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G邏輯下媒介儀式的消解與重構

郭建鵬

（作者單位：湖南人文科技學院）

早期人類學將儀式看作是一種宗教活動，通過具體的行為符號向外表征宗教信仰和經驗，向內維系宗教制度與權力。文化學家坦姆比亞認為，儀式是一種借助多重媒介表現出來的象征交流的系統。英國傳播學者尼可·寇德瑞則最早定義了“媒介儀式”的概念，認為“媒介儀式是圍繞主要媒介及其相關領域所組織的活動”[1]。美國學者詹姆斯·W.凱瑞主張以“儀式觀”理解傳播過程，稱其是“共享信仰的表征”[2]。媒介系統通過儀式在創造“共享”和“體認”的具體表征過程里實現對現代社會的媒介化處理，媒介中介化了儀式的表征。隨著5G技術的普及，新型媒介邏輯逐漸作用于社會系統。這時，作為儀式中介的媒介系統的制度性便不可避免地對儀式的“共享”過程造成客觀性影響。

1 媒介的基礎設施共享與平臺化趨勢

移動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使社交媒體及云服務成為更具黏性的共享媒介資源。社交媒體借助移動媒介端口詮釋著“人的延伸”這一功能價值，以強大的聚合力重組了用戶對于時間和空間的概念?，F階段，“平臺化”不僅作為媒介產品的市場理念被企業所追逐，更作為媒介用戶的使用習慣被大眾所體認。例如，BAT（Baidu、Alibaba、Tencent）作為中國最大的三家互聯網公司，就較早的以平臺化的媒介產品占領了市場空白從而取得先天的優勢。技術的發展使云服務逐步取代了笨重的傳統設施資源?；A設施即服務（Infrastructure as a Service，IaaS）、平臺即服務（Platform as a Service，PaaS）、數據即服務（Software as a Service，SaaS）三種云計算服務模式的基礎邏輯便是計算機基礎設施的廣域共享。操作平臺及基礎設施的共享在5G技術高速率、高密度、低延遲等特點之下擁有更大的潛力。

更大規模的數據運算將使人與物的關聯變為一組復雜的實驗，媒介系統在媒介智能化和物聯網技術加持之下將進一步承擔共享平臺及智能設施的角色。用戶能通過共享平臺隨時獲取和發表關于同一事件或問題的經驗和看法而較少受到時間和場景的局限。據央視統計，觀看春晚直播的受眾逐年上漲，但越來越多的人選擇用云端觀看春晚，直播中存在著較高的跳出率，還有相當一部分的觀眾選擇回放春晚來了解節目內容。全網狂歡的EDG電子競技俱樂部（EDward Gaming）奪冠在賽事當晚引發了一場直播儀式，但奪冠消息爆出后，有更多的人加入觀賽和討論的群體中，形成了一場更大范圍的媒介儀式。因此，用戶參與媒介儀式的模式越來越趨近于用戶集體經驗的共享過程。對于用戶來說，“媒介儀式”的描繪對象已經從以賦予儀式感的電視直播節目為代表的媒介行為衍變至以高交互、強鏈接為特點的集體媒介經驗。

2 用戶“輕量級”的儀式觀

媒介系統的共享和平臺化趨勢正在衍生新的用戶參與模式，從而刺激用戶形成一種“輕量級”的儀式觀。“輕量級”的概念借鑒于計算機科學，它形容軟件或系統對于計算機基礎設施如中央處理器（Central Processing Unit，CPU）、內存等的要求，這里將其引申為用戶的媒介儀式參與行為對傳播環境的要求。這意味著在新型媒介邏輯施加的影響下，用戶參與和抽離媒介儀式的代價變得更小。5G時代，人們更習慣于隨時接入和抽離信息瀏覽場景，如“雙十一”購物節，短視頻和電商直播成為主要變現手段。對于一場直播儀式，人們往往是在點擊商品鏈接之后進入，在與主播交流或得到所需的反饋信息之后選擇抽離。艾媒咨詢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直播電商市場規模為9610億元，主流直播電商平臺年成交額都達到數億元量級。“輕量級”的儀式觀已經逐漸成為5G時代用戶參與媒介事件的普遍觀念。

為適應用戶的新參與模式，媒介儀式的敘事方式正在不斷調整。2019年新媒體大會上就評選出“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十大融合報道創新案例”，其中H5新聞、視頻新聞、動畫新聞等新穎的新聞形式，都受到了觀眾廣泛好評，并獲得較高的觀看量和轉發量。適配用戶“輕量級”儀式觀的敘事方式往往能夠取得好的傳播效果，這種強交互、碎片化、零視角的敘事風格使用戶媒介經驗的記憶組塊與以往不同，用戶對于同一媒介儀式往往能形成不同的媒介經驗。加上智能算法、傳感器、大數據等技術手段量化了人為的內容分析，工具理性通過個性化的媒介產品折中了價值理性。雖然人的把關依然限制著媒介產品的生產與傳播，但是截然不同的媒介體驗作用于用戶的集體觀念共享過程，也必然導致不同用戶對于同一媒介事件的理解有較大的差別。因此，用戶參與模式的改變本質上是媒介儀式中儀式中介的遷移，用戶在媒介儀式中的身份和權利必然會因為新技術造成的媒介邏輯而重新匹配。

