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敢,劉耘竹
(1.南京郵電大學 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03; 2.中國電子技術標準化研究院 信息技術研究中心,北京 100007)
“數字鄉村與鄉村振興都是關涉我國農業農村發展的重大決策部署,雖然側重點有所差異,但均是系統性的國家工程,具有廣闊的銜接空間。”[1]自黨的十九大以來,“新一代信息技術創新空前活躍,不斷催生新技術、新產品、新模式,推動全球經濟格局和產業形態深度變革。”[2]“農村信息基礎設施加快建設,線上線下融合的現代農業加快推進,農村信息服務體系加快完善,同時也存在頂層設計缺失、資源統籌不足、基礎設施薄弱、區域差異明顯等問題,亟須進一步發掘信息化在鄉村振興中的巨大潛力,促進農業全面升級、農村全面進步、農民全面發展。”[2]實際上,繼黨的十九大正式提出“鄉村振興戰略”與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印發《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以來,我國的鄉村振興事業在多方面取得了顯著進步。及至十九屆五中全會召開,“全面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構成全會公報不可或缺的重要版塊。“優先發展農業農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解決好“三農問題”依然是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黨的二十大報告依然強調,“全面推進鄉村振興 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在可預期的“十四五”之內,鄉村振興事業將繼續得到重點扶持,涉及耕地保護、農產品供給安全、基礎設施建設、宅基地“三權分置”(所有權、資格權、使用權)的探索實施以及推進鄉村產業新價值新功能和新載體新模式的實現等多個方面。隨之而來,“數字鄉村”建設自然也成為新時期鄉村振興事業的一個重點。
其實,“數字鄉村”這個術語在國家正式出臺文件之前(1)2017年,國家出臺了鄉村振興戰略,同年,5G技術首次被寫入中國政府工作報告。2018年6月,5G標準正式發布。至2019年政府工作報告,5G通信產業已經成為一個發展重點。作者認為,除了推進鄉村振興方面的謀慮,“數字鄉村”政策的出臺與國家5G事業取得長足進步也不無關系,圍繞5G開展的新一代信息通信技術研發和應用(包括6G愿景研究),事關國家多重發展轉型。,在農科、農經類期刊已有出現,依據知網信息,至少可以追溯到2007年前后,可參閱《中國農村經濟》《云南農業》《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科版)》等期刊[3-5],當時主要將農業農村信息化等同于“數字鄉村”工程,一般并不對“數字鄉村”內涵加以界定,且所討論的案例多集中于云南省。十來年之后,討論信息基礎設施的研究相繼出現,例如,張俊的研究發現,“構建農村寬帶普及與數字鄉村發展的激勵機制是實現農業農村數字化轉型以及鄉村高質量發展的有效路徑。”[6]及至2021年2月25日,國家鄉村振興局正式掛牌。2021年6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開始正式實施。顯而易見,這兩項重要舉措對于包括“數字鄉村”建設在內的整體性鄉村振興戰略的推進將是重要的利好消息。
縱覽鄉村振興戰略實施以來的政策實踐與行業發展現狀,“伴隨‘十四五’新發展時期國家戰略的調整與相應政策的加持,我國數字鄉村發展迎來了巨大機遇期,2020年成為數字鄉村建設元年。政府層面,浙江、廣東和上海走在全國前列。企業層面,阿里、騰訊、拼多多等互聯網企業勢頭迅猛,紛紛介入涉農行業。數字農業農村建設以政府為引導、市場為主體、社會共同參與的協同推進機制開始發揮作用,企業主動投入、農民和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廣泛參與的共建格局正在形成。”[7]整體上,截至目前,對于數字技術在鄉村建設中的運用,持以“肯定式論調”為數不少。