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繪畫視覺語言由“物”到“意”的轉換

姚佳　武非

關鍵詞：當代繪畫;視覺語言;物;意

當代環境下藝術、科技、文化不斷向前發展，繪畫領域也在發展中逐漸推陳出新，呈現出多元化的發展態勢。“當代繪畫”這一名詞并沒有明確的理論界定，更多的是一種概念，對時間的界定也相對更加靈活，一般泛指當今這個時代創作的繪畫作品或距今30年內具有當代性的繪畫作品。社會高速發展不僅為當代繪畫帶來了新的創作理念，也在此間衍生出多種新興創作媒材，從而使畫面視覺語言得到了極大豐富。視覺語言指人類視覺感受到的物質反射于大腦的成像，而畫面視覺語言指的是作品表面呈現出的能見，是視覺感官可感受到的形體、結構、色彩及材質等。繪畫視覺語言是藝術家向外傳遞信息的方式，是產生視覺藝術的基礎。當代繪畫對創作手法的探索越來越趨向大膽、創新和多樣，因此畫面視覺語言的呈現也隨之越加豐富。

繪畫創作中材料的運用逐漸從幕后走向臺前，成為當代繪畫視覺語言表現中的主要物質媒介，由此延伸出的材料的物性與意蘊轉換是當代繪畫中普遍存在的問題。“物”即材料物性，材料自身蘊含豐富的物質特征，其物性在畫面中形成最直觀的視覺語言，并對視覺美感起著重要作用。“意”為精神內涵表達，無論一件作品最終展現出何種視覺語言，其最終目的是給觀者傳達一定的情感觀念。如果說視覺語言是作品的外在生命，那精神內涵則是作品的內在靈魂。因而在當代繪畫創作中，無所限制的材料運用帶來無限的創作表現空間，關注作品材料視覺語言“物”如何向“意”轉換是創作中藝術表現力逐漸遞進的過程。

一、繪畫視覺語言在當代的多元表現

（一）寫實性語言的視覺法則

寫實性語言所表現的畫面形象大多是客觀世界的直接映像，這種模仿現實的說法最早來源于古希臘。古希臘的哲學家們說起“藝術模仿現實”的時候認為模仿是繪畫等藝術的基本功能，模仿自然現實的外物表象并通過模仿這個概念將繪畫與現實密切地關聯起來。在《論繪畫》中，阿爾貝蒂提出畫家要“努力再現可被看見的東西”，一幅繪畫就像一扇窗戶，觀者透過這扇窗戶觀看后面的自然物象，甚至畫布上的要比自然界的更美。達·芬奇則認為畫家就應當忠實地再現自然，強調再現的科學性。無論是對物象的模仿要真實還是超越現實的更加美化，不可否認的是這些都是對自然世界已知物象的模仿，描摹過程中自然物象與藝術家眼中的物象合二為一，在視覺表現上構成自然真實的直接象征。

寫實性語言在美術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陸續生成其固定的表達形式與視覺的呈現。首先，在繪畫材料使用這一方面，寫實性繪畫所運用的材料相對單一且僅作為技術載體。如中國畫使用筆、墨、紙、硯已經延續了千年之久;西方的油畫材料從15世紀揚·凡·艾克發明開始，也使用至今。繪畫材料是作品視覺語言呈現的基本條件，不同材料的質感特征在畫面中會帶給觀者相應的視覺感受。其次，在寫實性語言中構圖理論的運用方面，構圖意在比例、空間、布局等，在有限的畫面空間內進行結構組織。寫實性語言的構圖運用往往會在畫面中制造出一個視覺焦點，用以展現藝術家創作的主要藝術形象和思想，突出主體的構圖形式，使畫面在視覺語言角度具有簡潔清晰的特點，更加容易解讀。最后，寫實性語言在長期發展過程中存在一些視覺審美標準，例如畫面穩定、協調、統一，“繪畫中的均衡、平衡、適稱，不是物理學的意義，而是從視覺心理學的角度出發看畫面，是一種視覺力感的平衡狀態，屬于美學上的概念”。從整體結構把握畫面，通過對畫面次序的調整使每一組成部分之間達到視覺上的協調統一。

