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秋玲(華東師范大學社會發展學院,上海 200241)
“場域”作為一個概念,其源頭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期物理學中提出的“場”和數學領域中提出的“域”,此后不斷延伸到心理學與社會學中。在心理學中,場域作為一種與個體互動的主體而進入研究者視野,如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庫爾特·勒溫(Kurt Lewin)將“場”作為一種重要的分析處理問題的方法,提出場論和動力論。他認為存在著影響個體行為的總體就是一個場。心理學家赫爾曼·威特金(Herman A.Witkin)從認知角度提出了場依存和場獨立等不同的認知風格。庫爾特·考夫卡(Kurt Koffka)則認為,個體的行為環境和生活空間都是一種主—客混合的場域。
在社會學中,場域是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研究操作的起點,是他從事社會學研究的分析單位。布迪厄是從人類學邁入社會學殿堂的,他成功運用人類學的研究方法研究阿爾及利亞原始部落,從對這一群體單位的研究擴大到場域,是因為在場域中群體占據了一定的位置。他的人類學研究方法就是以場域為依托才得以展開的。關于實踐與場域,布迪厄認為行動者所擁有的習性資本必須有一個展開的領域。布迪厄場域概念的提出要晚于“慣習”,但其作用也較為重要,該概念反映出了一種關系視角。何為場域?布迪厄說:“從分析的角度來看,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者一個架構。正是這些位置的存在和它們強加于占據特定位置的行動者或機構之上的決定性因素,使得這些位置得到了客觀的界定,其根據是這些位置在不同類型的權力(或資本)的分配結構中實際的和潛在的處境,以及它們與其他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①皮埃爾·布迪厄、華康德:《實踐與反思》,李猛、李康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133頁。布迪厄認為,在現代社會特別是發達國家,伴隨著帕森斯說的那種社會分化過程,出現了大量的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社會小世界。這些布迪厄稱之為場域的社會小世界擁有自身的邏輯和規律,并且不可化約為其他領域的決定因素。布迪厄認為,整個社會就是一個“大場域”,而高度分化的社會世界里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社會小世界”就是“子場域”,如經濟場、政治場、科學場等,社會“大場域”就是由“子場域”構成的。由此看出,布迪厄的場域概念不是有著一定邊界的領地,也不能等同于“領域”。首先,他認為場域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空間,是一串串的關系,這些關系先于個人意識而存在。其次,不同的場域有著不同的邏輯規則。行動者一旦進入某個場域,就獲得了這個場域所特有的規則、符號和代碼,人們形象地說這是他進入場域所必須支付的入場費,如科學場重視真理,經濟場注重利益,司法場注重公平正義等。在行動者剛涉足這個場域時,這些真理、利益、公平正義等特殊邏輯已經無形中施加在他的身上。
場域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其自主性。社會空間中各種各樣的場域都是社會分化的結果,布迪厄將這種過程視為場域的自主化過程。一個高度自主化的場域,不僅能把自己的邏輯和規則強加于場域中的成員身上,而且還可以滲透到其他場域,影響其內部結構。當然這種自主性是相對的,完全自主化的場域是不存在的。此外,場域還具有斗爭性和變動性的特征。場域是一個充滿斗爭和爭奪的空間,不同位置的占據者依據其占有資本的不同而不斷展開“博弈”(game)。資本的分配不均導致了競爭活動的不平等,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愿以償。場域的斗爭性說明場域不是一個靜止不動的空間,場域內的競爭和沖突使個體占據的位置移動,從而改變場域的結構和邊界。