諸如,“區塊鏈+精準脫貧賦能鄉村振興,助推鄉村發展數字化轉型”[8]以及數字技術可以造就更加和諧的鄉村,造就更具可持續發展特質的鄉村,數字技術將推進鄉村振興的全面進步,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只是,縱覽現有關于數字鄉村建設的“點贊式”文章,對于“技術—權力機制暨空間關系”(Manuel Castells)、“選擇性接觸機制”(Paul Felix Lazarsfeld)等(社會學層面)學術探討往往關注并不夠充分。例如,既有“數字鄉村”建設以及與之對應的鄉村智慧治理,是否存有著對于物的聚焦而不是對人的聚焦?此外,還要見到,是否存在“數字經濟交易活動對傳統經濟活動產生部分替代作用,侵蝕了農村及欠發達地區原本的課稅基礎,進而對稅收產生虹吸效應,使農村與欠發達地區的稅收利益受到損害。”[9]
本文調研素材主要來自東部Z省,一個數字經濟發展與數字鄉村建設的先行省份。基于在該省數年田野調研基礎上,本文從社會學空間層面提出“數字化平權”(城鄉居民數字化權利價值層面的無差別)去審視當下正在推進的鄉村數字化轉型工作(2)關于空間的社會學闡釋,經典著述之外,也可以參考:鄭震的《空間:一個社會學的概念》,出版于《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5期,167-191頁;營立成的《作為社會學視角的空間:空間解釋的面向與限度》,出版于《社會學評論》,2017年第6期,11-22頁;王天夫的《空間、地點與城市社會學》,出版于《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
實際上,Z省農業農村信息化工作起步較早。例如,“從1998年‘農技110’服務起步,繼而開展了農業系統局域網建設,到實施全省信息進村入戶工程,建立農產品質量安全追溯,農業投入品監管體系等,涉及農業農村工作的服務、生產、流通、監管各個領域,在服務農民、指導生產、供求對接、質量監管、提高效率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11]Z省在鄉村建設方面“響應積極”的例子還有不少。例如,在建設“數字鄉村”國家文件發布不久,Z省即在國內率先推出本省15個數字鄉村試點示范縣,其中H市占據3個名額。這大概是因為,就鄉村振興與數字經濟而言,Z省高質量發展經驗包含了改革促動、創新驅動、融合推動和質量帶動等方面,值得兄弟省市借鑒[12]。當然,有鑒于數字鄉村建設已經成為Z省鄉村振興示范省建設的主引擎[13],Z省也有心進一步將自身鄉村建設模式推介到國內其他地方,引領全國鄉村發展,以進一步打造“ZJ品牌”在全國范圍內的影響力。
概而言之,作為首批國家數字經濟創新發展試驗區之一(4)首批國家數字經濟創新發展試驗區有河北、浙江、福建、廣東、重慶、四川。,在一定程度上,Z省數字技術應用在國內居于領先位置,Z省縣域數字農業農村發展水平堪稱領跑全國。及至2022年初,“未來鄉村”(5)參考Z政辦發[2022]4號文件,“未來鄉村”,指的是“以黨建為統領,以人本化、生態化、數字化為建設方向,以原鄉人、歸鄉人、新鄉人為建設主體,以造場景、造鄰里、造產業為建設途徑,以有人來、有活干、有錢賺為建設定位,以鄉土味、鄉親味、鄉愁味為建設特色,本著缺什么補什么,需要什么建什么的原則,打造未來產業、風貌、文化、鄰里、健康、低碳、交通、智慧、治理等場景,集成‘美麗鄉村+數字鄉村+共富鄉村+人文鄉村+善治鄉村’建設,著力構建引領數字生活體驗,呈現未來元素,彰顯江南韻味的鄉村新社區。”建設的啟動成為Z省在鄉村振興暨數字鄉村建設領域的一個新的工作抓手,成效如何,有待實踐檢驗。在一定程度上,“未來鄉村”建設可謂是空間層面鄉村數字化轉型的一個集中呈現。
1.鄉村振興連續體:“數字化轉型”之前與之后
