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艾平 蘭玉坤 賈英男△
(1中國福利會國際和平婦幼保健院科教科 上海 200030;2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預防醫學與健康教育教研室 上海 200032)
青少年心理健康是全球日益關注的公共衛生問題。據估計,全世界約有10%~20%的兒童和青少年存在心理健康問題[1]。研究[2-3]表明,問題性智能手機使用(problematic smartphone use,PSU)可能會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狀況造成不良影響。
PSU起源于問題性網絡使用,指的是人們過度沉迷于智能手機,并對他們的身心健康產生負面影響[4-6]。根據《中國未成年人互聯網運用和閱讀實踐報告(2017—2018)》[7],2017年中國10~17歲的青少年中有73.1%擁有智能手機,且主要用于社交網絡、娛樂和信息收集。多項研究[8-9]顯示,中國青少年PSU率為8.9%~30.8%。現有文獻主要關注基于行為成癮診斷標準的量表測量總體PSU水平[10-13]。Fischer-Grote等[13]提 出,智 能 手 機 只 是 工具,其功能和內容才是PSU的關鍵因素。Ding等[14]認為與PSU相關的研究應該集中于內容類型,并將PSU的內容維度劃分為社交網絡、娛樂和信息收集。因此,研究基于不同內容維度劃分的PSU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影響十分重要。
學業壓力可能是PSU或不同類型PSU與心理健康之間的中介因素。有研究[15-18]顯示,PSU與中學生學業成績呈負相關,與學業拖延和走神頻率呈正相關,而學業成績差、學業拖延高和走神嚴重是中學生學業壓力的重要來源。同時,過度使用手機會侵占中學生的學習時間,降低其自主學習動機,從而引發高學習壓力[19-20]。此外,社交網絡、娛樂和信息收集這3種類型的PSU都與中國高中生的學業壓力存在中等程度的正相關[21]。因此,學業壓力可能在中學生整體或不同類型的PSU與心理健康之間起到中介作用。
目前對青少年不同維度PSU與心理健康之間的關聯,以及學業壓力對二者關系的中介作用研究較少。而本研究關注于不同類型PSU水平,有利于手機成癮研究方向的細分;此外,中學生PSU風險較高,又容易受到PSU影響,有必要加強對這一人群的研究。因此本研究擬通過對上海市中學生的調查,分析PSU與心理健康之間的關聯以及學業壓力的中介作用,為青少年心理健康干預提供依據。
研究對象及調查方法本研究采用兩階段抽樣的方法。首先在上海市選取13所公立中學,包括5所初中和8所高中,其中中心城區學校7所,郊區6所;其次以班級為單位,采用整群抽樣的方法,每個學校至少選取2個班級。在班主任的組織下,由經過培訓的調查員指導學生自主完成問卷填寫。2018年12月期間,共發放問卷3 100份,回收有效問卷2 867份,問卷有效率92.5%。本研究方案和調查問卷經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倫理委員會批準(IRB00002408,FWA0002399)并獲得了所有研究對象書面知情同意。
調查內容和工具調查內容主要包括研究對象基本情況、學業壓力、PSU和心理健康情況等。
PSU情況本研究基于胡丹丹等[22]編制的大學生手機網絡成癮量表,自行編制了“問題性智能手機使用分類量表”(Problematic Smartphone Use Classification Scale,PSUCS)以測量中學生在不同維度上的PSU情況。此量表已經在8 360名中小學生中進行了信效度驗證:探索性因子分析將量表劃分為3個維度,分別為社交網絡使用維度(6個條目),娛樂游戲使用維度(4個條目),信息搜索使用維度(3個條目);驗證性因子分析各指標擬合較好;信度分析中,總量表和3個維度的內部一致性信度分別為0.88、0.86、0.85和0.75,一年期的重測信度為0.52、0.53、0.51和0.31。上述信效度結果在本課題組已發表的其他文章的方法學部分進行了闡述[23]。因此,該量表可用于中學生的調查。量表中每個條目為1~5分,由低到高分別表示“非常不同意”(1分)到“非常同意”(5分);此量表并無校標,因此得分由低到高表明從正常使用到PSU問題越來越嚴重。計算各維度和整個量表的總得分,作為連續變量納入后續分析。