盡管場域與游戲有所不同,但布迪厄經常將兩者作類比。場域是人們實踐活動發生的場所,像游戲一樣,它要求人們必須投入,不管是身體的投入還是觀念的投入;同時,場域作為行動者為了控制有價值的資源而進行斗爭的領域,要求參與這個“游戲”的人也時刻處在競爭之中,這就揭示了力量的對比。場域的動力學原則就根植于其結構形式與各種力量之間的距離和不對稱關系。在這一結構空間中,眾參與者的力量此消彼長。這決定了他們的爭奪是一個漫長的、動態變化的過程,也決定了斗爭形式和采用策略的多樣性。
正如不同游戲有不同的規則一樣,各個場域也有自己的邊界。然而場域的邊界又是模糊的,其界限必須加以經驗研究才能確定。通常,場域有著“或多或少的已經制度化的‘進入壁壘’……其界限就位于場域效果停止作用的地方”。①皮埃爾·布迪厄、華康德:《實踐與反思》,李猛、李康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138頁。如果說社會世界是一個大場域的話,那么它又是由許許多多有著相對自主性的小場域構成的;每一個小場域的運行原則是區別于其他小場域的,各自有著自己的“中軸原則”,如經濟場域按照“生意的模式”經營,而藝術領域則是由品味來決定。由于場域就像競爭的游戲,場域之間的界限模糊,所以,當某一場域過于強大,就會侵蝕到其他場域,使后者的中軸原則遭到殖民,它們之間的競爭此消彼長,當然也有共贏的局面。因此,要以動態的、關系性的眼光來看待場域。
當前,在我國的社會工作研究領域中也涌現出對場域的研究。如有學者發現,在學校場域中社會工作者存在著入場困境②洪佩、王杰:《學校社會工作的入場困境與實踐策略——基于布迪厄場域理論的分析》,《社會工作與管理》2016年第6期。,有研究對民族地區的社會工作實踐進行分析,強調民族地區特殊的場域形塑了多民族性、反思性、超越性和社區性的民族院校社會工作實踐教學慣習。③張海:《實踐理論視角下民族院校社會工作實踐教學“366”模式構建》,《社會工作與管理》2017年第2期。社會工作者在實踐中觸碰到的這些場域的存在性,也引發學者們進一步展開對場域的理論思考,研究多借鑒布迪厄場域論述中的權力視角,發現無論是專業社會工作場域中還是具體的醫務社會工作場域中,都存在多主體之間的邏輯互動、權力關系,而互動的展開又影響到了我國社會工作專業化的發展、社會工作者的倫理困境與職業風險等等。④洪佩、費梅蘋:《“場域—慣習”視角下我國社會工作者的實踐策略分析》,《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⑤玉苗:《教育場域的權力合謀與失衡: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的雙重境遇分析》,《社會工作》2016年第4期。⑥李僑明:《社會工作者職業倫理困境與風險:基于實踐場域的多主體分析》,《社會工作》2017年第3期。⑦王文卿:《社會工作場域中的性別隔離》,《社會工作》2016年第3期。但這些現有研究多聚焦在對場域內權力互動和場域功能的分析,在再次凸顯社會工作實踐場域重要性的同時,依然對抽象與默會的社會工作場域本身缺乏探究。
本研究中的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特指我國社會工作開展所處的具體情境。這一概念除延續布迪厄實踐場域對空間關系的特指外,同時也凸顯了實踐場的時間性,以及由時空凝聚而成的當前現實性,是三維一體的構成。下文嘗試通過分析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的構成維度、要素、內容等來認識我國社會工作所處的實踐場域。
“社會有時間維度,時間是社會運作綻出的維度。”①鄭作彧:《時間的系統構成——盧曼社會系統理論中的時間概念》,《社會學研究》2022年第2期。在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的出現與發展過程中,時間的維度貫穿其中,呈現出以時間為軸的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的發展性。自20世紀80年末,社會工作專業在我國高校恢復重建以來,以教育先行、行動摸索的姿態開始并逐漸形塑出社會工作的實踐場域,社會工作從無到有、從移植到本土化與本土建構、從嵌入到協同發展與融合趨勢,顯現出社會工作時間維度上的“發展場”。在發展場中,社會工作制度、社會工作人才、社會工作服務等諸多要素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并顯現出各要素之間不同的關系。
