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士洪 馬曉燕(華東師范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部,上海 200062)
公共管理的理論發展和實踐證明,公共服務的提供不能僅僅依靠政府、市場和社會中的單一力量,在創新公共服務供給模式的過程中需要政府、市場和社會等多方主體的合作與協調。隨著我國經濟社會與現代化治理的轉型,政府越來越重視與公民建立良好的伙伴關系,公民在促進公共服務供給創新中逐漸成為重要的參與者和服務提供者。在這一背景下,共同生產理論逐漸受到國內學者的關注。
社區基金會作為目前共同生產的主體之一,其創立之初是為了應對工業化進程中的各種社會矛盾。1914年,世界首家社區基金會——克利夫蘭基金會——誕生于美國。在一百多年歷史中,世界各地社區基金會的迅速發展成為地方公共事務的重大制度變遷。2008年,我國首家社區基金會即深圳市桃源居公益發展基金會成立,其使命定位為促進社區建設和發展社區組織。此后,社區基金會在中國快速發展。截至2021年12月,我國正式注冊的社區基金會約191家,注冊資金超5億元人民幣①數據來源:根據基金會中心網的數據整理所得(此處數據未含臺灣省),見http://www.foundationcenter.org.cn,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12月18日。。社區基金會的主要目的在于利用本地資源解決本地問題,作為政府、居民、企業等多方社會主體的紐帶在社區治理和公共服務方面發揮推動各個主體進入社會福利領域和社區建設、激活和增強社區社會資本、整合資源搭建合作平臺的作用。
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特別提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目標。2017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和完善城鄉社區治理的意見》明確指出,鼓勵通過“設立社區基金會等方式,引導社會資金投向城鄉社區治理領域”。2019年,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明確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提出“必須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商、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社會治理體系”。我國社區基金會既借鑒了全球社區基金會的發展經驗,又積極融入本土制度與文化環境,不斷適應中國城市社區建設的現實要求和本土社會的觀念系統與治理結構,成為解決當前社區治理困境、回應社區需求和推動社區治理的創新之舉,逐漸受到學術界和實務界的重視。②黃家亮、馬穎:《社區基金會的全球視野與中國路徑》,《社會建設》2020年第7期。本文旨在通過收集全國范圍內社區基金會信息和發展概況,通過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探索社區基金會的運行模式、資源依賴方式、成熟度等特征以及各種因素組態對其在參與共同生產中發揮良好且持續作用的影響。
社區基金會在全國范圍內迅速發展,學者對其研究的成果也逐漸豐富。學界對于社區基金會概念尚無統一定論。社區基金會是指在特定地理區域運作的獨立慈善組織,接受捐贈者的捐款并滿足其服務領域的各種需求,是推動社區建設、提高社區居民福利供給的一種資源配置方式。③李曉燕:《超越資源依賴:社區基金會何以能發展》,《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33期。學者在對我國社區基金會的現實條件、成立路徑尚不完全清晰的情況下,主要基于對社區基金會的價值和理念的認可從而呼吁其成立。④唐有財、王小彥、權淑娟:《社區基金會的本土實踐邏輯、治理結構及其潛在張力》,《社會建設》2019年第6期。國外的社區基金會運作模式相對成熟,主要有銀行模式和聚集模式,并逐漸完成向聚集模式的轉型。國內社區基金會的發展處于初步階段,學者對此有不同的討論,有的指出目前我國尚未出現聚集模式,而是呈現混合模式和類聚集模式①章敏敏、夏建中:《社區基金會的運作模式及在我國的發展研究——基于深圳市社區基金會的調研》,《中州學刊》2014年第12期。、“社區基金會+專業社會組織”的“形”與“神”組合②徐宇珊、蘇群敏:《社區基金會的“形”與“神”》,《中國社會組織》2015年第3期。;有的提出政府主導、企業主導與居民主導的三種資源依賴視角下的運作模式。③徐家良、劉春帥:《資源依賴理論視域下我國社區基金會運行模式研究——基于上海和深圳個案》,《浙江學刊》2016年第1期。
