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省智能家電出口面臨的知識產權貿易壁壘及應對策略

魏雅麗，楊婕莎，劉寶星

（廣東省WTO/TBT 通報咨詢研究中心，廣東廣州 510620）

1 研究背景

1.1 研究必要性

伴隨著新技術與新形勢的發展，廣東省乃至中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面臨的國內外環境和自身條件都發生了復雜而深刻的重大變化，國內包括智能家電在內的制造業出口增長受到抑制的同時，歐美等發達國家和地區在關鍵核心技術領域對中國智能家電產業發展進行牽制，國際巨頭企業正在加速調整全球產業布局與資源配置。中國“十四五”規劃提出實施智能制造和綠色制造工程，發展服務型制造新模式，推動制造業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加快利用應用感應控制、語音控制、遠程控制等技術手段，發展智能家電等具體要求。廣東省委、省政府基于“1+1+9”工作部署，深入實施“智能家電戰略性支柱產業集群行動”計劃，全面布局智能家電產業，著力提升智能家電產業鏈價值鏈水平與供應鏈自主可控能力。因此，如何深入實施家電產業智能制造和綠色制造工程，發展服務型制造新模式，培育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智能家電企業是高質量推進智能家電產業發展的必然要求。

2021 年中國智能家電市場規模達5 500 億元，同比增長6.70%［1］，智能家電產業進入高速發展階段，智能家電產業在國際市場的競爭也逐漸由渠道、營銷手段的競爭轉變為技術創新、專利為主的競爭。歐美等發達國家和地區依托自身在全球標準和知識產權方面的制規權與話語權等優勢，借助非關稅手段如能源標準、技術法規、知識產權保護等提高市場準入門檻，削弱中國智能家電產品在海外市場的競爭優勢。多數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仍需通過引進國外技術進行產品研發與生產，致使在達到國際相關標準的同時面臨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問題，核心技術的知識產權仍由歐美等發達國家掌握，造成廣東省智能家電產品在參與國際市場競爭時易于遭受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等風險。因此，提升國際規則話語權與海外知識產權糾紛應對能力，是有效應對智能家電產品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客觀需要。

1.2 文獻綜述

目前關于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壁壘的表現形式及具體應對方式，以及基于相關數據以定性或定量方法探討企業遭遇海外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原因，從而給出對策建議。如Baldwin［2］認為技術性貿易壁壘的實質是非關稅壁壘并對之進行解釋，最終提出“知識產權貿易壁壘”這一概念；徐元［3］分析了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定義及其表現形式，指出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實質為權利濫用，與其他貿易壁壘相比，知識產權貿易壁壘具有隱蔽性更強、國家間設置不平衡、企業居于主體地位、專業技術性強等特征；李大江［4］詳細分析了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特征、表現形式及其對國際貿易的影響，并提出了對策建議。

近年來，相關研究更多關注出口產業的具體研究和案例分析，特別是面對當前人工智能、通信技術等領域知識產權競爭白熱化及國家發展戰略的需要，智能家電產業的研究日益豐富。如，張南雪［5］鑒于全球能源危機及節能減排驅使下以美歐為首的國家多方制定并快速更新能效要求這一背景，梳理中國包括智能家電在內的家電產業面臨的能效壁壘情況并提出應對措施；張學軍等［6］介紹了中國智能家電出口產品遭遇歐美等發達國家技術壁壘情況，并提出應對措施；美的集團、小米科技有限公司、海爾集團、海信集團、紫光展銳科技有限公司等智能家電企業共同探討針對物聯網（IoT）及智能家電的特性，尋找到更合理、更經濟、更公平的Wi-Fi標準必要專利許可模式的必要性［7］；劉超等［8］比對了國內外智能家電領域頭部企業的專利布局數據，分析這類企業在未來智能家電及智能家居市場競爭的方向與策略；荀亮［9］分析了智能電源專利狀況，指出中國智能電源自主知識產權創造工作亟待加強；Cujo LLC 公司［10］則詳細分析了智能電器網絡安全分析相關專利；Hickey 等［11］對2010 年1 月1 日至2019 年12 月31 日中國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智能制造產品出口情況進行實證研究，結果顯示稅收政策、技術創新與研發能力等因素與中國智能制造產品出口具有顯著正相關。