基于多年來在Z省鄉村的調研,關于鄉村轉型和發展變遷的社會學探討,作者持有一個基本觀點:“實施數字化轉型之前的鄉村與實施數字化轉型之后的鄉村是一個連續性整體,兩者之間是動態一致性關系。”在作者看來,不能就鄉村論鄉村,因為,在空間上,城鄉之間具有“對等性”,也即,城鄉居民適宜在權利福祉方面具有均衡配置特質。在一定程度上,數字鄉村建設為這類“對等性”的實現提供了新的契機。關于“數字鄉村”建設,建議秉持空間視角下的數字化平權價值觀,這是有鑒于,以信息與通信技術(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ICT)(6)信息通信技術(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ICT),一個涵蓋性術語,字表意思為“管理和處理信息所采用的各種技術,覆蓋所有通信設備或應用軟件以及與之相關的各種服務和應用軟件。”也可作為信息技術或信息技術產業的總稱性表述,包括時下熱門的人工智能、大數據、物聯網、區塊鏈、5G、虛擬現實、增強現實等新一代信息通信技術在內,均是邁向數字化轉型之路的得力工具。為代表的數字技術,其本質為“信息”的空間化呈現。在新一代信通技術開始廣泛運用于鄉村建設之際,尤其需要從“空間”視角去關注鄉村建設的數字化轉型,關注數字化與鄉村建設的深度融合。由此可知,“數字鄉村”,是以ICT為代表的信通技術在鄉村空間重構中的具體應用,主要面向以數字化轉型推動鄉村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變革的鄉村建設實踐,目標在于促進空間層面的城鄉關系統合。進一步而言,鄉村振興和新型城鎮化是一體兩面關系,二者之間是互補共生關系,而不能僅僅停留于“建設外表”的相似相近。在探索城鄉融合發展過程中,置于“實踐邏輯”與“實踐過程”交織作用背景之下,有必要關注“實踐圖示”(何以如此的)與“實踐規則”(理應怎樣的)各自功能如何得以呈現,兩者關系又如何得以平衡[14]。
為此,務必需要注意到“鄉村數字化轉型”前后的延續性和承接性,不能割裂開來就數字鄉村論數字鄉村,尤其不宜將“數字鄉村”建設視作是一個地方“橫空出世”的產物。從實地調研去觀察,但凡“數字鄉村”建設初有成效者,尤其是《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所言的“集聚提升類村莊”,無不是在鄉村產業開發和土地利用方面已取得了相應成就,也即,離不開鄉村轉型發展的“常規路徑”。例如,農地資源開發和利用是繞不過去的一道關卡,進而言之,“鄉村治理轉型及其之上城鄉一體化的有效推進,離不開土地要素的利用創新與對應產業轉型升級的穩步前行。”[15]反過來也可以說,基于農地“活用”之上的鄉村振興與城鄉一體化,二者相輔相成,并非矛盾對立關系。在一定程度上,鄉村振興的一個目標指向就是城鄉一體化與城鄉融合發展。
2.作為空間呈現的鄉村與作為產業呈現的農村
承上,“數字鄉村”,以作者的理解,本質上是鄉村建設、發展和治理的數字化轉型,而數字技術恰當地使用則是其中的突出特征。在某種程度上,“數字鄉村”可視作是對數字化轉型之前,傳統的鄉建模式及其技術手段的延伸或者重塑。進而言之,“數字鄉村”并非“固定態”(靜態),而是“運行態”(動態)。相較于中國鄉建的悠久歷史,現有的“數字鄉村”建設僅僅只是歷史新進程的一個開端,其間,數據賦能也罷,技術賦能也罷,整體上還處于起步階段,況且,“數字鄉村”建設也不只是局限于技術變革和應用范疇。例如,對“賦能投入”的關注與對“賦能效果”的關注不夠平衡。“設計者”的聲音遠遠大過“使用者”的聲音,在需求論證、項目立項、功能設計和項目測試等環節,寥寥無幾的“設計者”的權力太大,聲音太大,而“使用者”的聲音則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再例如,在當前數字鄉村建設熱潮中,存有一個事實,即地方政府偏好于“數字化平臺(包括‘云’‘網’等數字新基建)”一類的項目建設,只是,數字鄉村項目建設并不等于數字鄉村建設,前者僅僅是后者的一個構成要件,充其量是一個“必要不充分條件”。易言之,主次要分明,取舍要得當,努力避免出現“買櫝還珠”之類弊病,畢竟,“匣子”再好看,也抵不上珍珠的價值(7)需要說明的是,作者在中山大學跟隨導師丘海雄教授主攻經濟社會學,雖然近年多從事鄉村議題調研,受限于研究方向的影響,較多關注鄉村經濟產業現象的交叉影響,但這方面的印記多少依然有保留。而且,作者涉足鄉村調研的資歷并不算久,屈指算來,也不過10年。除去博士期間在廣東珠三角地區鄉村的集中調研,作者對于國內鄉村的了解主要基于浙江。2013年以來,相繼在湖州、寧波、麗水、衢州、金華、臺州等地鄉村均有過系列調研,其中尤以湖州地區最為熟悉。記憶猶新:2017年10月18日(黨的十九大召開那天),作者和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李秉勤教授在浙江湖州德清縣洛舍鎮東衡村調研其鋼琴產業眾創園建設以及當地“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異地入市”事宜(基于調研的合作文章,刊發于《The Singapore Economic Review》,2022年第2期)。當時的“眾創園”已經有模有樣開始運轉,與此同時,基于廢棄礦山的“土地平整”也在繼續進行,一片機器轟鳴聲。此次調研之后有一些討論,結合新近的調研,幾年后回頭再看,可能更有探討的意義和價值。。