社區基金會扎根于社區,從私人和公共組織等各種捐助者中籌集資金,動員當地資源,通過為社區組織提供資金捐助、技術援助或項目支持為特定的地理區域提供服務,促進社區組織和社區的發展。隨著社區基金會理論和實踐的發展,學界越來越強調其社區領導者的角色,主張社區基金會召集居民并聯絡居民、捐贈者、社區組織、非營利組織與公共部門機構進行溝通合作,建立當地資源的管理平臺與整合機制。社區基金會是城市和社區治理的重要伙伴,政府支持是其發展的重要影響因素。社區基金會與其他社區組織也有良好的合作關系,社區基金會既通過資金捐助和項目支持賦能于社區社會組織,又為不同組織表達政策性意見,為不同主體提供參與到政府部門的政策對話的空間,從而推動解決社區問題、促進“社區治理機制”的健全,在構建社區自治與共治方面具有重要意義。
“共同生產”(Coproduction)的概念由奧斯特羅姆團隊提出,用以描述能夠促進政府與公民之間協同增效的潛在關系。共同生產是服務對象在公共服務的設計、管理、提供和評估的各個環節中的自愿或非自愿參與、做出資源貢獻的現象。④Elinor Ostrom,Roger Parks,Gordon Whitaker and Stephen Percy,“The Public Service Production Process:A Framework for Analyzing Police Services,”Policy Studies Journal,Vol.7,No.1,1978,p.381.研究者認為,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共同生產作為公共服務供給的新模式,能夠緩解政府財政負擔、提高公共服務的成效,在學界和實踐中都受到了廣泛的關注。20世紀90年代,共同生產在管理實踐中遇到了困難,有關研究遇冷。進入21世紀后,隨著新公共治理理論和實踐在全球范圍內的拓展,共同生產理論也從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擴散。在新公共治理理論的公共服務邏輯下,公私部門基于公民參與精神,共同整合國家、社會、企業和公民的資源與力量,構建合作網絡,通過積極的跨部門合作,建立多元、合作、協商的伙伴關系和共同生產網絡。
從市場失靈、政府失靈和志愿失靈這三部門失靈的宏觀理論視角來看,“共同生產”體現了公民、私人部門與政府在公共服務供給中同等重要的關系。公民不再只是需求表達者和服務消費者,而且是作為“消費生產者”積極參與到提高公共服務質量和數量的努力之中,為生產自己的服務而進行“共同生產、管理與治理”。政府為公民提供選擇、支持與技術,共同實現對公共服務的協同創新,為服務質量共同負責。共同生產創造的價值主要體現在提升公共服務的質量和效益、促進政府與公民之間的直接聯系、提升社區凝聚力、動員社會的整體資源和促進政府治理能力等方面。
學者們從不同角度將共同生產劃分為不同類型。如布魯德尼和英格蘭從參與主體數量角度,將共同生產劃分為三種類型,分別為個體共同生產、團體共同生產和集體共同生產。①Jeffrey Brudney and England,R.E.,“Toward a Definition of the Coproduction Concept,”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Vol.43,No.1,1983,pp.59-65.惠特克從公民與政府組織的關系角度,認為共同生產有三種寬泛類型,即公民請求公共機構的協助、公民協助公共機構、公民與公共機構互動,以調整各自的服務預期與行動。②Gordon.P.Whitaker.,“Coproduction:Citizen Participation in Service Delivery,”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Vol.40,No.3,1980,pp.240-246.