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賢艷 劉偉忠
人口老齡化是世界性難題,世界多數國家已經或正在進入老齡化社會。我國是世界上“老齡人口數量最多,老齡化速度最快,應對人口老齡化任務最重”〔1〕的國家,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60歲以上老年人已愈2.64億、人口老齡化率達到18.7%,專家預計我國將在2030年左右進入“超老齡社會”〔2〕、本世紀中葉達到峰值的4.87億人和35%老齡化率〔3〕。人口老齡化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體現,但同時“對經濟運行全領域、社會建設各環節、社會文化多方面乃至國家綜合實力和國際競爭力,都具有深遠影響”〔4〕,如何“滿足數量龐大的老年群眾多方面需求、妥善解決人口老齡化帶來的社會問題,事關國家發展全局,事關百姓福祉”〔5〕。
隨著城鎮化的推進,城市老年人在整個老齡人口中所占的比重日益提升。從養老方式來看,無論是“9073”模式還是“9064”模式,即90%的老年人居家養老、7%或6%的老年人社區養老、3%或4%的老年人機構養老,社區都是城市老年人養老的主要場所。而且相較于機構養老,社區養老和居家養老所面臨的問題與解決方案也有著明顯的區別。
千百年來,能夠“老有所養”是人們孜孜以求的目標。隨著生產力和生活水平日益提升、醫療保健和社會保障體系不斷完善,老年人物質生活水平和身體健康水平不斷提高,“老有所養”目標越來越能夠得到保障;尤其是在城市,老年人達到法定年齡即可退出工作崗位在家休養,“老有所養”目標實現程度更高。然而越來越多的城市社區老年人發現,退休后純粹的“養”反而是老年生活質量的最大挑戰。第一,純粹的“養”容易導致生活充斥無用感與失落感。根據需要層次理論,人既有生理、安全等基本需求,也有自我實現等高層次需求,而要實現自我價值,繼續為社會做貢獻是重要手段或途徑,所以退休后純粹的“養”實際上是放棄了繼續做貢獻而獲得價值感的機會,無用感及建立在此基礎之上的失落感也會油然而生。第二,純粹的“養”容易導致生活充斥孤獨感。人既有自我實現的需求,也有社會交往需求,社會屬性是人的本質屬性,然而退休后城市社區老年人的社會網絡會急劇萎縮,原先基于工作建立的各種社會關系逐漸淡化,從而產生孤獨感。既有研究表明,孤獨已與吸煙、身體不活動一起,成為老年人健康的“三大殺手”〔6〕。第三,純粹的“養”容易導致身體素質的快速下降。健康狀況是老年人生活質量的重要影響因素與評價指標,而心理健康與生理健康是健康不可分割且相互影響的組成部分,心理上的無用感、失落感、孤獨感甚至是焦慮、抑郁、偏執等心理疾病,必然影響到生理健康,引發更高的反應遲鈍、癡呆等認知功能障礙,以及身體疼痛、高血壓等慢性病風險甚至更高死亡率,嚴重危及老年生活質量。
純粹的“養”對城市社區老年人生活質量的挑戰,本質上是退休前后個體與社會關系個體化變遷的后果。退休前,作為個體的老年人以工作為手段實現自我價值,以工作為中心積極“嵌入”社會并以自己為中心形成社會網絡的“差序格局”,個人與社會有著較為緊密的聯系;退休后,作為個體的城市老年人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相應地也失去一種實現價值需求的途徑,并逐漸“脫嵌”于原有基于工作建立的社會網絡,個體與社會的關系結構自此開啟一段表現為物理活動空間從單位到社區、社會交往空間從群體到個體、心理歸屬空間從豐富到孤寂的“個體化”進程。個體化后的城市老年人得以“從歷史地規定的、在統治和支持的傳統語境意義上的社會形式與義務中脫離”〔7〕出來,獲得前所未有的選擇、自由與個性,但去傳統化后的自由是“不確定的自由”〔8〕,這種“自由,意味著依賴更多的他人”〔9〕,從原有社會網絡中“脫嵌”的城市老年人也失去了原有社會網絡的支持和保護,而必須在充滿不確定性的語境中重構自己的身份,否則容易陷入“無根”且“無向”并存的困境,以至于出現失落、孤寂、身體素質快速下降等一系列“退休綜合癥”。