此外，現有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基于標準、認證等規則梳理國外智能家電標準化差異探討智能家電出口面臨的技術性貿易壁壘和應對策略以及案例研究等，尚未將智能家電與知識產權尤其是產業國際競爭與海外知識產權進行綜合分析，對智能家電出口過程中遭遇的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研究相對較少。面對國際形勢的變化、區域合作的深入以及對外開放的新要求，如何在新形勢下優化智能家電產業國際競爭格局，增強企業出口競爭力，開展智能家電知識產權貿易壁壘問題研究尤為必要。

2 廣東省智能家電出口面臨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現狀

廣東省智能家電產業規模占全國（未含港澳臺地區。下同）的比重超四成，其中電視機、空調、冰箱、廚房電器、照明燈飾等產品規模全國第一，已形成深圳、佛山、東莞、珠海、中山、惠州、湛江為聚集地的家電產業集群，具有覆蓋微電腦控制器、電機、壓縮機、磁控管等核心部件的完備產業鏈，是全球規模最大、品類最齊全的家電制造業中心［12］。2021 年廣東省家用電器出口額達3 282.7 億元，同比增長13.2%［13］，占全國家用電器出口額的51.5%［14］。地緣政治沖突、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蔓延、全球貿易復蘇步伐明顯放緩等多重挑戰疊加，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抬頭，世界經濟面臨的不穩定不確定因素增多，廣東省智能家電出口過程中遭遇的知識產權貿易壁壘問題日益凸顯，主要體現在6 個方面。

2.1 美國“337 調查”

“337 調查”是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依據《1930年關稅法》第337 節的有關規定，針對進口貿易中的知識產權侵權行為以及其他不公平競爭行為開展調查，裁決有關進口產品是否侵權及是否有必要采取救濟措施的一項準司法程序。根據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官方網站EDIS 電子數據系統（Electronic Document Information System）和中國貿易救濟信息網公開的美國“337 調查”案例信息，對2010 年1月1 日至2021 年12 月31 日廣東省企業涉美國“337調查”案件進行收集整理統計，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遭遇“337 調查”案件共24 起，占廣東省涉“337調查”案件總量的21.24%［15］。其中，家用電力器具制造、非專業視聽設備制造、照明器具制造和智能消費設備制造業的涉案量分別占智能家電企業涉“337 調查”案件量的41.67%、29.17%、20.83%和8.33%，涉案產品主要包括液晶顯示器、數字電視機頂盒及遙控設備、掃地機器人及其組件、LED 照明設備及組件等；“337 調查”的申請人主要為美國、歐洲和日本的智能家電企業巨頭和非專利實施主體1），案由均為專利侵權［15］。從已結案件的應訴結果看，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積極應對美國“337調查”，應訴率高達80.00%［15］。其中，裁決結果為申請人撤訴的案件占智能家電企業涉“337 調查”案件量的五成，裁決結果為和解或同意令的案件占三成，裁決結果為不侵權占兩成，沒有應訴企業被頒布有限排除令和禁止令［15］。而對于不應訴企業，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可假定申訴狀中的所有指控都是真實的，并裁定該企業已經喪失對申訴狀質疑的權利，進而作出缺席裁決。在缺席“337 調查”的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中，69.23%的企業被頒布普遍排除令、禁止令或有限排除令，23.08%的企業因同一案件的應訴企業積極應對使申請人撤訴而獲益，7.69%的企業因未發現侵權行為而被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裁決申請人撤訴［15］。由此可以看出，部分外國企業發起“337 調查”的真正目的是通過啟動知識產權調查達到貿易遏制效應，以及被訴方被動和解的“敲竹杠”效應。

