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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的重現?
——S市人工智能產業基層程序員的勞動境遇、身份認同與行動選擇

2022-02-24 08:20:22賈文娟上海大學社會學院上海200444
關鍵詞:人工智能基層

文/賈文娟(上海大學社會學院,上海 200444)

進入21世紀,以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為支撐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已經到來,新的資本積累方式、剝削方式與勞動問題也正在出現。與此同時,兩類勞動者進入了學者的分析視野。一是數字勞工。他們在產銷合一、受眾勞動等生產模式下制造出大量內容,為數字資本主義的發展提供了巨量資源。①姚建華、徐偲骕:《勞動的“媒介化”與媒介的“勞動化”:數位勞動研究的內涵、現狀與未來》,《新聞學研究》2019年第141期。因數字勞工的勞動有隱匿性與免費性,與以往奴隸勞動、家務勞動性質相似,他們被冠以“i奴”②Kylie Jarrett,Feminism,Labour and Digital Media:The Digital Housewife.New York:Routledge,2015.“數字家庭主婦”③邱林川:《告別i奴:富士康、數字資本主義與網絡勞工抵抗》,《社會》2014年第4期。“數字靈工”④劉戰偉、李媛媛、劉蒙之:《平臺化、數字靈工與短視頻創意勞動者:一項勞動控制研究》,《新聞與傳播研究》2021年第7期。之名。二是平臺勞工。諸如騎手、網約車司機、網絡作家等也進入了勞動研究者的視線。隨著平臺對泰勒制等管理策略進行著轉譯或改造⑤陳龍:《“數字控制”下的勞動秩序——外賣騎手的勞動控制研究》,《社會學研究》2020年第6期。⑥孫萍:《從“慣習培養”到“粘性使用”:數字平臺的算法生產——基于行動者網絡的視角》,《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他們在眾包生產體制和算法支配下進行著高強度的勞動。但是,還有一類勞動群體并未獲得足夠的重視,他們便是人工智能產品的生產者。我們知道,各類平臺、App和AI算法模型并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生產者的勞動結晶。它們往往以生產資料的形態留存于世,而當其與新的“活勞動”結合在一起后,便會生成新價值。從這個意義上看,人工智能時代的產業工人除了數字勞工、平臺勞工以外,還包括人工智能產品的生產者。

程序員是最主要的人工智能產品生產者。但是,學界對人工智能產業中程序員勞動生活狀況的研究仍然是不充分的。當然,早在20世紀末期,學界便以歐美國家為藍本,展開了對ICT程序員的研究。這些研究者指出,軟件生產是圍繞“永遠的測試”和沒完沒了的“debug”進行的⑦Gideon Kunda,Engineering Culture:Control and Commitment in a High-Tech Corporation.Philadelphia:Temple University Press,2006.⑧Rowena Barrett,“Working at Webboyz:An Analysis of Control over the Software Development Labour Process,”Sociology,Vol.38,No.4,2004,pp.777-794.,管理方通過塑造規范、培養信仰、灌輸價值觀、激發情感等文化策略對程序員進行管理。⑨Gina Neff,Venture Labor:Work and the Burden of Risk in Innovative Industries.Cambridge:The MIT Press,2012.隨著大企業采用離境外包和眾包生產體制進行App開發,程序員在面對不穩定勞動狀況時自行發展成了“創業勞工”。他們具備企業家精神,并在自我控制、自我商品化、自我理性化等邏輯下,努力將自己的編程技術能力打包出售。⑩Hans J.Pongratz and G.Gnter Voβ,“From Employee to‘Entreployee’:Towards a‘Self-Entrepreneurial’Work Force?”Concepts and Transformation,Vol.8,No.3,2003,pp.239-254.具體而言,創業勞工們在推特、臉書等社交網站推廣自己的產品、積極建構職業網絡、進行長時間的工作,努力在競爭激烈的眾包市場中拓展工作機會。①Birgitta Bergvall-K?reborn and Debra Howcroft,“‘The Future’s Bright,the Future’s Mobile’:A Study of Apple and Google Mobile Application Developers,”Work,Employment and Society,Vol.27,No.6,2013,pp.964-981.但是,上述發現卻不能完全用以解釋中國的情況。中國人工智能產業的發展模式與以硅谷為核心的全球分包眾包模式并不相同,其勞動者的處境與歐美國家程序員也存在差異。我們有必要對中國人工智能產業程序員的勞動生活狀況進行研究,以進一步豐富針對程序員勞動的研究。

2019年之后,中國的高科技企業受到了美國的制裁。2021年1月,美國商務部發布了《確保信息和通信技術及服務供應鏈安全》。與此同時,中國政府發布了《網絡安全審查辦法》。在中美科技競爭的背景下,中國采取了國家主導、城市政府與各大企業共同推進的人工智能產業化發展模式,并出臺了一系列旨在推動高科技產業園區發展、人工智能企業集聚、相應勞動者集聚的產業政策。在這種情況下,程序員不再被理解為從事知識勞動或創意勞動的工人貴族,而成了資本與城市所需要的彈性勞動力。與此同時,程序員內部產生了嚴重分化。其中不僅包括在海外名校獲得博士學位、年薪百萬并在工作地城市享有優越生活的算法工程師,而且包括大量基層程序員——他們年齡普遍在35歲以下、職級較低、沒有獲得工作地城市的戶口,也沒有在這些地方安家生活。本文關心的問題是,人工智能產業中的基層程序員群體的勞動生活狀況究竟是怎樣的?其處境與以往的農民工有什么相同與不同之處?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生發出了怎樣的身份認同與利益行動?