奧斯本和斯托克奇從運營、戰略和服務三個層面將共同生產分為消費者共同生產、參與式共同生產和增強型共同生產,消費者共同生產重在用戶參與服務生產的操作階段;參與式共同生產重在規劃和設計階段;增強型共同生產則整合前兩種模式,將公民視為公共服務創新的動力,創造公共服務供給的新系統。③Stephen P.Osborne and Strokosch,K.,“It Takes Two to Tango?Understanding the Coproduction of Public Services by Integrating the Services Management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Perspectives,”British Journal of Management,Vol.24,No.1,2013,pp.31-47.由此可見,共同生產是一個總括性的概念,在實踐中,它包含了各種類型的公共服務共同生產的形態,這也要求研究者從服務的具體問題和情境出發,為共同生產模式的實施提供針對性建議。
社區基金會扎根于本社區,在參與共同生產方面具有許多優勢。首先,社區基金會填補了政府因組織、資源等局限未能觸及的社區服務領域,有效回應了社區居民的需求。社區基金會作為獨立公共服務機構(IPSP),即“由政府、非營利組織和企業合作以生產或提供公共服務”④John Forrer,James Edwin Kee and Eric Boye,Governing Cross-Sector Collaboration,San Francisco,CA:Jossey-Bass,2014.的配置方式之一,體現了跨部門合作治理的發展趨勢。社區基金會以社區為輻射范圍,更多聚焦于本土居民需求,利用本地資源更好地解決本社區所面臨的實際問題。其次,從社區基金會與居民的關系來看,社區基金會中的工作人員主要是社區居民,便于整合本社區的資源,通過項目運作的方式,利用慈善、公益、自治、互助等措施,感知居民需求并且及時回應。從組織機制來看,社區基金會區別于政府傳統的垂直式服務,具有扁平化的結構、網絡式的思維,能讓更多居民接受優良的社區公共服務。
社區基金會在運作中著力建構社區領袖模式,通過聚焦社區發展的現實狀況,資助、培育扎根于社區的專業社會組織和各類群眾社團,引導、支持、培育各類社會組織為社區提供所需的服務。社區基金會的實踐主要通過項目依托,建立“社區基金會—社會組織—社區”的聯動服務體系,同時參與項目中,在整合資源、搭建平臺的過程中,增強居民參與公共服務委托、設計、評估的影響力,體現了社區基金會作為新興的社區社會組織參與共同生產的行動。一方面,社區基金會通過聯結居民、非營利組織、企業與公共部門,實現資源優化配置、優勢互補和相互理解。另一方面,社區基金會動員和激勵居民、社會組織參與社區服務,增強居民自我效能感、歸屬感和社區凝聚力。
隨著共同生產理論的發展和應用,共同生產的實踐逐漸涌現,越來越多的社會力量參與共同生產,為公共服務的設計和提供方式增添了新的活力。在這一過程中,社區基金會在推動社區治理、參與公共服務共同生產方面的優勢與功能也顯現出來。越來越多社區基金會在政府的支持下成立,并探索其在社區中能夠發揮的獨特作用。如何制定政策為社區基金會提供良好的成長環境?社區基金會在具有哪些特征的情況下能達到促進委托、設計、提供與評估公共服務的效果?識別這些問題,既有利于為社區基金會的發展提供前瞻性的思路,也有利于豐富共同生產在我國的理論和現實內涵,促進共同生產理論的本土化。因此,社區基金會在哪些因素的共同影響下更成功且有效地參與共同生產,值得探討。
1.資源依賴結構
社區基金會只有擁有充足的資源,才能持續為社區提供優質的公共服務。與西方社區基金會大多以自下而上、依靠民間企業家捐贈和社區內生需求的成立模式不同,我國社區基金會主要以行政力量自上而下驅動,即使由民間力量或企業發起,也需依靠政府的推動。在我國,社區基金會注冊成立的原始基金要求不低于200萬元人民幣,而實際上,社區基金會在初始募集資金和日后勸募維持運作方面都面臨許多困境。社區基金會的資金和資源主要依賴于政府、企業和社會。根據社區基金會資源依賴結構可以將其劃分為政府主導型、企業主導型和居民主導型。不同類型的社區基金會的運作、發展及其嵌入社區的程度都有所不同。政府主導的社區基金會,由于資源限制、使命轉移等,難以深入社區去關注居民的實際需求;企業主導的社區基金會則可能將其任務局限于捐贈者的慈善目標;而居民主導型則更可能充分吸納各種社區力量,深入了解居民需求。