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福建寧德地區有一個下黨鄉,多年來貧困不堪,當地人守著古人留下的一座鸞峰橋,一步都不敢跨出山門去面對外面的世界。后來,當地地委領導深入下黨,實地調研并指導扶貧工作,而下黨人則發揚“弱鳥先飛,滴水石穿”的精神,克服了重重困難,最后終于擺脫了多年的貧困。
2021年年末,福建省歌舞劇院與著名的陳蔚團隊合作,完成并首演了一部謳歌人民群眾在黨的領導下自強不息、共同致富的歌劇——《鸞峰橋》。它的上演,是中國原創歌劇在近年來的徘徊之中所出現的一束強光,這部歌劇無論在形式、內容還是質量上,都有著當之無愧的優勢,可謂名副其實的中國民族歌劇。
在《鸞峰橋》的首演節目單上,有這樣三句話非常醒目,它有著強烈的概括性和總結性:
這是一部謳歌中國共產黨堅強領導、一心為民的當代歌劇。
這是一部謳歌人民群眾自強不息、共同富裕的當代歌劇。
這是一部謳歌時代精神、民族復興的當代歌劇。
由此可見,歌劇《鸞峰橋》頗具時代意義,而它的藝術推動力的基礎也正在于此。
編劇錢曉天與劉國平,在劇本創作中牢牢抓住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中國人民擺脫貧困,過上幸福生活的根本保障”這一主題,以生動的人物塑造和情節渲染,配之以主副線之間的層次銜接,將寧德地區下黨鄉“弱鳥先飛,滴水石穿”的奮斗精神,以及克服重重困難,努力擺脫貧困的故事通過歌劇的形式表現出來,真正起到了渲染和歌頌時代正能量的效果。
在劇中,編劇很好地塑造了鄉黨委書記大周、村民王二林、老王、女村民翠紅等人物,并以“隱形人物”的處理手法,將當時的地委書記形象自然推出,從側面揭示了這個角色一心為民的工作作風。
看過歌劇后,我對編劇所產生的印象是,二位都是了解歌劇藝術規律和結構的藝術家,在他們所寫的劇本中,有著隱匿的音樂伸展性和清晰的戲劇發展軌道,而劇情的陳述表現與戲劇矛盾的沖突撞擊,也都能夠使人們信服。

《鸞峰橋》開幕的第一場,是典型的歌劇式群體開場戲,那場老王家的“滿月宴”為整部歌劇帶來了歡聲笑語般的序幕。但是,當王二林的媳婦翠紅因受不了貧困而私逃,暈倒后被村民們救回,繼而遭到老王和眾人的唾棄時,翠紅以撕心裂肺的哭聲和毅然決然的決心,向鄉黨委書記大周和丈夫王二林表白一定要走過鸞峰橋,不再忍受眼前的貧困,全劇的中心矛盾和戲劇焦點一下便被烘托出來。而就在此刻,下黨鄉人民即將迎來的擺脫貧困、改變命運的艱苦歷程,亦在同一時刻被鄉黨委書記大周以堅定的言語和強烈的決心吐露出來。至此,歌劇通過第一輪的矛盾展現(貧困致使夫妻分離,母子分離,有家不歸),將一個始終帶有懸念和戲劇性的中心思想和盤托出。
《鸞峰橋》的主要戲劇矛盾是開門見山的,這可能正是劇作家預先架構好的情節發展渠道。在接下來的幕、場之間,編劇圍繞著以上這個中心思想,積極展開了一系列劇情的翻轉和戲劇的烘托。其中一些有意設置的節點,均帶有情感的積累和戲劇的推動作用,如一幕二場中老王的欲尋短見、二幕一場中翠紅的打工求職、二幕二場中地委書記做出為下黨鄉“通電”“通路”的決定、三幕一場中下黨村民的苦干致富及二林向翠紅的深情表白、三幕二場中大周夫婦的細膩感情及共同扎根下黨鄉的壯舉、四幕一場中大周奮力于山洪中搶救兒童、四幕二場中“通電”“通路”成功后,下黨鄉從此走向富裕的道路等等。

從實際演出來看,這些節點就像是若干段相互關聯的小戲,彼此圍繞著一個龐大的戲劇引力“旋轉”,共同凝聚成為具有根本性的戲劇升華,并由此體現出戲劇中“水滴石穿”的能力。