為了對該問題進行回答,筆者的研究團隊在2020年7月到2021年7月間,對S市人工智能產業中的30名小組長職級以下的基層程序員進行了半結構式訪談。在接下來的分析中,筆者試圖將比較的視野貫穿文章始末,以呈現基層勞動者工作生活等狀況的“變”與“不變”。這項探索性研究將為學界進一步剖析人工智能產業程序員的勞動過程、勞動關系等問題提供一定的幫助。

一、即時城市化邏輯下的人工智能產業基層程序員

城市社會學研究者曾指出,城市不應僅被看作資本積累的發生地,其本身便是一臺推動經濟發展的“增長機器”。城市之間的經濟社會競爭成為其發展、招攬特定產業的根本動力。②John R.Logan and Harvey Luskin Molotch,Urban Fortunes: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Plac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7.2017年后,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杭州等領先城市在國家政策推動下,開始推進自身人工智能產業的發展,并形成了激烈的競爭態勢。與此相應,中國人工智能產業的發展亦是在國家政策支持下,依托大城市推進的全產業鏈崛起。

2016年11月,國務院在《“十三五”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中便明確指出,要“培育人工智能產業生態,促進人工智能在經濟社會重點領域推廣應用,打造國際領先的技術體系”。2017年7月,國務院印發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提出要“把人工智能發展放在國家戰略層面系統布局、主動謀劃,牢牢把握人工智能發展新階段國際競爭的戰略主動”,并“積極培育人工智能新興業態,布局產業鏈高端,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人工智能產業集群”。人工智能產業很快成了中國各領先城市力主發展的朝陽產業。此后,這些城市先是采用“騰籠換鳥”的政策將傳統工業制造業轉移出去,繼而通過制定相應的產業政策、社會政策和勞動政策,對資本、勞動、土地等要素進行整合,大舉推動自身人工智能產業的發展。

以S市為例,S市政府在2017年11月印發了《關于本市推動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的實施意見》,提出要在2020年形成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人工智能重點產業集群,建成5個左右人工智能特色產業集聚區,培育10家左右人工智能創新標桿企業,其人工智能重點產業規模超過1000億元。緊接著,S市各轄區便展開了圍繞人工智能產業發展的招商引資行動,并發展出“4+X”的人工智能產業布局,以推動涵蓋傳感器、AI芯片、云計算、數據服務、計算機視覺、自然語言處理、語音識別和智慧+各類產業的完整產業生產體系。以S市S區T鎮為例,其在產業政策的推動下,迅速推動發展起占地23.8萬平方米的人工智能產業園區,并以各類配套獎勵、租房補貼等政策,吸引人工智能公司與程序員在此園區聚集。

上述政策在推動產業發展和勞動力聚集方面收到了明顯的效果。如圖1所示,2020年S市IT產業從業人員數量從2003年的7.1萬人迅速增加到了74.96萬人。與此同時,S市IT產業2020年的營收達到了10912.97億元。①數據來源:《2021上海信息化年鑒》,學林出版社,2021年,第38頁。從全國數據來看,同年中國IT產業的營收達到了81585.91億元。②數據來源:《中國統計年鑒2020》,中國統計出版社,2020年,第565頁。如圖2所示,全國軟件行業整體從業者人數也從2003年的116.8萬人增加到2020年的487.1萬人,這些勞動者大部分集中在城市里。即便如此,有關報告仍然指出,中國人工智能產業目前人才缺口達30萬人。③數據來源:工業和信息化部人才交流中心牽頭編寫的《人工智能產業人才發展報告(2019—2020)》。可見,與產業發展相關的人才集聚方興未艾,人工智能算法程序員的隊伍還會持續擴張。

圖1 S市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從業人員數量變化

圖2 中國軟件行業從業者數量變化

但是,產業發展與城市發展并不一定帶來勞動者工作生活質量的提升。比如,推進中國制造業迅猛發展的農民工群體,就在很大程度上沒能享受到產業發展與城市發展帶來的紅利。實際上,作為“增長機器”的領先城市并不慷慨①John R.Logan and Harvey Luskin Molotch,Urban Fortunes: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Plac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7.,其在勞動力使用與勞動力安置上存在一個兩難議題②Eli Friedman,The Urbanization of People:The Politics of Development,Labor Markets,and Schooling in the Chinese Cit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22.。一方面,出于產業發展、經濟擴張、資本集聚的需要,因本地居民勞動力價格較高、生產率較低,城市政府傾向于從其他地區吸收大量廉價勞動人口進入其中——不管這些人口是制造業中的農民工還是人工智能產業中的基層程序員;另一方面,城市政府卻難以承擔這些勞動人口的城市化帶來的經濟、政治、社會成本。因為這些勞動人口進入城市的目標不僅是獲得臨時性收入,而且是在城市安家落戶,享受豐富多彩的城市生活,所以其對公共資源的獲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總之,這些領先城市所需要的并非永久性居民,而是在特定時間推動特定產業發展的勞動力大軍。據此,城市政府面臨著經濟發展需要與人口控制需要之間的矛盾。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在正確的時間里,以合適的數量,提供合格的勞動力,以滿足城市特定產業發展訴求,成為城市政府所考慮的核心問題。