2.2 專利權濫用

專利權是一種合法且有效的有限壟斷權，但伴隨著全球技術競爭、創新競爭及專利競爭的深入，惡意訴訟、設置貿易壁壘等專利權濫用已成為企業間爭奪市場份額、獲取商業利益的重要手段。專利權濫用主要表現在以下情形：一是非專利實施主體的濫訴行為。非專利實施主體提起的訴訟具有專利技術領域集中、被告行業屬性相對集中、訴訟目的性極強等特點。2021 年美國聯邦地區法院受理的專利訴訟案件中，非專利實施主體提起的案件量占66.48%，同比增長9.80%，創下2016 年以來新高［16］。廣東省多家智能家電企業均遭遇過非專利實施主體的濫訴，起訴的非專利實施主體的目的就是為獲取高額許可費或和解金。二是同業競爭者以訴訟為手段助推商業談判。根據Lex Machina 數據庫對2010 年1 月1 日至2021 年12 月31 日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涉美國專利訴訟案件進行統計發現，近七成的案件以和解結束，其中原告自愿和解的比例占35.00%［17］。原被告雙方達成和解，除了可以避免較長時間的訴訟“拉鋸”以及高額的訴訟費用外，原告也可以借此獲取高額專利許可費、雙方交互許可、限制被告產品銷售范圍等利益，因此專利訴訟并非僅捍衛自身專利權，更多的是借此實現商業利益最大化。三是借訴訟程序為自身權益進行博弈。如專利訴訟中的程序性決議存在駁回、轉移、分案等類型，將案件轉移至對原告有利的地區法院進行審理也是惡意訴訟的常見手段，以及博弈被告不應訴，借此致使被告與法官忽略訴訟申請中管轄地是否合規等，均是利用專利訴訟程序構筑知識產權貿易壁壘非常隱蔽且有效的手段。

2.3 技術標準型貿易壁壘

標準在全球變革中的作用日益突出。2021 年美歐韓等經濟體先后修訂其標準化戰略，借此爭奪國際標準及市場話語權。在智能家電標準方面，歐盟成立標準技術組織——CLC/TC59X/WG07 智能家居及家用電器與智能電網的互聯工作組（WG15），美國家用電器制造商（AHAM）開展智能家電與智能電網互動的標準研究，其借助技術標準優勢構筑競爭壁壘的意圖明顯。技術與標準相融合的技術標準型知識產權貿易壁壘應運而生，最直接表現形式為標準必要專利。當前全球智能家電領域標準必要專利主要集中在基于有線的家居網絡、信息設備相互接入、動態傳遞和傳送用鏈條及鏈條鋸齒等方面［18］，通過在智能家電內部植入芯片控制系統實現人機交互系統控制，Wi-Fi、藍牙、ZigBee 等無線通信網絡系統成為連接“橋梁”。以家電智能化過程中應用較為廣泛的Wi-Fi 技術為例，目前Wi-Fi 的全球標準必要專利的數量僅有4 000 余個［7］，2018 年以來才逐漸出現對智能家電及其相關產業的許可活動。廣東省智能家電領域的應用生態還處于初期階段，隨著近年來標準必要專利權利人與智能家電企業的角力漸露端倪并將日益激烈，標準必要專利對整個產業的影響日益凸顯。一是可能導致單件產品的成本增加。雖然Wi-Fi 芯片的成本在不斷降低，目前一些低端模組的批量采購單價已經低于10 元，但是Wi-Fi 技術的引入對家電物料成本帶來的影響不止在芯片的價格成本上，未來還可能包括標準必要專利許可費用的潛在成本。伴隨家電智能化程度的提升，許可費用與智能家電全年銷售量綁定時，許可費用成本支出將會非常可觀。二是可能加大潛在許可談判和訴訟風險。當前智能家電產業專利許可模式及許可費率尚不明確，使得家電行業對潛在的許可風險認識不足，同時由于缺乏與專利權人談判的專業能力等因素，加劇了智能家電企業可能面臨的談判及訴訟風險。

2.4 商標域名惡意搶注

伴隨著全球化的深入推進，各國不斷修改完善商標保護政策，加大自主產品的商標保護力度，如歐盟自2008 年以來的商標法改革、美國2021 年修訂《商標現代化法案》、馬來西亞2022 年出臺的《商標（修訂）條例2022》等。分析近年來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涉海外商標訴訟案例發現，商標域名惡意搶注已成為海外市場主體阻止中國智能家電企業進駐當地市場的重要手段之一。商標域名惡意搶注主要包括以下情形：一是國外同業競爭者為搶占國際市場份額，率先在國外搶注廣東省企業商標，由此合法阻止廣東省企業進入當地市場。海信集團、新科電器有限公司等企業的商標均曾在歐洲被搶注，廣州市穗之星貿易有限公司的“GERLITE”商標、佛山照明公司的“FSL”商標等也都曾被具有直接競爭關系的德國西門子及其子公司搶注。二是惡意搶注壟斷代理權。隨著維權意識高漲，商標搶注職業人相繼出現并借此牟利。受傳統家電海外定牌加工（OEM）模式的影響，中國智能家電企業遭遇的搶注人多為海外代理商，以此作為其壟斷相關品牌在當地經銷代理的談判砝碼。三是伴隨著互聯網與跨境電商的快速發展，域名搶注造成的商標糾紛案件增加。域名的潛在價值及唯一性等特征使惡意搶注域名成為牟取利益、排斥競爭對手的重要手段。企業商標域名一旦被搶注，需耗費大量時間與資金才能拿回，甚至因贖回成本過高，很多企業不得不放棄原有商標和域名，重新注冊新商標和域名進入當地市場，嚴重影響了中國智能家電企業進入海外市場的速度。

