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攪動資本風云

王小豪

元宇宙概念，終于爆火了。

所謂元宇宙，指的是一個與現實世界平行的虛擬世界，其中有一套完整的社會與經濟體系，人們可以借由虛擬化身在其中生活。

2021年10月28日，Facebook創始人扎克伯格宣布，公司將改名為“Meta”，取自元宇宙（MetaVerse）的前綴，展現公司對元宇宙的重視及投入。

在同時發布的宣傳片中，扎克伯克向觀眾描繪了一幅現實與虛擬交融的生活圖景，人們可以自由地創造屬于自己的虛擬形象，在高度仿真的虛擬世界中進行社交、工作。他撰文表示，“從現在開始，我們將是元宇宙優先，而不是Facebook優先。”

Facebook的這一舉動，讓元宇宙終于走進大眾視野，成為了一個火爆的話題。與此同時，沉寂許久的互聯網圈，似乎因為元宇宙的到來，煥發出了新的生機。一夜間，幾乎所有的互聯網企業都在談論元宇宙，紛紛表示將尋找適合的機會點入局。

在資本市場，元宇宙的概念更是受到熱捧，有關元宇宙的投資并購日益增多，股市表現迅速躥升。

所有人都在問一個問題，元宇宙究竟是新的風口，還是一場泡沫？

一個基本的事實是，處在當下的階段，沒有人知道元宇宙什么時候會到來。盡管如此，市場卻已因為元宇宙而明顯地躁動起來。

感到興奮、并率先行動起來的，是互聯網的巨頭們。

早在2019年，騰訊與元宇宙第一股Roblox合資創辦了游戲團隊，共同開發元宇宙游戲。2020年6月，騰訊參與了Roblox的G輪投資。2021年11月，英國手部追蹤與觸覺反饋技術公司Ultraleap宣布完成8200萬美元D輪融資，領投資本中就有騰訊的身影。

字節跳動的投入更為驚人。2021年4月，字節跳動投資1億元給國內手機游戲研發商代碼乾坤，試圖打造一個創造、娛樂、社交一體化的平臺。8月，字節跳動又以90億元的價格收購了VR創業公司Pico，收購價比估值高出了20億元，令市場咂舌。

網易創始人丁磊在電話會議上表示，網易已經做好了元宇宙的技術和規劃準備，時機成熟時，“網易可能跑得比誰都快”。

網易不僅已經注冊好了“網易元宇宙”“雷火元宇宙”等商標，而且已經投資了虛擬形象技術公司Genies、虛擬社交平臺Imvu、直播公司Maestro等企業。

除了這些實打實的商業行為外，股市的表現更加瘋狂。

2021年3月，以VR游戲為主的游戲平臺Roblox在紐交所上市，這家公司的一大賣點在于，他們創造了一套可以讓玩家自行開發并利用代幣將作品出售的游戲制作軟件，從而聲稱自己是一家元宇宙公司，并將元宇宙概念寫進招股說明書的公司。Roblox上市首日，其股價暴漲54.4%，估值達到450億美元。

如果說投資元宇宙顯得太過縹緲，是巨頭們的一場游戲。那么與元宇宙有關的產品則在普通用戶層面的受到了普遍關注，這種趨勢在國外尤為明顯。

以NFT（非同質代幣）為例，這是用于表示數字資產的唯一性的一種加密貨幣令牌。與比特幣等同質化代幣不同，NFT不可分割、不可替代，被視為是打造元宇宙經濟體系的一塊重要拼圖，在投資市場，受到了大眾的熱捧。

最著名的例子，無疑是藝術家Beeple與他的畫作《每一天：最初的5000天》。Beeple將自己十三年創作的畫作拼貼成一張圖片，并將其制作成NFT進行拍賣，這幅以100美元起拍的圖片，最終成交價為驚人的7000萬美元，這幅畫的售價也成為在世藝術家作品拍賣價的第三名。

包括籃球明星庫里在內的許多名人，愿意花20萬美元、只為了擁有一個NFT頭像。2021年2季度，“Rarible”“Opensea”等NFT交易平臺的銷售額，已經增長了50到100倍。2021年8月份，OpenSea以太坊的交易額已經達到34億美元，是7月份的10倍多。

反饋到資本市場，這些平臺的回報也十分驚人。2021年3月，OpenSea完成了2300萬美元的新一輪融資，加密藝術平臺 SuperRare也獲得了900萬美元的A輪融資。

不止資本市場興奮，官方甚至也下場參與元宇宙的這股熱潮之中。2021年11月，韓國首爾發布了《元宇宙首爾五年計劃》，宣布從2022年起分三個階段在經濟、文化、旅游、教育、信訪等市政府所有業務領域打造元宇宙行政服務生態。總計劃投資約39億韓元，在5年內打造“元宇宙首爾”。

當下市場對元宇宙的熱捧，顯得清醒又狂熱。

清醒之處在于，自元宇宙的熱度提高以后，許多專家、業內人士紛紛表示，元宇宙仍是一個遠景。

不過，一個較為統一的認識是，元宇宙是互聯網的未來，是互聯網的3.0版本。

從PC到移動互聯網，一個越來越龐大和完善的虛擬世界正逐漸形成，元宇宙要做的事情是進一步打通虛與實的界限，將線上與線下充分融合在一起，進一步夯實這個平行的虛擬世界的存在。

