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并非“peony”：對“牡丹”誤譯考辨

麻曉莉

內容摘要：本文主要探討“牡丹”和“芍藥”與peony能否存在對應關系其及翻譯。通過植物學、語言學與歷史學等途徑，借助植物拉丁學名，確定peony應譯為“芍藥屬”，芍藥應譯為Chinese peony，而牡丹從文學翻譯的視角出發(fā)應音譯為moutan。牡丹文化研究與牡丹文化翻譯研究均處于起步階段，應齊頭并進，互為助力。中國特有或原產地為中國的植物名稱可以大膽音譯，主動掌握國際話語權，增強文化自信。

關鍵詞：牡丹 芍藥 peony 音譯

在當今中國文化“走出去”，構建中國國際話語體系的大背景下，牡丹文化的翻譯勢在必行，但翻譯學界對牡丹文化的研究卻大大忽視了。高質量的牡丹文化翻譯作品會得到世界的認同，讓中國牡丹文化成為講好中國故事的一面當之無愧的鮮明旗幟。因此，牡丹文化與牡丹文化的翻譯研究應該齊頭并進，得到應有的重視。

一.“牡丹一詞”之誤譯

總的來說，近二十年對于植物名稱誤譯的研究還相對較少，沒有形成完整的理論體系。且基本上這些研究都是從“術語學”、“植物學”等專業(yè)領域的角度入手，而非從文學翻譯視角。像牡丹、菊花、梅花等中國文化底蘊深厚的植物或花卉品種，具體在文學作品中應該采取何種譯名，這個問題還需進一步研究，以獲得更多的研究成果，為翻譯工作者提供一些借鑒和便利。

“牡丹”這一重要的文化意象經常且大量地出現(xiàn)在中國文學作品中，因此譯者需要特別加以關注。筆者發(fā)現(xiàn)，在這些文學作品中，基本上“牡丹”一詞的對應英文譯名都為peony。如享有“東方莎士比亞”之稱的明朝劇作家所著《牡丹亭》就被譯為Peony Pavilion。不少牡丹相關的詩詞翻譯也有相同的情況，如翁顯良英譯劉禹錫《飲酒看牡丹》為With Peonies in Blossom。然而，如果仔細推敲詞源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譯名并不準確和妥帖。這是因為peony在英語里是個上位詞，包含了芍藥與牡丹等具體的品種。而漢語中的“牡丹”是范圍較窄的下位概念，甚至可以說是特指，兩者不是對等關系。

這樣的混淆在英漢（漢英）詞典中可見一斑。如牛津詞典的解釋為Peony：a garden plant with large round white， pink or red flowers 牡丹;芍藥。柯林斯詞典英漢雙解大辭典的解釋為N-COUNT A peony is a medium-sized garden plant that has large round flowers， usually pink， red， or white. 牡丹;芍藥。以上詞典的解釋基本上代表了目前對于該詞通行的譯法。

詞典如此解釋是忽視了“牡丹”和peony的差別，忽視了詞語的獨義與廣義，換言之，因約定俗成的習慣而將名物的泛稱當成了特指，這樣無疑會導致詞語的誤譯。為進一步辨別“牡丹”和peony之差別，下文將追根溯源，從歷史學、語言學和植物學的角度對二者進行考證和辨析。

1.“牡丹”與“芍藥”譯名

按照《國際植物命名法規(guī)》，每一種植物只能擁有一個合法的拉丁學名。專家學者大都提倡俗名（vernacular name）和學名（scientific/botanical name）相結合的方法。俗名是指大眾給予植物非學術、淺顯易懂的稱呼，它局限于民族語言中，“往往包含地域特色，反映民族文化，凸顯民俗理據”（陳晦，2016：42）;學名是植物學家依據《國際植物命名法規(guī)》（International Code of Botanical Nomenclature）使用拉丁文為植物標記的科學名稱，具有單指性、通用性、規(guī)范性和嚴謹性。兩者共為唇齒，缺一不可。英語植物俗名即普通名稱（common name），是英語民族通用的名稱，具有通俗性和地域性。從嚴格意義上說，漢語所有植物名稱均歸屬于俗名，盡管有些書刊有學名和俗名之說，但實質上是正名（accepted name）和異名（synonym）之分。正名是是中國植物學家便于分類為植物特別指定的規(guī)范名稱;異名是指稱同樣植物的其它名稱。