純粹地“養”會對老年生活質量帶來挑戰,所以適度地“為”便成為一種有效方案,但是以“個體”形式追求有所作為,會面臨能否實現預期價值并建立穩定社會網絡的拷問。一方面,實現價值的難度較大。相比于傳統的“簡單社會”,現代社會已然轉型為一個具有表象多樣性、功能分化性、過程曲折性等的“復雜社會”,個體力量的有限性與問題的復雜性之間的張力,決定了單憑個體的有限力量難以解決復雜的問題而取得“為”的預期。如果不能取得“為”的預期,則會不僅不能實現價值需求,反而會產生挫折感和沮喪感。另一方面,難以建立穩定的社會網絡。即便以個體形式實現“為”的預期,老年人也可能難以通過“為”的過程建立起穩定的社會網絡,即實現了價值需求卻難以個體的形式建立穩定的社會網絡與資本,而成為一個“孤勇者”。
“個體”的困惑,需要“共同體”加以應對。“共同體”是一種成員共同建設、共同享有的統一體,而“養老共同體”則是以老年人為主體、以“老有所為”為主線、成員間在老有所為中建立穩定聯系并實現情感上互慰、生活上互助的有機體。第一,身處共同體的老年人,都有著共同的追求,如為鄰里、樓棟、院落、小區、社區、社會等做貢獻,而且可以用“類”的方式或者集體的力量,去化解個人力量的有限性與社會的復雜性之間的張力,從而實現預期目標,相比純粹的“養”老生活更有價值,可以防止因為價值感缺失而出現無用感及失落感。第二,身處共同體的老年人,不再是“原子化”的個體,而是一個有機集體的一員,即由原來的個體化狀態重新“嵌入”新的穩定網絡之中,隨著時間推移會慢慢形成對共同體的認同感、歸屬感,從而防止孤獨對老年生活質量的沖擊。第三,身處共同體的老年人,由于在共同“老有所為”的過程中,實現了價值感、充實感并重拾豐富的社會網絡,即在老有所“為”中實現老有所“樂”,所以能有效防止心理疾病及由此導致的生理疾病發生,實現社會價值的同時自身保持較高生活質量。
異質性突出的社區老年群體要形成守望相助、親密與共的共同體,在現實中難度較大。共同體是以同質性(homogeneity)、共同性(sameness)為原材料做成的〔10〕,所以養老共同體需要提升同質性。
共同體成員同質性越強,越容易形成共同的需求。需求是行為的根本動力,當“需要得不到充分滿足時,它就會使人產生一種想去滿足它的要求……出現一種集中的、持續時間較長的意向,這種意向反映在人的行動上就是不斷地、努力地、頑強地、有時甚至是熱情地追求這種需要的滿足”〔11〕。個體行為動力源于個體需求,共同體的形成與發展動力源于成員的共同需求,所以是否具有共同需求及其強弱程度,是共同體能否形成與發展的關鍵。而共同需求尤其是強弱程度,行為主體之間的同質性程度起著決定性作用,同質性越強的群體越容易產生共同的需求。所以需要對異質性日益突出的城市社區老年人進行聚類,然后基于不同的老年人類型組建不同類型的養老共同體。
共同體成員同質性越強,越能夠形成共識和集體行動。共同體“是一個成員共同建設(勞動)、共同治理、共同享受的統一體”〔12〕,因為在一般情況下,任何一種共同生活中,都既有共同勞動也有共同享受,兩者相輔相成、有機統一?!?3〕為實現共同需求,城市社區的老年人須借助于集體行動來實現,因為當有限的個體發現單個力量有限時,會逐漸尋求以“類”的方式緩解個體有限性與社會復雜性之間的張力。集體行動的形成,首先需要形成共識,達成共識是形成集體行動的前提條件。共識在異質性突出的群體中難以形成,而同質的群體容易達成,如目標的設定、方案的形成與選擇等,最終促進集體行動的產生。