政府為社區基金會提供資金支持,但也會導致社區基金會越來越依賴政府,使其獨立生存和發展的能力更加薄弱。①Tobias Jung,Jenny Harrow and Susan D.Phillips,“Developing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Community Foundations in the UK’s Localisms,”Policy & Politics,Vol.41,No.3,2013,pp.409-427.只有具有合理的資源依賴結構,才能使社區基金會充分動員社區居民、社區社會組織、轄區企業、社區居委會或村委會,培育社區成員和其他社會主體的責任意識,形成互助互惠機制,從而提高社區基金會提供公共服務、參與共同生產的效率。
2.資金運行模式
從全球化的結果來看,社區基金會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銀行模式和聚集模式兩種類型。具體而言,銀行模式是指社區基金會針對社區治理中的資金需求主要發揮聚集資金和資助社區組織的中介功能,強調多渠道籌款和提供捐贈者服務;聚集模式則是指社區基金會聚焦于社區發展的現實狀況,動員社區多元主體共同參與,推動多方跨界合作來解決社區問題的治理模式。社區基金會的理想運行模式是聚集模式。一方面,社區基金會自主設立項目資助社會組織,回應社區具體問題,實現自身公共服務目標;另一方面,通過向組織外部爭取項目來擴充資金來源和緩解資源短缺的困境①黃家亮、馬穎:《社區基金會的全球視野與中國路徑》,《社會建設》2020年第7期。,社區基金會更好地發揮了資源整合和解決問題的能力,體現了社區領導者的角色。
2008年至2013年,中國社區基金會大多呈現為銀行模式。在該時期,資金結構與來源常常是劃分社區基金會類型的關鍵指標。根據實踐研究,我國社區基金會尚未出現完全的聚集模式,而是銀行模式與聚集模式兩種方式的融合,即“類聚集模式”。自2013年以來,黨和政府在國家治理現代化進程中越來越重視社區居民的主體性和重要作用,其間社區基金會逐漸形成了社區服務與社區培育并進的項目實踐機制,開始探索向聚集模式運作機制的轉變。這不僅要求社區基金會能有效整合社區資源,更需要承擔起組織、協調社區各方力量的責任。不同運作機制的選擇與實踐,與社區基金會賴以發展的本土社會現實緊密相關,同時也影響到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的實踐成效。
3.組織成熟度
社區基金會發展時間與其獲取資源的渠道以及與政府等其他社會主體的關系密切。組織成熟度與組織的溝通能力、知識共享程度、資源優化程度都有一定的關系,同時也與組織對員工的培訓、人員穩定性有關。②程志超、湯霞:《組織成熟度評價指標初探》,《科學咨詢》2008年第7期。組織成熟度體現了一個組織的競爭能力、創新能力和發展能力。社區基金會發展初期,大多數地方政府對社區基金會還持觀望態度。即使是已成立社區基金會的地區,關于社區基金會的配套政策遠未完善,缺乏具體、可操作的支持性政策規范,使得大多數社區基金會在資金籌集上面臨困難,籌資效果并不理想。我國社區基金會大多成立時間較短,發展經驗有限,多采取短期項目推動社區建設,未能形成長期規劃和發展方案。社區基金會成立時間越久,其參與社區治理和共同生產的經驗越豐富,在動員社區居民、企業、政府等主體時,也更具有主動性和說服力。因此,成立時長可能影響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的質量和效果。
組織規模既包括人員數量與層級等內部規模,也包括產品和服務的覆蓋范圍等外部規模。社區基金會立足于社區內部,一般是規模較小的社區社會組織。這種小型規模組織具有扁平化、有機、自由流動性的管理模式,且具備戰略創新和靈活執行的空間。社區基金會要想發揮社區治理創新的“引領者”角色,必須有充足而專業的工作人員作為保障,也需要具有改革魄力和領導魅力的新型社區管理服務人才。但在現實中,一方面,由于發展時間短,社區基金會未形成一定規模和影響力,缺乏專業人才的培養體系,難以招募到合適的工作人員;另一方面,根據民政部、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印發的《關于慈善組織開展慈善活動年度支出和管理費用的規定》要求,非公募基金會管理費用一般不超過年度總支出的12%,按照當前社區基金會的運作,大多數年支出在100萬元以內,管理費用不足以支持專業的管理團隊建設。組織規模和人員構成對社區基金會發揮其專業性和靈活性具有重要影響。因此,組織人員規模對其參與共同生產的效果可能具有影響。