（二）抽象性語言的視覺創新

抽象性語言相對于寫實語言更加傾向于“主觀創造”的表現形式，藝術家發揮主觀創造性，將自然形象解構并重新進行組合，建構一種非寫實的藝術形象。巴塞利茲曾強調“繪畫不是達到一個目的的手段，相反繪畫是自發的”，也就是說藝術家自身的表達欲望才是繪畫的主要目的。當代繪畫表現形式逐漸由客觀現實轉向主觀表現，也就是自身情感的抒發，藝術家純粹地表達自我感受與精神世界。主觀表述的根本是藝術家不受傳統的形式視覺語言和社會存在的影響，作品拋棄精雕細琢的畫面和復雜的技法，用最原始的工具和顏色表達自我性和觀念性，使畫面富有純粹的激情。抽象性語言作品在創作時更加自由，藝術家可以描繪感受到的自然世界，也可以恣意地表現沒有實際物質依托的精神世界。作品也許并沒有什么具象的畫面和動人的故事，但那看似隨意的色彩要遠比一個精致圖案的視覺效果更加觸動人心。馬列維奇在《非客觀的世界》中寫道：“客觀世界的現象本身是無意義的，有意義的東西是感覺，因而是與環境完全隔絕的，要使之喚起感覺。”

精神生活的改變和工業技術的發展促進了藝術邁向下一階段，在這些內外條件下產生的抽象性繪畫語言在視覺效果方面具有創新的反傳統特點。藝術評論家羅杰·弗萊認為：“現代藝術形式語言的主要特征，在于運用某種變形甚至抽象樣式來替代傳統的寫實主義，并以純粹的線條和主觀的色彩替代傳統光影。”當藝術家們開始重新思考藝術于自身和社會的作用時，繪畫視覺語言也隨即發生改變，藝術不再必須與美有關，它更多地關乎理念。

抽象性語言并不是單指一種表現形式，具有多種藝術處理手法，在視覺呈現上也更加廣泛，例如元素重構、幾何語言、現成物品應用等手法。元素重構打破了寫實性語言對物象生動再現的視覺表現，一般對物象進行結構上的拆解并重新排列組合，由此產生不同的畫面效果，除拆解外還可以對物象進行形變、改變透視角度等。作為藝術語言，材料在當代繪畫創作中逐漸從載體成為主體，包括但不限于繪畫材料、生活物品、工業用品等。材料的使用為畫面增加了更多的可讀性和視覺創新性，增強了觀者的探知欲，成為當代繪畫視覺多元中獨立且精彩的存在。

二、材料“物”在當代繪畫中的語言構建

（一）外在客觀層面的形態語言

材料介入繪畫創作并作為獨立語言出現，其“物”的功能和特征成為繪畫創作的外在表現語言。材料在繪畫作品中首先引起關注的是其外在的形態語言，即材料的物理特征，指顯露在外的表面形態特征，主要表現為材料未經后天改變的本質形象。材料的物理特征是藝術家對其選擇的基礎條件，一般根據畫面氣氛、情感、主題的需求對材料進行選擇，不同的材料單獨或混合運用時會表現出不同的語言效果。因為每種材料都具有獨特的物理特征，所以藝術家大多通過視覺和觸覺來辨別形態差異，例如材料色彩、質感、肌理、外形等。

“作為藝術作品的物質形式的材料本身，它們的質感、體積、重量，顏色、聲音、硬度、光滑度等等，與主體的心理結構的關系，也構成藝術作品訴諸感知的形式層的重要問題。”“物”的外在形態語言選擇，往往在繪畫作品中有著方向暗示作用。例如材料質感，指的是不同物體由其自身材質不同而呈現出特殊的色彩、光澤、紋理等外在特征。天然質感如空氣、水、巖石、竹木等;經過人工處理的質感，如磚瓦、玻璃、棉麻、塑料等。不同的材料質感在畫面中會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形式語言，給人不同的視覺體驗，例如我們生活中常見的木紋質感、泥土質感，當畫面中出現類似的語言會帶給觀者回歸自然、返璞歸真的稚拙感;而玻璃、鋼鐵等質感則帶給觀者硬朗、冰冷的現代科技工業感。除材料自身特質外，也可對材料進行藝術加工（如流淌、剮蹭、焚燒等手法）制造出視覺肌理特征。材料豐富的語言特質“物”所呈現出的任何形態特征皆可在繪畫創作中應用展示。即使未經藝術加工的材料，其外在層面的形態語言在畫面內依然有其相應的視覺表現力，為畫面創造無限可能性。

（二）內在文化層面的語言承載

在全球加速發展的背景下， 文化的輸出輸入日益頻繁，當代藝術創作也離不開文化認同。文化在社會文明發展下應運而生，并跟隨人類生活共同發展。材料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因被所存在時期的文化所滋養，又與人性交融，由此具備了一定的反映思想觀念的能力，也具有了相應文化身份與文化語言特征。材料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在當代繪畫創作中出現，不同材料有其自身固有的文化承載，例如中國傳統的宣紙材料、大漆材料等。宣紙距今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最早記載宣紙的著作是唐代張彥遠所著的《歷代名畫記》，在這本書中具體記載了宣紙的用法和功能。在這一千多年的歷史中，宣紙的文化屬性逐步形成，成為中國傳統造物傳統文化藝術的代表性材料。傳統的材料語言是歷史文化傳承的表現，而這些獨特的材料將成為藝術創作中文化層面的語言載體。