就制度而言,保障社會工作發展的政策文件不斷涌現。無論是2006年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提出“建設宏大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還是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的“大力發展社會工作”,都為社會工作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政策支持,保障了社會工作實踐場域在社會服務大場域中的位置及自身動能。就社會工作人才發展而言,社會工作者隊伍始終伴隨我國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發展而不斷壯大。以持證社會工作者隊伍為例,2003年上海市人事局、民政局開始推行地方性職業資格認證,率先培育出一批地方持證社會工作者。②上海市人事局、民政局:《上海市社會工作者職業資格認證暫行辦法》,《中國民政》2003年第6期。2008年,全國助理社會工作師、社會工作師職業水平考試推行;2020年,全國高級社會工作師考試開始出現。社會工作人才的持證隊伍從無到有、從初級到高級,已達200多萬人。就社會工作服務方法與途徑發展而言,長期以來在高校社會工作教學過程中,人們一直囿于社會工作三大方法的學習,但伴隨著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互聯網+”時代已經到來,虛擬仿真在社會工作實務中也顯現了作用。對于社會工作來講,與互聯網深度融合,既是自我完善的需要,也是對這個時代的回應。如上海2022年新冠疫情暴發階段,社會工作通過互聯網這一平臺在抗擊疫情、服務民眾的過程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未來,整合的、多元的、網絡化的服務將不斷涌現,進入并塑造社會工作的發展場。
從時間維度理解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的發展,我們可以看到在大的社會場域中,社會工作進入并獲得自身的相對位置是通過政策的賦權,而社會工作穩固自身的位置是通過自身在與其他場域的競爭中不斷獲得合法性與不可替代性,呈現出動態的發展場。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民族有著深厚文化傳統,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體系,體現了中國人幾千年來積累的知識智慧和理性思辨。這是我國的獨特優勢。中華文明延續著我們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也需要與時俱進、推陳出新。”①習近平:《構建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http://news.hsw.cn/system/2016/0522/382826_4.shtml,訪問日期:2021年8月4日。可以說,傳統文化作為一種大而無形但卻實實在在影響中國人思維與行動的集合體而存在著。這一集合體構成了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空間維度上的“文化場”。在這一文化場中,一些優秀的傳統文化依然在當下活生生地存在著,且潛移默化地發揮著影響。我們“要加強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挖掘和闡發,使中華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與當代文化相適應、與現代社會相協調,把跨越時空、超越國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文化精神弘揚起來。”②習近平:《構建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http://news.hsw.cn/system/2016/0522/382826_4.shtml,訪問日期:2021年8月4日。