3 中心性的消解與重構

3.1 注意力的消解和輿論的單邊化

尼克·庫爾德里在《媒介儀式：一種批判的視角》中表示我們擁有或需要媒介文本“再現”社會中心。媒介的平臺化趨勢和用戶集體經驗的共享過程從某種角度上導致了媒介儀式中心性的消解與重構。隨著互聯網對媒介系統的重構，信息的生產系統、分發系統及具體的傳播模式都在發生變化。5G邏輯下，海量數據的呈現、個性化的智能推送將幫助用戶在信息海洋中選擇信息與交流互動，但也會令用戶的注意力分配變得更加零散和細化，從而對構成媒介儀式的信息生產與分發任務造成更大的壓力。未來傳媒行業由于新的市場格局而注入更多非媒體力量，傳感器與物的結合將重新定義媒介，傳統媒體的話語權將進一步被削弱。社會其他子結構進軍傳媒行業將導致媒體“去中心化”現象進一步加劇。“去中心化”不僅意味著用戶對于媒介的選擇更加多元，也意味著首先作為功能型產品的移動端在類型更加細分的產品服務中聚合用戶的注意力就變得更加困難，這象征著用戶在時間和空間上對于媒介儀式注意力的消解。

去中心化的媒介活動并不意味著輿論的多元化，相反在社交媒體與智能算法的加持下更容易呈現出輿論單邊化的態勢。因為“輿論形成過程既不會出現像彌爾頓所設想的形成‘意見的自由市場’，也極少出現不同觀點的長久僵持或一方微弱勝利（如51%或49%）”[3]。2016年，牛津字典宣布“后真相”（Post-truth）是其年度詞，意在解釋用戶趨向于在情感認同中聚焦輿論熱點。例如，“成都男司機暴打女司機”事件、“大學生救落水兒童溺亡”事件等均出現一次次的輿情反轉現象。智能算法的“Feed”機制為用戶提供了新的信息獲取方式，但在提升用戶黏性的產品思路上造成了個體用戶注意力的單一化與同質化，從而積攢了用戶情緒。再加上社交媒體作為民間輿論場的主要載體在現代社會中更多地承擔起公共領域的角色。用戶廣泛的政治參與和強鏈接的平臺屬性使用戶在虛擬空間的社交中產生“圍觀效應”，易于凝聚輿論關注，刺激廣泛表達。因此，媒介化的中心性在兩種技術應用的共同作用下得到立體重構。5G時代，媒介的客戶端更多將以平臺化和遍在性為主要特點為用戶提供信息服務，用戶在不同媒介平臺切換與移動使用過程中的情緒發酵和表達也在新型媒介邏輯的加持下變得更易單邊化。

3.2 媒介所有權的再分割和媒介話語權的下沉

媒介產品的中心性反映的是用戶對單一媒介渠道的依賴性，“一個人的權力就是他者的依賴性”[3]。中心性的消解與重構將導致媒介所有權的再分割。傳統媒體時代廣播、電視等作為媒介儀式的主要中介，在社會傳聲筒的身份建構過程中強調著媒介的行為框架和其所有制屬性。隨著網絡中介越來越多地介入信息分發，媒介所有權開始面臨重新分布。一些網絡中介基于其市場規模和技術力量的優勢，逐漸取得用戶依賴。它們具體通過數字環境中的契約規則來規制信息的流向和用戶的網絡活動。5G邏輯下網絡中介的身份將會更加多元，媒介終端的遍在性與媒介產品的個性化服務將使媒介所有權向用戶傾斜，使個體在共享媒介儀式的過程中分割到所有權的部分。因此，媒介所有權面臨著被網絡中介及社會個體再次分割。

其次，中心性的消解與重構將導致媒介話語權的下沉?！?G賦能”已經成為尖端通信技術助力產業發展的一種方式，5G技術將進一步緊密應用于社會各產業，重塑媒介系統與其他社會子系統之間的關系。5G邏輯是適應5G時代主流媒介產品信息采集、生產、分發流程的一系列標準，它們從不同方面詮釋著當代媒介范式對社會發展的媒介化影響。其中之一便是社會各產業可能分得以往媒介產業對于媒介產品的生產權，從而使媒介話語權從媒體向社會各產業、各結構遷移。如汽車行業、家電行業均要適應新的媒介邏輯而涉足適配媒介產品的制作與傳播。而作為直接與信息分發終端相接觸的社會個體，則直接決定著各媒介產品終端接口的屬性與特征。加上從用戶思維出發的產品設計理念，信息接收終端與交互終端的捆綁也必將在市場競爭的環境下令個體在各類媒介儀式中獲得更多話語權。