共同體成員同質性越強,社會分化程度越低,越容易形成共同的情感。養老共同體的最終形成,需要成員之間形成“守望相助”“親密與共”的情感聯結。而要產生親密的情感聯結,共同體成員之間的同質程度是重要決定因素,同質性越高的群體成員之間越容易產生認同、歸屬、親密等情感?,F代城市社區已越來越成為階層分化鮮明的場域,居民之間不僅水平分化程度較高,而且垂直分化程度更高,分處不同社會階層。要在持久的共同生活中相互習慣和相互認同、肯定,其難度可想而知。而對城市社區老年人進行聚類,并基于同質性建立養老共同體,更容易因為有著本能的中意、習慣、記憶,在“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中,在相互習慣和相互給予中,“另一個人的形象和行為必然會與一切令人舒服的印象和經歷相互結合在一起”〔14〕,從而形成“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15〕的共同體。
正是因為成員的同質性程度對城市社區養老共同體的形成有著重要影響,所以需要允許并鼓勵老年人基于共同的屬性,在社區的支持下組建眾多小微共同體。如基于共同的興趣、愛好、職業、特長、價值觀、信仰、政治面貌、風俗習慣等,組建黨員愛心小組為居民提供常態化精細服務,組建教師志愿服務隊支教或常態化輔導居民未成年子女,組建醫療志愿服務團支醫或常態化為居民義診,組建治安巡邏隊開展常態化秩序維護,組建長者調解中心及時化解鄰里矛盾糾紛,組建長者照料團為行動不便老年人提供常態化護理服務,等等。由于有著共同的屬性,老年人之間容易形成共同需求、達成共識和集體行動、產生情感的共振,并且由于穩定的團隊與集體力量的助力,老年人容易實現價值、社交、健康等需求,并在此“持久和真正的共同生活”中形成穩定的情感聯結,從而實現高質量養老。
以社區為依托,意味著微共同體主要以同社區的老年人為主。第一,活動半徑逐漸回歸社區。從地域范圍來看,社區養老微共同體的成員既可以是同一社區的老年人,也可以是基于共同的興趣、愛好、特長等組建的跨社區甚至是跨地區的老年人;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及身體素質逐漸下降,老年人的活動半徑總體呈下降趨勢,最終越來越趨近于社區所在場域。第二,有利于降低組織成本。雖然隨著時代的發展尤其是科技的進步,空間對人們交往的束縛大幅降低,但同一社區的老年人,由于相距較近,無論是從活動組織還是從活動參與來看,都更為便利,時間、精力和金錢成本更低。第三,有利于共同體成員之間形成更為緊密的社會網絡和更為親密的關系。由于有著更為便利和成本更低的交往,老年人之間可以進行更為頻繁的交往,并形成親密的社會關系,從而填補基于工作的社會網絡急劇萎縮而帶來的“結構洞”。第四,更好的前期生活基礎。由于長期生活在社區,在社區有著前期基礎,如熟悉的環境和鄰居,共同或相近的語言、習俗、情感以及一定的地域認同感和歸屬感等,這些對微共同體的形成和老年生活質量的提高都有著積極的影響。
以社區為依托,意味著可以借助社區的平臺優勢更好促進微共同體形成。社區之所以具有平臺優勢,與其比較優勢的形成密不可分。第一,在單位制時代,國家在城市社會主要通過“單位”與個人建立聯系,單位承擔了大量社會管理職能,但隨著單位制解體,大量從單位轉移出來的社會事務轉由社區承接,社區的重要性迅速得以凸顯,國家開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到社區,寄希望于社區能夠出色勝任居民公共事務承接角色,社區也因此成為老百姓心目中政府在基層的代表,享有相應的權威。第二,經過幾十年的歷史沉淀,且長期處于服務居民一線,社區居委會對轄區情況非常熟悉,對包括老年人在內的居民需求非常了解,而且掌握了較為專業和熟練的群眾工作經驗和技能,積累了較高的威望和認同。第三,經過多輪社區體制改革,社區組織機構已不斷完善,社區工作者隊伍也越來越穩定且素質越來越高,社區財力也越來越有保障。