學業壓力采用應用廣泛的中國中學生心理健康量表[24]中的學業壓力量表(Academic Pressure Subscale,APS)評估。APS包括6個反映中學生學習負擔、害怕老師提問、討厭作業、考試緊張、討厭上學、討厭考試等問題的題目。每一項都采用了“從不”(1分)到“嚴重”(5分)的五分制評分,總分越高,學業壓力越大。本研究中,APS在初中生和高中生的Cronbach’s α系數分別為0.85和0.86。APS總分作為一個連續變量進行分析。
心理健康采用世界衛生組織開發的WHO-5幸福指數(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Five-item Well-Being Index,WHO-5)中文版量表來評估中學生的心理健康狀況。該量表用5個問題來評估對象在過去14天里的狀態,得分越高表明心理健康越好。既往研究經因子分析表明WHO-5量表為單因子結構,在706名中國高中生中具有較高的可信度[25]。中國高中生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1,而2周后的重測信度系數為0.64[26]。本研究中,WHO-5在初中生和高中生的Cronbach’s α系數分別為0.92和0.91。在本文中WHO-5幸福指數分值作為連續變量納入后續分析。
質量控制本研究采取了兩方面的質量控制措施:(1)每次調研之前,由項目負責人對調查員統一培訓,以保證調查質量。(2)為保證問卷內容被正確理解,每次調研時如果學生對調查表內容有疑問,調查員會現場解答,但不誘導學生填寫。
統計學分析運用描述性分析和χ2檢驗比較初中和高中學生在學業壓力、心理健康和PSU等方面的區別;采用雙變量相關分析,逐一分析中學生心理健康與基本情況、學業壓力和問題性智能手機使用 之 間 的 關 系;采 用PROCESS插 件[26],設 置bootstrap樣本數量為5 000個,探索學業壓力在PSU與心理健康關系中的中介作用。中介效應的效應量用間接效應占總效應的比例來計算,抑制效應的效應量用間接效應和直接效應的比值來計算[27]。對于所有的分析,雙側P<0.05或95%的置信區間不包含零表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基本情況本研究共納入中學生2 867名,其中初中生811名、高中生2 056名;男生占49.5%、女生占50.5%;平均年齡(16.72±1.70)歲;上海戶籍學生占85.8%、非上海戶籍占14.2%。初中生和高中生在人口學特征、PSU、學業壓力和心理健康方面的差異具有統計學意義(P<0.001)。高中生在心理健康、學業壓力、PSU及社交網絡、娛樂游戲使用等方面的問題比初中生更嚴重。初、高中生在信息搜索使用上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68)。詳見表1。
表1 初、高中生人口學特征、問題性智能手機使用、學業壓力和心理健康情況Tab 1 Demographic characteristics,PSU,academic pressure and mental health of junior and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n(%)or±s]

表1 初、高中生人口學特征、問題性智能手機使用、學業壓力和心理健康情況Tab 1 Demographic characteristics,PSU,academic pressure and mental health of junior and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n(%)or±s]
SD:Standard deviation.