研究者指出,領先城市往往遵循“即時城市化”的制度邏輯來應對上述問題。“即時城市化”的核心策略是通過設定限制性的社會政策,以最大限度地削減人口庫存,最終達到人盡其用。具體而言,城市人口往往會被分成兩類:一類是享有完整福利保障的永久居民。他們擁有大城市的戶口和商品房,其勞動力社會再生產將在該城市中進行;另一類是參與到特定生產生活領域中的臨時勞動力。他們雖然在該城市工作,但城市并未滿足其勞動力長期再生產的需要。各產業中的臨時勞動力都處于拆分型勞動力使用模式下。對于服務業中的農民工而言,他們的勞動力雖然在城市中使用,但子女教育、父母照護等勞動力社會再生產卻是在農村中進行的;而對于人工智能產業中的基層程序員而言,他們的社會再生產被分割成居住、醫療、生育、教育、養老、休閑乃至機動車牌照獲取等不同部分,不同政府部門將依據積分制度選擇性地滿足其部分需求。此外,城市對他們進行著篩選——僅愿意留住對城市發展有用的“人才”,而隨時遣散其他的“剩余”人口。

在“即時城市化”的制度邏輯下,基層程序員僅是城市中的臨時勞動群體,而非永久性居民,城市并未完全承擔其勞動力社會再生產所需的成本。不少基層程序員面臨著與農民工類似的不穩定、流動性與邊緣化的處境,并將大量時間投入工作勞動之中,成了不穩定勞動者大軍中的新成員。那么,基層程序員在這種情況下的工作與生活狀態是怎樣的?這便是本文接下來要討論的問題。

二、臨時性:基層程序員的工作與生活

在中國加入WTO、成為“世界工廠”之時,東南沿海各大城市為了推動制造業的發展,曾經招收了大量的農民工作為臨時勞動力。這些農民工在拆分型勞動力使用模式下,被安置在工業區擁擠的宿舍或狹小的出租屋中,長期從事著機械性的勞動。今天,當國家大力推動人工智能產業發展時,大量不擁有本地戶籍的基層程序員,成了大城市中新的臨時勞動力。其工作與生活處于一種不穩定、暫時性和不可持續的狀態,呈現出了與農民工群體類似的臨時性特征。

(一)勞動力使用方式的臨時性

人工智能公司對基層程序員勞動力的使用方式是臨時性的與不可持續的。這種臨時性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基層程序員工作時間長、勞動強度高,加班情況非常普遍。可持續的勞動力使用方式意味著張弛有度的工作節奏、勞逸結合的勞動方式、可以預期的個人成長與職業發展。但很多人工智能公司經常讓基層程序員承擔過多的工作任務,并處于很高的勞動強度下。從工作時間上看,加班、“大小周”是很多基層程序員的工作常態。比如,YM講到公司的“大小周”時說:

“你可以想一下,單休要上6天班,雙休一下,然后又要上6天班,這個狀態,就是你上完6天班之后休那一天,你不會想去干其他事情,就是想睡覺。”(訪談:YM,20210817)

SWJ則說:

“我覺得晚上九點半以后還在工作就是加班了。我在KS工作的時候,因為做的是大促銷方面的任務,所以幾乎整年都在加班。每天除了在公司就是回家里睡覺,然后又去公司。我在TX的時候,還通宵加過班。”(訪談:SWJ,20210720)

剛剛開始工作的LTH則說:

“現在我的勞動強度可以說是遠超某些公司的,我每天晚上十一點下班,回去后都沒時間倒垃圾。每天加班,每天加班,現在我的身體基本上已經廢掉了,我已經得了高血壓。”(訪談:LTH,20210613)

與以往農民工相比,基層程序員加班的原因是非常多元的。有人以此學習技術、博取職業發展的機會;有人是在為今后買房、結婚而攢錢。但是,與農民工勞動的類似之處是,隨著程序員年齡的增長,他們的身體難以承受這種高強度勞動,超長工作時間無法長期持續。

第二,人工智能公司在招收基層程序員時存在年齡歧視的傾向。中國的人工智能公司有非常崇尚年輕的文化,多數公司不會招收年齡在35歲以上的普通程序員。2021年3月,脈脈研究院發布了《互聯網人才流動報告》,在其統計的19家企業中,人才平均年齡為29.6歲,其中滴滴算是“最老”的,員工平均年齡為33歲,最年輕的是字節跳動和拼多多,雇員平均年齡僅為27歲。到了35歲后,如果基層程序員還沒有成長為管理者,便會面臨失業風險。回首以往,農民工的勞動生命被分割為兩個部分:他們在年輕的時候為了結婚、蓋房、生養子女而外出打工,在其勞動力耗竭之后,則會返回老家生活。與此相似,基層程序員也以35歲為界,將自己的勞動生命劃分為兩個階段。他們35歲前在人工智能公司工作拼搏,從事高強度的腦力勞動;35歲后則要么轉崗從事管理工作,要么轉行進入傳統產業,開始過起較為平穩的生活。

第三,基層程序員勞動力使用方式的臨時性還體現為,人工智能公司會根據發展狀況隨時調整員工隊伍、裁減基層程序員。當然,這些公司的裁員方式各不相同。有些企業實施KPI或OKR績效考核制度,對員工施行末位淘汰制,并鼓勵基層程序員相互競爭。比如,CJY就是因為績效不合格,被公司末位淘汰的員工:

“我在WD公司工作快7年了,他們提出讓我離職(語調尷尬并變低)。……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是炮灰,以后都要被淘汰的。你35歲以后再上不去,就會慢慢失業。(那你接下來的打算是什么呢?)我不是S市人,我是河南人。接下來,我打算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緩沖一下,然后做做生意吧。”(訪談:CJY,20210105)

還有些企業會隨時根據自身股價和不同事業部的表現進行較大規模裁員,比如ZE所經歷過的:

“我之前在MG公司工作,2020年4月17日,公司因為疫情裁員了。裁員那天分了幾批。第一批被裁的是非業務部門,先是行政、保安,還有給花換水的、打雜的人,然后是財務、設備、HR等部門。第二批被裁的是業務部門,互聯網運營啊,設計部門啊,做UI的,做海報的。最后一批就是技術部的,一共裁了140個人。我們都被裁掉了,連組長都被裁了。他是2003年畢業的,那時候剛好35歲。”(訪談:ZE,20201118)