牡丹與芍藥同屬芍藥科、芍藥屬。植物拉丁學名命名種名采用雙命名法，由“屬名+種加詞+命名人”構成;種亞級名采用三命名法，由“屬名+種加詞+亞級標記+亞級加詞+命名”。由于本文討論的“牡丹”、“芍藥”等無須如此細致地劃分便可以區(qū)別開來，且我們作為一般英語學習者而非專業(yè)的植物學者，本文僅考慮“屬名+種加詞”的情況。

具體分析甄別時，本文將采用任開興提出的“順藤摸瓜”法，即將漢語俗名比作“根”，拉丁學名看成“藤”，英語俗名稱視為“瓜”，由此展開“按圖索驥”式的尋找活動（任開興，2020：148）。換言之，先找到拉丁語學名，然后通過Wikipedia等網站為其找到英語對應詞，最后查閱英英詞典進行驗證。

在網絡版的“中國植物志”輸入“牡丹”搜索可得其拉丁學名為Paeonia suffruticosa。將其學名通過Wikipedia檢索可得其英語俗名為Chinese mǔdān。可見，“牡丹”是中國土生土長的植物，這一點是中西雙方都予以承認的。同理可得，“芍藥”的拉丁學名為Paeonia lactiflora，俗名為Chinese peony，Chinese herbaceous peony，or common garden peony，同樣特指中國芍藥品種。因此，“牡丹”、“芍藥”與peony不存在任一的對應關系，無法進行回溯或回譯。

2.Peony釋名

在線韋伯詞典關于peony的分類為：There are three distinct groups of peonies： the herbaceous Eurasian peonies， the Asian tree， or moutan， peonies， and the North American peonies。即芍藥組、牡丹組與北美芍藥組，這種分類方法創(chuàng)始于1946年的Stern，至今沿用。在當代的一些農業(yè)科學書類中也可以得到應證。《芍藥與牡丹》指出芍藥科僅有芍藥屬1屬，芍藥屬全屬約有34個物種，隸屬三個組，即芍藥組（22種）、北美芍藥組（2種）、牡丹組（10種）。其中牡丹組有9個野生種和1個栽培雜交種，為中國所特有，芍藥（Sect. Paeon）的分布中心則分散在亞、歐、美和非洲等世界各地（郁書君等，2006：7）。再看英英詞典對于peony的釋義，在線牛津詞典為A herbaceous or shrubby plant of north temperate regions， which has long been cultivated for its showy flowers.Genus Paeonia， family Paeoniaceae;在線韋伯詞典為any of a genus （Paeonia of the family Paeoniaceae） of chiefly Eurasian plants with large often double flowers。由上述可知，peony可以泛指任何一種芍藥科或芍藥屬的植物。由此可見，西方人對牡丹與芍藥是不加區(qū)分的。

可以猜想peony原本應指代荷蘭芍藥（Paeonia officinalis），其俗名為common peony or garden peony。由上文已知，本文采取的是“屬名+種名”簡化命名法，種名通常根據植物的特性、原產地、生長習性、經濟用途等命名，如sambac（花油的），grandiflorum（大花的），officinale（藥用的）。因此，荷蘭芍藥又稱“藥用芍藥”，原產歐洲，最初為食用、藥用，后栽培為觀賞用，歐洲至今還存有荷蘭芍藥的野生植株。“荷蘭芍藥”的藥用價值在詞源考釋與文獻記載中都可得到印證。

EEBO（Early English Books Online）語料庫是楊伯翰大學語料庫下的一個子語料庫，收錄了1470年至1690年英國書本約7.55億英語詞匯。在EEBO輸入peony，共有320條記錄，最早于1530s就有記錄pentorbon， an herbe callyd also peony，這里的herb既有作為調味用“芳草”的含義又有“藥草”含義。1550s中的一條匹配信息to geue it in drinke， the blacke seedes of peony made in fine pouder， searced and mingled with a litle suger，可以看出peony被磨成粉末用于飲品制作。中國牡丹大約于17、18世紀傳入歐洲。1656年，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貿易代表來華訪問期間目睹了牡丹并對此做了報道，這是西方人看到牡丹的最早記載。而牡丹輸入美國的時間無準確記載，大約是在1820年前后。19世紀初，中國芍藥的優(yōu)良品種開始傳到歐洲，并在1806年經由英國傳到美國。