5.組織資產規模
社區基金會一般以項目為依托,直接提供公共服務或通過向社會組織捐贈資金推動社區服務和建設,在這種正式或非正式的計劃和行動中,我們必須考慮到其組織的資產和能力。社區基金會的組織資產主要包括其籌募來自社會各界力量捐款的初始資金,后續通過募集資金、提供公共服務獲取收入的資金與政府補貼等。這是社區基金會賴以運作的“血液”,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其開展項目的規模和數量,決定了其行動的范圍和能力,從而影響其作為共同生產的直接主體和紐帶所發揮的作用。年度支出占總資產的比例能夠反映社區基金會開展項目與行動的活躍度以及資金周轉利用能力。
6.功能角色
在世界各地的實踐中,社區基金會適應不同的社會發展階段,扮演著不同的功能角色,不同地區、各個時期的規模和運作項目都有所差異。一般認為,社區基金會的功能可以歸納為五個方面:本地資助者、本地問題回應者、社區議題倡導者、慈善資源管理者和跨界合作推動者。Draddy和Morgan在分析美國社區基金會經驗基礎上將社區基金會功能角色概括為捐贈者服務、作為匹配資助與受助雙方的資源平臺、社區領導者三個方面。這一角色功能分析框架也逐漸被推廣到其他地區社區基金會的討論中。對于捐贈者服務角色,社區基金會依賴于捐贈者的資金,為此需要滿足捐贈者的慈善需求;作為資源分配的中間平臺,社區基金會將來自第三方的資助提供給有需要的其他社會組織;作為社區領導者,除了前兩者的功能外,社區基金會還越來越扮演著解決社區問題的主要角色。在我國,社區基金會也主要呈現出這三種功能,但國內社區基金會尚處于發展階段,主要發揮著捐贈者和資源平臺的角色,而社區領導者這一功能則發揮得相對較少。社會基金會扮演社區領導者角色是未來發展的方向。本文用社區基金會在其行動中所發揮的三種角色,衡量其參與共同生產的效果。
基于以上文獻回顧,本文提出可能影響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效果的六個影響因素,并分析這些原因變量的組合條件對共同生產的影響(見圖1)。

圖1 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的路徑分析框架
本研究使用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fsQCA)這一分析工具,用于識別社區基金會的多種因果條件如何系統地組合并影響其參與共同生產的效果。QCA既適用于小中規模的案例分析,也適用于較大規模的案例分析。①Charles C.Ragin,Redesigning Social Inquiry:Fuzzy Sets and Beyond,Chicago,IL: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8.本文選取全國中等規模的40個案例進行分析,與該方法相適配。與標準多元回歸分析旨在評估不同情境中的獨立效應不同,QCA基于集合邏輯,有助于在因果關系不確定的情況下揭示變量之間復雜的關系模式。②Denita Cepiku,Filippo Giordano,Marco Mastrodascio and Weijie Wang,“What Drives Network Effectiveness?A Configurational Approach,”Public Management Review,Vol.23,No.10,2020,pp.1479-1503.QCA強調案例的多樣性而不是案例之間的同質性,并且能夠識別多個組態與同一結果之間關系的等效性。③Rhys Andrews,Malcolm J.Beynon and Aoife McDermott,“Configurations of New Public Management Reforms and the Efficiency,Effectiveness and Equity of Public Healthcare Systems:A Fuzzy-Set 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Public Management Review,Vol.21,No.8,2019,pp.1236-1260.QCA分為清晰集或模糊集變量。清晰集是二分的,變量只能在集合中(隸屬值為1)和集合外(隸屬值為0)兩者之間。在模糊集中,我們可以根據一個變量情況在集合中的隸屬程度將其在0到1之間賦值,變量既可以是定距變量,也可以是連續變量,可以對模糊集進行校準,使其隸屬程度符合理論依據或其他標準。對于模糊集的校準,我們需要設置完全隸屬的閾值、交叉點和非隸屬的閾值。