綜上可見,基層程序員的工作處境是臨時性的,他們的勞動強度高、工作時間長、面臨著年齡歧視,并容易被裁。處于這個位置上的勞動者如果不能通過努力實現晉升或以轉行的方式離開,就會被淘汰。但無論何時,總是有大批勞動者前仆后繼地成為基層程序員。

(二)勞動力再生產的臨時性

基層程序員的勞動力再生產狀況同樣是臨時性的與不可持續的。勞動力再生產不僅包括自身吃飯、穿衣和住宿等勞動力維持部分,還包括贍養老人、養育子女、社會交往、自我豐富等勞動力社會再生產部分等。然而,對沒有本地城市戶口的基層程序員而言,他們的勞動力社會再生產顯然是殘缺不全的。從工資上看,人工智能程序員收入分化程度很高。S市從事技術管理工作的高職級程序員的年薪往往在百萬以上,但基層程序員稅前月收入在1萬元到2萬元之間,很多人每月可支配收入為8000元左右。在這種情況下,基層程序員選擇了成本較低、質量較差的生活方式。從居住上看,在S市郊區工作的基層程序員往往與他人合租在公司附近的小區內;而在S市市區工作的基層程序員,則會租住在距離工作地點通勤時間40分鐘以內的低租金地段。其中,很多人為了攢錢,將租金控制在了3000元以內,正如以下被訪者所述:

“從我住的地方騎單車去公司的話,大概15分鐘、10分鐘這樣吧。一個月租金2500元左右。”(訪談:ZKW,20210816)

“我住的地方不遠,大概一站路不到,我每天騎自行車到公司就行。……我是合租,我們有三個房間,另外兩個房間的人不認識,租金3000多塊吧。”(訪談:WZS,20201118)

“我不住公司附近,我住得比較遠,距離公司通勤大概一個多小時。就這樣也要3000多塊一個月,很貴!”(訪談:CL,20210630)

“我住的地方不是很遠,騎車20分鐘。這個房子是我自己租的,每個月的租金2000多塊吧。我現在最大的花銷就是房租和吃飯了。”(訪談:WZH,20200615)

此外,他們在大城市中的生活也呈現出極為“臨時”的狀態。不少基層程序員雖然會在游戲中大量“氪金”,但在其他生活消費上卻極其克制。還有一些原生家庭經濟狀況較差的基層程序員,面臨極大的經濟壓力,過著貧困而孤獨的生活,正如以下被訪者所述:

“我下午六點鐘下班的話,吃過飯在公司待著,反正回家也是待在租的房子里。房子那么小,還不如在公司。公司寬敞,還有免費的空調。我一般在公司待到九點或十點鐘再回家。”(訪談:DHH,20201215)

“其實我生活很失敗,我除了想辦法跳槽,沒有別的什么樂趣。我也想搞些別的東西調節調節自己。比如,平常會搭搭模型啊,拼拼圖啊,但生活還是比較枯燥。”(訪談:LTH,20210613)

“我覺得我的生活狀態就是,我已經被圈死在這里了。你想想看,就這樣說吧,這一年里,我發現除了公司和我住的地方,別的地方我都沒有去過。我發現我的生活圈已經被圈死了。我不會玩,超孤獨。我除了參與這個內卷,沒有別的樂趣了。”(訪談:WP,20210618)

以往學者曾用“除了工作就是睡覺”來描述身處宿舍勞動體制中的農民工的生活狀態。當然,與僅有5~10平方米卻容納6~8人并且一層才有一個熱水間的農民工宿舍相比①任焰、潘毅:《跨國勞動過程的空間政治:全球化時代的宿舍勞動體制》,《社會學研究》2006年第4期。,基層程序員的生活空間要相對自由,休閑生活也更豐富。但是,與農民工類似之處在于,公司工作時間對他們的生活時間進行了擠壓,工作的不穩定感、壓力、焦慮蔓延到了他們的生活中,并降低了他們的生活質量。

綜上所述,在“即時城市化”的發展策略下,城市政府將其人口劃分為擁有本市戶籍的城市居民與外來勞動力,并根據“身份”對各類公共資源進行分配。而人工智能公司中的基層程序員是正在經受一線城市篩選的臨時勞動力。他們的勞動力使用方式是臨時性的,并以高勞動強度、長勞動時間、隨時被裁為特點;其勞動力再生產狀況也是臨時性的,即其勞動力維持的部分能夠得到滿足,但勞動力社會再生產部分存在較大缺失。基層程序員與農民工雖然都處于拆分型的勞動力使用方式中,但是兩者仍然呈現出了一定差異。在跨國資本主導的彈性積累體制中,農民工的拆分主要是“空間性”的,其子女撫養、父母贍養、自身養老等勞動力社會再生產是在遙遠的農村進行的。①任焰、賈文娟:《建筑行業包工制:農村勞動力使用與城市空間生產的制度邏輯》,《開放時代》2010年第12期。而在城市政府主導的“即時城市化”體制中,基層程序員的拆分主要是“時間性”的,其勞動力社會再生產是在遙遠的“未來”進行的——他們也不清楚自己何時會在哪里安家。當然,相比于遭遇“精神圈地”②任焰、潘毅:《農民工勞動力再生產中的國家缺位》,《中國社會科學內刊》2007年第4期。并以“三和大神”的脫嵌方式留在城市的農民工③黃斌歡:《雙重脫嵌與新生代農民工的階級形成》,《社會學研究》2014年第2期。,基層程序員的未來依然是具有希望的。少數在市場競爭中勝出的精英能獲得本市戶籍,并過上在S市中心城區有房有車的穩定生活。