其中一個“論辯”為,必須重視中央文件關于“鄉村振興”的措辭為何沒使用“農村振興”呢?就此,作者認為,有必要認識到“作為空間呈現的鄉村與作為產業呈現的農村之間異同”(8)本文寫作完成后,《鄉村振興促進法》出臺。在某種程度上,《鄉村振興促進法》(2021年6月1日開始實施)關于“鄉村”的定義,可以支持本節論點。“本法所稱鄉村,是指城市建成區以外具有自然、社會、經濟特征和生產、生活、生態、文化等多重功能的地域綜合體,包括鄉鎮和村莊等。”。例如,有必要關注“空間重塑與村莊轉型互動機制的生成條件和機理”,包括“產業、空間和主體人及其需求”之間的關系構建[19]。當然,作者持有此見解并非為了簡單應和“鄉村振興戰略”這個表述,而是更多出于“時空整合視野之下鄉村地域活化的謀慮”[16],所持觀點的依據大致呈現為以下五個方面(9)作者持有類似論點(以空間關系視角審視鄉村發展建設)可參閱2017年發表在《城市規劃》中的文章。李敢,《社區總體營造視野下鄉村活力的維系與提升——基于新舊“莫干鄉村改進實踐”的案例比較》,《城市規劃》,2017年第12期。:
國家積極推進共給側改革、全域旅游、“旅游+”、旅游市場治理和旅游外交等,促進旅游業發展;大型旅游集團包括國旅、錦江、首旅和攜程、其他行業巨頭包括萬達、復星、海航、BAT和新美大等企業,通過并購和整合等資本方式頻繁布局,尋求更多的市場增長。傳統旅行社和旅游景區積極拓展新型營銷模式。
其一,“鄉村”是一個類似于城市的“空間”,而非城市的“附庸”。正如政府文件已有關于“城鄉統籌、城鄉一體化、城鄉融合”這類表述,“城與鄉”原本就宜是一個整體。其二,“鄉村”與“農村”在內涵上也不盡一致。前者更多凸顯了“內外部空間的一體性”(有“村”,也有“鄉/鎮”),后者更多凸顯了經濟產業的類別劃分。換而言之,鄉村是一個地域空間的概念,而農村則主要凸顯其農業生產的功能,服務于工業化和城市化,進而不得不依附于城市和工業。就此而言,面向鄉村振興新時代,值得在實踐中進一步探索的有,城鄉社會各自的“空間基礎”是什么,發生了怎樣的空間變化或分化(區隔)?其三,空間視角審視下的鄉村研究(農村研究)是存有空白的研究,尤其在面向新一代信息科技開始廣泛運用于鄉村建設之際,這是因為,以ICT為代表的數字技術在很大程度上其實是“信息”的空間化的呈現。其四,關于“三農”研究,不妨采取整合的視角:第一個維度是人,第二個維度是產業,第三個維度是“空間”(社會空間+物理空間+信息空間)。進而需要著力于探討作為一種空間的鄉村何以在整體上得以振興。例如,姑且以鄉村新產業新業態為例,不妨需要關注“空間化的(產業體系)政策或政策的空間化體現在何處?”再比如,在這個過程中,哪些村莊會“死掉”,為什么而“死掉”;又有哪些村莊會“活起來”,以及如何可持續地“活下去”,如何才能(借力于新一輪農村土地制度改革與新一代信息通信技術)推進鄉村秩序和制度的重建。其五,在新一輪城鄉融合發展過程中,空間層面的城鄉關系的新變化格外值得重視,這是因為,“城鄉融合發展”的一個前景在于,能否建立建設一個基于“數字化平權”的無差別城鄉社會,在此其中,城鄉居民權益可以最大程度上做到無差別。于是,“無差別城鄉”的背后實際上就是空間層面城鄉關系的統合。
也正因如此,基于多年來的實地調研,作者一直秉持“以空間的眼光看待鄉村而不是局限于以產業的眼光看待農村”。
3.數字化轉型之下何以重塑“鄉村空間的數字化生存”模式
