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的花園(組詩)

◎李檣

妻子的懷抱

我曾被失眠圍追堵截了

很長一段時間

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

也無處躲藏

那些年我的世界全是灰白色

灰白的白天灰白的夜晚灰白的喘息

在灰白的操場上奔跑

在灰白的愛情里用力擠

擠出一點點熱情

這得感謝我的妻子，她除了帶給我

子女，也帶給我新生活

我含著她的乳頭，就像含著一束

安靜的光，我從光里摔到地上

摔到我們的家庭里

從此我眼里有了顏色

有了大海，秋千，吊籃和小動物

這個失眠的夜晚

我才會不再驚慌失措

寢室素描

一匹白馬跑向畫紙深處

我的心怦怦直跳

鮮紅的心臟懸掛在畫紙中央

畫紙是空白的

我在那上面看見一輛馬車

趕車的人是我

一個年輕人

轉(zhuǎn)過臉的時候

分明已經(jīng)老去

夢里的花園

我反復(fù)夢見自己的花園

面臨崩塌，飄搖不定

它是光線、線條以及隱喻之物

比如一片安靜的后院

一株仙人掌孤零零地生長

光線灰暗，土壤黏潮

我不得不深一腳淺一腳地

在夢里勞作

再比如它會藏在我工作的樓宇后邊

我總是忘記去澆水，除草

它終于成為一片荒地

野風(fēng)和鼴鼠在花草間游竄

在街頭

我用了很長時間

才來到這條寬敞透徹的大街

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走向哪里

各種各樣的燈光

陌生，親切中伴隨著隔閡

我想起答應(yīng)過朋友

會寫一封無關(guān)緊要的信

告訴他我已經(jīng)走到哪里

店鋪的主人紛紛搖頭說——

沒有信封賣了

表情那么的淡漠

夜深了，霧氣越來越濃

我在大街上繼續(xù)走著

它的盡頭，或許有顆星星

正在天邊閃爍

渴望

讓我們就著半分夜色的

惘然，將無序的街燈一飲而盡

燈光黯淡，三個月大的小狗

在潮濕打滑的地面

忙著捕捉鼠婦與蛾蠓

我們正從地心舀一勺巖漿

作今夜的酒，順著食管流淌

流向每一根毛細(xì)血管

它們終將冷卻，夜色中

我們的雙眼閃閃發(fā)光

然后越來越微弱

直至全然不見

蘆花和貓

我夢見一只小貓

他端坐在一簇蘆花上面，安靜地

看著遠(yuǎn)方，冬天的太陽

使它的絨毛像蘆花一樣柔軟而溫暖

后來小貓順著葦葉回到地面

快速鉆入旁邊的樹林

現(xiàn)在輪到我坐在蘆花上面

即使沒有風(fēng)吹

整個世界也搖擺不定

讀《第一個人》

我只要一只海螺

就能聽見大海的聲音

只要一小塊化石

就能看見遠(yuǎn)古的風(fēng)景，星空永恒

雨水往復(fù)，所以加繆先生

你無需交代你體會到的所有孤獨

走向幻滅本身就是一件刺激的事情

比如不斷滋生的老年斑

像青春痘那么活躍，像一座座

噴發(fā)過的死火山

不斷收縮的爪子，如像初生嬰兒的

十指緊握

掌心里一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