三、奮斗中的碼農:基層程序員的身份認同

在高強度的勞動工作與被歧視的社會生活中,農民工建立起了諸如打工妹、打工仔等身份認同,以對城市中的身份歧視與工作場所中的勞動剝削進行反思與反抗。那么,同樣身處城市邊緣地帶、陷于不穩定勞動狀況的基層程序員又存在怎樣的身份認同呢?勞動者的身份認同一般根植于他們的過去經驗、當下狀況與未來期望,并非單一的,而是混雜的、流變的和情境性的。④Ching Kwan Lee,Against the Law:Labor Protests in China’s Rustbelt and Sunbelt.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7.接下來,筆者便從勞動認同、個體認同兩個方面入手對這個問題進行分析。

(一)勞動身份認同:碼農

在對農民工身份認同進行研究時,學者發現,農民工在高強度的勞動與飽受歧視的社會環境中,建立起了打工者的身份認同,他們對改變自身命運充滿了渴望,并對低下的社會地位抱有怨憤。⑤潘毅:《中國女工:新興打工者主體的形成》,任焰譯,九州出版社,2011年。⑥杰華:《都市里的農家女:性別、流動與社會變遷》,吳小英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49-283頁。與此相似,很多年輕的基層程序員面對長時間的工作與相對貧困的生活,則建立起了“碼農”認同。基層程序員經常使用“碼農”調侃自己的工作看似高端,實則又苦又累,正如以下幾名被訪者所述:

“我們就是碼農啊!是農民。為什么是農民呢?因為農民不就是做技術難度比較低,但又苦又累的活兒嗎?我在接到一個新的任務的時候,剛開始時創新性比較高,到后面就是重復性比較高的,所以說,是碼農嘛!當然,比真的插秧還是有趣多了。”(訪談:ZHD,20201118)

“碼農很貼切!我們大家就是碼農。其實為什么要用“農”,就是因為辛苦嘛,工作時間長嘛。我覺得碼農本來是程序員用來自嘲的,但是現在大家直接用它來稱呼我們,可能曲解了其中一些意思,但我覺得這個稱呼還挺貼切的吧。一開始就是程序員自嘲工作時間長嘛,跟農民一樣嘛。我現在覺得程序員的工作本質上跟農民也沒什么區別嘛,大家都是做一些比較枯燥的工作。”(訪談:ZZH,20210702)

此外,“碼農”的稱呼還意味著程序員職業看似光鮮,實則勞動地位低下,正如以下幾名被訪者所說:

“碼農碼農,不是農業部都認證了嗎?(被訪者的玩笑話)我們就是像農民一樣的勤勤懇懇的代碼熟練工,和農民、新生代農民工都沒啥區別,都沒有什么社會地位的。”(訪談:YP,20210714)

“碼農就是對程序員日常工作的直觀寫照。我們每天干活很累,然后體力勞動比較多。其實我覺得程序員和機械工廠的工人——拿政治課本上的詞來講——都是無產階級。我們雖然賺了錢,但那都是出賣勞動力換來的,并沒有什么社會地位。”(訪談:WZH,20200615)

甚至有基層程序員認為,“碼農”已經不足以形容自己低下的勞動地位:

“我們是碼農,更是……哈哈哈……打工人太累了啊!真的都不想上班。大家天天都喊著創業,結果還是老老實實地來上班。”(訪談:DHH,20200812)

然而,與農民工以“打工妹”“打工仔”表達對歧視不滿不同的是,“碼農”更多地體現為一種自嘲,并隱約透露出基層程序員對于承擔繁重工作的自豪感,正如SWJ所說:

“我并不覺得農民是一個不好的稱謂吧。因為我從小也是在農村長大的,我覺得農民給人的印象就是比較勤勞。對我來說,碼農不是一個不好的詞,反而是說你很勤勞,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訪談:SWJ,20210720)

勞動認同主要表現為勞動者對當下工作生活狀態的感受與理解。從這個角度看,基層程序員的勞動認同與曾經的農民工存在相似之處。如果說“打工妹”“打工仔”的身份認同反映了年輕一代的農家子女以勞動換取工資的次等地位,以及其將笨拙的農村身體與現代工業生產相結合的努力①潘毅:《中國女工:新興打工者主體的形成》,任焰譯,九州出版社,2011年。,那么“碼農”則反映出編程工作本身的艱苦與繁重,以及基層程序員在勞動場所中的低下地位。

(二)自我身份認同:奮斗者

勞動者的社會身份認同不僅包括勞動身份認同,而且包括自我身份認同。自我身份認同是指人們基于歷史經驗而反思性地對自己的理解和定義,即對“我是誰”這個問題的作答,并顯示出其基本的信念,以及面對未來的根本心態與主要策略。經過調研,我們發現,基層程序員的自我身份認同指向了自我進取的奮斗者。這與曾經的農民工完全不同。

勞動者的過往經歷對其自我認同的生成有著重要的影響。在筆者所調研的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工作的基層程序員中,有很多人來自安徽、河南、廣西等省份的小鎮或農村,其出身與農民工相似,但因從小學習努力,獲得了二本及以上院校的學士學位。他們具備依靠自身努力向上攀爬的奮斗人格。在學校期間,他們對自己將來的職業方向、勞動境況、生活方式等內容有了初步設想,并通過實習、參加專業大賽、自學編程語言以及升學等手段來提高自己的就業競爭力。