2.5 商業秘密惡意訴訟

當前歐美等發達經濟體仍享有相關技術和規則的絕對話語權，商業秘密訴訟日益成為國外企業打壓和狙擊中國企業國際化的重要工具。深入研讀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涉海外商業秘密訴訟案件卷宗可以發現，商業秘密訴訟案件除了正當地維護權益外，也存在惡意訴訟的情形。一是以離職人員竊取商業秘密為由提起的惡意訴訟。員工跳槽離職是商業秘密泄露的主要風險之一，商業秘密訴訟案件很多都是以離職人員竊取商業秘密罪為訴由立案定罪；但也存在離職人員未違反職業道德、泄露前東家的非公知技術信息，只因仍身處同一行業并對前東家構成商業競爭或潛在的競爭威脅，出于商業目的的考量，前東家提起商業秘密侵權訴訟，這種情況就帶有惡意訴訟的性質。對此，如果企業不應訴，外國司法機關將以被告缺席判決原告勝訴。這種惡意行為，只有在企業積極應訴時才能進行抗辯予以糾正。從廣東省相關涉案案件看，雖然外國司法機關最終給出了被告公司及員工未侵犯商業秘密、被告勝訴的判決，體現了司法公正，但無論是從涉案企業應訴成本角度還是訴訟引致的企業商譽和經營狀況受損角度考量，涉案企業的損失都是巨大的。二是濫用不同屬地司法權提起訴訟。智能家電產業鏈長且品類豐富，企業除了自有品牌、自主研發產品銷售，也為外國企業提供代工服務，在代加工業務中，企業需遵守委托方提供的委托加工產品的技術設計、質量控制、工藝流程、制作方法等商業秘密保護協議。現實案件中，委托方以侵犯商業秘密為由提起的糾紛時有發生，其中也存在濫用不同屬地司法權提起惡意訴訟的情形。即委托方已就侵犯商業秘密提起了訴訟或仲裁，在未結案的情況下基于完全相同的事實在其他屬地的司法機構對被告再次提起訴訟，造成不同屬地司法權濫用。由此可見，商業秘密惡意訴訟的實質是企業間爭奪國際市場份額、實現商業競爭的手段，具有隱蔽性和專業性等特點。

2.6 缺陷電器產品召回背后潛藏的知識產權貿易壁壘

缺陷產品召回制度既是企業對產品安全進行事后救濟的措施，是市場經濟健康發展的必然要求，也是政府部門對產品安全進行事后干預的有效管理手段，是一項國際通行的產品安全管理制度。歐美國家已建立了完善的缺陷產品召回制度。2021 年，歐盟安全門系統共發布2 134 例召回通報，其中48.80%的消費品原產地為中國，電器用品與設備被通報召回的數量占中國被通報召回消費品總量的15.90%，位列第二；美國消費者保護委員會（CPSC）共發布219 例召回通報，其中61.20%的消費品來自中國，電器和電氣設備被通報召回數量最多，約占16.40%［19］。缺陷產品召回的直接原因是產品質量違反了歐美國家的相關法規和技術標準，根源則是以技術標準優勢構建的知識產權貿易壁壘。以美國為例，美國實行自愿標準體制，行業標準遵循企業自愿參加編寫、自愿采用的原則。鑒于美國智能家電產品本身在技術上的先進性和優勢，以及保護本國產業發展、限制他國產品大量涌入造成的過度競爭等目的，行業標準制定者在設計標準之初有意識地提高本國產業已經成熟的技術指標或環保指標要求，從而將大量尚未達到該標準的產品拒之門外。當行業標準上升為國家標準甚至寫入技術法規要求時，這種貿易壁壘的影響將更為深遠。可見，國與國之間的商品貿易之爭背后體現的是技術標準和知識產權之爭；缺陷產品背后反映的是歐美國家在智能家電技術標準上的規制權，以及因技術標準上的先發優勢帶來的知識產權儲備和技術的全球布局上的話語權。