(3)思想政治教育與敘事醫學教育相結合,提升醫學生敘事溝通能力。現今的醫患關系,大多集中談論自主、權力、協商、合作等主題[9]。醫學生必須具備良好的溝通能力,以適應時代與職業要求。思想政治教育可以與敘事醫學相結合,通過提升醫學生敘事能力來實現增強溝通能力、就業能力、職業素質的目標。在實踐中可以從改革教育目標、整合教育資源、創新教育載體、豐富教育手段、構建聯動機制、完善評價體系等方面入手,促進其融合,指引醫學生樹立正確的道德觀、倫理觀、價值觀、職業觀,共同促進醫學生綜合素質的全面提升。
評估fsQCA模型,主要通過分析一致性和覆蓋率這兩個方法指標評估因果條件對產生結果的理論主張的經驗強度,即條件組合的路徑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解釋結果。①Charles C.Ragin,“Set Relations in Social Research:Evaluating Their Consistency and Coverage,”Political Analysis,Vol.14,No.3,2006,pp.291-310.一致性表示具有因果條件組合的案例占結果集的比例,如某個路徑的一致性為0.75,則表示該種路徑中75%的案例是結果的子集。其統計學意義在于,如果一致性分數接近1.0且大于0.75,因果條件與結果之間的關系為經驗有效。覆蓋率表示路徑對結果的解釋程度,如某個路徑的覆蓋率是0.50,則表示該路徑能夠解釋50%結果出現的情況,覆蓋率評分一般要大于0.3。覆蓋指標測量特定因果組合中包含的案例數量,表明條件組合的重要性,類似于多元回歸分析中的統計強度。
應用fsQCA軟件,以基于實踐依據、理論依據預設的交叉點或標準差對變量進行校準,在本研究中校準的依據主要包括現有理論對社區基金會相關概念和變量的界定以及實踐中社區基金會所具備的特征和數據分布概況,由此每個案例在子集中值為0到1的隸屬度作為新變量。運用三分賦值法時,0.5是交叉點,超過0.5分表示一個案例趨向于在集合中,低于0.5分表示一個案例趨向于不在集合中。但在校準和分析時,隸屬度為0.5的情境易導致案例難以歸類而不被納入分析,最終影響分析結果。因此研究通常在0.5的基礎上增加或減少一個較小的數字(如0.01)以避免這種情況,即根據案例現實情況的隸屬度趨向,將三分賦值法中的中間閾值,賦值為0.49或0.51。
本研究包含了六個條件變量和一個結果變量,根據變量的類別與特征,將變量進行不同方法的賦值。其中,資源依賴結構(RES)、資金運行模式(OPR)和用于衡量共同生產(COP)的功能角色,均可劃分為三種類型。資源依賴結構劃分為政府主導型、企業主導型和居民主導型。政府主導型社區基金會往往由于其地位受政府重視,在參與共同生產時更具有主動性和能動性,而企業主導和居民主導的資源和力量相對更加薄弱。這三種類型分別賦值為0.95、0.49和0.05。資金運行模式可劃分為銀行模式、混合模式和類聚集模式。銀行模式僅發揮著募集資金與資助功能;類聚集模式在銀行模式的基礎上,某種程度上發揮著動員多方主體解決社區問題的功能;混合模式的作用則在兩者之間。這三種分別賦值為0.05、0.51和0.95。而組織成熟度(MAT)、組織人員規模(STA)、組織資產規模(ASS)和年度支出(EXP)為連續變量,根據社區基金會總體樣本特征確定相應的閾值,進行模糊集校準。功能角色可劃分為捐贈服務、資源平臺和社區建設,分別賦值為0.05、0.51和0.95。0.05表示參與共同生產的程度低,0.51表示參與共同生產的程度一般,0.95則表示參與共同生產的程度較高。