“我讀大一、大二的時候,就自己會去網上找網課看。這個網課叫網易云課堂,它有個計算機微專業,從大一到大四,計算機領域內的各個學科門類都有,視頻教程可以自己去看,這大概是我的一個自學經歷。到大二暑假的時候,我就開始自己去找(IT)這方面的實習去了。”(訪談:DY,20210620)

“其實我研一就在中科院實習了。他們有一個算是聯合培養的項目,可以正常發工資,每天結算,就這樣,我學到了很多東西。”(訪談:WZS,20201118)

人們的自我認同往往生成于其對過往經歷與當下狀況的接續性理解中。基層程序員在工作中也極其注重“學習”,并延續著他們的“奮斗”人格。

“我現在還是一直在學習,因為這一行的技術發展得非常快,可能隔一段時間就出了新技術。所以說,我們可能要不停地去適應這個節奏,不停地去學。”(訪談:SWJ,20210720)

“AI算法需要你學很多東西,并不是你學一下就可以了。……我現在還在自學,一方面是靠交流嘛,另一方面就是去看一些前沿的論文,然后去讀一些業界大佬的書。我每周基本上會有20%的時間用來自學。”(訪談:CL,20210630)

以往研究顯示,農民工的自我認同具有兩種取向:團結抗爭的階級行動者和消極被動的自我放棄者。對于一部分農民工而言,打工妹、打工仔等身份認同成為促發其抗爭精神和階級團結的基礎①杰華:《都市里的農家女:性別、流動與社會變遷》,吳小英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49-283頁。,農民工繼而在認同政治的推動下,走上街頭,抗議城市與雇主對其公民權利的侵害②Ching Kwan Lee,Against the Law:Labor Protests in China’s Rustbelt and Sunbelt.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7.。然而,還有一部分農民工走向了自我放棄以及“知性和心性上的軟弱狀態”③周瀟:《反學校文化與階級再生產:“小子”與“子弟”之比較》,《社會》2011年第5期。。他們在各種挫折中變得自暴自棄,成為既脫嵌于城市、又脫嵌于農村,在日結勞動力市場中謀求生存的“大神”。①黃斌歡:《從何而來的“大神”:日結體制與懸浮社會》,《社會發展研究》2021年第4期。然而,基層程序員的自我身份認同與農民工群體并不相同,前者呈現出了更為積極進取的奮斗狀態與打拼精神。這種打拼精神源自其曾在中、高考中勝出的經歷,繼而成為其追求進取的精神源泉。與農民工相比,基層程序員對自身的未來有著更清晰的規劃與更切實的追求,其奮斗目標是過上其力所能及的最好生活,至于能不能留在大城市里,并不是他們最在意的。

綜上所述,勞動者的身份認同來自他們當下的勞動實踐與他們過往的生活經歷,并指涉了他們未來的利益行動方式。基層程序員通過對當下工作生活狀態與其過往經歷的認知與體察,產生了“奮斗中的碼農”的社會身份認同——這與農民工的“打工”認同完全不同。此外,基層程序員的身份認同并非一成不變的。當他們向上流動成為管理者后,他們的社會認同便會被管理者、研發者等代替。在這種情況下,基層程序員的利益行動方式也與農民工呈現出了明顯的差異。

四、跳槽:基層程序員的不滿與利益行動

面對在城市中“被邊緣化”的社會狀態、高強度勞動以及失業危機等利益受損情況,基層程序員同樣存在著不滿,并展開了他們的利益行動。但是,基層程序員的利益行動與以往備受關注的農民工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邏輯。農民工反對身份歧視,曾以打工妹、打工仔等身份認同為依托,發展出了群體團結,并采取街頭抗議、暴力沖突等群體抗爭的方式維護自身的利益。與農民工相類似的是,基層程序員同樣對工作環境、工資水平等問題存在諸多不滿,但是他們當下的利益行動方式主要以個人“跳槽”為主。

(一)對工作環境不滿引致的跳槽

與農民工不同的是,受教育程度較高并具有很強的自我學習能力的基層程序員,對自身職業發展前景擁有比較樂觀的態度,對公司工作環境具有較大的期冀。超長的工作時間、不平等的勞資關系、組織內向上流動空間的不足等都會引起程序員的很大不滿,并使他們做出跳槽的決定。比如,以下被訪者都說道:

“大廠好像都加班。我同學加班,我之前加班,我現在也加班。其實,就看你怎么看,你要是受不了,你可以跳走嘛,我們都這樣干的!前兩天,拼多多有個員工猝死了。你如果去投訴公司加班的話,好像會留記錄的,可能其他公司不會要你了。所以,不爽了,那就走!只有這一個方法。我們也沒想過去投訴啊什么的。離職之前,你只要給公司發個電子郵件通知一下,然后一個月之后就可以直接走。”(訪談:CY,20210620)

“公司里面的員工一般嫌工資低、工作理念不合、壓力太大,都會選擇跳槽來解決的。道理很簡單嘛,這些東西不是提出來就能變的,我何必浪費口舌去提呢?誰干不慣就走,再找一家適合自己的公司。這個市場這么大,還愁找不到工作?”(訪談:LL,20210614)

回顧以往,不少行業的農民工常年處于糟糕的工作環境中。他們要么身處彌漫著粉塵、纖維甚至有毒氣體的生產場所中,要么承受超長的工作時間、苛刻的管理規定。但是,老一代農民工對工作場所環境的理解較為簡單,忍受程度較高,很多人只有在遭受工傷事故、感染了職業病或遇到了工資拖欠后,才開始采取利益行動。與此相比,基層程序員對工作環境擁有更為多元的理解,工作理念不合、工作節奏過快、人事關系復雜乃至飯堂伙食不好等問題都會促使他們離開公司。