3 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應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存在的主要問題

知識產權貿易壁壘作為一種新型的壁壘形式，正在對國際貿易正常秩序、涉事企業造成嚴重破壞與打擊。廣東省外向型經濟發達，智能家電企業頻遭知識產權貿易壁壘，涉案量居全國智能家電產業前列，且在廣東省產業中具有一定代表性。經實地調研發現，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在應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糾紛時主要存在4 個方面的問題。

So these finals verified this modeling calculation method is correct, shown in Table 2.

3.1 海外維權成本高，企業負擔重

海外知識產權維權經濟成本主要包括訴訟官費、律師費用和專家證人費用等。由于知識產權技術問題復雜、證據量大、準備和審理周期長等原因，律師費用在海外維權成本中占比較重。據不完全統計，美國資深知識產權律師的收費是700美元/h～800美元/h，英國資深律師的收費是1 000 歐元/h 或以上，加拿大民事訴訟律師的收費平均為1 175 加元/h［20］52。《2018 年中國律師事務所費率調查》最新統計數據顯示，中國律師平均收費為2 792 元/h［21］，約為美國、英國和加拿大的51.25%、35.14%和46.71%。除了要支付資深律師費用，還要支付每小時50 美元～150美元不等的助理律師費用。根據廣東省內有應對海外知識產權糾紛經驗的企業調查發現，打一起知識產權官司，在美國平均要花費100 萬美元～600 萬美元，在歐洲平均要花30 萬歐元～50 萬歐元，在日本一審平均要花30 萬美元～50 萬美元，許多知識產權案件的維權費用可能高達數百萬美元甚至數千萬美元，加之語言等因素，企業需支付的海外維權成本更高［20］52。

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廣泛深遠疊加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背景下，知識產權權利人利用持有的專利提起知識產權糾紛的意愿更加強烈。筆者通過對美國EDIS 數據庫和Lex Machina 數據庫案件統計發現，2021 年廣東省涉“337 調查”案件量再創新高，占美國發起的“337 調查”案件總量的27.45%，粵企在美國聯邦地區法院專利訴訟案件量維持近5 年的高位。廣東省在頻繁遭遇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同時，亦面臨企業運營成本增加、虧損面擴大的局面。2021 年，廣東省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實現利潤總額為10 927.55 億元，比2020 年增長16.10%，其中制造業為10 036.11 億元，增長18.90%；虧損企業虧損總額為1 171.62 億元，增長18.00%；虧損企業虧損面為17.9%，平均每家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實現利潤總額1 858.90 萬元［22］。與動輒幾百萬美元的海外知識產權維權成本相比，以上利潤水平意味著企業即便僅遭遇一起海外知識產權糾紛，很大可能會使全年甚至過去幾年的收益付之東流，若不打，意味著要支付高額的賠償費用或退出目標市場；若打，則意味著要支付高額的訴訟費用。對于很多小企業來講，如果在一宗美國知識產權侵權訴訟中敗訴，很可能是滅頂之災，即使是大企業也不堪重負。

3.2 專利儲備不足，專利許可談判處于弱勢地位

近年來，隨著廣東省智能家電產品全球市場份額不斷提高，越來越多的國外知名專利聯盟如杜比公司、HDMI Licensing LLC 公司（以下簡稱“HDMI”）和Via Licensing 公司，利用聯盟擁有的在專利池布局方面的先發優勢，主動與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進行談判，收取專利許可費。以HDMI 為例，HDMI 由株式會社日立制作所、日本松下電器產業株式會社、荷蘭皇家飛利浦電子公司、Silicon Image 公司、索尼公司、湯姆遜和東芝公司于2002 年組建，其管理的HDMI 專利池擁有230 件專利，覆蓋60 個國家，采取終端產品收費模式，每個產品收0.15 美元，同時收取HDMI 標識的費用，每個收0.05 美元［23］。目前HDMI 已經與超過1 900 家公司達成專利許可協議，包括三星集團、LG 集團以及國內多家廠商［24］。這些專利聯盟憑借強大的專利池儲備，在專利許可談判和訴訟方面持積極甚至激進態度。