這是一切投資行為背后的認識基礎，從這個角度來說，元宇宙成為風口是一個大概率事件。

問題在于，這個風口將在什么時候出現？畢竟在幾年前，大家眼睜睜地看著VR、AR技術從眾人熱捧的風口最終走向一地雞毛的結局。

從技術角度來看，元宇宙遠不到成熟的時候。Roblox的CEO戴夫·巴斯祖克曾提出元宇宙的八要素，分別是：身份、朋友、沉浸感、低延遲、多元化、隨時隨地、經濟系統與文明。

別的不談，僅沉浸感這一項，現有的技術就達不到標準。作為元宇宙入口的VR技術，至今也擺脫不了“看久了會感到眩暈”的使用體驗。

就連大受追捧的Roblox，它所創造的交易系統也只是與元宇宙的概念沾了點邊，離建立一個具有完善經濟系統的虛擬世界還有很遠的距離。

如果再考慮將人類社會復刻進一套虛擬系統需要倚靠的龐大的基礎設施建設以及維持這套系統運作的能源消耗，元宇宙更是一件看不到頭的事情。

如今的元宇宙，就像一塊尚待拼貼的拼圖，現有產品和技術的研發，可能都只是這塊拼圖的其中一塊，或者連其中的一塊都算不上。

所以，目前的元宇宙仍是一個概念大過實質的東西。只有當與元宇宙有關的技術臻于成熟，終端產品不斷地被生產出來，內容業態不斷豐富和完善，并在消費端形成真實需求時，我們才能看清元宇宙行業的真正樣態。

然而，一項技術的發展、成熟再到產業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當中充滿了偶然性與非線性的技術發展，更不用說元宇宙這樣集技術、產品、內容于一體的復雜形態。這注定了元宇宙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

因此，此時此刻資本市場的熱鬧，就顯得十分像一場擊鼓傳花的游戲。事實上，資本市場當下的虛胖，也被很快地戳穿。

在扎克伯格掀起了元宇宙討論的之后的一段時間，國內股市元宇宙概念板塊的股價不斷攀高，在20個交易日內的漲幅一度接近40%。其中中青寶此間漲幅超過60%，佳創視訊的漲幅超過90%。

如此瘋狂的表現引來了監管層的注意，包括中青寶、天下秀、易尚展示在內的多家公司收到了滬深交易所下發的關注函或問詢函，要求說明公司與元宇宙的關系、是否能形成穩定業務模式、是否存在“蹭熱點”等行為。

轉眼間，這些股票紛紛大跌，2021年11月18日，元宇宙板塊大跌3.34%，多只個股連續多日下跌，中青寶、盛天網絡、佳創視訊等十幾只個股連續兩日跌幅超過了9%。這種風聲鶴唳的景象，一般只會在沒有基本盤支撐的炒作中發生。

擊鼓傳花游戲的收割環節，或許已經開始。據媒體報道，11月20日，A股元宇宙概念板塊有36.53億元的凈賣出額，元宇宙概念板塊的77只股票中，有14只發布了實際控制人或高管的減持計劃，擬減持股數上限合計為3.57億股。

一些聰明的玩家早已在這場喧鬧中悄然離場。

拋去投機性因素不談，元宇宙之所以能夠掀起如此巨大的熱度，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也許與資本增殖的困境有關。

過去20年，有賴于互聯網技術的高速發展，互聯網行業成為了資本增殖的理想載體，海量資本進入互聯網行業，撐起了一個又一個高市值的互聯網巨頭。

如今，以流量經濟為主要特征的移動互聯網的發展正接近天花板，已經是業內人士心照不宣的共識。一個明顯的變化是，頭部企業已經不滿足于深耕自己擅長的領域，而是紛紛選擇跨界發展。

例如，抖音就打起了本地生活及外賣的主意，2021年8月，抖音上線了外賣小程序，吸引了肯德基、喜茶等品牌入駐。而以本地生活為主的美團，也介入到了直播業務中去。

這既有企業多樣化發展的考量，同時也反映出互聯網行業發展至今，藍海已經不復存在的客觀現實。巨頭們的生存邊界已經互相觸碰，因此不得不通過短兵相接的方式實現自身的擴張。

這意味著互聯網企業正在失去想象空間。資本向來喜歡概念和故事，沒有了想象力的互聯網正逐漸失去資本的青睞，2021年中概股的破發潮也許就是一個信號。

在互聯網發展疲軟的同時，大量低技術性的消費品行業開始了資本化的進程，這未必是巧合。通過對生產與組織方式進行標準化、集中化的重組，這些行業逐漸克服了傳統生產模式中的偶然性因素，從而實現可復制的經營擴張，進而實現有效率的資本增殖。

我們熟悉的奶茶店、拉面店，都出現了這種打法的企業，并在資本市場獲得了不俗的成績，奈雪的茶作為“新式茶飲第一股”，上市之初的市值一度達到340億港幣。

然而，這些深入市場毛細血管，改造現有行業業態的資本化過程，畢竟不可與開辟新賽道的互聯網同日而語，歸根結底，技術進步與生產力的增長，才是資本增殖的根本。奶茶店做到像喜茶這樣的規模，也只能承載近600億的估值。資本的胃口，遠不止于此。

元宇宙試圖創造一個虛擬的平行宇宙的宏偉目標，正好滿足了資本的期待。這是一個足夠大的概念，當中與技術、市場有關的想象空間無限寬廣。

與此同時，元宇宙作為互聯網的進一步發展，已經有著良好的技術沉淀和組織架構的基礎，能夠承載海量的資金投入。對于急于尋找投資機會的資本來說，這是當下最好不過的概念了。

至于資本的熱捧究竟會促成元宇宙的到來，還是把它給攪黃了，或許資本本身并不那么在意。

（摘自《南風窗》2021年第25期。作者為該刊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