文化作為實踐場域中密集存在的抽象點,構成了社會工作的文化場。其中的關鍵要素,如系統的儒家學說重集體和社會,強調“仁愛”思想,并認為日常的生活實踐就是生命實踐的場所,每個人在其中都需要將自己的仁愛之心呈現出來,這些儒家思想至今仍對社會工作實踐場域中社會工作者的倫理指導、關系價值、服務理念等發揮著積極的支撐作用。③黃耀明:《儒家倫理思想與中國社會工作倫理體系建構》,《社會福利》(理論版)2013年第2期。又如,人情關系和面子也是印刻到中國人內心的重要文化因素。人情是影響與決定中國人人際交往的重要因素,也是影響我國社會工作當前實際服務效果的重要因素。以人情為黏合劑,中國人建立以情感為紐帶,形成互幫互助一體化的關系。④李偉民:《論人情——關于中國人社會交往的分析和探討》,《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2期。再如,中國傳統的理念認為家庭是一個不可觸碰的隱私地帶,“家丑不可外揚”被深刻烙印在國人心中。人們通常會按照親疏遠近將人們劃分為“自家人”和“外人”,并作出區分。“自家人”會成為人們在遇到困難時的首要求助選擇,卻不信任社會工作者這一“外人”。⑤鄭漢祺:《家文化與社會工作本土化的關系研究》,《法制博覽》2019年第4期。“萬事不求人”和“不背人情債”是一般中國人生活的基本信條,這是由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所決定的,也是傳統文化中“窮則獨善其身”的人生價值取向的表現形式之一。社會工作文化場中的這些要素,需要在社會服務實踐中結合現實需求甄別應對,以更好發揮傳統文化的積極作用。
從空間維度理解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的發展,我們可以發現文化以其社會固有思維影響民眾對社會工作的認知,同時文化也成為社會工作者社會工作性情傾向系統的一部分,即社會工作者內化了一些文化要素并通過服務行動而顯現出來,呈現出相對穩定的文化場。
時間與空間交匯的當下是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的現實性維度。這一現實性維度體現了社會工作實踐場域內各主體互動關系的具體情境和過程,構成了社會工作實踐場域中的現實場。
在現實場中,社會工作與政府、購買方、服務對象等不同主體因社會工作服務而聯系在一起,并因資源、權力等方面的差異而延展更替出不同的互動關系。在現實場域中,政府作為最高權力代表,是社會工作現實場中的推動者,是社會工作互動關系中的最重要主體。政府攜社會工作進入實踐場域是一個發展的過程,隨時間而發展,當前社會工作依賴國家支持而不斷嵌入現有的社會制度體系中,在和諧社會發展、社區治理、脫貧攻堅、鄉村振興中定位自己的服務角色,并獲取社會認可與持續資源支持。項目購買方是社會工作服務的出資方,是社會工作互動關系中的又一重要主體。一般來說,項目購買方包括各級地方政府組織和體制內的工、青、婦、殘、救助站等單位。社會工作與購買方的互動關系隨時間和地域文化而變化。在政府管理與服務職責區分的背景下,購買方進入社會工作實踐場域對項目的進程成效進行評估,在支持社會工作實踐場域拓展的同時,當前購買方強烈的行政色彩與權威個體意志常會成為項目變更與評估的重要依據,由此導致社會工作服務的行政化與形式化。社會工作機構也是現實場域中社會工作互動關系中的主體之一。機構、非盈利機構、第三方等概念隨著社會工作的發展而出現,統稱為社會工作機構,并成為承擔實際社會工作服務的主要載體。社會工作機構將其主要職能集中在項目投標、維持與政府的關系和社會工作者的勞動關系管理上,這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社會工作機構的性質,標志著社會工作的公益功能演變成向基層政府機構提供人力支援的勞務派遣公司。①鄭廣懷、張政:《社會工作機構何以向勞務公司轉變——基于國家-社會關系的視角》,《廣東社會科學》2021年第4期。當前社會工作服務機構正逐漸從救災、慈善、救助、扶貧等傳統公益領域向社區自治、項目評估、群體服務等領域延伸。在一些研究中,社會工作機構和街道、居委會的關系已經形成“有邊界合作”的新型關系。②方英:《有邊界合作:項目制下社會工作機構與街道辦、居委會的新型關系》,《社會工作與管理》2020年第4期。服務對象是社會工作互動關系中的直接面對主體,是社會工作服務活動中的直接受益者。在社會工作互動的過程中,社會工作服務對象的群體特征、社會心態等都決定了服務開展的形式與質量,影響了服務實施的成效。在當前,受我國文化影響以及社會工作自身階段限制,社會工作服務對象的求助意愿有著鮮明的特色,如服務對象求助意愿存在不穩定性;服務對象對社會工作者個體的態度認知會影響求助意愿,如服務對象認為社會工作者是不是政府工作人員會直接決定服務對象對社會工作者的信任度;等等。③楊海瓊:《城市低保群體對社會工作者的求助意愿研究》,華東師范大學碩士研究論文,2021年。服務對象群體的特點與需求直接決定了社會工作服務的走向。
總之,社會工作所處的實踐場域是一個系統,在時空構成的三維中,呈現出社會工作的發展場、文化場與現實場。圖示如下:

圖1 社會工作實踐場域圖示
