”開元前格、開元后格、開元新格無關,自然也就和開元七年修定的《開元后格》沒有什么關系了。
P.3348V:《唐天寶四載(745)河西豆盧軍和糴會計牒》第二件:
44 柒仟陸伯陸拾壹屯疋叁丈伍尺四寸疋段,
45 行綱別將張處廉三月十八日于武威
46 郡領到,充 旨支四載和
47 糴壹萬段數,春季新附。 其
48 疋給百姓和〔糴〕斛斗,并準金部
49 格給副使祿直,破用并盡。
50 壹仟柒佰疋陜郡絁
51 壹仟陸伯屯大綿
52 肆仟叁伯陸拾壹疋叁丈伍尺肆寸大練。
53 捌拾叁疋壹丈玖尺壹寸大練,準格
54 給副使李景玉天寶四載春
55 夏兩季祿:粟壹佰貳拾碩
56 直(斗估卅二文),計叁拾捌貫肆佰
57 文,折合上件練(疋估四百六十文),不糴斛斗[3]432-433。
此件會計牒講河西掌握的疋段如何使用。 44行到52 行是說7661 屯疋3 丈5 尺4 寸疋段(由1700 疋陜郡、1600 屯大綿、43601 疋3 丈5 尺4寸大練構成),用于從百姓手中和糴糧食及付給副使的祿直,已經用完了。 53 行到57 行是說應該付給副使李景玉春夏兩季祿直,共計粟120 碩,換算為錢,值38 貫400 文,用83 疋1 丈9 尺1 寸大練(約合38 貫268 文)支付,不用于和糴糧食。
在上交戶部的牒文中,出現了“準《金部格》”和“準格”字樣,后者也應該是準《金部格》。我們知道,金部是“掌庫藏出納之節、金寶財貨之用”的,百官的月俸歸它管,即所謂“百司應請月俸,則符、牒到,所由皆遞覆而行之。 ”[12]上述《會計牒》說準《金部格》支付官員(副使)的祿直,或許此“祿直”相當于月俸,因此要準《金部格》執行③也有一種可能,即金部掌財政支出,而給官員的祿直,是支出的一部分,因此需要金部制定相應標準。。
那么,這里的《金部格》是屬于詔敕編輯類格呢? 還是屬于非詔敕編輯類格? 這個問題由于《金部格》存世太少,很難判斷,現在略作推測如下:
從“準《金部格》”或“準格”看,所“準”的《金部格》,一定規定了給各級官員的祿直標準。 官員的“祿”額,由《祿令》按品級規定額度[13]357④敦煌文書P.2504 號 《天寶令式表殘卷》 記:“祿令:正二品祿五百石,從二品祿四百六十石……正八品祿六十石,從八品祿五十五石,正九品祿五十五石,從九品祿五十石。 ”參見劉俊文:《敦煌吐魯番唐代法制文書考釋》。,但“祿直”按什么標準呢? 本官不同因而品級不同的“副使”,其“祿直”又按什么標準呢? 可能這些標準規定在天寶年間的《金部格》中,支付這些本官不明的“使職”類官員的“祿直”時,要按《金部格》的標準執行。從這個意義上說,《金部格》具有非詔敕編輯類格的性質。
但是我們看到也有《金部格》屬于詔敕編輯類的格。 比如《白氏六帖事類集》在“羌互市格”條目下引“《金部格》云:敕:松、當、悉、維、翼等州熟羌,每年十月已后,即來彭州互市易法時,差上佐一人于蠶崖關外, 依市法致市場交易, 勿令百姓與往還。 ”①《白氏六帖事類集》卷24,東京:汲古書院,2012年,第三冊第204 頁。 文字有不可通處,暫不做討論。此件《金部格》有“敕”字,內容有要求有禁止,屬于詔敕編輯類格,顯然與規定支付“副使”“祿直”的額度的上述《金部格》不同,明顯不具有制定某種系列條件或標準的性質。
如何解釋存在兩種《金部格》的現象,初步考慮,這是否反映了“散頒格”與“留司格”的不同呢?《散頒格》是詔敕編輯類格,已經有確切的文書證明,即敦煌發現的《散頒刑部格》(P.3078+S.4673號文書),其“散頒刑部格”是法典原名[13]246,真實可靠,但《留司格》至今沒有發現有確切題名的法典文書原件。唯一寫有“留司格”的法條,見于日本《倭名類聚抄》,在其書卷四“坩”條中引《楊氏漢語抄》的話說:“垂拱留司格云:瓷坩廿口,一斗以下五升以上。 ”[14]225從這條“留司格”的引文看,顯然不屬于詔敕口氣,而是某種標準和規格,因而當屬于非詔敕編輯類的格。
那么,散頒格和留司格真有這樣的區別嗎?目前缺乏直接證據,但既然有明確記載“垂拱”年間的“留司格”的條文存世,我們就來分析一下垂拱年間的格的構成。 《舊唐書·刑法志》在提到垂拱年間的法典時說:“又以武德已來、垂拱已前詔敕便于時者,編為《新格》二卷,則天自制序。其二卷之外,別編六卷,堪為當司行用,為《垂拱留司格》?!保?5]143這就是說,編輯詔敕形成的格,稱為《新格》,可能就是散頒格②史籍又記垂拱時有“《散頒格》三卷”(《舊唐書·刑法志》第2138 頁等),有學者認為這里的“三卷”當作“二卷”,《日本國見在書目錄》即記作“垂拱格二卷”,故這個垂拱《散頒格》應當就是垂拱《新格》。 詳細考證見孫猛《日本國見在書目錄詳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第758—759 頁。,而詔敕之外編輯的格,則形成留司格。 換言之, 同樣是以各部各司命名的格,如果是散頒格,就是詔敕編輯類格;如果是留司格,或許就是非詔敕編輯類各司行用的格③也就是說,散頒格與留司格的區別并非其所涉事務是否本司還是全國,而在于是否為詔敕的編輯。。 到開元天寶年間, 雖然可能已經沒有了散頒格和留司格的嚴格區分, 但兩種類型的格依然以某種形式(或留有某種痕跡)保留了下來,而且其中非詔敕編輯類格的比重可能越來越大。當然,這個意見也只是一種推測。
通過以上的簡單探討, 或可得出一個小小結論:從敦煌經濟文書看,在唐代直到五代北宋初,在實際經濟事務運行中提到的“格”(準格、依格)有幾種含義:一種是與“法”同義,主要表現在契約文書中, 且主要是唐后期特別是唐晚期到五代北宋時期;另一種直接寫有某年某月日的“格”,指的是有司按一定期限不斷制定的帶有標準或條件意義的規則規格,與選格、舉格、勛格等屬一類。第三種是寫有尚書省二十四司名稱的“格”。 這種格比較復雜,就文書中所見用例看,很可能也是有司制定的帶有標準或條件意義的規則規格(可能是屬于“當司行用”的留司格,而非散頒格)。經濟文書中所見實際使用的這三種用例的“格”,似乎均非“詔敕編輯類”性質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