4 認同空間的消解和重構

4.1 三大語言壁壘的消解和“共同記憶”的重構

5G時代，通過接口的數據反饋記錄用戶的行為特征，從而為用戶制作個性化的媒介產品成為一種信息服務的基礎邏輯。接口作為系統與用戶的交互邊界由于功能規則和平臺屬性而擁有其自身特性。因此，不同類型的數據接口只能勾畫出用戶的部分側面，而不能展現全部個體。例如，電商平臺、社交媒體平臺、信息聚合類平臺之間存在數據語言壁壘，各平臺基于自身數據庫所構建的用戶畫像無法完全重疊?！敖涌诩磦€體”的邏輯令具有不同數據屬性的網絡中介的用戶畫像及用戶對輿情環境的感知存在偏差。隨著媒介技術的演進，傳統通信媒介信息傳播中的媒介語言、自然語言、數據語言三大語言壁壘正被逐步打破。4G技術已將多媒體形式的實時互聯變為基本通信方式，通信過程中的媒介語言壁壘已經打通。而信息采集、信息檢索技術領域正在攻克自然語言的壁壘，以谷歌的跨語言檢索為例，用戶以母語輸入關鍵詞，便可以查找其他50余種語言的結果項。雖然這樣的技術還存在明顯的短板，但5G技術對數據處理能力的提升，已使攻克自然語言壁壘、數字語言壁壘的技術關口成為可能。數據語言壁壘的打通將令媒介產品更加貼合用戶的個性化需求，從而更好地幫助社會個體對內感知自身內部空間，對外感知整體的外部空間。

麥克盧漢在其著名論斷“媒介即訊息”中既闡述了媒介技術對人歷史的決定性影響，也強調了媒介產品對人的感知能力的重塑。媒介強大的數據計算能力使不同地理區域的用戶借助媒介功能在媒介儀式所表征的信息中擴大“共同記憶”，從而消解現實空間中的“區域性”。三大語言壁壘的打通和輿論單邊化的加劇態勢共同作用于人對現實空間的感知，使共享網絡的用戶容易獲得共同的話題與議程從而形成不同區域共同關注的媒介儀式。例如，“美國警察跪殺黑人”事件就在全球掀起廣泛關注。在共同參與建構的媒介儀式中，用戶通過否定話語主體實現自我觀賞，不斷強調自我在媒介儀式中的決定權。

4.2 用戶在媒介儀式中的決定權被進一步強調

克里斯蒂安·麥茨認為，通過“認同”，觀眾與鏡頭達成了意義的一致性?！巴ㄟ^‘眼睛的觀看’與‘攝影機的觀看’融為一體，因而傾向于接受攝影機所建構出來的意義?！盵4]5G技術正重構觀眾與屏幕的關系，5G增強了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VR）、增強現實（Augmented Reality，AR）全景視頻的分辨率、碼率和整體畫質，對于VR、AR的普及應用有極大的推動作用。VR、AR削弱了鏡頭的主觀性，用戶一旦以“身體在場”的姿態投入媒介儀式當中，將不再滿足于觀看的第三者視角。攝影機不再以“客觀第三者”的身份引導觀者的思維，用戶能夠通過屏幕和傳感器在觀看視角的自主選擇過程中再現儀式的參與感。2018年的世界杯首次運用了AR、VR技術，2019年的第68屆美國職業籃球聯賽（National Basketball Association，NBA）推出應用NBA AR。大型體育賽事為了讓用戶獲得更好的觀賽體驗，不斷加入新的媒介技術元素，這些新技術也受到了遠程觀賽用戶的廣泛好評。

5G邏輯下，用戶意識到，他們不僅能以“觀看”的經驗感知媒介活動，更多地將以“體驗”的行為掌控媒介文本的敘事。于是，以往人與媒介間的疏離感遭到消解，用戶關于媒介的固有認同遭到挑戰。加上尖端通信技術過于復雜且經濟成本高昂，尖端技術的黑盒效應使媒介產業的祛魅變得相對困難。個性化媒介產品與各式形態的媒介終端便大大增加了媒介在儀式中的“神圣性”，使屏幕呈現的景象變得更加可信，從而令現象身體充分參與到儀式當中，改變用戶對儀式中自身身份定位的認知以及對外部空間的理解。用戶在媒介儀式中的決定權被進一步強調。

5 結語

5G技術通過新型媒介邏輯在媒介產品生產及分發過程中作用于集體媒介經驗的共同體認，從而對整個媒介生態造成系統性影響。媒介系統作為媒介儀式的中介性因素不可避免地制度化其敘事方式。在5G技術高速率、高密度、低延遲等特點的加持之下，社交媒體、云服務等的基礎設施共享服務將進一步鋪開，媒介平臺化趨勢將進一步加劇，用戶參與和抽離媒介儀式的代價變得更低，從而形成“輕量級”的儀式觀，削弱了媒介儀式時間和場景的局限性。這一方面使媒介儀式的中心性得到消解和重構，單位媒體上用戶注意力的聚焦變得很難，而輿論的單邊化態勢則明顯加劇。另一方面，通過媒介儀式所形成的認同空間被消解與重構，隨著三大語言壁壘的打通，現實空間中的“區域性”被進一步消解，VR、AR技術也將削弱鏡頭的主觀性，從而強調用戶在媒介儀式中的決定權，改變用戶對于自身內部空間和外部空間的認知與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