Variables Gender Male Female Age(y)Birthplace Shanghai Non-shanghai Mental health(out of 25)Academic pressure(out of 30)PSU on social networking(out of 30)PSU on entertainment(out of 20)PSU on information collection(out of 15)Total PSU(out of 65)Junior high school Senior high school Total χ2 or t(P)12.755(<0.001)425(55.0)348(45.0)14.27±0.86 960(47.4)1 064(52.6)17.68±0.67 1 385(49.5)1 412(50.5)16.72±1.70-101.011(<0.001)453.137(<0.001)504(63.4)291(36.6)15.55±5.85 12.20±4.64 10.12±4.53 9.69±4.30 5.37±2.68 25.18±9.13 1932(94.5)113(5.5)12.89±5.67 14.83±5.28 12.80±5.32 10.73±4.35 5.57±2.66 29.11±9.63 2436(85.8)404(14.2)13.64±5.84 14.08±5.24 12.04±5.25 10.44±4.36 5.51±2.67 27.99±9.65 11.225(<0.001)-13.112(<0.001)-13.543(<0.001)-5.830(<0.001)-1.828(0.068)-9.978(<0.001)
PSU、學業壓力與心理健康的關系初、高中生的PSU及社交網絡、娛樂游戲、信息搜索使用維度均與學業壓力顯著正相關(初中生的相關系數分別為0.27、0.28、0.22、0.11,高中生分別為0.22、0.21、0.19、0.07,P值均小于0.01)。初、高中生學業壓力與心理健康均顯著負相關(初中生:r=-0.52,P<0.01;高中生:r=-0.49,P<0.01)。而PSU各個維度與心理健康的關系存在差異:在初中生中,PSU以及社交網絡和娛樂游戲使用分別與心理健康顯著負相關(相關系數和P值分別為r=-0.10,P<0.01;r=-0.08,P<0.05;r=-0.13,P<0.01),信息搜索使用與心理健康的關系不顯著;在高中生中,PSU及其信息搜索使用分別與心理健康顯著正相關(r=0.05,P<0.05;r=0.08,P<0.01);社交網絡和娛樂游戲使用與高中生的心理健康的關系不顯著(表2、3)。

表2 初中生問題性智能手機使用、學業壓力與心理健康的雙變量相關性分析Tab 2 Bivariate correlations between PSU,academic pressure and mental health among ju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

表3 高中生問題性智能手機使用、學業壓力與心理健康的雙變量相關性分析Tab 3 Bivariate correlations between PSU,academic pressure and mental health among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
校正性別、年齡和出生地之后,初中生中學習壓力、PSU及其社交網絡使用、娛樂使用維度與心理健康之間均為負相關(β=-0.52,P<0.001;β=-0.13,P=0.001;β=-0.10,P=0.008;β=-0.17,P<0.001),高中生中學習壓力與心理健康負相關(β=-0.48,P<0.001),但信息使用與心理健康正相關(β=0.075,P=0.001)(表4)。

表4 初中和高中生問題性智能手機使用、學業壓力對心理健康的回歸分析Tab 4 The adjusted regression analysis for PSU and academic stress on mental health among junior and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
學業壓力的中介效應分析在校正性別、年齡和戶籍地后,初中生的學業壓力對總PSU與心理健康之間的負向聯系存在中介效應;在PSU的各個維度方面,學業壓力對社交網絡使用與心理健康的負向聯系存在遮掩效應,對娛樂游戲使用與心理健康的負向聯系存在中介效應。在校正性別、年齡和戶籍地后,高中生的學業壓力對總PSU與心理健康之間的正向聯系存在遮掩效應;對社交網絡使用與心理健康的正向聯系存在遮掩效應,對娛樂游戲使用與心理健康的負向聯系存在中介效應(表5)。