本文在全國范圍內選擇40家具有代表性的社區基金會,成立時間大致在2010年到2018年之間。這一時期,社區基金會在全國范圍內迅速發展,逐漸受到關注。在選擇社區基金會案例時,我們主要考慮到兩個方面因素:一是包含全國各地不同經濟發展條件地區的典型社區基金會;二是涵蓋政府主導型、企業主導型、居民主導型等不同類型的社區基金會,力圖兼顧典型性和代表性,在這兩個原則的基礎上,力圖保證案例的多樣性。所以,盡管全國共有191家社區基金會,但是滿足條件并能獲取全部數據的共40家,樣本和數據來源于本課題組建立的“全國社區基金會”數據庫(Community Philanthropic Foundation,CPF)。收集的資料主要包括:一是各社區基金會的凈資產和年度收入、捐款收入、年度支出,以客觀把握資金、管理、監督等運行狀況;二是社區基金會的工作人員規模,包括理事、監事和全職工作人員;三是社區基金會的項目規劃與執行,包括項目支出、項目內容,并根據內容定位社區基金會的資金管理模式、功能角色和參與共同生產的效果。
數據完成操作化校準和賦值后,在fs/QCA3.0軟件中運行,生成相應真值表,則得到條件變量與結果變量的所有組合情況。首先進行必要條件分析,以判斷單個條件變量是否與結果變量存在充分關系或必要關系。當一致性指標大于0.8時,該條件變量是結果變量的充分條件;當一致性指標大于0.9時,則該條件變量是結果變量的必要條件。表1總結了對單變量進行的必要性分析結果。資源依賴結構的一致性超過0.9,說明政府主導的資源依賴結構是必要條件。

表1 共同生產的單變量必要性分析
在真值表分析(表2)中生成的組態中,有六種配置是結果因果條件的組態。在這六種組態中,根據其一致性水平達到0.8以上以及覆蓋范圍達到0.3以上的條件,兩種條件組態可以作為社區基金會有效參與共同生產的充分組態(表3)。

表2 真值表(N=40)

表3 兩種條件組態
本研究利用fsQCA 3.0軟件對各變量進行分析條件組合,這樣可以得到簡約解、中間解和復雜解等三種組合方式。在以上分析的基礎上,我們參考現有研究的路徑歸納思路,根據資源依賴結構、資金運行模式、成熟度、人員規模、組織資產等六個維度的結果,歸納總結出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的兩種路徑模式,分別為資源—運作驅動型路徑和資源—支出驅動型路徑。
1.資源—運作驅動型路徑。組態1表明,政府主導、類聚集模式、具有較少人員規模和較低年度支出時,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的效果更高。上海市虹口區嘉興社區基金會和杭州市下城區石橋社區發展基金會這兩個案例均屬于這種組合。
社區基金會在社區治理和共同生產的過程中,離不開政府的支持和良性合作,通過與公共機構密切合作,獲取參與提供公共服務的合法性、不斷擴大服務范圍,來自政府機構的工作人員或領導能夠帶來更多的資源獲取渠道、加強合作關系;在項目執行中更能體現出格局意識,政府給予的資金補貼和政策優惠賦予社區基金會持續運營和健康發展的能力。呈現出類聚集模式的社區基金會主要采取如下措施:一方面,通過向其他社會組織提供捐贈,培育其參與社區建設、提供社區公共服務的質量,并在能力建設、社區領袖培養方面提供支持,幫助孵化更多以服務社區為中心的社區社會組織;另一方面,通過開展有關項目,吸引本地慈善家、捐助者、專業人士以及社區居民、社會組織領導者等各方主體參與,形成跨部門合作,動員本地的人、財、物資源,協調利益相關方,聚焦當地的問題和居民需求,關注社區弱勢群體,尋找符合社區發展的方案,從而推動社區建設,提高社區居民的生活水平。更為重要的是,這些人能夠團結在一起,達成有效的共識,進而調動本地資源,協
調本地的利益相關方,找到本地的解決方案。社區基金會的成功主要以類聚集模式呈現的原因,也與其當前在我國仍處于發展初期階段有關,社區基金會難以依靠自身力量獨立開展項目,而是賦能于不同的社會組織力量,實現共享共治、共同生產。
社區基金會的理事會是其決策機構,依照章程行使職權,組織規模較小的,有利于集中權責,提高基金會決策和運行的效率,避免因人員冗余造成的機構僵化、推卸責任、回應性不足等弊端。年度支出體現社區基金會的運營能力,保持適當的收入支出比,是確保社區基金會可持續運營的關鍵。同時,社區基金會開展的項目具有一定的周期性,不同年度的支出可能存在較大差距,因而建立長遠的戰略規劃、合理的財務目標是對社區基金會長久發展的必然要求。因此,這一組態模式對于當前我國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的路徑具有較大的借鑒意義。
