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特與《反法西斯進行曲》

王思霄

抗戰時期，新四軍和華中抗日根據地創作了大量謳歌抗戰的音樂作品，其創作數量之多，令人嘆為觀止。這些音樂作品融入整個中華民族偉大的抗戰怒吼聲中，久久傳唱，歷久彌新。在新四軍抗戰音樂史中，有一首是國際友人羅生特在蘇北抗日根據地創作的《反法西斯進行曲》，是他一生創作的唯一一首歌曲。

羅生特是一位出生在奧地利的猶太人，著名醫學博士。1938年，因參加反對德國法西斯吞并奧地利的抗議運動被捕，被關押在布痕瓦爾德集中營，后被驅逐出境。他從歐洲輾轉來華，在上海法租界開設了一個小診所，以維持生計。1941年初，新四軍軍部在鹽城重建后，求賢若渴的代軍長陳毅得知羅生特在上海的情況，通過新四軍衛生處長沈其震，邀請他到蘇北參加抗戰。在上海地下交通人員的安排和掩護下，羅生特扮成德國傳教士，悄然帶著一大箱藥品器械，由海路抵達蘇北新四軍抗日根據地。

關于此行，羅生特以后曾回憶說：“從上海出發到新四軍當然得經過長時間的準備才能成行，需要特別小心。因為我既被德國的蓋世太保，又被日本的秘密警察嚴密監視著。最大的困難在于，那時我一句中文都不會說。但是，最后一切都成功了。通過我的朋友，一位德國記者海因茲（即漢斯·希伯）的介紹，我認識了新四軍的主任醫生沈大夫。他在上海扮成一位富商，當然是住在舒適的酒店，秘密地購置大宗的藥品、器械和書籍。終于在1941年3月11日夜里我被偷偷地帶出上海。我是船上唯一一位歐洲人，大家都以為我是傳教士。”羅生特首先抵達蘇中新四軍一師防區，10天后，抵達新四軍軍部駐地鹽城。

踏上鹽城的土地，感受到根據地抗日、民主的氛圍，羅生特長期在敵占區的壓抑心情蕩然無存，仿佛空氣也一下子清新了許多。此時的鹽城已經成為整個華中敵后抗戰的軍事、政治、文化中心，抗日軍民昂揚的精神狀態給他留下深刻印象。這天，新四軍衛生部、抗大五分校、魯藝華中分院在鹽城聯合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國際友人羅生特大會。陳毅主持會議，并和劉少奇分別致歡迎詞。陳毅在歡迎詞中指出：新四軍的事業是正義的事業，而正義的事業總是得到人們的支持，這種支持是沒有國界和人種的區別的。到蘇北來參加新四軍的外國人，羅生特大夫是第一人，相信以后會有更多的外國朋友加入到新四軍行列。這說明新四軍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羅生特很快便擔任新四軍衛生部顧問，他傾注極大熱情為新四軍官兵和地方老百姓看病，舉辦培訓班，提高新四軍的醫療衛生水平，被老百姓稱為“大鼻子醫生”。羅生特在鹽城，不僅為其水網密布、阡陌縱橫的獨特地域特征所吸引，更為撲面而來的抗戰文化氣息所感染。此時，鹽城已云集了大批文化人，他們匯合成一支龐大的文化大軍，擂起抗日的戰鼓，形成敵后抗戰的“第二戰線”。當時的鹽城又被譽為“文化城”。蘇北文化協會在鹽城成立時，陳毅邀請羅生特講話，羅生特作了《關于歐洲文化》的報告。他說：“今天蘇北文化協會在鹽城成立，新四軍和蘇北文化工作者、藝術名流從四面八方趕來，濟濟一堂，探討民主文化藝術發展方向和措施，決心將鹽城建設成蘇北文化的中心?！?/p>

為了促進在蘇北根據地蔚然興起的抗戰新文化運動，當時創刊的眾多報紙、雜志都經常發表文藝作品，包括小說、詩歌、木刻畫等，其中也有歌詞、歌曲。一日，羅生特不經意間在《鹽阜報》上看到了一首署名鄧里予發表的歌詞，標題為《反法西斯進行曲》，瞬間便被吸引。到蘇北根據地后，羅生特堅持學習中文，對中文字意已有一定理解力。當他看到“反法西斯”這樣的標題，立刻產生極大共鳴。