表5 學業壓力對問題性智能手機使用與心理健康關系的中介效應分析Tab 5 Adjusted mediating effects of academic pressure in the association between PSU and mental health by grades of students
本研究發現,上海市高中生PSU現象明顯比初中生更加嚴重,這與國內外研究類似。一項針對12~17歲瑞士青少年的研究[28]發現,青少年PSU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顯著增加。幾項針對中國青少年的研究[29-30]表明,高中生網絡成癮率顯著高于初中生。同時,本研究發現上海市高中生WHO-5幸福指數得分顯著低于初中生,表明高中生心理健康問題比初中生嚴重。這跟另一項對上海3 010名學生的調查[31]結果一致,該研究發現學生的抑郁問題隨著學生的年級增加而增加。另一項針對印度7 560名青少年的研究[32]也發現,年齡越大、學生的心理壓力越大。研究結果提示,高中生PSU和心理健康問題都應該得到重視,高中生是改善PSU和心理健康問題干預措施的重點目標人群;另一方面,從三級預防的角度,初中生是PSU和心理健康問題的易感群體,可針對初中生提供預防性的健康教育措施。
有研究[32-33]表明,PSU的不同維度與心理健康的關聯類型和強度不同。已有學者提出,智能手機只是工具,其具體用途才是PSU的關鍵元素。本研究也發現PSU的不同維度與中學生心理健康的關系不同:第一,初中生智能手機社交網絡使用與心理健康顯著負相關。Pantic等[34]發現,塞爾維亞160名高中生的抑郁癥狀與其花在在線社交網絡上的時間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此外,頻繁使用在線社交網絡還被發現與低自尊、焦慮、注意缺陷/多動障礙和強迫癥有關,隨后會導致不良的心理健康[34]。第二,初中生智能手機娛樂游戲使用與心理健康顯著負相關。已有研究[35]發現,電子游戲作為網絡娛樂的主要表現形式,與焦慮、抑郁、孤獨、注意缺陷/多動障礙、強迫癥等精神疾病相關。第三,高中生智能手機信息搜索使用與心理健康顯著正相關。一些學者提出,閱讀可以作為一種治療方法來改善心理健康。研究[36-37]發現,閱讀治療可以緩解心理問題,有效改善小學生學習障礙、缺乏自信、抑郁或過度內向等心理健康問題。智能手機信息收集和心理健康的正相關關系提示,智能手機使用對青少年心理健康不僅是負面影響,也存在正向作用,合理引導青少年正確使用智能手機的功能至關重要。
本研究在雙變量相關分析中發現,PSU與學業壓力顯著正相關,而學業壓力與心理健康顯著負相關,提示學業壓力可能在PSU和心理健康關系中存在中介作用。于是進一步采用中介效應分析方法,試圖探索不同維度的PSU通過學業壓力作用于學生心理健康的機制。中介效應分析結果顯示,學業壓力對社交網絡使用維度與心理健康的正向聯系存在遮掩效應。該結果提示智能手機使用對心理健康的影響具有多面性:一方面,較多的社交網絡使用可能會造成學業壓力增加,對心理健康造成負面影響;另一方面,社交網絡使用可能由于其社交作用,能緩解心理健康問題。而學業壓力在娛樂游戲使用與心理健康的負向聯系存在中介效應,這表明,娛樂游戲不僅僅可以直接對中學生的心理健康造成不良影響,還可以通過增加學業壓力來影響其心理健康。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1)基于橫斷面設計,無法進行因果推斷;(2)PSU與學習壓力之間的關系可能是演進的,基于此,橫斷面研究中研究對象所處階段會影響研究假設的建立,因此建議后續研究采用前瞻性的形式來分析PSU與學習壓力、心理健康等的因果關系與演進路徑;(3)未考慮平板電腦、筆記本電腦和臺式電腦等其他電子產品的影響,這是一個潛在的較大的混雜因素;(4)雖然所用PSU量表是細致的內容分類量表,但是心理健康的測量僅是整體情況的測量,無法獲得更多更詳細的結果。
綜上所述,應綜合考慮不同階段中學生不同類型的PSU情況、對心理健康的影響以及作用機制,充分發揮智能手機在社交、信息搜索等維度對心理健康的正向作用,盡量避免過度的社交網絡及娛樂游戲使用對心理健康造成的不良影響,改善中學生心理健康水平。
作者貢獻聲明彭艾平論文構思、撰寫和修訂。蘭玉坤數據采集,統計分析。賈英男項目構建,論文綜合指導。
利益沖突聲明所有作者均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