至于編劇所采用的基本構思,我認為大體遵循了中國歌劇思維,即將情節、戲劇、情感盡量歸一于歌劇的主要表現手段——音樂之中,同時以民族性和現實性進行戲劇發展的融合與銜接,最終構成一部深度和廣度厚實、表現力和感染力豐富的中國歌劇。
而對于現實題材,特別是帶有政治性和時代意義的現實題材,即使是當今世界歌劇藝術強國,至今也沒有什么能夠拿得出的、被奉為舉世經典的作品,原因是現實題材歌劇不適合做情感與情節上的夸張,更不適合以脫離現實的手法來烘托戲劇性。如若采用這樣的手法,勢必會使作品的真實性和可信度大打折扣,從而影響作品創作中的真正目的。
然而,《鸞峰橋》卻是一部實打實的現實主義歌劇,劇中很多情節都是依靠真人真事創作的,且原型人物至今還有很多健在,這就看似與以往的慣例不太相符了。其實,《鸞峰橋》的創作并非沒有遇到這一困難,也并非沒有由此陷入瓶頸而難以施展,只是后來由于劇作家、作曲家、導演及全體創作人員的共同努力,大膽在創作上打破常規,努力借助并與其他藝術形式的融合而得到了補償,最終才使這部純粹的現實主義題材歌劇成功立于舞臺之上。
《鸞峰橋》的作曲是老作曲家章紹同,他是福建霞浦人,擅長寫作影視音樂和歌曲,近年來涉及歌劇創作,寫了大型歌劇《與妻書》和本次上演的《鸞峰橋》。章紹同寫歌劇比較注重“接地氣”,他本人具有將歌劇這個“洋酒瓶”里裝入民族“佳釀”的能力。在進入創作前,這位老作曲家總是能夠將故事始發地的民族音樂素材挖掘出來,以求得與劇情的高度吻合及與戲劇情感的完美貼切。當年創作《與妻書》時,他就很好地挖掘并使用了福建民族音樂元素。到創作《鸞峰橋》時,這種貼近民風民俗以及注重民族性提升的創作特征就更加明顯了。人們在《鸞峰橋》中聽到,章紹同所創作的音樂非常有“根”可循且充滿活力,其中既有福建民歌的特色,又有畬族地方戲曲的味道。這些頗具地氣的民族“樂魂”,與歌劇這樣的“高大上”形式融合之后,便產生出了一種強大的民族說服力和民族感染力。而《鸞峰橋》這部歌劇中所具有的深刻內涵,也就在這樣的民族說服力和民族感染力中完美展現并深入人心了。
歌劇《鸞峰橋》的音樂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優點:
一、布局突出,結構緊湊,全劇有著大歌劇化的一體感,其中有機性的樂句“串聯”與銜接較為自然,而民族音樂元素的隱性存在則十分巧妙。

二、角色音樂動機在詠嘆調中表現生動,人物個性在音樂中體現得較為突出。劇中大周、翠紅、老王的唱段都很牽動人心,然各自的音樂個性卻很明顯,這就使得歌劇音樂在角色上產生了對比,在性格上產生了區分,在效果上產生了差異,同時在人物情感的表達和戲劇矛盾的升華上實現了靈活特性。
三、歌劇中合唱段落寫得精彩(整部歌劇音樂中的最佳亮點),音樂寫得有層次、有氣勢、有個性,且都是具有動感的戲劇性合唱。一般來說,傳統西方歌劇中合唱分量很重的作品并不多,其原因各不相同。而中國歌劇比較偏愛合唱的表現,但很多歌劇中的合唱段落明顯缺乏獨立性和戲劇感,大致與音樂會上的合唱無甚差異。
但《鸞峰橋》中的合唱則不然,它在整部歌劇中頻頻出現,其顯現的作用并非僅為烘托氣氛,而是充滿著角色感和推動性的,這種合唱對全劇的戲劇呈現起到了填補和支撐的作用。
《鸞峰橋》的合唱從形式上看,既有混聲又有男聲和女聲,很多段落聽上去雖沒有復雜的復調效果,但其強烈的個性卻起到了一個劇中總角色的作用。我個人認為,盡管中國原創歌劇中有很多合唱段落突出的作品,但《鸞峰橋》中的合唱創作仍然是其中十分突出的代表。