這是一個“數字經濟”撲面而來的時代。何謂“數字經濟”?依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白皮書(2020年)》之見解:“數字經濟是以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作為關鍵生產要素,以數字技術為核心驅動力,以現代信息網絡為重要載體,通過數字技術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不斷提高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水平,加速重構經濟發展與治理模式的新型經濟形態。”[17]十多年前,何梟吟也曾指出,“數字經濟是以知識為基礎,在數字技術催化作用下,制造領域、管理領域和流通領域以數字化形式表現的一種新的經濟形態。”[18]近年來,伴隨新一代信息通信技術(ICT)的快速發展,“數字化轉型”有望成為經濟轉型和發展,社會暨政務治理和改革,乃至于城鄉規劃、國土規劃等維度變革的一個重要趨勢,這一趨勢適用于國際和國內兩個范圍。《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簡稱《“十四五”規劃》)第五篇的開頭明確提出,“加快建設數字經濟、數字社會、數字政府,以數字化轉型整體驅動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變革。”在第十六章第二節則提出“加快推進數字鄉村建設,構建面向農業農村的綜合信息服務體系,建立涉農信息普惠服務機制,推動鄉村管理服務數字化。”而自新冠肺炎疫情沖擊發生以來,“數字經濟”已成為拉動經濟增長點的一個重要選擇[19]。“新冠肺炎疫情帶給數字化轉型的影響,有些是永久性或半永久性的結構性影響,如對數字化轉型暢通性、敏捷性等價值的認識和執行等。疫情凸顯了數字化轉型的巨大價值,創造了大量新的數字化需求和應用場景,推動數字化轉型已經進入加速發展軌道,但短期機遇轉化為長期可持續發展優勢也面臨著不少切實的挑戰。”[20]
實際上,以數字化轉型推動“數字中國”建設也是黨的十九大報告重點闡釋的一個要點,旨在全方位深入推進實體經濟與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的融合。類似的“利好”政策訊息其實還有很多,例如,《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指出,“新一代信息技術創新空前活躍,立足新時代國情農情,要將數字鄉村作為數字中國建設的重要方面,開啟城鄉融合發展和現代化建設新局面。”[21]再例如,十九屆四中全會首次把“數據”列入生產要素。十九屆五中全會則明確提出建設智慧農業,進一步推進農業農村信息化工作。這樣一來,“數字化轉型”與“數字經濟”便自然而然聯系到一體。與“數字化轉型”效應密切相關的一個關鍵詞為“重塑”,比如,在經濟領域,力爭經由數字技術去推動商業組織模式和生產方式的重塑和再造。然而,“數字化轉型”并非只是局限于“通過數字技術實現的轉型”,盡管通過技術實現轉型路徑確實有其不可替代的功效。畢竟,產業數字化轉型離不開治理數字化轉型,也可以說,產業數字化轉型內嵌于治理的數字化轉型。實際上,這場肇始于感知、物聯、移動、大數據、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的數字化轉型變革正在滲透到經濟社會的方方面面[22]1。
“重塑”之外,與“數字化轉型”相關的另一個關鍵詞為“數字化生存”(being digital)。“數字化生存”意味著,在將來,人類將生存于一個數字化的虛擬活動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人們能夠應用數字、信息等技術從事信息傳播、知識交流和學習工作等活動,進而可以大大提高效率效能[23]9。當然,數字科技為生產生活帶來的不只是當下的沖擊震動,也引發了相應的深思遠慮。在這一點判識上,同以信息技術和信息社會研究著稱的社會學家曼紐爾·卡斯特爾(Manuel Castells)與未來學家尼古拉·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持有近似的見解,應說這不是簡單的巧合,而是屬于“英雄所見略同”。
至于貫徹落實鄉村振興戰略的時代背景,現今,“數字鄉村”建設的風潮已來臨,需要追問的是,“鄉村空間的數字化生存”何以體現和重塑?例如,村莊的生產和生活模式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迅速升級為數字化智治的鄉村?莫非,在未來,鄉村的生產生活只需要交由新一代信息通信技術(ICT)去支配,便可以實現鄉村振興,甚至于萬事大吉?