從智能家電產業細分領域專利技術的國際比較看，廣東省除溫度控制類空氣調節器產品的專利技術達到國際水平外，其他細分領域技術處于世界領跑位置的還不多，絕大多數技術依然處于并跑和跟跑階段；加上智能家電產業的基礎性專利基本被國外廠商掌握，廣東省企業在創新過程中無法繞開這些基礎性專利，導致企業在進行專利許可談判時基本處于弱勢和被動地位。經了解，這主要體現在三方面：一是專利許可合同均為固定模板，且許可協議內容基本以保護許可方為主，廣東省企業對專利許可協議等基本無談判和修改空間。二是專利許可費用缺少議價空間。現有的標準必要專利收費標準固定，降價、議價的可能性極低，而智能家電企業往往需要使用到多個標準必要專利，專利許可費疊加，大幅增加企業運營成本、削弱企業市場競爭力。三是專利實施方承擔的潛在要求諸多。在專利許可協議履行期間，專利聯盟公司經常會就標準必要專利授權、合同履行、審計等提出諸多要求，專利實施方必須予以配合，這在無形中增加了額外的運營成本。

3.3 企業知識產權管理意識薄弱，海外知識產權信息資源獲取能力有待提升

在知識經濟時代，知識產權管理工作在企業管理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它不僅是經營管理的重要環節，而且是提高企業市場競爭力、提升企業市場地位的助推器。中國國家知識產權局調查數據顯示，中國只有34.7%的企業設有專門管理知識產權事務的部門［25］。也就是說，中國有超過六成的企業尚未設置獨立的知識產權事務管理部門，知識產權管理意識薄弱。目前，廣東省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現有的法律顧問基本是兼職律師，其工作職責大部分僅限于合同審核和一些基本的人事糾紛處理，缺乏海外知識產權糾紛應對經驗，無法有效獲取專業、高效的知識產權服務支持，并且企業不重視對海外知識產權的培訓投入。調查發現，廣東省企業在制定和實施年度培訓計劃中，往往只限于生產需要的培訓科目，對知識產權甚至是海外知識產權鮮有提及；同時，對目標市場國家知識產權法律環境的研究投入較少，資金支持力度有限，從而在應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時往往難以及時制定有效的應對策略。

此外，廣東省企業在走出去的過程中，缺乏對目標市場同類產品或服務的知識產權信息了解和跟蹤，缺乏有效的信息獲取渠道，在面臨海外知識產權糾紛時難以選擇目標國中優秀的法律服務機構，或缺乏有效、順暢的溝通以及必要的信任，因而不利于及時化解知識產權糾紛。例如，商標是企業重要的無形資產、是企業信譽的重要載體，通常中國企業的商標在海外遭搶注后有3 種解決途徑，即贖回商標、放棄市場、另換商標，但是無論采取哪種方式都會給企業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失。雖然大多數國家和地區都有授予商標權的行為，并且商標注冊之前有公示程序，但公示采用各個國家或地區的官方語言，因此中國企業往往難以及時獲知有關搶注信息。此外，中國的商標注冊前公示期為3 個月，時間比較充分，但在國際上，有些國家和地區的公示期僅為1 個月，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中國企業發現并及時采取措施的難度較大。信息資源缺乏是廣東省企業無法及時有效應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原因之一。