“社會參與”是指社會成員以特定方式,對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社區公共事務的關心、關注、了解與行為投入等活動的總稱。以參與事項的性質為維度,城市社區老年人社會參與可以劃分為就業、創業等經濟型參與,參與選舉和公共事務治理等政治性參與,從事文體、休閑娛樂活動等文化型參與,從事志愿服務等社會型參與四種類型;以參與事項的空間范圍為維度,可以劃分為社區公共事務治理、鄰里幫扶等社區內參與,和社會秩序維護、送醫支教等社區外參與兩種類型;以參與深度為維度,可以劃分為看電視、聽廣播、散步、讀書看報、琴棋書畫等休閑娛樂型/表層參與和就業、創業、志愿服務、社會成員言傳身教、支農支醫支教等有為型/深度參與兩大類別。
一方面,共同體的形成需要借助社會參與這一形式實現老年人需求。第一,社會參與能實現老年人的價值需求。國家統計局統計數據顯示,我國老年撫養比逐年攀升,已經從1953年的7.4攀升至2020年的19.7,累計增幅266%,尤其近幾年增速呈加大態勢,被動的“養”是人口老齡化壓力的根源,如果能積極發揮億萬城市社區老年人的知識、技能、經驗、社會威望、閑暇時間等優勢,積極參與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各種事務,則會“對經濟運行全領域、社會建設各環節、社會文化多方面乃至國家綜合實力和國際競爭力”產生積極影響,有效提升老年人價值感和自尊水平〔16〕。第二,社會參與能實現老年人的社交需求。社會參與能提供直接接觸社會的機會,增進信任、情感與社會融入〔17〕,促進社會支持和凝聚力〔18〕,減少老年人尤其是弱勢群體〔19〕老年人的社會隔離,特別是志愿服務能提升社會適應、交往適應、角色適應、群體適應能力〔20〕,減少孤獨感并緩沖經濟劣勢的影響〔21〕。第三,社會參與能減少抑郁癥狀〔22〕,提升老年人日?;顒幽芰Α?3〕和自評健康狀況〔24〕,增加認知功能〔25〕,顯著防止人口功能下降〔26〕,降低高血壓〔27〕等慢性疾病風險〔28〕和死亡風險〔29〕,從而維持更高水平的日?;顒幽芰Α?0〕。
另一方面,社會參與目標的實現也需要以共同體途經實現。因為個體化的社會參與往往平臺缺乏、信息閉塞、機會稀缺,以至于要么參與率不高,要么參與類型單一、參與程度淺層;以及具有臨時性、隨機性,參與力量分散不足以應對社會的復雜性,參與成功的機率、獲得感及持久性受到威脅;而且社會參與中建立的聯系往往是一種淺層、臨時、偶然的聯系,個人始終無法走入他人心靈深處,找到與社會共存的結構,情感孤寂困境難以實質性改變。而以共同體形式參與則具有平臺優勢、類型優勢、信息優勢等,能有效突破個體化參與具有的平臺缺失、類型單一、信息閉塞等瓶頸,使參與機會從稀缺到多元;能夠將有限、不均衡且方向四散的個體力量,從力度、方向、分布等方面予以整合,使參與力量從四散到聚向,以更好應對日益復雜且專業的社會,提升老年人成就感和獲得感,增強老年人信心、積極性和參與可持續性;能有效促進老年人的“朋友圈”建立、價值感獲得、認同和歸屬感形成、時代感保持等,有效解決“個體無論參與資源多豐富、能力多強、成效多顯著,但情感歸屬往往孤寂”的難題,使老年人在長期共同參與中建立互相依靠、相互理解、彼此信任、親密、友善、和諧、溫暖的情感。
微共同體的建設,以老年人及其自組織為代表的社會力量是主體,但同時也離不開以行政化的居委會、街辦、老齡辦以及政府職能部門為代表的政府力量和以企業為代表的市場力量的鼎力支持。