2.資源—支出驅動型路徑。組態2表明,政府主導、類聚集模式、成立時間較短且支出較少的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的效果更好。案例中的上海浦東新區東明社區公益基金會、北京齊化社區公益基金會和廣東省德勝社區慈善基金會等組織均屬于這一組態。除組態1中所具備的三個要素外,近期成立的社區基金會在參與共同生產的優勢也較為明顯。
基金會的角色由其成立時的核心事務和使命所決定,在研究社區基金會的功能角色時,應結合社區基金會成立的特定背景和社區需求,而不是提前預設其角色或劃分為固定的某一類型。社區基金會的角色功能及其運行模式等,可能會隨著發展環境和成熟度變化而轉型升級,并非固定不變的。自2008年我國首家社區基金會成立起,發展初期政府多處于觀望態度,尚未對社區基金會在社區建設、協作治理以及共同生產中發揮的作用和潛力給予重視,因而沒有制定配套措施和有關優惠政策。而近幾年來,政府越來越重視社區基金會的作用,全國許多城市紛紛發布了鼓勵成立社區基金會的政策,而社區基金會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同時,政府給予資金和政策支持并積極與社區基金會展開合作。因此,一些社區基金會雖然成立年數較短,但其發展的政策環境和機遇相比之前成立的社區基金會卻更具優勢,反而與政府合作的機會更多,參與到社區建設、提供公共服務的可能性更大,在共同生產的過程中發揮的能動性則更高。
最后是對本文的研究結果進行的穩健性檢驗。一是按照0.05、0.51和0.95的分位數校準,將0.5的數值加上了0.001后的數據結果,真值表分析時選擇原始一致性為0.8、PRI一致性為0.75的數據。二是本文將結果變量的賦值方式進行調整,將交叉點的取值由79提高到81,并重復上文的分析,發現所得結論基本不變。三是在必要條件分析中,所有條件變量的一致性比較一致。四是在條件組態分析中,總一致性結果和上文的分析結果比較一致,總覆蓋率則有所提升,說明條件組合的影響是穩健的。
本文通過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探究社區基金會在參與共同生產的影響因素組態對其參與效果的影響。分析顯示,政府主導型資源依賴結構是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的必要條件,資源—運作驅動型路徑和資源—支出驅動型路徑是社區基金會參與共同生產的兩種路徑。當前,社區基金會對政府部門的依賴性較大,在行政力量的推動下與其他社會主體進行合作,其外部聯合更多的是在政府行政力的推動下進行。隨著社區基金會不斷發展成熟,依靠自身進行資源拓展、外部合作的主動性和能動性日益突出。社區基金會在外部環境不斷完善的過程中,內部結構和運作機制也在轉型,在社區和共同生產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明顯。因此,案例研究中的社區基金會,可能會在將來發生不同的變化,其參與共同生產的結果也將有所不同。同時,社區基金會的資金結構、運行模式等只是一系列社會條件作用于社區基金會實踐的表征,但不是根本原因。我們應當打破經驗研究中由于前文所述的決定論傾向所形成的局限,采取更為綜合與歷史的視角對中國社區基金會的實踐經驗加以總結提煉。
社區基金會應當重視激活與重塑地方性的社會互動與支持網絡,既積極探尋和繼承既有網絡的重要性,也試圖走出社區慈善范疇,擴展到更大范圍的公共服務中。前者意味著社區基金會不必限定某種捐贈主體、拘泥于某種類型而排斥多元主體的對話。例如,我們不再為了彰顯企業或居民主導型社區基金會的特性,而簡單地完全排斥政府行政權威的支持;也不再為了與政府主導的立場一致,而忽視企業或居民的聲音。因此,社區基金會應當盡可能拓展資源獲取方式,從而吸納多元主體的多元需求與共同行動。
社區基金會的標準化制度移植目標,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現代慈善體系中的固有界限,將社區作為慈善資源的基本窗口加以關注。但是,社區基金會模式在擴充慈善資源總量的同時,也激活和動員了社區集體行動,改變了社區治理的資源與權力分配狀態。為了適應社區基金會模式的影響,政府、市場、機構與社會都必須在原有結構已被撼動的社區新環境中進行探索實踐。因此,當我們將目光投向社區基金會帶來的實際社會影響,不斷強化社區基金會的社區屬性以強調其在社區慈善中的重要地位的同時,它所帶來的社區治理結構的轉變同樣是不容忽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