3.4 中小企業應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能力有限

廣東省擁有中小企業數量超過700 萬家，占全省企業總數的95.00%［22］。2020 年，廣東省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中，大型企業實現增加值15 850.39 億元，同比增長1.70%，占全省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增加值的47.96%；中小微企業分別實現增加值為7 599.87億元、9 276.08 億元和324.16 億元，同比分別增長3.90%、-0.50%和-8.70%，占全省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增加值比重分別為22.99%、28.07%、9.81%［22］。中小企業在廣東省經濟發展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其應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能力有限。主要表現在：一是中小企業創新能力弱。中、小企業雖然數量眾多，但研發支出偏低，企業R&D 經費支出占全省研發支出總額的比重分別為18.90%和17.40%，二者之和約占大型企業研發支出（63.60%）的一半［26］，研發投入不足制約了企業創新能力的提升。據了解，分別只有3%和1%的中、小企業申請過或獲得過專利［27］。缺少知識產權保駕護航，中小企業在走出去過程中易于遭遇知識產權貿易壁壘。二是中小企業盈利能力不足。受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蔓延、能源價格不斷上漲、供應鏈中斷引發通貨膨脹水平超出預期且波及范圍更廣、國際貿易摩擦迭起等影響，企業運營成本增長較快，擠壓了利潤空間，中小企業總資產貢獻率低于大型企業，資產負債率偏高，企業盈利能力不足使得它們在遭遇知識產權貿易壁壘時無法承擔高額的應訴成本，往往是“不戰而逃”，被迫放棄目標市場。

4 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應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對策建議

4.1 多措并舉降低企業維權成本

維權成本高是企業不愿主動應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主要原因，特別是中小企業受自身實力限制，更是主要的缺席判決的主體，因此，建議多措并舉降低企業遭遇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維權成本。一是建立企業聯合應訴機制。智能家電產業中不乏企業間聯合應訴的優秀案例，建議行業協會加強企業聯合應訴成功案例經驗的梳理總結，摸索出企業聯合應訴的工作機制，并作為企業聯合應訴牽頭或發起人，盡可能發動所有被調查企業聯合應訴，組織力量、整合資源、共同應對，建立涉案產品金額與應訴成本分攤機制，調動企業應訴的積極性；通過聯合應訴實現相關資源和證據的共享，提高勝訴率，并在時機成熟時共同推動建立海外法律援助聯盟或應對基金，切實提升企業應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的能力。二是加快海外知識產權保險供給，提高企業風險轉移能力。中國知識產權海外保險制度建設剛剛起步，建議政府加快推進和完善知識產權保險制度，繼續與保險機構對接，設計出更多更貼合企業實際需求的保險產品；鼓勵企業購買知識產權海外侵權責任險、轉嫁海外風險，在遇到海外知識產權糾紛時敢于且有實力積極應對，捍衛自身利益；建立政府再保險制度，對有關風險進行保險，消減保險機構后顧之憂，使得險企敢于保，進而讓更多出口企業受惠，切實為企業開拓海外市場保駕護航。

4.2 積極推動標準必要專利相關制度建設

歐美日韓等發達經濟體均制定了標準必要專利相關政策，并于近年不斷修改完善，加快相關產業標準必要專利布局，而中國尚未制定專門的標準必要專利政策，相關內容僅散見于有關行政法規、部門規章和司法解釋之中，因此，一方面，建議加快制定標準必要專利相關政策，組織編寫標準必要專利實務指南，梳理研究各產業特別是戰略性集群產業標準必要專利情況和專利池許可信息，指導企業積極參與標準必要專利的制定、運用和應對等策略，提高中國標準必要專利國際話語權；另一方面，建議由行業協會組織業內企業成立由標準技術專家、法務專家、商務專家在內的談判團隊，根據公平、合理、無歧視原則（F/RAND），代表整個產業與專利聯盟就許可費用進行談判和制約，提出集體降低專利費用，或者通過年度返利的形式降低企業運營成本，減少專利聯盟對企業的干擾和威脅，最大限度地保護企業經濟效益和產業利益。

4.3 加大知識產權公共信息供給力度

政府應加強并長期跟蹤國別知識產權政策研究，特別是美國國家戰略最新動向和實施路徑以及主要出口市場國家知識產權法律制度的研究，增強風險預判能力。加快制定知識產權貿易壁壘應對實務指南和海外貿易、投資、科研國際合作等領域的合規指南，指導企業出口。加大知識產權公共信息供給的廣度和深度，并建立和暢通政府、協會、企業、第三方服務機構等多位一體的信息共享機制，通過專業平臺信息發布、宣講培訓、國際國內研討交流、論壇分享、專人指導等形式，及時傳遞國外知識產權法律制度和實操領域最新動態，強化產品未動、專利和商標先行的國際知識產權保護理念，分享知識產權貿易壁壘應對經驗，提高企業國際知識產權保護意識，以公共信息資源的有效高效供給降低甚至消除潛在的知識產權貿易壁壘風險，提升企業知識產權管理能力。