1.社區老年協會:微共同體的“孵化器”。社區老年協會是老年人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自我保護的自治組織,在微共同體建設中應發揮“孵化器”作用。第一,認知激勵。通過老年人喜聞樂見的宣傳、朋輩群體帶動等方式,讓全體老年人意識到社會參與對老年生活質量提高、社區治理水平提升與社會發展進步的重要意義和價值,從而讓更多的老年人積極參與到微共同體建設中來。第二,需求對接。通過平臺建設,一方面幫助老年人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以組建社會參與隊伍,另一方面幫助作為服務提供方的微共同體與作為需求方的服務接受者,實現供需的無縫對接。第三,業務指導。從隊伍建設、社會參與業務培訓兩個方面,對微共同體的建設提供專業指導,并做好跟蹤服務。第四,資源整合。以老年協會為支點,爭取和整合社區內外資源,為微共同體成長提供支持。然而實踐中社區老年協會還普遍存在“高建會率、低運轉率”困境,所以要加強社區老年協會的運作力度。
2.政府:微共同體的“激勵者”。城市社區的老年人是國家治理尤其是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力量,積極支持微共同體建設對發展與改善民生、實現老年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基層與國家治理體系與能力現代化等均具有重要價值。雖然社區老年協會可以發揮“孵化器”作用,但仍需要政府發揮重要作用。一是政策支持。通過法規體系完善、政策體系優化,為微共同體發揮作用掃清合法性障礙。二是財力支持。通過政府購買服務、以獎代補、分攤部分成本等方式,為微共同體建設提供資金支持。三是權威支持。通過行為認可、氛圍營造、典型表彰、授予榮譽、拓展網絡等方式,為微共同體發展提供權威支持。但政府在支持過程中也應把握好“度”,不支持任其自生自滅,“行政拋棄社會”,會導致微共同體野蠻、無序生長或曇花一現,而過度干預則有可能改變微共同體的自組織性質,從而將其吸納為新的行政實體,即存在“行政吸納社會”阻礙自組織發展甚至成為維權對象的可能性。所以“從橫向上看該介入的即介入、不該介入的堅決不介入,從縱向上看該介入的時候介入得‘恰到好處’”〔31〕,便成為一種理想和現實選擇。具體而言,要以老年人的共識程度和微共同體的組織能力為維度將社會參與進行類型學建構,其中強共識-強能力型社會參與由微共同體自我組織即可,強共識-弱能力、弱共識-強能力型參與,政府視情況履行“輸入外部權威和組織力量、拓展社會自治組織網絡、分攤部分集體行動成本,以及作為集體行動的公共激勵者”〔32〕等職能,只有弱共識-弱能力型參與才深度介入。
3.市場:微共同體的“共贏方”。微共同體與市場力量之間有著深度的合作空間,一方面,微共同體需要市場力量專業知識、技術、設備等的支持,借助市場力量的組織、人力、財力等優勢,能更好面對日益復雜、專業的社會;另一方面,市場力量與作為老年人自組織的微共同體合作,能夠開拓老年市場、贏得社會聲譽,提升經濟和社會效益。市場力量支持的原動力來源于盈利邏輯,如果市場主體受盈利邏輯宰制并以此延伸出唯利是圖,則會侵犯老年人的合法權益,演變為“侵權型市場”。所以,一方面需要通過法規與政策體系的完善,另一方面通過嚴格的執行與監督,維護老年人及其服務對象的合法權益。無論是微共同體自身還是市場主體,均應在合作過程中追求經濟效益和社會價值的有機統一,否則既無益于微共同體的發展、老年人生活質量的提升,更無益于市場主體的健康發展,雙方應在長期互動中找到耦合點并建立長效合作機制。
微共同體的形成非朝夕之功,需要根據其發展演化規律穩步推進,分步驟分階段實現預期目標。