(二)對工資收入不滿引致的跳槽

除了工作環境之外,過低的工資水平、過慢的工資提升速度也會使基層程序員感到不滿,繼而離開企業。實際上,基層程序員普遍對諸如購房、結婚等勞動力社會再生產需求存在焦慮,而這些焦慮最終體現為對工資收入的焦慮。在這種情況下,“漲工資”成為所有基層程序員的核心追求。這個追求一旦不能得到滿足,基層程序員就會考慮另謀高就。ZKW便告訴我們:

“你總歸是有個忍受底線嘛。只能說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如果到了你預期的時間,工資水平沒有提升,或者超出了你的忍受底線,你沒有得到想要的回報的話,你就得考慮是否要走了。”(訪談:ZKW,20210816)

不少基層程序員還會對不同企業的薪資狀況進行比較。他們一旦發現自己所在公司的薪酬水平與其他公司相比較低,便會想方設法跳槽。正如CQ所說:

“KS那邊,他們給我們人均4~5萬元一個月。在這邊,就是你簽的協議上的價格,一個月一萬多元吧。太低了,太低了!要不是因為疫情,我真的早就走了。”(訪談,CQ,20210824)

久而久之,跳槽逐漸成為基層程序員謀求工資提升的重要方法:

“每個人都會跳槽吧!這不是我個人才有的想法,因為這個行業就是靠跳槽來實現漲薪的嘛!特別是你工作幾年之后,當你的技能有了一定提升之后,就會覺得這個公司給的收入配不上你的水平了啊,所以你就會去別的公司了。”(訪談:WZH,20200615)

“人工智能、互聯網行業大部分都是這樣,開發人員一般喜歡跳槽漲工資。市場上具有3~5年工作經驗的技術研發人員一般比較受歡迎,所以他們都喜歡1~2年跳一次,拿更好的待遇。”(訪談:DK,20201017)

當然,通過“跳槽”謀求升職加薪體現出基層程序員對于企業內部晉升規則與渠道的不滿。一般而言,所有高科技公司都有著復雜的晉升規則與職級評價體系。比如,阿里集團共有P1到P10的十個職業等級,每一個職級內部又涵蓋三個等級,只有P5以上職級員工的工資收入才足以支撐起在杭州安家,過上有尊嚴的生活。如果基層程序員希望在公司內獲得晉升,他首先需要完成規定的績效考核要求,以獲取晉升資格。此后,因為公司不同職級存在嚴格的編制限制,所以他必須與其他申請者競爭晉升名額。更糟糕的是,公司晉升過程往往并不透明。公司內部的部門紛爭、領導個人偏好都會影響個體的晉升結果。QL便告訴我們:

“很多公司的內部晉升機制并不好。有些人在內部做得挺好的,但是可能由于和另外一個人競爭晉升機會落敗了,或者是由于領導不太喜歡他,他就一直沒有得到晉升。因為公司內部部門關系比較復雜,公司制度又有問題,所以很多人就晉升不上去。”(訪談:QL,20201119)

在這種情況下,人工智能公司內部總會存在同級不同薪、晉升不公正、工資難以提升等問題。所以,相比于謀求組織內部晉升,或者浪費口舌與管理方討價還價,以及組織群體性抗爭,基層程序員更愿意采用跳槽的方式表達對公司的不滿和對經濟利益的直接追求。

(三)對技術成長狀況不滿而引致的跳槽

從周邊城鎮和農村地區來到S市工作的基層程序員雖然也是該城市的臨時勞動力,其勞動生活充滿了臨時性與不穩定性,但他們與大多數農民工不同的是,其對自身的職業發展仍然懷有期盼與信念,并愿意為之而奮斗。這意味著,他們對自身知識技能水平的提升有著更高的要求,并會對無法幫助其技能水平獲得提升的公司感到不滿。很多基層程序員之所以會跳槽,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原公司的技術水平過低,無法提供他們所需要的學習機會。比如,LP在談及他跳槽的原因時便向我們表示:

“我最近的打算,就是明年走吧,然后跳一下,學一學。我主要就是想趁著年輕學點技術,學不到技術就走。我們都準備走的,不走的人(搖頭,嫌棄的表情)……你看,這是我做的一個目標追蹤項目。你首先要識別人,還要把這個人的軌跡弄出來,給他一個ID。你看,這個就是一個人,而且要給他一個標號,這可以用到安防等各個領域。這是我自己做的哦!那我還是想提升技術的。這邊,我們團隊中的其他很多人技術都不行,都是我去幫他們做,我幫他們寫代碼。這樣我能攢到什么工作經驗?”(訪談:XZQ,20201014)

LP在談及未來打算的時候,同樣對公司的技能水平表示出了不滿:

“技術迭代那么快,產品更新那么快,你也得跟上啊。這邊的技術水平不行,我繼續待下去就要被鎖死了。”(訪談:LP,20210405)

CY則從更一般的角度對此進行了解釋:

“在AI產業做呢,你的成長就會比較快。但是,如果你成長快的話,你就會覺得在原來的公司肯定是不夠的。如果你的技術成長速度跟不上你的心智成長速度的話,你就會有失落感,你可能就會想去動一下,學些新技術了。”(訪談:CY,20210606)

可見,基層程序員對技能水平提升的追求相比于農民工要強烈很多。農民工群體抗爭的原因很少是企業技能培養不足或企業本身技能水平過低,但對于基層程序員而言,該問題引發的不滿卻是和工作環境較差、工資增速過慢一樣嚴重。實際上,大多數人工智能公司自身的技術水平也是不夠的。其管理方主要通過快速流動的程序員所提供的新技能來應對持續變換的市場需求。①Peter Cappelli and JR Keller,“Classifying Work in the New Economy,”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Vol.38,No.4,2013,pp.575-596.在基層程序員通過跳槽來表達自身不滿的同時,人工智能公司也通過持續招工來對自身技術發展進行補充。