4.4 加強中小微企業知識產權指導

針對中小微企業眾多、自主創新能力不足、知識產權保護意識薄弱等特點，建議政府有關部門加強對中小微企業知識產權工作指導。一方面，通過線上和線下免費培訓相結合，加大海外知識產權保護法律制度、企業海外市場知識產權布局等相關知識培訓，組織勝訴企業及時分享國際知識產權糾紛勝訴經驗和應訴策略等，幫助中小微企業和科研人員提高知識產權認知水平，增強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提升知識產權壁壘應對能力；另一方面，可考慮組成由技術、知識產權、法律等領域專家在內的知識產權指導團隊，開展“一對一”的精準服務，幫助企業構建知識產權戰略，輔導企業實現自主創新產品的專利保護，強化知識產權內部管理，在開拓海外市場之前評估潛在的海外知識產權風險以及在上市前評估知識產權風險以及企業現有知識產權的運營轉化潛力等，特別是對于初創期企業而言，實施知識產權輔導計劃對于企業知識產權保護意識的培養至關重要，有助于提升企業未來的規范運營能力和核心競爭力的。

4.5 加快提升企業自主創造能力

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企業應繼續加大研發投入，加快科技創新，始終堅持把掌握核心技術作為安身立命之本，根據行業發展狀況和自身能力最大限度進行專利技術積累。企業應與行業龍頭、高校和研發機構等開展多元合作，全力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夯實基礎研究能力，提高自主創新和協同創新的能力，不斷尋找技術突破點，努力掌握更多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核心關鍵技術，牢牢把握創新和發展主動權，打破國外的技術壁壘，從源頭上避免知識產權貿易壁壘糾紛。企業要在專利技術創新上善于“借力而為”，充分利用政府、行業協會提供的政策資源、信息資源、人力資源、資金資源等，構建以企業需求為主導，科研院所、服務機構等多方參與的協同體。充分利用好國家對高新技術企業的資金支持、產業扶持，建立資金支持、企業持續性研發產出、產業扶持的三者聯動創新機制，形成良好的技術研發生態，實現可持續性成長。

5 結論

總體看，廣東省智能家電企業在主要出口市場均遭遇過不同類型、不同程度的知識產權貿易壁壘，既有競爭對手出于爭奪市場份額目的制造的專利權濫用壁壘，也有技術和知識產權寡頭挑起的技術標準型壁壘，更有別有用心的企業或個人發起的商標域名惡意搶注行為和濫用商業秘密訴訟行為，以上壁壘已成為企業間實現商業競爭的一種慣用手段。另外，缺陷產品召回制度和美國“特別301 條款”和“337 條款”制度以其國內立法形式賦予了美國政府利用“特別301 報告”對其貿易伙伴國進行單邊評價，以及在美國生產和銷售的企業主動發起“337調查”，以實現產業利益博弈和貿易遏制的目的。隨著國際競爭尤其是中美摩擦加劇，美國更加頻繁地運用“337 條款”等制度，甚至針對中國對所謂“不公平貿易行為”進行調整，以使得其相關制度措施匹配當前的國際競爭形勢、擴大其競爭優勢，乃至聯合盟友對中國企業制造貿易摩擦或對中國相關產業進行圍剿打壓。而以廣東省為代表的中國企業在應對海外知識產權摩擦時，必須正視并積極解決當前所存在的主要問題，在根據自身應對成本選擇合適的應對手段的同時，著力從應對策略、知識產權保險、企業合作等角度出發，降低自身的應對成本，并進一步加強自身創新能力，做好知識產權海外布局，提高自身知識產權實力。此外，伴隨著5G 技術飛速發展，通信與家電產業進一步融合，不難看出數字與芯片安全、互聯網技術等數字經濟發展政治化的背景下，這一領域的知識產權貿易壁壘將更加復雜多變。我國政府部門和企業應了解當前各類型知識產權貿易壁壘及技術競爭的實質，加快構建政府、協會、企業、第三方服務機構共同組成的四位一體的海外知識產權貿易壁壘應對機制，為企業提供有針對性的指導，提高企業自身知識產權應對能力，以更好適應當下中國企業“出海”的形勢。

注釋：

1）即NPE，泛指擁有大量專利但不從事實體生產銷售等經營活動的市場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