社會工作一線服務在所處的社會工作實踐場域中具體展開,實踐場域以無形的力量制約與引導著社會工作者服務開展的方向,影響社會工作者的行動策略;社會工作者形塑著社會工作場域,以自己的行動推動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的位置與作用力,展現出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的宏大與客觀背景。
以我們的調研為例,該案例①本案例來自研究過程中2018年的一次社會工作者訪談,部分信息進行匿名處理,鑒于行文篇幅,內容有刪減。中的社會工作者L(以下簡稱“L社工”)在完成機構創投項目,給城中村社區建圖書館的過程中,所思所行體現出社會工作活生生的實踐場域。
我們通過創投項目拿到了一個給城中村社區建圖書館的項目。那個村子是我們已經在開展服務的一個點,讀書時我曾在那里做志愿者,后來做實習,我是一步步地“做進來的”。村子屬于某鎮管,他們就是不支持我們,因此當中停了幾年,我們又再次進去(開展服務)的。當時第一步就是吸引青少年過來,但可用的資源比較少,所以我就想建圖書館。我們的創投項目拿到了一筆錢,但沒有場地。我們通過機構去跟某鎮政府以及村里面談,希望借一個場地。后來政府把一個很破的房子給我們用。等我們進去后才發現,啊,實在是爛得不能用(笑),屋頂是漏的(笑)。我們就需要把漏洞蓋一下,那找誰呢?以前很多小朋友會到我們這里參加活動,所以有個奶奶認識我們。她就說她家老頭子以前是做瓦匠的,可以來幫忙。我們那個場地旁邊是外籍人口管理辦公室,工作人員覺得我們實在太可憐了(笑),就去跟區里面說了一下,我們也跟進了一下,區里就幫我們整體清理了一下……基礎設施弄好以后,我們就開始籌集圖書。我去跟某區圖書館溝通,問他們有沒有一些淘汰的書,但是人家衙門也很大,我們剛開始時也是求爺爺告奶奶……后來就給了我們幾百本淘汰的書。又有一個企業……給我們捐了一些像筆記本啊這類配套的東西。整體弄好后,我們在村里面招募志愿者做管理人員,找了一些外地來滬不工作的全職媽媽。可能她們傳統的觀念還是女的不上班的,還有一些就靠出租房子為生的本地阿姨,她們開始給我們做各種各樣的(管理)制度。然后請一些大學生每周來帶一些閱讀的活動……通過這個項目,我們在這個社區把圖書室給運營起來了,用了約一年半左右的時間,就成為村里面的中心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們那個圖書室在哪里,小朋友們下了課放學以后也會去看書……后來村子動遷了,我們幾個同事離職了……建的過程大家也花費了不少的心力,從資源整合到一些服務的設計,然后到招募啊,怎么樣把它給弄起來,完全感覺所做的不光是社會工作者的活兒。但是,建成以后看到大家去參加活動,也有人愿意幫我們管理這些東西啊,我們就覺得還是有成效的。后來我們也依托圖書館做了一些特色服務……
社會工作“發展場”。本案例反映的是社會工作者所在機構承擔的上海市公益創投項目的一些情況。2009年,上海為了更好地扶持公益組織和社會工作的發展,通過公益招投標和公益創投的形式為一些有潛力的項目注入資金,推進社會工作的發展。恰是以公益創投的項目為基礎,調研中的L社工在機構實習后選擇了機構的正式工作,成為有社會工作專業背景的社會工作者。但我國社會工作的發展階段決定了社會工作的社會認同度有待提高,因而在項目實施過程中不斷發生同事離職現象。社會工作者所在的機構立足現實,開展針對“外地來滬”家庭的服務,也是對上海特定時期的回應。上海作為中國經濟文化的中心之一,吸引了大批外地務工人員來到上海,這些務工人員生活在城市里的“城中村”,無論是物質生活還是精神文化生活都難以得到保障。總之,政策、工作方法、社會工作者隊伍等要素,都體現出社會工作的發展性維度,構成了社會工作的發展場。
社會工作“文化場”。L社工服務外地務工人員的切入口是“孩子”。在重視家庭與親情的文化中,父母總是希望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因此圖書館項目應需而生。L社工積極地開拓資源,為新建立的圖書館募集圖書。當她主動去鏈接資源的時候,“打了無數次的電話,那個館長大概煩了,就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讓我去找這個老師,他會有一些淘汰的書給我”。在這個過程中,L社工選擇直接溝通的是有決策權的館長。在不斷堅持下,社會工作者募集書的目標最終是實現了,但是過程是艱難的,畢竟在中國的文化中,“熟人之間的互助”更容易發生。“又有一個企業,其實是我們師妹實習所在的單位,他們也比較關注流動兒童,后來就給我們捐了一些像筆記本啊這類配套的東西”。無論關系、面子還是人情,都在文化場中浸染著社會工作者的行動,呈現出社會工作的文化場。