材料在藝術創作中除其自身顯性的文化特性外，還有一定的文化指引作用，以多種材料共同呈現的方式，引導觀者對材料相關的領域文化進行思考。例如一些藝術家將廢棄品、回收垃圾等材料進行藝術加工并呈現在繪畫創作中，表達他們對現今自然環境的關注和想法，引發觀者對一些文化問題的探求。文化的發展和出現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根據地理位置、社會環境等因素的不同，文化以不同的形式和審美出現。作為當代繪畫新型藝術語言，材料深受重視，其內在文化屬性成為藝術家創作中的語言承載。

三、“物”與“意”在視覺下的語言轉換

（一）物的隱含和情感暗示

“物”如上文所述是當代繪畫常用語言材料的物性，具有獨特的審美特征;而“意”是一幅作品的靈魂核心，是藝術家的精神觀念。當代繪畫創作中藝術家借材料表達自我情感，借材料“物”自身的語言內涵來完成對情感的敘寫。材料“物”在此時成為藝術家與內心溝通的橋梁，也是聯系觀者與作品的紐帶。觀者首先通過對“物”的表意進行解讀，再進一步透過表面語言理解到內在的“意”。

藝術作品有其獨特的情感指向， 而“物”決定了一幅作品的情感表達范圍，這個范圍是由物本身隱含的信息來確定的。不同環境下物的含義大不相同，生活中多數“物”的內涵和其象征意義是大家普遍所知的，例如金屬代表了冰冷。觀者通過物在畫面中的視覺效果去感受情感差別，因此物之間的差異性對意的轉換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在繪畫創作中，材料“物”的選擇和運用受到藝術家自身的文化情感影響，使物的特性與藝術家表達的情感達成一致，或與藝術家的生活有某些聯系。這樣，相應的材料置于畫面氛圍中，其自身的特性就成為作品與觀者交流的符號，從而給觀者帶來一定的情感暗示。探求物的內涵、把握物的特性是藝術作品“物”到“意”轉換的基礎。

（二）物與意的情感交融

藝術家利用材料“ 物” 表達自身情感，那么材料就作為藝術家情感的依托，在創作中藝術家對“物”的探索就逐漸轉化為“物”與“意”的相互融合。材料作為當代繪畫常用的藝術語言，具有更加開放的屬性，在運用過程中直接通過“物”訴說情感觀念，為藝術家精神觀念的傳達提供了更多的視覺經驗。當材料被賦予藝術家的主觀意志時， 它就已超越原本的“ 物” ， 與“ 意” 合二為一了。因此“物”與“意”在當代繪畫創作中是相互作用、相互融合的一個整體。

在作品中如果想讓視覺語言準確傳達出個人觀念，那首先就要使材料“物”與“意”處于同一水平線上，也就是兩者之間產生某種情感共鳴。依據藝術家的精神訴求去選擇的材料，其“物”與藝術家心理具有同種結構，這時“物”與“意”就有了某種融合的結構因素。藝術創作原本就是充滿無限感性和意蘊的世界，藝術家所要做的就是將與情感相符的材料進行整理與創作，轉換為可見的視覺形式，讓觀者都能通過藝術家的創作感受藝術，感受“物”的美。“藝術是表現情緒的方法，高尚的藝術是表現情緒的高尚的形式。高尚的情緒，是人人共有的情緒;而高尚的藝術，就是真正的藝術，就是人人所能了解的藝術。”“物”作為“意”的表達載體，以其自身的屬性特征完成對“意”的體現，講述藝術家內心真實的情感。

四、結語

當代繪畫視覺語言呈多元化發展趨勢，材料成為當代繪畫創作的主體語言，“物”的特征和價值逐漸在作品中顯現出來。繪畫也從對畫面視覺的關注轉變為對視覺語言所體現的文化內涵的關注，藝術家通過“物”來體現“意”，將視覺轉換為思想內涵。英國赫伯特·里德在《現代繪畫簡史》中寫道：“整個藝術史就是一部關于視覺方式的歷史，我們所見的東西并不取決于固定不變的光學規律，而是取決于發現或構造一個可信的世界的愿望。”由此可見，現代繪畫更加重視作品所傳達的個人觀念，“物”的運用與嘗試不僅為現代繪畫視覺語言提供了豐富的表現力，還與“意”完美融合。對于繪畫材料視覺語言來講，當代藝術家們仍在不斷做嘗試，努力把握“物”的本質和意義，在情感和物性的融合轉換中構建出藝術的一切可能性。

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