于是,假若置于“社會學視角下的中國現代化新征程”視角的考量[24],對于既有鄉村空間數字化轉型暨“數字鄉村”建設而言,無論是在發展理念變革躍升層面,抑或應對新階段新挑戰層面,都尚處于“開啟階段”。因而,率爾持以“肯定式斷言”或許尚為時過早,盡管這類關于“數字鄉村”美好圖景的刻繪有其可取之處。這是因為,數字技術可以促使不確定性的減少,也可以促使不確定性的增加。“設計者”意欲在空間層面對鄉村進行再造一個“數字孿生的鄉村”,這類創意很不錯,但也不難發現,此處的“數字孿生鄉村”基本為套用“數字孿生城市”概念(10)作為在復雜工業系統和地理信息產業等領域的一個熱詞,“數字孿生”,即便在技術層面也存在諸多待完善之處。,依然是在簡單使用城市建設思維去看待數字鄉村建設,依然是以城市“高高在上”的姿態在“俯視”鄉村。于是,倘若不進行權衡,及時汲取多維經驗教訓,當前多地快速推進的鄉村數字化轉型工作會不會成為齊格蒙特·鮑曼(Zygmunt Bauman)所言的“一個代價高昂的策略”[25]126?
于是,“只有當人們對‘技術解決方案主義’進行仔細審視并承認制度的瑕疵時,技術才可以被稱為一種進步的力量。”[26]此外,還需要警醒的是,“數字鄉村”建設千萬不要被倒騰成為“數字上好看”的鄉村建設。或如,有被訪談村居民工作人員在不公開場合提及:“調研‘數字鄉村’?‘數字鄉村’有什么?不就是一塊大屏再加上幾個傳感器嗎!”(XCL,20201209)此類說法是否準確,自有商討余地,但也同樣值得去關注。
綜上,從類型學角度抽象地看,當代中國無非由兩部分組成,一邊是城市,另一邊是鄉村,而在空間上,兩者實際上是一個不可分離的整體。同時,關于“數字鄉村”建設的核心切入點,有鑒于當下政商學等界別尚未能形成基礎性共識。在作者看來,“空間關系(視角)”依然可以作為一個嘗試,這其中不僅涉及“數字鄉村”建設在量變方面的內容延展,也涉及到在質變方面理念和流程的再造,值得探索。
“數字鄉村建設是一個持續推進、不斷演化的過程。”[27]而若從社會學空間角度去看,專業技術屬性之外,以新一代信息通信技術為代表的數字技術推動的信息化既是一種產業模式,也是一種生活方式。顯然,置于鄉村實施數字化轉型背景之下,有兩個方面值得進一步細化探索:其一,事關鄉村產業模式的革新和重塑,涉及產業組織(產業模式)及其運營等維度;其二,事關鄉村生活方式的更新和重塑,涉及服務于誰和如何服務等維度。而從實地調研中還可以看到,“鄉村數字化轉型”無論是進行中,還是所謂的“已建成”,并不意味擁有了“數字鄉村”招牌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即便成為“數字鄉村”建設的模范,依然要重視產業發展,重視農地的開發利用,重視鄉村治理的優化提升。因此,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通過“實施數字化轉型”去建設“數字鄉村”只是促進鄉村建設和發展的一個工具而非目的。
置于實施鄉村數字化轉型的時代背景以及空間視角下城鄉關系統合的學術審視之下,既需要注重持續積累數據和實踐經驗,從較長時期去考察以“數字技術”為統領的“數字化轉型”對于鄉村產業模式與人們生活方式造成的綜合性影響或后果,也需要進一步調研和關注國家干預和市場調節在其中將扮演著怎樣的角色,發揮怎樣的功能,以及數字化轉型作用下的鄉村社會如何重構重塑。為此,更有必要關注信息技術的引入為鄉村數字化轉型帶來了什么樣的直間接效果,尤其需要能夠“集中在認識的、社會的、機制的、文化的結構所帶來的結果上,這些結構自身也在沖突中得以修正。”[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