1.初始階段:以利為利——被動參與和利益共同體的生產。在初始階段,老年人參與微共同體往往肇始于個體需求。面對退休后的社會網絡驟減、心理情感孤寂、身體素質下降,老年人往往產生繼續參與社會的需求,以應對各種“退休綜合癥”。但在實現個體需求過程中,由于個體的有限性無法應對社會的復雜性,所以老年人會逐漸產生歸屬于某個群體,進而以集體形式共同參與社會的需求。共同的需求是“微共同體”形成的源動力,有了共同需求,微共同體才能具備內生的動能,而不僅僅依靠外力推動。初始階段的微共同體具有以下特征:一是建立在個體需求滿足基礎之上,或者說個體參與微共同體的動機是為了滿足個體需求,是一種利己動機的產物,其紐帶主要是需求或者利益,具有明顯的“以利為利”的特征;二是追求的低層次性,即微共同體在形成初始階段,主要追求個體生活必要需求的滿足,而非更高層次的利他動機和社會貢獻;三是被動性,雖然選擇參與某個微共同體相對于“獨來獨往”已邁出一大步,但總體而言仍然是“形勢所迫”的產物,具有明顯的被動性。
2.發展階段:以義為利——主動參與和精神共同體的生產。利益共同體的形成過程,是老年人個體需求的滿足過程;但隨著價值、社交、健康等個體需求的滿足,老年人會逐漸關注并幫助他人需求的滿足,即越來越“利他”,越來越注重社會價值與正義。一方面,根據需要層次理論,人們在低層次需求獲得滿足后,會追求更高層次需求的滿足;另一方面,由于老年人個體需求是在共同參與過程中滿足的,亦即個體需求的滿足需要以共同需求的滿足為條件,這會促使個體逐漸養成公共精神、公共價值、公共規則等追求,錘煉參與技能,并逐漸將之內化于個體言行,即利益共同體也是一個公共精神的“能量場”和參與能力的“訓練營”。從范圍來講,公共精神的形成主要分為共同體內部和外部兩個層次,且會經過由內向外轉移的過程。即隨著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參與,老年人會逐漸感受到置身于微共同體的好處,在相互肯定和相互給予中,關注共同體及內部成員的需求;當內部需求得以滿足,公共精神追求則會擴散到微共同體外部,即共同體作為一個整體逐漸聚焦于社會奉獻,從而完成“以利為利”向“以義為利”的轉化。
3.高級階段:以情為利——持久參與和情感共同體的生成。利益共同體和精神共同體的生產過程中,也有情感生成,但這兩個階段主要是團結起來以實現共同需求的過程,所以微共同體的情感主要是一種縱向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整體感,表現為老年人逐漸習慣用“我們”來描述這一整體性生活方式。當“我們”一詞脫口而出,就標志著一個人開始生活在一種整體的情感之中并在其中找到屬于他自己的意志和重要目標〔33〕。然而微共同體的情感并未止步于此,集體交往帶來的整體感,為老年人帶來了彼此親密的愿望,尤其是集體交往中的彼此了解、熟悉,使每個人的臉就像一張廣告牌,每個人在對方眼中已不再是“抽象的人”,而是一個個有著鮮明個性特征的“活生生的人”。如果能在集體交往常態化基礎上,進一步實現個體交往的常態化,則很可能在“本能的中意”和非對稱互惠、感激過程中,形成“守望相助、親密與共”的關系。至此,縱向的認同感、歸屬感,疊加橫向的親密感,使微共同體最終發展為情感共同體。
退休后基于共同的興趣、愛好、職業、特長等組建“微共同體”適度地“為”,可以幫助城市社區的老年人避免陷入純粹的“養”帶來的無用感、失落感、孤獨感,甚至焦慮、抑郁、偏執等心理疾病,以及由此帶來的生理健康及老年生活質量下降?!拔⒐餐w”的“微”既可以表示基于規模小微的同社區養老共同體,也可以表示基于現代技術之“微”的跨區域養老共同體。兩種都是城市社區老年人高質量養老的有效路徑,只不過考慮到老年人群的特殊性及養老共同體形成的現實性,本文重點討論的是前者的生產邏輯;但對老年人而言如何克服通信、網絡、人工智能、虛擬現實等現代技術障礙或跨越老年人“數字鴻溝”,組建基于高新技術之“微”的養老共同體,是值得繼續深入探討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