社會工作“現實場”。在社會工作的實踐場域中存在著多個主體的互動。首先是社會工作代理者或社會工作者與政府的互動。在案例中,當地方政府不支持社會工作機構發展時,導致了機構的項目“當中停了幾年”,而當政府再次資助時,機構拿到了創投項目。項目需要落地時,機構也充分意識到地方政府的關鍵地位與作用,因此當項目運行沒有場地的時候,“去跟鎮政府和村里面談,希望借一個場地”,最終政府把原來做倉庫用的一個很破的房子借給機構使用。雖然“實在是爛得不能用”,但是在與政府互動的過程中,機構走出了“借力發展”的第一步。其次是社會工作機構與其他部門的互動。處于發展階段的社會工作機構在落地開展活動的時候,也不斷地被其他部門所認知和熟悉。在上述案例中,社會工作機構與外籍人口管理辦公室因辦公室距離近,從彼此之間并不熟悉到認識后,對方“覺得我們實在太可憐了(笑),就去跟區里面說了一下,我們也跟進了一下”,進而爭取到了區政府的支持。在這一過程中,因熟悉而獲得了支持。另外,在社會工作者希望通過區圖書館得到一些募捐的書時,L社工意識到“人家衙門也很大,我們剛開始時也是求爺爺告奶奶”,一種非平等的主體互動存在著。L社工以解決問題為導向,最終也成功實現了圖書募集的目標。最后是社會工作者與服務對象的互動。服務過程中社會工作者逐漸與服務對象建立起信任關系,推動了項目的發展。在項目實施前期,物理場地條件不盡如人意,是那些曾接受過服務的家庭提供了支持,粉刷了墻壁;當圖書館成形的時候,也是那些曾接受過服務的家庭進入,有時間的媽媽來做志愿者,擔負起管理圖書的角色;當項目慢慢運行,圖書館成為村里面的中心后,“一些媽媽帶著小朋友一起去看書,也有兄弟姐妹一起去看書啊之類的”……這些服務對象的行動反饋也給了社會工作者以積極鼓勵,使她們產生了成就感。
在鮮活的社會工作實踐場域內,社會工作者在服務過程中與各主體互動,以自己的反思催生契合有效的社會工作服務策略。我們在研究社會工作本土知識生產的過程中,需要把社會工作者的服務策略放置于所處的鮮活的社會工作實踐場域中進行理解分析。脫離了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無論是對社會工作專業性的評定還是對本土知識內容的抽取,都可能會失去其意義而成為無根之木。
我國社會工作在中國大地上扎根發展,在具體的實踐場域中顯現成熟。我們需要深入認識社會工作所在的實踐場域,理解社會工作實踐場域與社會工作本土知識生成之間的關系,進而為建構我國社會工作本土知識提供客觀科學的基礎。
社會工作的專業性提升是一個發展過程。自1915年美國的弗萊克斯納提出“社會工作是一門專業嗎”的疑問到現在,社會工作專業性一直是社會工作領域努力的方向。在一個多世紀的發展過程中,人們也在不斷的反思與討論中提升著社會工作的專業性。專業性不是一個是否專業的兩極判斷,而是一種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從量變到質變的專業化發展過程。在社會工作本土知識建構過程中,我們引入時間的維度定位社會工作實踐場域,可以更自信地面對我國社會工作專業性的發展歷程,不斷積累社會工作本土知識,推進社會工作專業性的提升。
社會工作本土知識的建構扎根于一線實踐場域。社會工作本土知識不是照搬移植過來的,而是創生于我國的社會工作實踐場域中。社會工作者在實踐中創生而出的本土知識,見證了社會工作發展場的累積,印刻了社會工作文化場的痕跡,接受了社會工作現實場的檢驗。只有社會工作本土知識的建構植根于實踐場域中,行動的社會工作者才能更好發揮其主動性和創造性,社會工作本土知識才能獲得其源頭活水。
在我國本土知識建構的過程中,我們需要繼續關注社會工作實踐場域,并將對其與社會工作者的行動關系進行更深入的研究,“根據場域的概念來進行思考就是從關系的角度進行思考”①皮埃爾·布迪厄、華康德:《實踐與反思》,李猛、李康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133頁。,以全面理解社會結構與社會工作的關系。脫離了當下的具體情境、沒有實踐場域背景的錨定、忽視實踐場域內各類關系的存在,我們將難以理解社會工作服務過程中所生成的本土知識。本研究中對社會工作實踐場域三個維度的分析,僅是對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的簡單勾勒,尚未刻畫其更多細貌,如權力關系、動態邊界、具體規則等等。希望以社會工作實踐場域的引入,幫助我們更整體、更動態地認識我國本土社會工作的實踐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