四、歌劇中重唱段落寫得富有創意?!尔[峰橋》中的重唱段落并不多,從寫作技術上看也并沒有過多的驚人之處。然而這部歌劇中的幾段重唱卻寫得很有創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三幕二場中大周、陳丹、王二林、翠紅的四重唱“滴水穿石”,這段四重唱意境滿滿、情意綿綿,它表達了兩對夫妻對幸福與生命的理解和展望,展現了他們對戰勝貧困所懷的決心。這段四重唱先是以兩段二重唱開始,舞臺上兩對夫妻分坐兩側,先后附和著唱出“滴答,滴答,那是水滴的聲音”,繼而音樂慢慢展開,兩對二重唱開始合為一組四重唱,其延綿的效果十分自然,意境十分浪漫。
以上是我對作曲家章紹同音樂創作的品味,實話實說,我十分尊重老作曲家的創作,對他深厚的音樂創作功力表示由衷的欽佩。我個人認為,歌劇《鸞峰橋》的演出成功,章紹同老先生的音樂所起的作用是至關重要的。
如今在中國歌劇和音樂劇界,陳蔚團隊已經成為一個響亮的名稱,而這其中重要的核心人物,就是著名導演藝術家陳蔚。在《鸞峰橋》的創演中,陳蔚擔任的是總導演,而同時她也是這部歌劇的原創策劃者之一??梢哉f,這部歌劇能夠走到今天,陳蔚作為總導演和策劃者所起到的作用是十分巨大的。
《鸞峰橋》作為“陳蔚系列”的歌劇,從頭至尾都體現著陳蔚風格,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盡管歌劇主要由執行導演執導)。我個人作為陳蔚作品的長久欣賞者,對她的執導風格很是熟悉,她所執導的歌劇與音樂劇,舞臺整體的豐滿、全劇調度的協調、情感處理的細膩、戲劇高潮的凸顯,都是在一種井井有條的狀態中體現的。本次《鸞峰橋》的演出,同樣在這些方面亮點多多——舞臺上演員的一招一式,舞美、燈光服裝、道具的整體感覺,處處都籠罩著陳蔚風格的影子。可以說,目前陳蔚的歌劇執導藝術已經成為一種標準的模式,而這種模式的形成,則完全是一種藝術上成熟的充分體現。
上海歌劇院青年指揮家張誠杰是個不錯的人才,我本人是第一次看他指揮,他給我帶來的印象是集激情與沉穩為一身,演出中表現出了較為全面的控制力。而福建省歌舞劇院交響樂團在他的指揮下,無論從演奏能力還是實際聲響上,都給人們帶來了一個優秀歌劇樂團的整體印象。

本次首演,隸屬于陳蔚團隊的幾名主要演員均發揮了充分的實力。飾演大周的男中音歌唱家高鵬,如今已是越唱越出彩、越演越成熟的“老”演員,十幾部戲下來,他已經達到了技術與經驗融會貫通的程度。女高音歌唱家呂薇飾演翠紅,此次表現與之前很有不同,其演唱方法與聲音效果改變明顯,總體實力增強很多,且在抒情的基礎上表現出了一定的戲劇性。男低音歌唱家田浩更是唱演俱佳,他飾演的老王憨厚實在,聲音與形象的魅力均屬上乘。飾演王二林的年輕男高音歌唱家王楊也不錯,這么重的戲壓在身上,卻不見他慌亂失誤,反而在聲音、形體、表現等方面都達到了順利的標準。飾演陳丹的劉淘本是閩江學院的老師,此次首次參演歌劇就能把陳丹這個角色唱演得如此出色,實在是一種不易的表現。
《鸞峰橋》的舞美設計及燈光設計都是陳蔚團隊中的精英,申奧和王琦我都很熟悉,他們以往的創作都很吸引我的注意,特別是帶有新潮思維和古今融合的創作手法。本次為《鸞峰橋》創作,二人的表現均令我滿意,別的不說,僅創作中“歌劇性”的體現就是一個特殊的亮點。有心的觀眾可以從劇中看出,《鸞峰橋》的舞美效果和燈光效果雖并不復雜,但卻極有歌劇化的實效。就拿舞美來說,很多地方都有著古典寫意與現代寫實的結合,從內到外均體現著歌劇化的深刻,而燈光設計也同樣,其光影效果似有智能一般,在很多地方都顯示出了人性化和角色化的特點。
以上是我個人在觀看《鸞峰橋》后的一些直觀看法,坦率地說,這部劇的確是一部實打實的創作歌劇,在當今中國原創歌劇的發展歷程中,它是一定會占有一個重要位置的。為此,我要特別祝賀福建省歌舞劇院創演了這樣一部優秀民族歌劇。衷心希望《鸞峰橋》這部歌劇能夠繼續修改完善,最終成為中國原創歌劇創作中的一部不朽力作。