綜上所述,基層程序員的利益訴求和利益行動與工業制造業中的農民工存在較大差異。他們在對工作環境、工資收入、技能成長等狀況感到不滿時,并沒有采用群體行動的方式表達利益訴求,而是采用了個體主義的行動策略。基層程序員往往將“跳槽”作為解決人際矛盾、晉升瓶頸、過勞低薪等一切問題的有效途徑,據此快速地走出勞動困境,實現自身的薪資增長和職級上升。獵聘網的數據顯示,傳統行業從業5年以下平均跳槽時間為34個月,而人工智能行業從業5年以下的平均跳槽時間是15~16個月。據筆者了解,百度公司某核心部門的程序員雖然一直穩定在2000人左右,但從2020年10月到2021年10月這一年的時間內,該部門共入職1310名正式員工(每周平均入職30人),約占總體量的60%。其離職人數為738人(每周平均離職16人),約占總體量的30%,最多一次一天之內便離職16人。然而,過高的跳槽頻率卻引發了新問題,即基層程序員構建起了一個以高速流動為特征的勞動力市場,他們在這個勞動力市場之中彼此較量、相互競爭,增加了自身的焦慮感與壓力。對各類人工智能公司來說,其所需要的正是留住最核心的高級工程師,而讓邊緣程序員流動起來。

五、結論與討論

IT編程工作曾經被描述為一種“朝陽職業”,懷抱技術精英文化、互聯網文化和企業家文化的算法工程師們,在一個扁平化的團隊組織中,在自由平等的工作氛圍中,從事著令人驚異的知識勞動與技術創新。然而,上述關于IT工作的美好想象逐漸被勞動研究者所打破。圍繞美國硅谷高科技公司勞動過程的研究指出,高科技公司開始采用成本更低、靈活度更高的離境外包和眾包的組織生產模式。②Daren C.Brabham,“Crowdsourcing as a Model for Problem Solving:An Introduction and Cases,”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Research into New Media Technologies,Vol.14,No.1,2008,pp.75-90.在這種情況下,世界各地的程序員愈加成為處于不穩定勞動狀態中的創業勞工。然而與西方國家的不同之處是,中國采取了國家主導、城市政府與各大企業共同推進的人工智能產業化發展模式。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工智能產業中的基層程序員雖然也面對不穩定勞動的問題,其具體工作生活狀況與以往的農民工存在相似之處,但也不同于以往研究所述。

其一,在以“即時城市化”為特征的城市發展邏輯下,基層程序員并非作為城市居民被納入領先城市之中的,而只是城市的臨時勞動力。不擁有城市戶籍的基層程序員與農民工相似,同樣處于拆分型的勞動力使用方式之下。其勞動力社會再生產被分為居住、醫療、生育、教育、養老乃至機動車牌照獲取等不同部分,城市政府依據各類積分政策選擇性地滿足其部分需求。

其二,與以往的農民工相似,基層程序員同樣處于臨時性的勞動生活狀態之中。人工智能公司對其勞動力的使用是臨時性的,基層程序員面臨超時工作、年齡歧視、裁員風險等問題。與此同時,他們的勞動力再生產狀態也是臨時性的。他們往往居住在租金較低的老公寓中,居住條件相對簡陋,休閑娛樂比較匱乏。一些學者曾指出,“宿舍勞動體制”的構建使管理方將勞動控制延伸到了農民工的宿舍之中。而對于基層程序員而言,其工作的不穩定感、壓力、焦慮也蔓延到了他們的生活中,其工作同樣對其生活造成了擠壓。

然而,雖然基層程序員的勞動生活遭遇與以往農民工存在相似之處,但他們的身份認同卻與后者存在明顯不同。基層程序員并沒有產生與農民工相似的“打工”認同,他們也沒有在此基礎上對高強度勞動、身份歧視產生強烈的不滿。基層程序員具備的ICT技能使其具有一定的向上流動的可能,他們在中、高考中勝出的經歷使他們相信自己能夠通過努力奮斗實現這種流動。基于此,他們產生了“奮斗中的碼農”的社會身份認同,即一方面使用“碼農”的稱呼諷刺編程工作看似高端、實則艱苦的特征,另一方面則以更為積極的“奮斗”姿態投入工作。

與此同時,基層程序員對工作環境、工資提升速度、個人職業發展的要求比農民工更高,其利益行動的激烈程度則比后者弱。農民工更注重他們的底線型利益訴求,往往在遭受工傷事故、感染職業病、遇到工資拖欠或追討社保時,才會采取利益行動。①蔡禾:《從“底線型”利益到“增長型”利益——農民工利益訴求的轉變與勞資關系秩序》,《開放時代》2010年第9期。其利益行動也往往以群體抗爭為主。基層程序員的利益行動則以極具個人主義色彩的離職為主——他們會因為團隊氛圍不理想、同事技術水平不高、工資提升速度不快等而另謀出路。

時至今日,人工智能產業中的編程工作已經不再是能夠滿足技術精英與企業家精神追求的完美工作了。彈性積累下的不穩定勞動狀態已經成為全球各地基層程序員的共同挑戰。但是,中國基層程序員所面對的不穩定勞動境況仍然不同于其西方同行,并具有自身特征。他們并沒有成為獨立的創業勞工,而是在“大廠”之間頻繁跳槽流動,處于與之前的農民工相似的處境中。如何為人工智能產業基層程序員的職業發展提供足夠支持和充分空間,是我們接下來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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