當時，不僅僅是亞洲，整個歐洲也處于法西斯的蹂躪之中。羅生特當年在奧地利曾遭受德國納粹的迫害，被關進集中營一年之久。他對法西斯的殘忍和毫無人性的野蠻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雖然現在身在異國他鄉，但反法西斯一直是他的信念所在，所以當他一看到“反法西斯”這樣標題的歌詞，便產生了一種沖動，希望能為此譜曲，以讓“反法西斯”這樣的主題歌曲傳向世界。

作為一個猶太人，羅生特早年生活的時代選擇醫生和律師是最熱門的職業，這也是羅生特后來成為一名醫生的緣由。由于羅生特接受過良好教育，致使他在習醫之余對音樂也有一定的愛好和素養。尤其是羅生特有過一段特殊的經歷，他的大學生活是在著名的音樂之都維也納完成的，這是他培養音樂和戲劇興趣一個得天獨厚的條件。在《中國的大時代——羅生特在華筆記》一書的德文版導言中，有如下記述：“在音樂，尤其是德國古典音樂方面，無論是德語的、拉丁語的和希臘語的，雅可布（原名雅可布·羅森費爾德，即羅生特）均可以炫耀于人，學習成績極佳”。據此可見，羅生特早年即對音樂有著極大興趣和較高欣賞水準，而在蘇北根據地，則成為他對音樂創作的首次嘗試。

羅生特仔細地研究鄧里予發表的歌詞：

“前進前進，爬過山，翻過嶺，一當十，百當千，不怕死，不怕難，高唱戰歌向前進！聽，被壓迫人民在那里怒吼！要挺起胸膛，沖向前線，不要再彷徨，去把敵人消滅光！

整齊隊伍，咬緊牙，握緊槍，要和那法西斯強盜們拼一場，不得勝利不丟槍。看，光明在前面向我們招手，要團結勇敢，奮斗犧牲，流血莫回頭。勝利終屬我們的?！?/p>

顯然這是一首鼓勵和號召抗日軍民英勇頑強與法西斯作戰，并終將贏得勝利的擂鼓催征之作，意義非同尋常。這些歌詞又仿佛一幅幅畫面，串聯起國際反法西斯戰場的一個個瞬間和場景。羅生特的創作欲在震撼和感動中被激活，他不再有絲毫猶豫，迅速收斂思路，醞釀旋律。羅生特選擇了4/4的節拍，使旋律更加具有節奏感和張力。《反法西斯進行曲》在旋律創作時，既考慮其反法西斯主題需要的剛勁有力，同時還要兼顧到進行曲的旋律特點。進行曲是一種富有節奏步伐的歌曲，最初產生于軍隊的戰斗生活，用以鼓舞戰士的斗爭意志，激發戰士的戰斗熱情，后來人們在社會生活中也常以此來表達集體力量和共同決心。雄勁剛健的旋律和堅定有力的節奏是進行曲的基本特點。羅生特在創作時特意標注旋律風格為“活潑有力”，在“有力”前點綴以“活潑”，就是為了將較為刻板的進行曲節奏鮮活起來，彰顯歌風意蘊。

《反法西斯進行曲》整體旋律創作并不復雜，甚至較為簡單。歌曲最后重復：“前進前進，爬過山，翻過嶺，一當十，百當千，不怕死，不怕難，高唱戰歌向前進！”旋律漸慢，卻依然鏗鏘，給人一種堅定信念，充滿勝利信心的力量。可以想象，當羅生特完成這首歌曲創作，并反復哼唱旋律時，一定非常激動與興奮，甚至有些陶醉。畢竟這是他音樂創作的第一次嘗試，是他堅定的反法西斯戰斗意志的一種全新表達，也是他投身蘇北抗戰新文化運動的一種自覺自為。

《反法西斯進行曲》見證了一位國際友人在新四軍中的特殊經歷，它的價值已不僅僅是音樂作品本身，而是一個時代的國際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重要例證。

羅生特曾經給陳毅寫過一封信，談及他想寫一本關于新四軍的書，將新四軍堅持敵后抗戰的經歷告訴世界人民。陳毅接信后非常高興地在回信中說：“你計劃寫一本關于新四軍的書，渴望你的著作出版。我感謝你對新四軍的幫助，更愿以同志的身份幫助你完成這本有意義的著作，你以反法西斯盟友的資格，遠渡重洋，來中國參加抗戰，同時更深入敵后參加新四軍工作，新四軍的艱苦斗爭為你所親見，所身受。新四軍的一切，你永遠是一個證明人！”

正如陳毅所說，羅生特永遠是新四軍的證明人，而《反法西斯進行曲》亦成為他一種充滿新意和文化內涵的證明形式。? ? ? （責任編輯 金 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