這進一步說明peony最初并不是用來特指“牡丹”或“芍藥”，而是歐洲本土芍藥屬植物“荷蘭芍藥”。

綜上，牡丹（Paeonia suffruticosa）屬牡丹組，芍藥（Paeonia lactiflora）與荷蘭芍藥（Paeonia officinalis）都屬芍藥組，但前者為中國芍藥品種群，后者為歐洲芍藥品種群。如此，三者的關系便一目了然了。

二.牡丹與peony關系辨析

“牡丹”與“芍藥”不加區(qū)分的現(xiàn)象是中西普遍共同存在的。西人習慣采用籠統(tǒng)稱呼，在花名上也同樣如此。例如，他們愛用Rose一詞來統(tǒng)稱任何薔薇、月季、玫瑰屬植物，用Jasmine指稱茉莉、素馨花等，而牡丹和芍藥懶得去區(qū)分，都叫做peony。通過以上分析可知，牡丹只是peony下的一個中國獨有品種，并非對等關系。

關于牡丹的翻譯，在Wikipedia中出了peony可以找到Chinese peony、tree peony、moutan、Paeonia suffruticosa、mudan共五種表達。通過OneLook Dictionary一次性查詢一千部字典，發(fā)現(xiàn)這五種譯名被詞典收錄的數(shù)量為Chinese Peony（1部）、tree peony（6部）、moutan（13部）、Paeonia suffruticosa（3）部、Mudan（1部）。Chinese peony這個譯名不妥，因為芍藥與牡丹在中國本土都存在，并且Chinese peony更多指芍藥，完整拉丁學名為Paeonia lactiflora Pall;tree peony明顯是因牡丹屬木本植物而命名，缺少中國特色。而Paeonia suffruticosa是從牡丹的拉丁學名而來，但并不準確，缺少了命名人，完整的形式應為Paeonia suffruticosa Andr. Mudan這個表達屬于絕對的音譯，而moutan可能是更符合英語母語使用者的發(fā)音。而從數(shù)量上說，moutan相對于Mudan也有絕對的優(yōu)勢，并且單個詞由于其簡潔凝練性，更適用于文學文本。

任開興曾指出，本身就是音譯借詞的植物名稱，不是中國固有的，不宜音譯對外推廣，但涉及中國特有或原產地為中國的植物名稱，可以大膽地打上中國烙印（任開興，2018：96）。管開云也認為，植物品種名稱的翻譯通常情況下應該音譯，以便利國際交流，避免混亂。此外，隨著中國的影響力與日俱增，許多漢語通過音譯進入了英語世界，這其中最具說服力的便是英英詞典對漢語音譯詞的收錄。比如，迄今為止約有120多個與中國文化相關的詞收錄進了《牛津英語詞典》，完全音譯詞就有如Fengshui（風水）、Guanxi（關系）、Tuhao（土豪）、hutong（胡同）”等。值得一提的是，當中還有如Goqi berry（枸杞）、oolong（烏龍茶）”這類植物音譯名詞的收錄，這無疑為牡丹的音譯提供了借鑒與啟發(fā)。

綜合以上各種因素，筆者認為鑒于“牡丹”是完完意義上中國的獨有品種，再加上“牡丹”是一個極具中國文化色彩的詞語，其英文的對應詞不妨改為moutan更為合理，而peony譯為芍藥屬更為妥帖。

我國自古以來是世界最主要的牡丹栽培國，隨著經濟全球化的逐步深化，國家間關于花卉的交流日益密切，花卉已不僅僅是文化的象征，也是經濟發(fā)展的推動力之一。中西方花卉研究論著主要在農業(yè)科學和技術領域，翻譯學研究方面還比較少，希望牡丹文化翻譯的翻譯能有所助力。

中國有十大名花，“牡丹”便榜上有名，但在中國10大傳統(tǒng)名花中，中國僅享有梅花、桂花、荷花國際登錄權。對于這些花卉名稱翻譯，我們應加以重視，更多地掌握主動權與話語權。此外，世上植物千千萬，還有許多謬誤等待我們去澄清解釋，而不能因“約定俗成”或“習慣用法”而對其聽之任之、視而不見。對于植物或花卉的翻譯探究，可以從植物史、歷史學、語言學等多個方面入手，使得探究結果更為真實有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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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寧波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